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康像平时那样走进芙蓉坊。如果人在京城,他每天都要去看看瑶池,这已成了习惯似的。有时候,她会借口要接客而将他拒之门外,但他总是耐心地在走廊上苦等,一直等到她心情好地打开门。
但今天,他发现四周的气氛跟乎日不太一样。
那个素来笑意迎人的鸨母,今日一见到他,便绷紧了脸,说话吞吞吐吐、推三阻四,不让他往瑶池房中去,而芙蓉坊的其他人,则在他背后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他敢确信,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而这事肯定和瑶池有关。
“庄公子,”鸨母拦住他的去路,“瑶池姑娘现在不方便见客。”
“那好,我可以在这儿等她。”反正等待对他而言,已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
“庄公子,我看您还是回去吧,这一等不知要等多久呢。”鸨母面露难色。
他笑了笑,掏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但他万万没想到,平素爱财如命的鸨母见了这锭银子,竟然无动于衷。
“唉,庄公子,我看您是个痴情的人,所以也想劝您一句,天底下的好姑娘这么多,您何必对瑶池念念不忘呢?”她双手一推,把银子推给他。
“怎么?”他霉微诧异,“妈妈嫌少?”
“不不不,”鸨母连连摇头,“庄公子对我芙蓉坊一向慷慨,我实在是因看您可怜,所以才劝您。”
“妈妈觉得我可怜吗?庄某倒不这么认为。”他倔强地道。
“实话对公子您说了吧,”鸨母叹了一口气,“如今瑶池姑娘接不接客,已经不是老身说了算了。”
“怎么?”他心中一惊,彷佛预见了某个残酷的答案。
“瑶池姑娘已经被人赎身了。”
答案果然残酷,虽然有了预警,但仍然被打击得霎时浑身僵硬。
“赎身?”他难以置信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他以任何人都难以阻挡的速度,飞身往瑶池房里奔去。
门被撞开了。其实这道门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撞开,从前体恤她的心情而不让自己过于鲁莽,但此刻他什么也不顾了。
瑶池气定神闲,正坐在桌边饮茶,长长的裙襬拖曳在华丽的地毯上,淡香萦绕着她镇定的面孔。
屋里除了她之外再无别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所谓的接客不过是赶他走的借口。
“庄公子,”她客气地唤他,“你来得正好,我沏了好茶,从今以后我们在一起品茶的日子可能不多了,快坐下来喝一杯吧。”
庄康怒火正旺大袖一挥,将她递过来的茶杯扫落至地面。
宾烫的水烫伤了他的手,但他丝毫不在意,只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气定神闲的她揪起来。
“妳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质问她,酸涩哽咽在他心口,他不知道此刻自己的一张俊颜已经扭曲至变形。
“庄公子指的是有人替我赎身的事?”她仍旧浅笑盈盈,“这样不好吗?做为多年的老朋友,你不为我能月兑离苦海而高兴吗?”
“我早就说过要替妳赎身,为什么妳不愿意,反而要让别人……要让别人……”他的身子颤抖,短短的一个句子却怎么也说不完整。
“天底下任何人都可以为我赎身,惟独你不可以。”瑶池嘴角轻扬,狠心地道。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一个孝子,而你家里人会看不起我!”她昂着头,保持着傲慢,用傲慢的姿势来保全自尊。
“怎么会?”他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
“怎么不会?”她柳眉一挑,“像你那种循规蹈矩的家庭会允许你娶一个妓女?就算他们最终同意你娶我,也不会让我当你的正室,我只能当你的小妾,看着别的女人霸占你,我才不要过那样的生活!”
“我真的不在意,如果妳害怕我家里人,我可以带妳远走高飞,”庄康拚命地反驳,“可以找一个无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快快乐乐地生活。”
“快乐?我离开了京城,没有了锦衣玉食我不会快乐!”她一口回拒,“庄康,不要作这样的白日梦。”
“那个替妳赎身的人,他家里人会同意吗?”
“他家里人可不敢管他!”瑶池微微一笑,“何况,像他那种家庭,买一两个青楼女子回来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庄康简直要疯了,他不理解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事?为什么他最最心爱的女子,宁可选择一个陌生男子也不愿意选择他?他不愿再多想,他此刻只打算把她强行带走,无论她怎么挣扎反抗,他都要把她带走!
“庄康,”瑶池早已看清他的心思,只见她后退一步,“你不要过来,也不要想对我做什么,否则我就咬舌自尽。”
“妳……”他霎时愣住,没料到她会这样说。
“我头上插的簪子都很锋厉,除了咬舌自尽,我还可以用这些簪子刺破喉咙,”她双目炯炯地威胁,“庄康,你希望这样吗?”
他希望这样吗?他怎么可能希望这样呢?
从小到大,最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她受到伤害,他宁可自己伤痕累累也要保护她的完美无瑕,可惜无论他再怎么努力,终究事与愿违。
“庄康,你就答应我吧!让我离开,”她凝望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柔和,语气也缓和了下来,“求你了。”
呵,从小到大,一遇到什么为难的事,她总是用这种撒娇般的口吻对他说:求你了。
他从来不曾拒绝过她,总是尽自己所能满足她的任何要求,哪怕把眼泪吞进肚里,哪怕她的要求无理取闹,但这一次,无论如何他也不会点头。
“庄康,”她轻轻靠过来,在他耳边吹气如兰,“你说过这辈子都不会让我难过的,如果你不答应,我会很难过。”
“那个赎你的人,到底是什么人?”他听见自己细如丝的声音。
“他是永安侯的公子呢,”瑶池轻快地回答,“听说又年轻、又富有,因为是家里惟一的独子,所以可以只手遮天,他说如果我肯嫁过去,不会亏待我的。”
永安侯的公子?呵,好显赫的家势地位,比起他这个镖师的儿子来得更能保护她,让她快乐吧?
他只觉得梗阻在心间的巨石忽然粉碎倾泻,如决堤的河水,酸涩楚痛地哗哗流着……
蒸气氤氲,曲施施觉得自己在这白雾中几乎快要睡着了。
这是她在风扬镖局的最后一次沐浴,她打算明儿个一早就收拾东西离开这儿。
姊妹坡她暂时还不能回去,因为出来之前跟姊姊约好,在姊姊得到殷飞龙之前,她不能回去。
其实姊姊并没有真的责怪她,一切不过是一场戏,一场演给庄康和殷飞龙看的戏。
这样,她就可以利用可怜楚楚的面孔接近庄康,获取相处的机会,让他最终爱上她,姊姊也可以借故接近殷飞龙,俘虏那个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寨主的心。
但她发现,此趟京城之行真是愚蠢可笑,庄康最终不会爱上她,她的诱惑和手段在这个心有所属的男子身上起不了作用。
好失败呵,希望姊姊不要像她这样失败,她对着升起的白雾吹了一口气,自嘲地笑了。
“吱呀”一声,不知谁打开了房门走了进来,带进一股冷气。
“谁?”曲施施警惕地抓起衣衫覆在自己身上。
“施施姊,不要紧张嘛,是我呀!”庄小蝶一张嬉笑的肥脸出现在眼前。
“妳?”她吁了一口气,“人家在沐浴,妳跑进来做什么?”
“给施施姊带来一件好东西呀!”庄小蝶手心一张,一只银盒在她掌问闪闪发亮。
“什么东西?”看对方那不怀好意的笑,就可以猜得出那肯定不是什么好玩意。
庄小蝶并没有回答,只打开银盒将粉末全数倒入了她的沐浴盆里。
曲施施吓得跳了起来,“妳在搞什么鬼?!”
“施施姊,这不是毒药,是紫罗兰的花粉。”庄小蝶笑得前俯后仰。
“紫罗兰的花粉?”她嗅了嗅,水中果然散发出一股奇香,“妳忽然拿这个来做什么?”
“因为它可以让姊姊妳的身体变得跟它一样香呀!”她调皮地眨眨眼,“姊姊,我一片好意,妳该不会拒绝吧?”
“妳真的是一片好意?”她狐疑地再次坐入水中,“该不会明早我一起床,便发现自己全身溃烂了吧?”
“哎呀呀,施施姊妳以前从来没有用过花粉沐浴吗?”庄小蝶惊奇地反问。
“用过,只是没用过紫罗兰。”
在她的家乡,只有粗卑的雏菊和大朵大朵的蔷薇,像紫罗兰如此神秘美丽的高贵花儿,不属于她们乡下地方。
“那妳可真应该用一用,”庄小蝶意味深长地道:“听说瑶池姊姊就经常用这种花粉来沐浴。”
“是吗?”她不禁一怔。
那么……这种香味应该是他喜欢的了?
但现在知道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她已经打算离开了,就算在从前,她也不屑模仿他心上人的香气来引诱他。
曲施施心中微叹,披上衣衫,离开这充满芬芳的沐浴盆。
“唉,我大哥现在肯定很伤心。”庄小蝶自言自语道。
“为什么?”她忍不住回头,多嘴地问。
“因为瑶池很快就要嫁给永安侯的公子了。”
“什么?!”她的双眸闪过一丝惊讶,“庄公子怎么不替瑶池姑娘赎身呢?他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瑶池姑娘嫁给别人?”
“因为他晚了一步,那个永安侯的公子已经抢先替瑶池赎身了。”
“可妳之前不是说过,瑶池姑娘不让别人替她赎身吗?”
“只是不让我大哥赎而已,换了别的有钱有势的公子,她早就答应了!只不过之前一直没有哪个男人看得上她,哼,除了我那个傻大哥!”庄小蝶咬牙切齿。
“那妳大哥他……妳大哥他……”
他现在怎么样了?正在悲痛欲绝,还是吞下眼泪强颜欢笑?听到这个消息,曲施施觉得彷佛是她自己受了打击一般,团团转地坐立不安满脸焦急。
“其实……”庄小蝶忽然哈哈大笑,“根本没有什么永安侯的公子。”
“什么?!”曲施施不禁恼怒,“妳在骗我?”
“不不不,我在骗大哥,也骗了那个女人。”庄小蝶连连摆手,“施施姊,我这是在报答妳呀!”
“妳到底在说什么?”聪明过人的她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
“其实是我叫人冒充永安侯的公子去替那个瑶池赎身的,”她得意扬扬地昂起头,“我还以为那女人有多贞烈,谁知她马上就答应了,呸!不过是一个贪财的娼妇,却在我大哥面前装矜持。”
“妳为什么要这样做?妳大哥这么疼妳,妳居然这样做?!”曲施施大叫起来。瑶池是否上当她不管,这样做会让庄康万分伤心,庄小蝶难道不知道吗?
“因为我要报答妳呀!”没心没肺的庄小蝶摊摊手,“还记得吗?我们那时候约好的,妳帮我减肥,我帮妳得到大哥,虽然减肥失败了,但这不能怪妳,是我自动放弃的,所以该履行的诺言还是得履行,如果大哥跟那女人吵翻了,妳不就可以趁虚而入了吗?”
她真快被这丫头气炸了,“妳现在马上去跟妳大哥说清楚!”
她才不要趁虚而入!她曲施施虽然狡猾奸诈,但绝不趁人之危。
“我不去,大哥会杀了我的。”庄小蝶连忙躲闪,“要说妳自己去说。”
“好,妳大哥现在在哪儿?”事情因她而起,她不介意去解释清楚。
“我刚才瞧见他回来了,肯定在房里。”她吐吐舌头,指了指东边的厢房。
曲施施顾不得再教训她,提腿便往东厢房奔去,而在她身后的庄小蝶则吁了一口长长的气,诡异的笑容再次浮现在脸上。
轻轻推开他的房门,室内一片幽暗没有点灯。
“庄公子?”曲施施轻轻地唤,然而却没有得到回应。
借着月光,她缓缓地模索着往前走,忽然,脚下像是踢到了什么,发出一声轻响。
是酒瓶?
她燃起蜡烛,一看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屋子的地上竟布满了东倒西歪的酒瓶,有的碎了、有的空了,散发出一股令人迷醉的气味。
他竟喝了这么多酒?那个一向冷静的他,竟然会如此放纵自己,就像一个刻意寻死的人。
曲施施掀起床帘,看到他高大的身躯扑在被褥间酣睡,平日整洁的衣衫皱成一团,邋遢不堪。
不过一日没见,他就苍老了许多,颊上爬满了稀疏的胡碴,眉心拧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深结,让人看了心疼,
庄小蝶的这个玩笑开得太过分了,差点杀了他!
她转身立刻去厨房,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盆热水,她觉得万般内疚,坐在床沿上,她用绢帕浸了热水,轻轻的擦拭他汗淋淋的额。
从前着迷于他那一张完美无缺的俊颜,但此时此刻,她与他咫尺相对,却并不觉得他有多英俊了,那张脸不过是一个平常男子的脸,一个有着七情六欲、会伤心难过,脆弱的男人的脸。
但不知为何,她却更加喜欢了,这种喜欢,已经不能用着迷来形容。
小指轻轻地抚模着他,无声无息、不为人知的,模着他颊边刺人的胡碴,模着他眉尖那个解不开的结。
明天她就要回去了,临走之前,能得到一个与他亲近的机会,圆她多年以来的美梦,这对她而言多少也算一种欣慰吧?
忽然,她的手一缩、心一紧,她竟看到他睁开了眼睛。
呷庄、庄公子……”她听见自己结结巴巴地道,“我在外面敲了好一阵子的门,你没有答应,我怕你有了什么事,所以就擅自板进来了……”
他不会怪她吧?应该不会……看他那蒙眬的眼神,似乎神志尚未清醒,甚至没有认出她来。
曲施施正垂眉低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却骤然地伸出了强壮的臂膀,将她圈入了自己怀中。
“庄公子?!”她万分吃惊,刚想挣扎,无奈他身子一翻,将她牢牢地压在自己的躯体下。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把她吓得傻了,一向温文尔雅的他,怎么忽然变得如此蛮横?像……像一个!
“瑶池……”他呢喃道。
瑶池?原来他在酒醉之间把她当成他的心上人?!可她跟瑶池没有任何相似之处,难道是先前身上沾染的紫罗兰的气息让他误会了?
“我、我不是。”曲施施扭动着,想逃月兑他的禁锢,但她发现此刻的庄康力量大得惊人,无论她如何费力,也摆月兑不了他的束缚,反而惹起他的。
“瑶池、瑶池,妳不要走……”他紧紧地抱着她,吻着她的脖子,片刻之间她脖子上便多了无数放肆的吻痕,
“庄少主、庄少主,』她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抵抗着他,“我来这儿就是想跟你说,瑶池姑娘没有离开你,帮她赎身的那个侯门公子根本就不存在,是小蝶在跟你开玩笑的。”
“我早就知道了,”他闭着眼睛微微一笑,“瑶池,我早就知道妳是在骗我的……”
“不,不是我骗你,也不是瑶池姑娘骗你,是小蝶在骗你。”面对一个喝醉的人,她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我知道,妳在骗我……”他认定她就是自己的心上人,对她的解释充耳不闻,只是不断地吻她。
曲施施遗想说些什么,却无法言语了,因为她的嘴巴被他倏地堵得结结实实,让她无法开口。
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一个男人亲吻,她惊奇地发现,原来亲吻是这样的,他的唇那样温和柔软,吮吻着她,彷佛一片清凉的湖水,浸润着她。
她知道自己不该冒充瑶池与他亲昵,但这一刻,像有某种匮力在吸引着她,让她无法摆月兑,只想搂着他的脖子,与他一同沉沦。
靶觉到她的屈服,庄康越加大胆,双手往下轻探,无礼地探入了她的裙内。
“呃……”她连连退缩想阻止他,然而却已经晚了。
这一刻,他探索到了她身体最敏感的地方,指尖用力一捏,令她浑身激颤,惊叫起来。
一股热浪席卷了她,她只得战栗着,深深地回抱他,再也无法挣月兑。
“瑶池……”他唤着那个让她嫉妒的名字,粗暴地褪掉了她的裙衫,一挺身,侵占了她的身体。
痛!一股椎心刺骨的痛蔓延她全身!
曲施施含着泪水,还没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已经与他融为一体了。
她曾经那样期盼与他亲近,但此刻,天地间再也没有比他与自己更亲近的人了,但她却吓傻了。
她不知道这样的感觉叫做恐惧还是伤感,只觉得有一种落泪的冲动。
“瑶池……”他戚爱到她的窒紧,怔了一怔,随后放轻了力道,抚模着她,助她排解疼痛,彷佛一丝惊喜爬上了他的俊颜,“瑶池,我就知道妳没有把第一次给别人,妳-直都是在骗我的……”
这个笨蛋!曲施施在心中大骂。
现在与他融为一体的是她,没有骗他的也是她,把第一次给他的是她!他却在唤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把所有的功绩都归到那个女人的头上,这叫她怎么能不恨、怎么能不骂?
但她没有拒绝他的继续深入,反而抓紧了他的肩,羞怯地跟上了他的律动。
这辈子,只能拥有他这一次了,算是她偷来的吧?她会好好感受这一刻,作为日后珍贵的回忆,藏在她的心里。当她年老色衰,当她已经无法再见他的时候,再拿出来好好的欣赏……
庄康在她耳边说着动情的话语,温柔而不失劲道的爱了她几乎一夜,她在甜蜜与疼苦中,享受着自欺欺人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