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文馥芃又经历了一个第一次。她第一次去等男人下班。
等人的时候,站在那里到底要干什么?讲手机也不是,看书更不可能,又没人可以聊天,走来走去看起来非常可疑……
谈岳颖等过她很多次。在等她的时候,那他又是怎么度过?
她的专长在揣测犯罪者、嫌疑犯的心态,对于这种……她真的不行。
“姐姐……你在等谈大哥吗?”怯生生的嗓音在她身边响起。
她转头正好看见一个清秀纤细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来。这么冷的天,她只穿着单薄洋装,夜风中,及腰长直发翻飞。
再次看到楚莹,心态已经完全不同了。文馥芃看着年轻女孩,语调放软,“啊,是你。跟谈岳颖有约?”
楚莹摇摇头,“我只是……住在附近,顺路经过。姐姐,你吃过饭了吗?要等谈大哥一起去吃?”
被这几声“姐姐”和关心弄得有些汗颜,文馥芃一阵冲动,想都没想就月兑口而出:“还没吃。你呢,要不要一起去?”
她真的很想请楚莹吃顿饭,聊一聊,满腔想要更接近她的热情无法排遣。
少女迟疑了一下。“不太好啦……谈大哥会不高兴,我不敢去。”
谈岳颖会有不高兴的时候?在她面前,他一直是微笑着,从来不曾给过她任何脸色看,更遑论发脾气。
“他应该不会——”
“会,谈大哥不喜欢我来找他。”楚莹低下头,无辜的模样楚楚可怜。“前几次,谈大哥可能是怕姐姐你误会、生气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所以刚看到你……就想说一定要解释一下。我跟谈大哥……”
那样娇怯的欲言又止,该怎么说呢,文馥芃一辈子都做不到。
“没有没有,这没什么好生气的,真的,我请你吃个饭。”她还拿出名片塞给楚莹,“这是我的名片,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你就打电话给我——”
如受惊小鸟般,楚莹慌张摇头,长发如浪般翻飞,然后就逃跑了。
文馥芃有点模不着头脑,不知道她为何突然逃开,只能失落地望着少女纤细的背影,一脸怅然。
“怎么了?在看什么?”下一刻,熟悉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温暖醇厚中带着欣喜,“刚刚门口弟兄说你在等我,我还以为他们是唬我的。怎么有空来。?”
“就……反正要吃饭。”文馥芃回头直觉地回答,下一秒就后悔了。她讲话也太冲了,谁喜欢听这种吐槽?
但谈岳颖一点都不介意,笑意在俊脸上荡漾,毫不犹豫的牵起她的手,“欢迎。也欢迎你以后想吃饭都来找我。今天想吃什么呢?”
两人又手牵手的逛了一圈热闹的夜市,最后决定买了回家里吃。一路上文馥芃都在想另一个人——不是别的男人,而是楚莹。
她想接近楚莹。直觉告诉她,谈岳颖跟楚莹一定有什么牵扯,但根据她的观察,谈岳颖不会想多说。
而谈岳颖虽然一直笑咪咪的,但他不想说的,绝对问不出来。这个对手不容易对付,她要慎重考虑该怎么开口。
回到文馥芃的住处,反而是客人在张罗碗盘,把外食摆好上桌,已经凉掉的汤重新热过。不做不行,因为屋主心不在焉,一直在想自己的事。
“你啊,整个晚上都在想什么?”他两手端着锅子过来,热腾腾的汤直冒蒸气,经过她身边时,还用肘碰碰她,温柔地问。
偏偏又碰到她最敏感的腰际——
“哇!”她又是反射性的回身闪避,手一挥,把一整锅热汤打翻,有一半都淋在谈岳颖腿上!
谈岳颖倒抽一口冷气,不过不愧是警官,咬住牙,一声痛都没喊。
“对不起对不起!有没有怎么样?我……我不是故意……”文馥芃大急,连忙去察看惨状,只见他的长裤大腿部分都湿透了,地上也一片狼藉。
“没关系,没事的。”他还能安慰她。只见她急得脸都红了,忙着拿抹布要帮忙擦,又不知道从何擦起,手足无措到极点。
一阵混乱之后,他被推进了浴室。虽然用冷水冲了许久,大腿还是泛红了好大一片。
“还好没有起水泡。有没有药膏之类的?”他围着大毛巾走出来。
文馥芃怔怔的站在客厅中央,已经把残局收拾好,长裤也洗好晾起来了,手里扭绞着抹布,大眼睛里充满惊恐跟无措。
“没事呀,不用吓成这样。”谈岳颖温柔地说,还眨了眨眼,“而且,我终于在你面前把裤子月兑掉了,心愿达成。”
这招有效,小姐的脸一红,整个回神了,“你鬼扯什么啦。”
“我们先吃饭吧,不要辜负我的皮肉痛。”
饭桌上,他神态自若地谈笑,逗她讲话,也讲给她听;可以看出文馥芃整个吓到,脸色本来惊魂未定,不过后来在他努力之下,慢慢恢复正常。
“你胆子这么小呀?我还以为你是著名的母老虎呢。”他最后笑着调侃她。
她已经放松多了,听到这句话,脸蛋又黯淡了几分。
应该是因为他总是温柔倾听的特质,或是两人相谈甚欢的气氛,让她觉得,说出口没那么困难。
“以前……也打翻过。”她转开了视线,半晌,又淡淡开口:“你应该也知道了,我不是很秀气的女生,有时……总有些意外。”
“东西打翻,收拾一下就好了,不是吗?”
文馥芃笑了笑,笑容惨惨的。“我也这样觉得。不过,有一年我回家过年……啊,我平常都住校,只有放长假才回家住。那次是大年初一早晨,我不小心把热粥打翻了,我养母大怒——”
“她动手打你?”他的怒火已经点燃,声调却越发柔和。
她沉默了。
“那时你几岁?”谈岳颖好温柔好温柔地问。
“十四……还是十五岁吧。”
文馥芃淡淡诉说,在他杰出的谲导下,整个事件轮廓慢慢清楚。因为不常跟家人相处的文馥芃太过紧张,打翻了热粥,被视为一年开始的坏兆头,母亲歇斯底里的打了她好几巴掌,而且当场要她跪下,把地板擦干净。
那狂风暴雨般的掴打,冷硬的地板、一地狼藉的白粥、当年无助的自己,搭配上过年欢庆音乐,以及外面远远传来的零星鞭炮声……所以她一向不喜欢过年。
“是养母打你?那生母呢?既然是亲戚,应该还有来往——”
她默默看他一眼。“怎么能让我另一个妈妈知道。”
谈岳颖的心绞痛着。他俯过身,一个个轻柔、抚慰的吻,落在她当年被打肿的脸颊上,小心翼翼,像是怕碰痛了她似的。
“我真的不介意。”在吻与吻之间,他轻声说,“只要是能在你面前月兑衣服的借口,我都欢迎。”
她被哄得笑出来,又板起脸瞪了他一眼。“你要强调几次?真的没事吗?别老是这样嘻嘻哈哈的不正经。”
“是还满痛的。”他承认,“你若真的过意不去的话,不如——”
来了,著名的条件交换来了。
她红着脸,乖乖的闭上眼,让他索讨她的歉意。而他这一次也毫不客气,恣意品尝着柔女敕的唇,吻得又深又热。
意犹未尽地结束长吻时,他抵着她被吻得红润润的丰唇,低低说:“还好只是大腿,要是再上去一点……可能就会影响到你的幸福了。”
她的心跳得好快,上气不接下气。听他一说,半羞半怒地推开他,起身就要光开。“你明明看起来是个斯文正经的人——”
谈岳颖笑着也起身,把害羞的小姐给抓回来,抱在怀里,又是一个火辣辣的缠绵热吻。
“今晚……我可以留下来吗?”
*****
他是留下来过夜了,不过,情况没有想象中的香艳。
文馥芃的床是小单人床,无论如何都睡不下两个成人,所以一阵推让之后,谈岳颖睡在她床前地板上,因为他没有长裤穿——还没干——的关系,她还坚持把大棉被给他盖,自己用小毯子。
睡下之后,两人还是一直在聊天。晚上的事件,仿佛一个开关被打开了,经历过的往事,都不再那么难以启齿。
谈岳颖不愧是谈判高手,受过训练的专业沟通人才,他倾听,却不轻易批判,让说话者能够在没压力的氛围中,忍不住想要倾诉。
而还好已经关灯了,他在黑暗中紧紧握住又放开、放开又握住的拳,才没有泄漏出他真正的情绪。
“……我的姨妈,也就是后来的养母,结婚多年都生不出孩子。我过继到她家时已经九岁了,其实很清楚他们是阿姨、姨丈,而不是妈妈、爸爸。大人要求我改口,我改不过来呀,就算努力改了,有时还是会不小心叫错。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她的嗓音慢慢低下去。
“她开始打你?”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谈岳颖轻问。
“嗯。”应了之后,她又急急解释:“她平常是很温柔、很高贵的太太,对我也很好。只是生不出孩子这件事一直是她的痛,而我……我似乎……没办法达到她的要求。你也知道的,我不够秀气端庄。”
他拍拍她的手背。“对我来说,够了。”
文馥芃沉默了很久很久,他都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才又悠悠开口,声音有些茫然:“你以前在哪里呢?为什么到现在才出现?”
“我一直在,只是你看不到我而已。”他握住有些凉的小手,“你在校时可是本届之花,一路表现又这么优异,我们这些小杂草入不了您的法眼的。”
“胡说。”她嗤之以鼻,“我以前明明人缘超差的,一天到晚在跟老师同学吵架,大家都看我不顺眼,啊,其实现在也差不多啦。”
谈岳颖在黑暗中微笑。“吵架不只是吵架,也是能量的释放,一种情绪抒发与沟通方式。而且很多时候的挑衅,只是因为想引起注意,或者是想要得到相对的反应。简单来说,如果一个亮丽大美女同学对于任何话题都没兴趣也没反应,只有吵架会让她开口的话,你猜那些想要一亲芳泽的男同学会怎么做?”
文馥芃故意打个大呵欠,“老师,你讲的课让我想睡了。抱歉。”
他又笑了,握紧她的手。
这一夜本该如此平静地过去,但凌晨时分,谈岳颖却惊醒了。
因为文馥芃在作恶梦。她不停地翻来覆去,眉头紧皱,还发出小小的、痛苦的申吟声,睡得极端不安稳,又醒不过来的样子。
他坐起身,探身过去隔着毯子轻轻拍她,试图安抚,“没事的,你只是作恶梦,别怕。”
几乎是一碰触到她,她便整个人立刻蜷缩成一团,还用毯子蒙起头,惊恐莫名的嗓音从毯子深处传来:“不要——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