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一小上了回廊,转过弯,穿越另一个小天井,来到后进的小书房。一路上慕容芫疼到冒冷汗,等进了书房,她已经摇摇晃晃快站不稳了。
“你先坐着,我去准备东西。”
“准备什么?”
“笔墨纸砚,你不是要画画写字吗?”
这才让她乖乖坐在高凳子上等着。结果等来的不是文房四宝,而是一帖清凉外伤敷料。
“这是什么?好臭!”小泵娘还要抗议。
找不到府里的大夫,景熠凡只好向家丁求援。幸好将军府里的家仆有不少武人出身,跌打损伤、刀伤棍伤的药是常备的,问一下就问到了。
“这是伤药。你乖乖的让我包扎,我等一下画画给你瞧。”一面手上不停地敷药,景熠凡一面随口说:“你想看什么?”
“要画灯会,有很多很多人,还要有烟花,还要有月亮,还有玉兔。”慕容芫描述着自己的想望。她今年没能跟着去逛灯会,心里难受极了,却又不肯说。
“好,等等都画。”
他蹲在高凳子前帮小姐包扎,小姐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直瞄着他的腰带。腰带自然是朴素简单,但上头系着的饰物吸引了她。
那是一只玉雕的小兔。粉白的身体,红红的眼睛,小巧玲珑,煞是可爱。
“我要那个!”小小的手指着小玉兔,口气蛮横。
小姐的左手给包成个大面龟,景熠凡才罢手。他低头看看,“这兔子眼睛红红的,跟你一样。”
“我才没有!”她大声否认。
景熠凡把玉兔从腰带上解了下来,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告诉我为什么被罚,我才给你。”
她还是不肯说。明眸渴望地望着小坠,抿紧小嘴。
“不说吗?那就不能给你了。”他作势把玉兔放进怀里。
不料忍了一晚上的小姐眨了眨眼,嘴儿一撇,小脸皱了。
“哇——”晶莹的泪珠滴溜溜滚落。
这下可好,小姐哭个震天响;一肚子的委屈全被小小玉坠给引出来。
景熠凡也慌了手脚,怎么刚刚疼得要命都不哭,一个小东西没要到,就哭成这样?
结果震天哭声引起注意,女乃娘来了,丫头来了,连他叔父景先生都出来看个究竟。众人一阵混乱,哭个不停的小姐给哄回房去了。
慌乱间,刚刚硬要塞给她的玉兔掉落地上。
他最后还是没给。捡起来吹一吹,又搁回自己怀里。
接着几天,都没见到小姐的踪影,景熠凡有些担心。
平常她总是上上下下的跑,连他们在书房读书写字,一回头,有时便见到一双乌亮大眼睛在窗边偷偷张望。她个子小,总是辛苦地踮脚尖攀在窗沿,好像小猴子一样,十分滑稽可爱。
待他又再次回头却不见人影时,坐在身边读书的将军独子慕容开也注意到了,偷偷问:“你在看什么?”
“我……没什么。”景熠凡说。
想想还是忍不住,他也压低声音问:“芫小姐呢?这两天都没看她来闹,挺奇怪的。”
“芫儿?元宵那天,让我爹给揍了。家法伺候。”说起这个刁钻的妹妹,慕容开眉头皱得紧紧,表情严肃。“结果不知是因为打伤还是受寒,当夜就开始发高烧,昏昏沉沉,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
这么严重?景熠凡吓了一跳。“有没有让大夫看过?”
“有,请府里的夏先生看了。不过芫儿这么调皮,也真该受点教训。她那天跟着丫头出门玩耍,结果居然在后门外跟乞丐吵起来,还打了一架。七岁的,女娃儿,怎么会刁钻成这样?”
“咳,书都背完了?”他们的师傅,也就是景熠凡的叔父,本来拿本书在窗边案前翻读的,此刻突然抬起头,一双鹰眼瞟了过来。
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赶紧低下头继续背诵,不再多说。
但景熠凡已经挂心。当天下午散学后,他独自来到慕容芫跟女乃娘住的西厢房看看。
爱里通晓医术的夏先生正好从小小姐的套间出来,女乃娘跟在旁边。夏先生见了他,便对他招招手。
“听说芫小姐的手是你包扎的?”夏先生留着山羊胡,跟头发一样都花白了,腰杆却挺得笔直。他和气地问着景熠凡。
“是。”景熠凡忐忑地问:“是不是给包坏了?那天大伙都去看花灯,一时找不到夏先生,我才——”
“别紧张,没事的。”夏先生拍拍这清俊少年的肩,“你做得很好。要不是你,芫小姐的手非坏不可。”
“那现在……”
夏先生灰白长眉打了结,面带忧虑,“受惊又受寒,加上有伤,女女圭女圭体质娇弱,郁气淤积,实非良策。我开了几方安神、复创的药让她吃,只能先静养一段时间看看了。”
“没大碍吗?”景熠凡追问。
夏先生不肯说,只是摇了摇头,“女女圭女圭不比男孩子,将军怎么管教女儿跟带兵一样,下手这么重?”
女乃娘在一旁也跟着叹气,“小姐也实在难管了一些。不说了,我先去厨房让他们煎药去。凡哥儿,麻烦你帮我看着芫小姐,她要是醒了,会哭闹的。”
结果还真给女乃娘说中。景熠凡才在外头小厅坐了没一盏茶的工夫,慕容芫就醒了。一醒来,那震耳的哭声还真是远近皆闻。
丫头匆匆忙忙进去哄,却是哄了半天,哭得更大声,吵着要出门。丫头束手无策之际,只好把大哭大闹的小小姐给抱出门来。
只见大哭的小娃儿散着一头乌亮的发丝,小脸涕泪纵横,狼狈不堪。漂亮的眼睛肿成了核桃,明明虚弱无力,还是硬要指着门外。
“我要出去……”她哭着说。
“你要上哪儿去?”景熠凡迎上前,在她身旁轻问。
“看灯,看烟花……”她还念念不忘两天前已经结束的灯会。
“闹了两天都是这样,一醒来就哭,哭累了睡,半夜都起来好多次。”丫头愁眉苦脸,偷偷对景熠凡说。“就算睡着了还一直讲梦话,说要看花灯,这当下哪还有花灯看哪?”
小孩子的委屈便是如此,心心念念总是想着。景熠凡看她虚弱可怜,又闹成这样,灵机一动,又把那日引开她注意的小玉兔拿出来。
“芫小姐,你看这是什么?”他把坠子在她面前晃,试图要她看。
慕容芫努力睁开细缝般的眼,未受伤的右手伸出。抓啊抓的,却是软绵绵的没力道,根本抓不到。
“你不要哭了,我把玉兔给你。”他好生哄骗着,“这兔子好可爱,你看,耳朵这么长——”
慕容芫探出身子,死命的要抓;终于,让她一把抓在手心,握得牢牢的。
“玉兔跟你玩,好不好?你别再哭——”
下一瞬间,坏脾气的小小姐用力一甩手,玉兔滴溜溜的飞了出去。先砸在门框上,然后摔落地面!
“不要!不要!我要出去,我要看灯——”她大哭大叫得全身月兑力,嗓子都哑了,然后突然没了声音。
“小姐?小姐?”丫头又急又慌,直拍着小姐的背。
“别拍了,她又晕过去了。”景熠凡叹口气,伸手用袖子擦了擦慕容芫满脸狼籍的泪痕。“你抱她回去床上吧。这种闹法,也难怪好不了。”
“小姐真是……”丫头咕哝着,“夏先生还说要让她哭,免得郁积转成内伤;可这种哭闹法,好人也哭成了病人了。”
软绵绵的小泵娘给抱回房间去了。不一会儿,女乃娘带着小厮来起火炉、煎药。景熠凡帮忙捡了点柴薪,看看没事了,他只好离去。
离去前,他捡起了地上的玉兔小坠,已经摔坏了。
虽然没碎,但兔子掉了一个眼睛,后腿也摔缺了。成了一只残兔。景熠凡站在门边检视破了的玉坠,神色惋惜。
“这算好的了,昨晚喂小姐喝药,药碗整个让她拨到地上。摔个粉碎,春诗还差点破相呢!”女乃娘在一旁说。
“早上端粥来的时候,托盘也给小姐踢到老远!”丫头春诗犹有余悸。
说着,众人齐齐叹了一口气。
怎么连在病中,小小年纪的小姐,都这么刁蛮哪?
待她长大了,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