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知秋和苑芷幽的大婚因为决定仓促,也因为龙图璧在城外的屯兵,气氛显得潦草又紧张,压抑得像是暴风雨前的前奏。
欧阳知秋下令在星河城四座城门垛上摆放烟火,子时一到,就将其点燃。
苑芷幽被强迫穿上厚重的喜服。这一次的喜服比起她在几个月前嫁给龙图璧所穿的更为华丽,仅是拖地的长摆就有七尺宽。
欧阳知秋第一次看到她穿上这件喜服时,还曾得意地取笑,“穿这样的衣服行走都不方便,若想逃跑,就更难了吧?”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比起几个月前更艳丽的妆容,身形还看不大出来已有身孕,但是在绑腰的时候,她特意要求将那里绑得松一点,她不想伤到孩子分毫。
让她累得抬不起头的凤冠,她也先放在一边。
欧阳知秋对于这一点倒是不介意,只是笑道:“盖上喜帕也就行了。”
“殿下的父王、母后都不在这里,我的家人也不在,这样拜天行礼,会被月阳国上下认可吗?”她还颇有闲情逸致地和他闲聊着。
“只要我认可就行了,反正我是肯定不会休了你的。而你,也别想再休了我。”欧阳知秋朝她挤挤眼,又露出初见面时那张孩子气的笑脸。
天快黑的时候,忽然间天空乌云密布,几道闪电之后,闷雷滚滚,由远而近,片刻之后,倾盆大雨就倾泻而下。
“天时不对啊。”苑芷幽坐在窗边感慨道。
一直守着她的欧阳知秋沉了沉脸色,“只是下雨而已,又怎样?”
“烟火放不起来了吧?”她也嘲他挤眼睛。
他冷笑道:“你是巴不得放不出烟火吧?不过你放心,我叫人从琉璃坊订做的这些烟火,是不惧雷雨的。到时候不仅城内,就是城外的龙图璧也会看得清清楚楚。”
暴雨一直持续不断,连点在庭院中的灯火也不得不——收起。
苑芷幽看着欧阳知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而她关注的却是窗外的声音——除了那嘈杂的雨声之外,隐隐约约的,她已经可以听到一种隆隆的震动,目前距离这里应该还很远。
“殿下……”一会后,有个人匆匆跑进来,满脸的雨水和汗水已经分不清,脸色甚为难看。“出大事了!”
欧阳知秋看了眼苑芷幽,将那人一推,跟着出了门外。
“什么事?”他确认苑芷幽听不到声音,才缓缓开口。
那人是星河城太守,此时不知道是因为担心还是害怕,说话不住发颤。
“殿、殿下,现在终于知道龙疆国的人为、为什么要挖那条沟了。”
“为什么?”
“这次暴雨使得星河城外的河水暴涨,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海面上的风浪也格外的大,据说有不和的海水翻天覆地掀起波涛,冲入河道中,龙疆国所挖的这条深沟,正是与河道相连……”
欧阳知秋一愣,“怎么会这样?”
“如今这条深沟已经贯通星河城外,一旦河水冲入,星河城势必会被河水阻断与外界的联系,甚至……有可能会被冲垮。”
欧阳知秋此时大吃一惊,他恶狠狠地回头,冲进屋内,将苑芷幽用力抓提起来。“你都知道了吧?你早就知道了他的计划,对不对?”
苑芷幽维持一贯的平静,脸上没有任何惧色。“殿下别忘了,我是天星宫。”
天星宫,洞察天象变化。她知道这一、两日内月阳国会有暴雨,甚至伴随暴雨可能还有一场巨大的天变,而这天变,应与海有关。
她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告诉了龙图璧,那一夜龙图璧就定下了这个计策。只是她提出了条件,若是冲垮了星河城,他也要趁势收手,不得再穷追猛打。
她的目标,是挫败了欧阳知秋的雄心壮志即可,不想造成更大的伤亡。
欧阳知秋此刻恶狠狠的眼神像是两把淬了毒的匕首,他紧紧掐住她的手臂,将她拖出房间,拖入了瓢泼大雨之中。
迎梅在后面呼喊着要冲出来,却又被人抓了回去。
强大的雨势肆无忌惮地淋刷着两人,沉重的喜服沾了水之后让苑芷幽的行动更加迟缓。
但欧阳知秋发了疯似的奋力拖着她,硬是将她一路拖出了琴心别院,来到城门。
登上城墙,他将她推到自己面前,透过巨大的雨声、水声、大声呼喊——“龙图璧!你这个懦夫!想救你的女人吗?别做梦了!她今日会做我的妻!她月复中的骨肉,会是我月阳国的皇嗣!你若是冲垮这座城,就会让她们母子死在这里!你是要做个自负自大的王者,还是无情无义的丈夫、父亲?你自己抉择吧!”
他回手一指,“放烟火!”
刹那间,无数道绚丽的烟火,在茫茫暴雨中冲天而起,那灿烂华丽的颜色,竟然在漆黑的雨幕中绽开成无数朵美丽的花火,照亮了星河城中各个角落。
水光、火光交织在一起,星河城今夜名副其实成了星河掩映之下的一座天城。
苑芷幽趁欧阳知秋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抽散了自己的腰带,然后奋力将那件厚重的喜服月兑掉,丢下了城墙。
撒开的喜服,在夜色中乍然看上去,竟像是一个人掉落到城墙之下。
四周一片惊呼,都以为是苑芷幽坠城了,欧阳知秋急忙回头看去,这才发现苑芷幽正在向下城的台阶奔去。
“抓住她!”他愤而怒吼,在吩咐左右的时候,自己也闪身追了过去。
苑芷幽反手一挥,将预藏在身上的几块喜饼丢向欧阳知秋。
但是雨势太大,让她几乎看不清眼前的路,她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往上跑。
为了奔跑方便,她连鞋子都甩月兑了,顾不得脚下坚硬石子硌到脚掌时的疼痛,她只想尽快逃离这里。
要跑,跑到一个没有人能找到她的地方,然后想办法出城,去与图璧会合!
在跑下城墙之后,她漫无目的地冲向眼前唯一能看到的道路,冲进一条窄窄的巷子。她依稀听以身后有脚步声紧追而来,紧张的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好像士兵穿着的人正在对自己步步逼近。
甩不掉对方吗?她急得有些手足无措,又必须让自己冷静下来。依稀看见前面好像有一株大树,树旁边是一处院子她急急纵身,跃向那颗大树,抓住树干一荡,将自己荡进了院子里。
也就在这时,身后那个追赶她的人同样跃入了院内,她迫不得已,扯下头上的发簪,狠狠地扎向对方的脸。
那人出手如风,不仅一掌打在她的手腕上,让她掉落了护身发簪不说,还将她的双臂用一条绳子似的布带缠住,扯到他面前。
“啊——”苑芷幽因为失败而惊呼了一声,没想到自己在一招之内就败下阵来,也想不通为什么一个小兵有这么好的身手。
最想不到的是,这个小兵放肆地从后托住她的头,然后重重地吻了下来。
那一声惊呼就这样被猛然堵在四唇相接之间,初时如潮水一般涌来的羞辱感在下一刻被那熟悉的气息而惊喜得四散分离。
“你这个女人,总让我追得这么辛苦!”龙图璧低哑地在她唇边抱怨,再流连地在她唇上颈边重新烙印一串吻痕。
“图璧?真的是你!”苑芷幽情不自禁地抱住他的腰,紧紧将脸颊贴在他的胸口上。“太危险了!你怎么进城来的?”
“这些事情以后再说。”他仓促地结束这个话题,环顾了四周一下。“这里不能久待,也许城墙很快就会倒了。”
“欧阳知秋似乎将重兵留在东城门。”她急忙提醒,“那天我查到东城门的守城将军来见他,两人谈了足足有一个时辰之久。”
“嗯,我们从西城门来,那边有人接应。”
他抱着她翻出墙去,直奔西城门。
西城门那里,有十几名身穿月阳国士兵装束的人,苑芷幽紧张地拉住龙图璧,但他却直奔而去。
“王爷,快换衣服吧。”迎面而来的那个人让苑芷幽骤惊——竟然是月凌天?
“你!”她伸手将龙图璧护在身后,急问道:“你怎么让他……”
“以后再和你解释。”龙图璧接过月凌天递过来的衣服,将苑芷幽紧紧裹住,然后骑上一匹马,迅速出城。
“龙图璧!你竟然敢骗我!”在他们的头顶上,忽然传来一个女人凄厉的叫声。
苑芷幽听出那声音,低呼,“是月凌凌?她追到这里来了?”
“不要回头。”龙图璧将她密密圈抱在怀中,头也不回地催马疾奔。
忽然间,身后有破空风声传来,龙图璧将马鞭往身后一挥,挡掉了什么,可随即破空之声再度传来,苑芷幽只感觉他身子一僵,闷哼一声。
她急问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没事。”他将身子伏在她身上,把她抱得更紧,双脚用力一夹马月复,马儿驰骋得如风驰电掣一般。
星河城外的那条沟壑,此时已被灌涌进来的河水完全充满,河水源源不绝地冲入,冲向城门。
那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好像一头巨大的野兽,正疯狂地冲撞着整夜星河城。
暴雨依旧,星河城中一片大乱,欧阳知秋四处奔走,忙于部署应付的同时,亦到处寻找苑芷幽的下落。
“人呢?她一个女人,能跑到哪里去?”他站在城中大喊,“守住城门!必须将苑芷幽抓住!”
“殿下,四面城门已经被水围困,龙疆国的士兵在城外射火箭入城,也不知道火箭上绑了什么,竟然遇水不灭,城内已有多处起火……”
“殿下,苑姑娘不知去向,有人说似乎看到他们骑马从西城门走了。”
“殿下,我军援兵被龙疆国军队困在距离此地三十里外的路上,一时救援不及。援军首将崔将军问我们何时能出城与他们会合?”
“殿下,水势太大了,南城门已经被冲垮了一半,还是尽快撤离吧!”
欧阳知秋像被人抽走所有力气,面色惨白的颓然靠墙,瘫倒下去,口中还喃喃念道:“我不会输的!不会输的!”
西城门上,仿佛失了魂的月凌凌在城墙上摇摇欲坠,被人从背后一把抱住。
“月凌天,我一直以为最毒妇人心,没想到你比我还狠。”
她惨笑着,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那人是谁。“出月阳国之前,你说你喜欢我,要跟我一起执行任务。但是现在,你竟然不惜投靠龙图璧,出卖我,还诬蔑我是叛徒,这样的行径,又算什么?”
月凌天在她身后低声回答,“我做人的原则向来就是,如果得不到,就不如毁了它。”
她继续惨笑,“那么,你现在成功了。我杀了龙疆皇上,又射了龙图璧一箭,以后是回不去了。他身边有了苑芷幽,也绝对不会要我,殿下这边,已认定我是叛徒,下令见我即杀。天下之大,居然无我立足之地。”
“凌凌,你已经让自己陷得太深,活得一点乐趣都没有了,跟我走吧。你的过去被人霸占了十几年,日后,你该过自己的日子。我愿意陪着你,天涯海角。我不敢说让你荣华富贵,但是起码龙图璧不能给你的真心,我能给!”
她声音破碎的说:“但是,我永远不会爱你,也许我还会恨你一辈子……”
“我知道。”
月凌凌的脸上有水珠没落,她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夜空中缓缓拨开乌去的一轮银盘,一语不发。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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