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碧海脸不红气不喘的跑向码头,货运行的工人便已经迎了上来,兴奋的说:"大小姐,是笔大买卖呀!"
她看着逐渐驶近的大船,也感染了他们的兴奋之情。
那么大的一艘船,里面载的货物一定不少,如果货主在汴梁没有仓库,她还可以租给他,再加上搬运的费用……哇,这笔生意做成的话,工人们下个月的工钱也不用愁了。
"大小姐。"两鬓已经花白的李伯低声道:"这生意咱们还是不做的好。"
"为什么?"碧海奇怪的说。
李伯跟了爷爷几十年了,一直忠心耿耿而且很尽责,他和江叔一左一右的照看着她,帮忙她维持货运行不至于关门。
"这货看起来不对劲。"他低声道:"船身吃水这么深,里面的东西一定不轻,不大可能足药材之类的东西。"
码头上三天前就得了消息,说有一艘从莱州驶来的大船上载满了药材,要在汴梁改走旱路到西域去。
碧海的打算是,先别奢望拿到长途货运的机会,只要有机会出码头卸货就行了,至少先把这笔小钱赚起来。
"李伯,不管他里面装些什么。咱们把货卸了,银子收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李伯忧虑的说:"就依你。不过要是长途运货,可得考虑清楚了。"
"我知道的。别说咱们没那机会,就算货主找上了我们,我们也没人可以送。"李伯年纪大,没办法走长途,王叔又到外地谈生意还没回来,其他人从来没走过长途,就算货主看中了千里货运行,她也找不到人来做这笔买卖。
船就快靠岸了,货运行的老板们迫不及待众在码头上,防备的看着对方,生怕他们用什么奇招抢生意。
元碧海远远的站着,她不喜欢和那群人挤在一起抢人。
船越驶越近了,甲板上忙着让船靠岸的水手的身影也越清晰可见。
虽然甲板上都是忙碌的水手,但硬是有个人特别引人注意。
元碧海轻轻的咦了一声,有些惊讶的把目光放到了那个人身上。
而其他人也注意到了他,纷纷开始议论起他的身分来,猜测他或许是货主。
甲板上的那匹黑马,在阳光下显得神采奕奕,而马背上的男人有着宽阔的肩膀和魁梧的身材,他右手微曲,似乎搭在一个架子上,而一只目光锐利的巨雕就站在他手臂上,虎视眈眈的看着岸上的人。
他背着光望向岸上,让人瞧不清他的面貌,但光是那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势就让人觉得此人非尊即贵。
"哇!好大一只鸟!"碧海忍不住月兑口而出。
"那应该是雕。"见多识广的李伯说道:"看那人的打扮,不像是汉人哪。"
碧海压根没注意那人打扮成什么样子,全神贯注的盯着那只好大的雕:"它是不是要飞了?"
啪啪、啪啪……巨雕像发现猎物似的猛烈拍着翅膀,它的主人手一抬让它飞走。
只一转眼的工夫,它就盘旋在天际,所有人都不自觉的抬起头,用目光追寻它的方向。
突然,大雕压低了身子,以惊人的速度向人群冲去,它张开翅膀控制着速度,紧接着迅速将身体弯成弓形,有力的双爪向前伸去!
它猛地扑向碧海,双爪准确的抓住了她的提篮,跟着,它展翅将它的猎物反射性的护在翅膀下,然后带回空中。
它剧烈的拍动翅膀,将她头上的荆钗都拍掉了,一头秀发有如墨雨般披泄了下来。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她只觉得手背上一阵剧痛,接下来就已经双足离地,被大鸟带着飞在空中了!
她吓得脸色发青,双腿发软。她依稀听见许多惊呼声和叫喊声,更多的是翅膀拍动的啪啪声。
她不敢往下看,眼里的泪水,随时会有掉下来的可能。
她是哪里得罪了这只大鸟?地上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挑没几两肉的她抓呢?
吃了她也喂不饱肚子呀!
她并不明白这只饥饿的巨雕会带走她,为的只是她提篮里的新鲜猪肉,若不是她挽着篮子不放,也不会被顺势带起来。
"咯噜、咯噜……"
马背上的男人仰头发出了奇怪的召唤声,巨雕循着声音回到了主人身边,从容的放掉了爪上的猎物,骄傲的停在他搁在架上的拳上。
碧海惊魂未定,又被摔了这一下子,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旁边的人拿起那个抓烂的篮子,掏出了猪肉扔给马背上的男人,说了一句话。
那人一伸手就抓住了肉,凑到巨雕喙边喂它,然后带着一种惊讶的眼光看着被巨雕带到甲板上的元碧海。
"喂!你怎么不看好你的鸟!让它到处抓人,要是摔死了我,你赔得起吗?"
元碧海擦了擦眼泪,喘了几口气定神后,一边骂着,一边站起身来。
一个抬头,她接触到一双异常坚毅、闪着蓝光的眸子。
这个高大魁梧的男人有着经历风霜雪雨的棕色脸庞,也许是长时间的仰望天际观察巨雕的行踪,他的眼角有着深深的纹路。
他说了一句话,碧海听不懂,但他周围的人却都哈哈笑了起来。
很久以后,碧海才知道,这个人叫阿里克,他说的是哈萨克话,意思是:"萨尔史格老是抓了卖不了钱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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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碧海看着甲板上的这些男人,一个个都黝黑、强壮,有着豪迈的样子和爽朗的笑容,还说着她一点都不明白的话,穿着她从来也没见过的衣服。
那个带着鸟的男人盯着她看,眼里的惊讶和好奇是没有掩饰的。
"看什么看!"她用手绢随便在手背上一绕,就将伤口给包扎好了。
"没看过被大鸟抓来的女人吗?"她对他怒目而视,认为畜生的错误来自于主人的纵容。
纵鸟伤人却又不道歉的行为,很可恶又很野蛮,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人,叽哩咕噜的说着奇怪的话,浑身上下都是毛裘,难道不嫌热吗?
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人末到声先道:"唉唷,姑娘你没事吧?可吓坏了吧?这种大雕力气可大的,连一头小马都抓得起来,没给伤着了吧?"
"当然有!"她伸出手去,让他看看从手绢上渗出来的血迹,"瞧见了没!"
"真是对不起呀!"他回头跟那个男人说了几句,又一脸和气的对碧海说:"萨尔史格是肚子饿了,才会突然攻击你,没吓到吧?"
"什么萨什么格?"她一脸莫名其妙的问。
"萨尔史格。"他又重复了一逼,"就是那只大雕的名字。那是哈萨克话,意思是黄眼睛。我是钱小本,是这些哈萨克人的翻译。"
"哈萨克人?从哪来的呀?听都没听过。"元碧海小声的嘀咕着。
.钱小本问道:"姑娘说什么?"
"没什么,我问谁是货主。"她看了一眼那个男人,隐约猜到他或许是这群人中间地位最高的。
其实并不难猜,大家都站着,就他大刺刺的骑在马背上,说不是货主她就不信了。
这下这笔生意不让她做也不行了,他要是敢拒绝,她就到官府去告他纵鸟伤人,让他吃不完兜着走。
"是那位阿比卡克·土尔巴柯夫大爷。"钱翻译果然朝那养雕的男人一比。
"阿什么?"哪有人的名字这么长的呀!别说她根本记不住,就算勉强记住了,念出来也会让舌头打结。"这是什么鬼名字?又臭又长还难听得很。"
"姑娘,是土尔巴柯夫。"钱翻译热心的纠正她,"他们是从西域来的。"
对于从没出过汴梁一步的碧海而言,西域听来就像蓬莱仙岛一样的遥远,差别只在于一个是仙境,一个是蛮荒之地。
"野蛮人要这么长的名字干嘛?又难记又难念!"她摇摇头,说道:"钱翻译,你跟这土包子大爷讲,我是千里货运行的负责人,他这批货若不让我卸的话,我就到衙门去告他纵鸟伤人!"
她高举着受伤的手,"看清楚了没?这可是那只大鸟的杰作。"
"它是一只雕。"钱小本好心的帮她长见识,不要见了有翅膀的都叫鸟,有四只脚的都叫牛。
"随便啦!这鸟是他养的,他当然得负责。哼,他要是说出一个不字来,就叫他洗干净,等着坐牢吧!"
外地来的,一定什么律例都不懂,她这样虚言恐吓个几句,他应该会吓得乖乖就范才对。
钱翻译尽责的将她的话一字无误的翻译了,阿比卡克·土尔巴柯夫也回了几句,看了碧海一眼,薄薄的嘴唇扯起了一抹冷笑,跟着点点头。认识他的人都明白,那种笑容通常代表着算计和危险。
而他毫不掩饰对碧海的兴趣!
在她从天而降的那一瞬间、在她回眸看他的那一瞬间,在他心里,一个坚硬的角落隐隐的被勾动了。
"姑娘,土尔巴柯夫大爷同意了,他愿意为你的受伤表示歉意,这一船的货物都交给你处理。"
"真的?虽然货主有个怪名字,人倒是挺不错的呀!"她笑眯眯的称赞他几句。
"还有,姑娘,这一船的货物交给你卸,事成之后给你白银五十两,可以吗?"钱翻译道。
"这么多?先让我到船舱看一下货。"是天性慷慨还是其中有诈,弄清楚比较好。
在货主的同意之下,由一个年轻人和钱翻译带她走下船舱看货,这个时候船也已经靠岸了。
"一、二、三……"她一边数着,一边打量着货品。
都是四四方方,封的密密实实的结实木箱,碧海凑近闻闻看,并没有任何药物的味道。里面装的真的是药材吗?
"可以了吗?"钱翻译礼貌的问着。
"可以了。"管他里面装什么,反正把这二十口箱子卸到岸上,五十两白银入袋,何乐而不为呢?
苞着下来的哈萨克青年说了几句,钱小本说道:"姑娘,你真的要接?人家说了,要是做不来的话,耽误了他们的行程,要倒赔五十两喔。"
"啊?他们赶时间哪?给几个时辰?"
钱翻译问了一下,伸出一个手掌来,"五个时辰。"
"五个时辰?"元碧海忍不住笑道:"这么久,就是生个孩子都落地了!"才二十个箱子而已,照以前的经验,根本用不了两个时辰。
"这生意我接了。"回到甲板上,她伸出手来道:"元碧海,第一次合作,多多指教。"
明知道对方听不懂,她还是习惯跟新客人自我介绍,良好的开始才是永久合作愉快的保障嘛!
他微弯子,两人的距离变近后,他伸出手来与她交握,露出了一抹微笑。
她清楚的看见阿比卡克的眼眸里有着海水的蓝意,粗糙的掌心很温暖,脸庞上新生的胡渣让他显得更加豪气。
碧海感到自己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
"阿比卡克·土尔巴柯夫。"他用腔调有些奇怪的汉语跟她说:"这的确是个又臭又长,难记又难念的名字,所以大家都叫我阿里克。"
"啊!"她睁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让两朵红云飞上双颊。
"我、我、我很抱歉!"搞什么鬼呀,会讲汉话干嘛请翻译来呀?这不是存心陷害她吗?
炳哈大笑声中,阿里克放开了她的手,爽朗的说:"不用抱歉。至少在你付出了代价之后,是绝对不需要抱歉的。"
他发现她的笑容里充满了活力,轻易的就能让周遭的人感染到她的生命力。
她不懂,只是睁大了一双黑瞳看他。
什么叫作她不用在付出代价之后感到抱歉?她有付出什么代价吗?
还是他所谓的代价,是指被大鸟抓着乱飞的事?
水手们放下了连接岸边的踏板,阿里克像个王者似的骑着马缓步而下,然后他回过头来看碧海,眉毛一挑,用充满挑战的眼神看她,"五个时辰,小兄弟,慢慢搬吧。"
小、小兄弟?
她低头看着自己依然高耸的胸部,不懂为什么他会叫她小兄弟?是他瞎了眼,还是她真的像男的?
阿里克一行人才刚下船,一大群货运行的人立刻准备要围了上来。
突然一阵整齐的马蹄声响起,远处漫起了一股尘沙,两列整齐的军士在前面开道,后面紧跟着一名策着青骢马的黑衣男子。
"闲杂人等一律让开!"军士们用马鞭毫不留情的驱赶路人,吓得大伙纷纷走避。
骑士们的骑术精良,奔到岸边时即纷纷站住,两排整齐的队伍将平民隔了开来。
黑衣男子放慢了马步,缓缓的来到他面前,"好久不见了,阿里克。"
阿里克,在哈萨克语里是浪子、探险者的意思,这个名字异常的适合他的好友。
"好久不见了,平将军。"
阿里克生疏的态度和客气的称呼让他感到一阵落寞。曾经他们是肝胆相照的好友,在铁延部落的那一年,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年。
若不足佐里卡……那花朵一般的佐里卡……
平旋环顾着众人,对着那名带碧海到船舱看货的少年道:"阿迈,你长大了。"
他到天马牧场去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现在却已经是个精壮的小伙子了。
阿迈撇过头去,用哈萨克话说了一句,旁人虽然听不懂,但从他表情上的轻蔑看得出来,他是不齿这个名动公卿的大将军。
"阿里克,你们远道而来,就让我尽地主之谊,招待你几天吧。"
"不用了,我们是化外之民,不敢到将军府去打扰。"阿里克一策马头,带领着他的属下从他身边走过。
平旋落寞而沉重的看着他们走远。
他早该知道,在佐里卡死去的同时,他就已经失去了这群最热情、最豪爽的哈萨克人的友情了。
阿里克如果知道萨雅古丽在这儿,就在他身边,他会毫不留情的将她带走。
而他却没有阻止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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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你歇一歇,喝口水再搬吧!"小寿担心的说,举着茶壶和杯子迟迟不肯放下来。
碧海摇摇头,咬着牙撑住,她纤细的身子已经被沉重的箱子压的根本瞧不见,不知情的人远远看去,还以为箱子自己会移动。
她不能开口说话,否则力气跑光光,她铁定会被压死!
虽然说她天生蛮力,但总有个限度呀,这么沉的箱子两个大男人来抬都很吃力了,何况是她!
走了十六趟,花了四个多时辰,她觉得自己快死掉了。
那个该死的阿里克,居然跟她玩文字游戏!
她兴高采烈的吆喝伙计要上船卸货时,居然被他的随从阿迈阻止,说什么阿里克是将货交给她卸,不是给其他人。
要是她不打算遵守他们的约定,她得拿出五十两白银当违约金。
那个时候她才明白了,他所谓的付出代价是什么代价!
他要她为嘲笑他那古怪的名字付出五十两的代价,他压根就不打算给她卸货的机会,他只是想为难她、用话堵住她,吃定她无法独自一人卸货,只能自认倒楣的乖乖赔出那五十两。
可是他错了,她可不是普通人!
她是那个饭吃的比别人多,力气比寻常人大的元碧海,她拼了命也会在五个时辰内将他的货卸到马车上,完整无缺的帮他放到仓库去。
她将第十七个箱子叠到马车上,腰都直不起来了,她全身酸痛,骨头都已经散的差不多了,但她还是咬牙跳上马车,将货物载往仓库放。
早知道不应该去跟他吵的,那一吵起码多花了半个时辰!
可她那时候哪里知道官府居然是站在他那一边的?她也只能模着鼻子,自认倒楣的赶紧回来搬货。
元碧海就这样重复着把货下船、上马车、进仓库的动作,她搬得口干舌燥,累得头昏眼花,可是她骨子里的责任心和荣誉心支持着她,要她不能放弃。
她不能被一个有着古怪名字的野蛮人看扁,再说她也赔不出五十两银子来。
她扛着第二十个木箱,举步维艰的往仓库移动,就快到了、就快到了!
碧海拼命的喘着气,她眼冒金星、耳朵里嗡嗡乱叫,她觉得自己快到极限了……
可是她不能停,时间就快到了!
她听到李伯、小寿、老头、阿丁他们的加油打气声:"就快到了!就快到了。"
如果不是那个又肥又大的黑老鼠,她一定可以在时间内完美的达成任务的。
可是那只黑老鼠却闪着贼兮兮的小眼睛,在她脚边打转,生平最怕老鼠的她,下意识的直起腰来跳脚,只想避开那只老鼠,可惜她背上那口沉重的箱子不给她机会,结结实实的将她给压倒在地。
她从来也不是很有动物缘的人,为什么鸟呀、老鼠的今天特别喜欢她呢?
在痛昏过去之前,她脑袋里居然只想到一件事——
有蓝色眼睛的人,看出去的东西是不是也都是蓝色的呢?
"大小姐!?"
"不好啦!压死人啦!快来人哪!"
李伯红着眼睛帮忙抬箱子救人。碧海就是太倔强,不肯认输,这种粗活男人都做不来了,何况她一个没有几两重的小泵娘?
当初赔钱了事便罢.现在她要是成了箱下亡魂,他日后哪有脸去见她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