第二天,她便进了宫。
玄熠没有亲自来接她,只派了一顶青纱小轿从皇宫西面的侧门,悄无声息地把她抬了进去。
没有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亦没有送给她的奇珍异宝,更没有所谓的王妃封号,彷佛只是召了一个普通的宫女一般,连她坐的轿子都寒碜得可怜。
原本嫉妒她嫉妒得眼红的舞姬们,马上换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面对这一切,如意依旧很淡定,只收拾了个随身的包袱,从容地坐进轿中。
她知道,进宫只是这盘棋的第一步,每年有无数美女被玄熠召进宫,可到头来能得到玄熠真正宠幸的又有几个?所以,没有必要把进宫的仪式看得那么重要。
何况,她所求的,也并非什么王妃的封号,更非荣华富贵……她只是想为收养她的义父做一件事而已。
轿外晴空万里,轻风和暖,她掀开帘子,微笑地看一望无限的天。
爆里的路好长啊,穿过了一道又一道的门,看着红墙绿柳缓缓地移动,颠簸的轿子彷佛永远也停不下来。
忽然,她看到了一只风筝。
轻风和暖的日子,正是放纸鸢的好时候。抬眼再看,把眼移向另一片天空,竟又看到了无数只风筝。
蝴蝶状的,蜻蜓状的、娱蚣状的、灯笼状的、游龙状的……飘着彩带,画着彩绘,带着风哨的呜鸣,密密麻麻地霸占了蓝天白云的领地,好不威风!
她记得从前在家乡,惟每年清明时节才能瞧见如此热闹的情景,没想到在这深宫之中,平日竟也能如此铺张。不知是哪一位妃子的雅兴?抑或宫女们在无聊时的消遣?
如意看着这风筝,心里不由得有几分高兴--彷佛,这热闹的情景是在欢迎她似的。
正引颈张望,忽然,轿子出乎意料地停了下来。莫非已经到她的住所了?可四下望了望,分明仍在偌大的御花园中,不见门前台阶。
“如意主子,”随行的宫女低声道,“前面有公公传话,说是请您下轿。”
“出了什么事?”她镇定地问。
“嗯……”那宫女支支吾吾的,“回主子,听说是陈妃娘娘想见您。”
陈妃?如意心中一怔。她知道,陈妃是玄熠最宠爱的女子,义父曾经告诫过她,要想俘获玄熠的心,陈妃是第一道必过的难关。
她早已做好了跟陈妃见面的打算,只是没料到会这么快!看来,对方似乎比她还要着急。
笑了笑,她掀帘下轿。她今儿只着一身朴素的青衣,头发随意地绾起,无花无簪,脸上亦无脂无粉--这副打扮去见陈妃,定是要被对方蔑视的。不过,她希望对方看轻她,因为,惟有对她掉以轻心,她才能趁机获胜。
随着太监行了两步,不一会儿,她便看到陈妃了。
不用旁人指点,她已猜到谁是陈妃。那个坐在荷花池边,摇着团扇,珠环翠绕,艳丽逼人且神气活现的女子,不是陈妃还会有谁?何况,所有的人都站着,惟有她坐着,而站在她身俊的宫女,手里都握着放风筝的线梭,原来,这漫天热闹的景象,便是陈妃的杰作。
如意低眉垂眼地走过去,屈膝跪在地上,柔声向对方请安。很乖巧,很无害的模样。
“听说王爷在宫外看中了一个人。”陈妃让她跪了半晌,徐徐品了几口杯中的茶,方才说道:“我想瞧瞧到底漂亮到什么地步,竟然能让王爷连夜为妳收拾住处,嘿,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东西!”
她叫她“东西”,而且用一种极轻蔑的语气。但如意并不生气,当一个女子对另一个女子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十之八九是因为嫉妒。就因为玄熠连夜替她收拾了住处,对方就嫉妒至此?呵,如此沉不住气的女子,能得到玄熠的宠爱,似乎不是靠智慧。
如意本想把她当作对手,但这一刻,她发现,对方大概会不堪一击。
“妳看到这满天的风筝了没有?”陈妃又道。
“看到了。”对方为何忽然提起这个?
“这是王爷特意命人为我从南方买回来的,”陈妃得意扬扬,“这些风筝我只放一次就不要了,剪断绳子让它们飞到天上去,所以,每天都会有好些个箱子从南方快马加鞭地运来,全装着最新奇最好看的风筝。”
她是在故意炫耀吧?用炫耀的方法示威。如意不禁迷惑--既然玄熠如此宠着陈妃,陈妃为何还会对一个刚刚入宫、前途未卜的女子大生醋意?玄熠不过是命人替自己收拾了一个住所而已,值得引起她如此的反应吗?
“妳会玩纸鸢吗?”陈妃忽然抿嘴笑。
“在家乡的时候,奴婢曾经玩过。”如意点了点头。
“那么……”勾了勾手指,身后立刻有三四个宫女小心翼翼地抬上来一只硕大的风筝,鹰般的形状,翅膀足足有五丈长,“妳就把这个放到天上去吧!”
“这个?”如意一愣。
她并不介意陈妃差遣她放风筝,但这么大的风筝,并非一个人可以放飞的。陈妃明显在刁难她,抑或想出她的丑。
“怎么?妳不会?”陈妃挑挑眉,“不要紧,只要跑快一点,它就可以飞起来了。听说妳昨天跳了一种很有意思的舞,没有任何姿势,只是不停地转圈。我想,既然能够转圈,自然也能跑,来,快把这个放到天上去!”
嘿,传闻好快,昨日她的一举一动,竟然如此详细地传入了宫中。看来,想巴结陈妃的人肯定不少,又或者,她在玄熠身边安排了探子。
如意立在原处,脑子飞速地转着,想着躲避陈妃刁难的万全之策。
“这个风筝这么丑,我看还是不要放了!”忽然,一个响亮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如意惊愕地循声望去,发现花径上立着一个身着宫装的女子。
那女子与自己年纪相仿,笑容灿若桃花,橙色的衣袖在风里翩翩起舞,虽没有绝色之姿,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可爱。她高高地昂着头,明亮的眼睛与陈妃的相触,微翘的嘴角带着挑衅的意味。
她是谁?是否是玄熠的另一个宠姬?所以,她才敢如此放肆地与陈妃说话……
但看她仍旧梳着少女的发辫,又不似已为人妇的王妃。
“妳……妳竟然敢说我的风筝丑?”陈妃顿时气得双眼冒火花,“这是王爷派人从南边为我买来的,你居然敢说它们丑?”
“的确很丑呀!”那橙衣女子故意绕着风筝走三圈,左右端详了一阵,啧啧摇头,“我要是有这样的东西,早就藏起来不敢见人了,哪还有脸让人把它放到天上去?表嫂呀,妳想炫耀表哥疼妳,也不该用这样的方法呀!”
“炫耀?”被击中心事的陈妃满脸通红,“王爷本来就疼我,何需我炫耀?”
“不是炫耀?”橙衣女子咬唇笑了笑,“那就是嫉妒喽?”
“妳……胡说八道!”她跺了跺足,“我嫉妒什么?以我今时今日的地位,还用得着嫉妒?”
“因为表哥把景阳宫挪出来,让给了她。”橙衣女子踱到如意身边,非常友好地挽住了她的胳膊,“而且,表哥还亲自打扫了一晚,所以,妳嫉妒!”
亲自打扫?如意内心一震--堂堂的摄政王,竟然不惧尘埃与辛劳,亲自为她打扫住处?这……难怪是要招人嫉妒的。不过,不知那景阳宫是怎样的所在,听这两人的口气,似乎极神圣的样子。
“妳……妳给我住口!”陈妃摔了手中的茶盅,几乎要被气哭了。
她越气,橙衣女子反而笑得越是灿烂。
对峙的气氛正炽热,忽然听太监高声宣报“摄政王驾到”,玄熠一身华服,似刚刚下了早朝,身后还跟着几个大臣,一边议着事,一边信步朝这边走来。
“在聊什么呢?聊得这么开心。”
无意中瞧见她们,他停了脚步,微笑地问。
“王爷--”陈妃连忙迎上去撒娇,“郡主欺负妾身,说妾身的风筝难看。”
“是吗?”玄熠依旧莞尔,安慰道:“她在逗妳玩呢,也只有妳才会被她骗到。”
“哼!”陈妃努了努嘴,“我不管,只求王爷趁早把这丫头嫁出去,省得她天天气我。”
“我偏偏不嫁!天天气妳!”橙衣女子对她吐吐舌头。
“妳们两个,真是长不大的孩子。”玄熠无奈地摇头,晃眼之中,瞧见默立在一旁的如意,不觉双眸变了颜色,但很快,又恢复了自若神情。
“奴婢给王爷请安。”如意见他的余光已经扫到自己,不得不上前跪拜。
“不必多礼。”他淡淡地答,“看来,妳已经见过这儿的人了?”
“妾身听说妹妹要进宫,高兴得不得了,一心想瞧瞧妹妹的标致模样,就迫不及待地把她邀来一道放风筝。”陈妃装出一副贤良淑德的面孔,极力解释。
“这么说,她已经知道妳是谁了?”玄熠点点头,“那么南安郡主呢?如意是否也拜见过了南安郡主?”
“欸,什么南安郡主呀!”橙衣女子大笑,“我不喜欢这个称呼,怪生疏的!表哥,您就让新嫂子叫我橘衣好了。”
橘衣?如意微微抬眸--原来,这可爱的女子名唤橘衣?呵,人如其名。
曾经听说过南安郡主的名号,据说她是玄熠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很受宠爱和信赖,难怪她能如此放肆,不把陈妃放在眼里。
义父曾经说,只要多加亲近南安郡主,她迟早会对自己有用。看看那张友善热情的面孔,似乎亲近她,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当下,如意对着这女子微微一笑。
“哎呀,看来新嫂子也很喜欢我。”橘衣拍了拍手,“表哥,不如你在这儿跟旧嫂子放风筝,我领新嫂子先去瞧瞧她的住处,如何?”
“什么新嫂子旧嫂子?!妳在胡说什么?”陈妃脸一黑。
“这样多顺口呀!”橘衣调皮地眨眨眼,“难道妳不觉得吗?旧嫂子。”
“妳……”陈妃当即软在玄熠怀中,“王爷,她、她又欺负我了,我不想活了!”
“呸,这话我才不信呢!否则妳早死了一千回了。”橘衣又扮了个鬼脸,拉着如意便往景阳宫的方向跑。
她的身后,陈妃哇的一声,真的哭了出来。
如意不由得回眸望了望,她看到玄熠正把陈妃揽在怀里,宠溺地哄着,这夫妻恩爱的场面,本是稀松平常,但不知为何,她如镜湖般平稳的心,忽然泛起了涟漪。
橘衣拉着她的手,一路小疱,来到景阳宫门前。
罢刚步上台阶,如意眼中便一片惊艳--那样繁花似锦的庭院,那样玲珑雅致的殿堂,那样缥缈如烟的湖泊,那空气中弥漫的芳草清香……整个皇宫,整个南桓国都见不到这样漂亮的地方。
难怪陈妃会嫉妒!现在,她终于明白是为什么了。
“喜欢吗?”橘衣侧着身子问她。
“这儿……真的是给我住的地方吗?”而且,玄熠还亲自打扫了一晚?
“对呀,这儿还是从前九公主住的地方呢。”
南桓帝最疼爱的女儿九公主?如意惊讶地抬起眸子。
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那位公主的名字,虽然远在江陵,但左邻右舍都喜欢俏俏议论这位高高在上的女子,议论她喜欢吃什么、穿什么,最近又干了些什么?议论那些从京城传来的,关于九公主的新鲜趣闻。
而街上的闺女们,每一次买衣服首饰之前,都会争相问店家,“这是九公主穿戴的款式吗?”倘若店家点头,那歧一衣饰就会被一扫而空。
九公置摧佛一颗价值连城的宝石,被南桓国上下小心翼翼地保护着、珍藏着、爱戴着……
但忽然有一天,传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公主因病亡故!
从此以后,街坊邻居们再无茶余饭后的话题,爱打扮的闺女们也不知该再模仿谁。
此时此刻,如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就站在九公主曾经住饼的宫殿里,而且,这座宫殿从此以后要归她所有,彷佛身子忽然飞上了九重云霄,脑子一片眩晕。
她抬头望望空中,空中似乎还蕴藏着九公主的笑声,她抚了抚身边的椅子,椅子上似乎还残留着九公主的体温。
曾经是传说中的一个人,现在居然离自己那么近,这种感觉,奇异而美妙。但想到这个人已经不在世上了,又忽然感到一丝凄凉。
“王爷为何如此厚爱我?”良久良久,如意低低地问。
“厚爱?”橘衣耸肩一笑,脸上的表情讳莫如深,“这只是暂时的。”
“暂时的?”如意不解地凝眉。
“对呀,每一次,他觅得了中意的女子,都会让她们搬到景阳宫来,可是能够一直住下去的,至今却没有一个--包括最受宠的陈妃。”朱唇微启,吐出令人瑟缩的话语。
“郡主是说……陈妃也曾经住饼这里?”她闻言一惊。
“对呀,她曾经在这儿住饼三个月。可是有一天,表哥忽然下令,替她另外建造了延庆殿,她大哭大闹,死也不肯搬走,但最终表哥还是面不改色,让她搬了。”她摇了摇头感叹,“现在妳知道陈妃为何如此嫉妒妳,存心刁难妳了吧?”
“我……”不知该因玄熠的冷绝感到齿冷,还是该对张扬跋扈的陈妃表示同情。
“所以,妳也不要以为住在这儿是什么天大的荣耀,也不要以为表哥对妳一见倾心。”橘衣的神情益发严肃,跟刚才调皮可爱的模样判若两人,“若想一直住下去,妳得下一番苦功才行。”
“多谢郡主提醒。”她盈盈一拜,“只不过,奴婢还有一事不明。”
“哦?请说。”
“郡主为何对奴婢如此关爱?”义父曾说,南安郡主是心直口快且聪明绝顶之人,在她面前,不必遮遮掩掩。
“哈,我对每一个刚入宫的女子都很关爱,”橘衣恢复爽朗的笑容,“因为觉得妳们太可怜了!”
“可怜?”如意没想到对方会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但仔细思索,这个词用得再恰当不过--波澜起伏的命运全系在一个喜怒无常的男子身上,纵使在人前再风光,这样的人生也终究可怜至极!
“妳不介意我好好看看妳吧?”橘衣忽然又道。
“看我?”如意露出迷惑的眼神。
“对呀!”一把抓住她的手,携她来到阳光底下,橘衣仔仔细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面庞,彷佛在打量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忽然,那么调皮无忧的大眼睛泪水蒙眬,充满了幽伤。
“郡主,妳怎么了?”如意一惊。
“没什么。”橘衣轻轻拭去泪水,“我只是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很怀念。”
“郡主……”她错愕地愣住,不知该说什么。
“说过不要再叫我郡主了,”橘衣吸了吸鼻子,“我原本只是一个宫女,五年前才被封为郡主,如果妳真的想让我开心,就叫我一声死丫头吧!”
“死丫头?!”如意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欸,我就知道妳不敢叫。”橘衣摆了摆手,转身便往外走,“我今天失态了,妳别介意。一会儿自然会有伺候妳的人过来,我就先回去了。”
“郡主--”
如意想上前唤住她,但橘衣却走得飞快,霎时穿廊而去,不见了踪影。
都说这深宫之中,诸人各揣心思,行事诡异……没想到,就连表面上纯真可爱的橘衣也是如此。如意叹了一口气,端坐在镜前,沉思久久。
不一会儿,果然有宫女太监前来跪叩,伺候她沐浴包衣,掌灯用膳。
如意月复饿,匆匆吃了些饭菜,待她漱了口水、喝了茶,太监们又重新铺了干净桌布,换上新一轮的美酒佳肴。
“我已经吃饱了。”她诧异地道。
“娘娘,这是为摄政王备的。”太监回报。
玄熠今晚会来这儿?
如意发现自己的心一阵猛烈的跳动。她不是没有料到他会来……只是,听说刚入宫的女子都会被蓄养数日,修身养颜,待到容光焕发之时,他才会前来宠幸。没想到,她进宫的头一天,他就来了!
正思忖着今夜该如何应对他,只听太监一声通传,玄熠便缓缓踱入室内。她只得凝神定气,跪拜迎接。
玄熠已经换了一身家常衣袍,神态颇有些疲倦,只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
苞随其后的侍卫很知趣地连同宫人们一并退到了屋外,将房门掩上,却只是虚掩而已。透过窗影,可以看到他们皆笔直地站着,手持兵刀,彷佛害怕这深宫之中会突然发生变故,要时时警惕。
“王爷要先喝一碗汤吗?”一方空间只剩下孤男寡女,如意不由得有些紧张,清了清嗓子道。
“我先前在御书房已经用过点心了,这会儿还不饿。”玄熠半靠在躺椅上,双眼微闭,轻拍了一边的位子,轻轻道:“妳过来坐。”
“是。”如意只得怯怯地走过去。
从前,在江陵的时候,义父曾请来妩媚妖娆的青楼女子教她伺候男人的绝技,她也以为自己跟男人独处时能够谈笑自若,但这会儿才发现,原来想象与现实大相径庭,她仍旧如此害羞……
“妳很怕我吗?”他看着她微颤的身子,不禁失笑。
“不……奴婢只是觉得有点冷。”她小声答。
“这宫里很久没有人住了,觉得冷是正常的。”伸臂一揽,他将她揽入怀中,“有时候,我也觉得这儿很冷。”
她依着他胸膛,双颊紧贴他壮实的胸肌,听见他平稳的心律,忽然有一股舒慰的感觉弥漫全身,彷佛浸在温泉水里。
虽然还是免不了紧张,虽然仍旧瑟缩,但比起刚才的不知所措,却好得多了,
“妳的手真的好凉。”他的大掌握住她的柔荑,声音温柔得完全跟他威严冷峻的外表毫不相符,“还是夏天呢,就这么凉,等入了秋,那可怎么得了……”
似乎被这过于温柔的语气触动了,如意终于敢抬起头,与他的双目对视。
她发现他的眼睛闪着寒星一般的光泽,彷佛蕴含着无限的幽伤,他的箭眉微凝,长长的睫毛不为人知地轻抖,似有无声无息的泪花要被抖露出来。
他的拇指忽然攀上了她的玉颊,不断地摩挲,彷佛要把她面庞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抚一遍,他的唇也忽然俯了下来,触碰他抚模过的地方,也是一点一滴的,似乎想把她吸纳进他的骨髓里,永不分离。
如果不是因为幸存着一分理智,如意定会产生某种幻觉--以为他深爱着自己,那种爱,用“刻骨铭心”和“沧海桑田”也不足以形容。
冷不防的,他撑起身子,将她高高地抱起,直走向床榻……
如意禁不住喘息起来,再笨的人也会明白此刻这个男人想干什么,但她仍旧褪不去处子的青涩,心里按捺不住一片惊慌,想挣扎,激烈的颤抖又让她没有力气挣扎。
她搂着他的脖子,瞪大眼睛盯着他,身子僵硬得如同一具石像。
“怎么了?”玄熠注意到了她的不适,“很害怕吗?”
“不,奴婢只是、只是……”她想用一笑来表示自己的轻松,可支离破碎的语句却出卖了她此刻真实的心情。
“撒谎的小东西。”玄熠捏了捏她的耳垂,“别骗我了,妳的确在害怕。”
“没有……”她硬着头皮道:“奴婢懂得如何伺候王爷的。”
“哦?”他似乎觉得她相当可爱,“那好啊,我倒要看看,妳如何伺候我。”
如意羞红着脸颊,纤纤柔荑朝对方的胸膛攀上去,去解那衣衫上的扣子。
她学着青楼女子教她的模样,一边替他宽衣解带,一边以红唇轻吻他逐渐赤果的肌肤,从胸到月复,一寸,又一寸……
但她的初吻是如此的笨拙,她的脸颊是如此燥红,她指尖颤抖至无法解开他的衣扣,她的呼吸……她简直快要没有呼吸了!
玄熠不由得大笑起来,握住她的小手,不让她再继续“出丑”。
“说说看,这一招一式是谁教妳的?”他打趣地问,“不老实的小丫头,莫非是偷看禁书学到的?”
“不……”她头低得快钻到被子里去了,“是在司马大人府上学的。”
“司马宣还教妳们这个?”他又吃惊又好笑,“请谁教的?府上的大婶们?”
“据说是从有名的花楼请来的花姑娘。”
“哈,这个司马宣,把皇宫当什么地方了,又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王爷,您生气了?”如意偷偷地抬眸瞥他,却发现一张依旧的笑颜。
“我哪里是生气,我是觉得荒唐。”他摇着头,“那他叫妳们学,妳们也心甘情愿跟着学?不觉得委屈?”
“奴婢我倒不觉委屈,反而觉得……好玩。”她咬了咬唇,吐出难以启齿的话语。
“好玩?”她的回答让他大吃一惊。
“嗯,就像偷看禁书时一样,又紧张又害怕又新鲜……”
“亏妳想得出来,竟用这个打比方。”玄熠忍俊不禁,笑得前俯后仰,“不过,倒也恰当。”
“王爷,您不要再取笑我了。”如意一本正经地道:“还是让奴婢继续……继续伺候王爷休息吧。”
“那妳就继续吧!”他故意张开双臂,露出胸肌,刁难似的要考考她接下来该怎么“伺候”。
她望着他的虎躯,犹豫了半晌,也没再动手。
“怎么了?又害羞了?”他忍住莞尔,保持平静的表情。
“王爷恕罪……”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奴婢我、我……”
“什么?”他凑近追问。
“我忘了接下来该怎么做了……”老天爷,太丢脸了!她一向训练有素,为何临阵却心慌意乱至此?
“哈哈哈--”他笑倒在被褥上。
如意紧张地看着他,大气不敢出,谁料,却被他力臂一拉,也随之倒了下来。
“傻瓜,”他翻过她的身子,让她趴在自己的胸膛之上,“这种事情不必急于一时,来日方长,如果真的忘了,就等想起来的时候再伺候我吧,反正我可以等的。”
“王爷你……”他竟然如此有耐心,忍住了,不强迫她?
他不要她,是体恤她?或者,他其实对她的身子并不那么感兴趣?
说不清楚是感激还是失落,她乖乖地挨紧了他。
“王爷,您真的不怪罪如意吗?”
“当然了。”他轻笑地回答。
听了这话,她才稍微安心地闭上眼睛。
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睡,身边忽然多了一个男人,她羞怯得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眠,但他暖暖的身子包裹着她,厚厚的大掌轻抚着她,还有他柔软的唇触着她的额……这一切,又渐渐消退了她的羞怯,让她的心安定下来。
月夜的窗外,连着一片池塘,她可以听见蛙的声音,时断时续,伴着他平稳的呼吸声,传入耳际。
一直感到那样孤独,但此刻躺在他的怀里,她竟暂时忘却了自己是一个孤儿
“睡吧、睡吧。”他低喃着,悉心抚慰惊如小鹿的她,沉醇的嗓音引得她身不由己地滑向梦境的边缘。
这时,迷迷蒙蒙的她,忽然听到有脚步声。
一个侍卫轻轻推门而入,站到了床帘旁,躬身道:“启禀王爷,陈妃娘娘的贴身奴婢在外面候着呢。”
“出了什么事?”玄熠捂住了她的耳朵,似乎怕这轻微的话语声会把她惊醒,低低地问。
“陈妃娘娘不太舒服,想请您过去。”
“都这么晚了,我就不过去了,你们替她传个御医吧。”
“御医已经去看过了……”
“怎么?病很严重吗?”
“不,恭喜王爷,陈妃娘娘是喜脉。”
喜脉?陈妃怀孕了?
先前昏昏的睡意荡然无存,如意虽然依旧闭着眼睛,但一颗心已然惊醒。
“是吗?”她听到玄熠不疾不徐地答,“那好,我等一会儿就过去。”
他要走了吗?这是他俩的“新婚之夜”,他就要这样抛下她,赶往另一个女人的住处吗?
如意的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他的胳赙,似有一丝不舍。
然而她很清楚,自己是万万不能留他的--没有好好地满足他的,又有什么资格阻止他去看自己的宠妻和未来的孩子?
她闭紧眼睛,依旧装睡,她感到玄熠将她挪到了一旁,覆上薄被。
正值夏天,任凭这宫里再阴森寒凉,覆盖这样的薄被也已经足够取暖……但她却觉得身子又恢复了先前的寒凉,凉得让她打颤。
他的身子,是最暖的被子,这世间再无东西可以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