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若水实在不愿意古连城送她。
两人现在势如水火,若是没有必要,她连见都不想见到这个人,更何况还要同行这一段路。
但古连城做出决定时的那份霸道独断让她竟然忘了争辩,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被他拉进了一辆豪华马车中,等她回过神来时,马车已经行驶在路上了。
“我是坐车来的。”她羞愤地说。
“你家马车我已经吩咐车夫独驾回去了。”他淡淡说着。
在这马车中依然有一套精致的茶具,他像是离不开茶,无论身处何处,都要随手能拿到一杯热茶,而奇怪的是,即使是在马车之内,茶炉也是热的。
“你看起来火气不小,要喝一杯吗?”他举起杯子,“不是什么人都能喝到我亲手烹的茶。”
宁若水瞪了他片刻,没有接过那只杯子,只是靠着厢板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迸连城也没有强求,收回手,微笑着将那杯茶饮下。
车平静静地行驶,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一路就这样听着咿咿呀呀的车轮声来到了汀兰银楼的门口。
天色已经黑下来了,汀兰银楼的大门已关,只是还没有上门闩。
车夫搬出凳子放在车门下端,古连城踩着凳子下了车,回过身笑着看她,一只手伸出,像是要扶她。
她看也不看那只手,迳自跳下车厢,只是车厢比她想的高了些,跳下去的时候身子一晃,差点摔倒。
在旁边的他立刻将她扶住,那冰冷的指尖或许是因为拿了一路的热茶,此刻扶着她时,终于有了些许温度。
她有些慌张地站好推开他的手,他见状揶揄,“都不说声谢吗?”
“大少要的不是这一句感谢。”她语毕走去敲店门。
他则侧身靠在店门的门板上凝眸望向她,“那你说我要的是什么?”
“大少要的是什么,大少自己清楚,我怎么会知道?”她烦恼地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
他眼中的光芒在夜色下竟比星光还要幽亮,只是这光亮中却有一层让人心悸的诡异。
“自相矛盾的回答。”他还在取笑,店门已经开了。
前来开门的伙计一见是她,便立即说:“大小姐你可回来了,刚才李少爷还来找您呢。”
“李准。”古连城的唇角泛着一丝清冷的光泽,“他跑得还挺勤的,难道现在的未婚夫妻都不知道避嫌吗?”
“以前就未曾避嫌过,现在又何必避嫌?”她坦荡地回答,然后迈步进了店门,吩咐伙计,“关门吧。”
那伙计正要关门,可见古连城还在外头,于是恭恭敬敬地问:“大少爷要不要进来坐一下?”
宁若水顿时恼怒道:“我叫你关门!”
她从未用这么大的声音吼人,伙计吓得立刻将门板关上,门外,古连城低低的笑声依然清晰地传来。
真是可恶的人!宁若水几乎要将唇瓣咬出血来。那个人不仅用心机害汀兰银楼陷入危机,还用古古怪怪的言词手段引逗她的心……
一瞬间她愣住,她怎么想到“引逗”一词?
是了、是了,古边城对她的态度总是如此暧昧,仿佛在引逗她犯下什么错误,而最可恶的是,他明明知道她与李准的关系,却偏从这一层下手,反覆嘲讽,似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
难道他就有把握一定会赢,让她拱手将青花大罐送出吗?
休想!
她烦躁扯下颈上的一条链子,这项链不知道是太紧还是怎么了,让她今日总是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正要穿过银楼的后门回宅内休息时,门板上又传来拍门的声音。
“大晚上的,还会有谁来?”伙计嘟嘟嚷嚷的,“难道是李少爷又回来了?”
宁若水心中一动:莫非是古连城还没有走?
思及此,她出声叫道:“问清楚是谁,倘若还是古连城就不开门了……”
她说得太晚了,话音未落伙计已经将侧面的小门打开。
眼前一花,突然有几个黑衣大汉持着刀剑从小门处一跃而入,将开门的伙计逼退到屋子的一角。
“闭嘴!否则老子剁了你!”
宁若水的心脏突突直跳,瞪着那些凶神恶煞的黑衣大汉,她立刻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于是沉声说:“你们要钱,可以随便拿,但是不能伤人。”
“这丫头还挺懂规矩的。”其中一个大汉咧着嘴笑,“打开柜门,我就不伤人。”
宁若水朝吓呆了的伙计使了个眼色,“去,把柜门都打开。”
伙计哆嗦着用钥匙一个一个的开柜门,几个大汉等得不耐烦,推开伙计一人一刀就把上好的紫檀木柜和黄花梨木柜给一一劈开。
宁若水紧紧抓住衣袖,她没有吓得立刻逃跑,现在这个时刻李准安插的侍卫眼线都已全回去向他禀报观察状况,是以汀兰银楼内并无有武功之人可以对抗这些盗匪,又因为后院就是父亲和弟弟的住处,她生怕这些人在前面抢劫不够还会去骚扰她的家人,所以无论她有多害怕,她也都必须留下来应付这一切。
那些人也不是很识得货物的好坏,只要是金银珠宝,就全往带来的袋子中扫,不消片刻,汀兰银楼几乎就被洗劫一空。
待他们已经再无东西可抢之后,一人回头看了宁若水半晌,说道:“这丫头长得真不错,你们谁帮我看一下门?”
“哼,你可要快点,别色迷心窍坏了大事。”旁边一人催促着。
宁若水大惊,刚要逃离,却被人抓住手腕,那人嘻皮笑脸地将她扛在肩头,四下张望,见没有什么地方方便办事,就扛着她上了二楼。
楼下的伙计被人用刀抵着脖子,一声都不敢吭。
宁若水用力蹬踹着那人的胸口,怎奈对方太过高大强壮,大手一抄,就将她的双脚抓住,威胁着喝道:“你要是再敢挣扎,看爷一会儿怎么收拾你!”
她不放弃的张口一咬,将那人的肩膀狠狠咬住,那人大怒,踹开一间房门,看准了屋里有张桌子,挥手打掉桌上的东西,就将宁若水摔了上去。
她被摔得后背疼痛难忍,依然还想起身挣扎,黑乎乎的高大身影立即扑了过来,用力撕扯着她衣襟,她又是惊骇又是羞怒,竟然连一声都叫不出,几乎要昏过去。
就在这时,窗口忽然有阵暗风吹来,风中像是掺了某种清贵的花香,在她还没来得及思考之际,身上的黑衣大汉已经向后倒去,然后又软软的地瘫在地上。
这无声无息的变故让宁若水一时反应不过来,默然地看着眼前倒下去的贼厮,直到一双冰凉的手悄悄帮她把衣襟重新掩好之后,她才开始浑身轻颤,双手抖得几乎握不住任何东西。
那双手臂将她轻轻拉入一具清瘦的胸膛中,轻拍着她的后背,在她的耳边柔声说着什么,她恍惚了好久,才听清那人的声音和言语——
“不必怕了,他伤害不到你,有我在。”
她本能地抱住那个人,抱得死紧不敢松开,仿佛只要一松手自己就会立刻跌倒。
“不要出声,我现在在这里陪你,楼下的人自然有人去收拾。”
那安抚的声音里另有一股令人胆寒的威慑力,让她在完全安定心神之后,终于叫出这声音的主人名字——
“古……大少,你怎么会……”
“我正好要走,看到巷口有几个人鬼鬼崇崇,放心不下,就留下来了。”他露出少见的温柔笑容,因为没有任何的嘲讽鄙夷,温暖得仿佛是春风中最甜、最暖的那一缕,让她竟然看得怔住。
“站得起来吗?”他柔声问。
她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跪在地上,双脚软得没了力气。但她点点头,勉强自己重新站起,而他就半拉半拖地将她抱起来,屋子里到处都乱七八糟的,只有桌子还算干净,古连城想让她先在桌上坐一坐,但她一看到那张桌子就直打颤,死也不肯坐上去,于是他就用脚勾来一张躺倒的椅子,扶着她坐下。
“楼下……”
“我的人去通知李准了,他正好在附近巡城。”他侧耳倾听,楼下有了打斗的声音,于是笑道:“他已经来了。”
“准哥……”她想出门去见李准,却被他强硬地按在椅子上。
“现在你哪里都不许去。”他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命令。
他一直紧握着她的手,此时那手上的凉意与她掌中的汗水交织在一起,竟像是迷人心魂的幽香,让她眼前模模糊糊了起来,除了他的轮廓和眼睛之外,她什么都看不清。
是什么东西悄悄改变了吗?
她的胸口又开始怦怦狂跳,跳得比刚才还要剧烈。
迸连城只是握住她的手,顿了一会儿后,他无声无息地托住她的脸,逼着她看向自己,“你在怕什么?”
又是这个问题……他已经是第二遍问她了,为什么他要执着于这个问题?他希望她怕什么?
她本来以为自己能猜出他的心思,但是现在……她好像猜不出了……
“若水!”随着李准急促的呼唤和脚步声,房门被人用力撞开,李准奔了过来急切地追问:“怎么样?你受伤了吗?这些该死的家伙,看我一刀剁了他们!”
“我没事。”她在李准面前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冷静沉稳。“外面那些劫匪都怎么样了?”
“都被抓住了,你放心,一个也跑不了!”李准咬牙切齿的说,回头又满怀感激的看向古连城,“今天多亏有古大少。”
迸连城已经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看着两人说话,此时他只是一点头,淡然说道:“你我不必客气,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你的人……我也应当照顾。”
宁若水抓住李准的手腕不敢松开,但眼角余光依然可以感觉到一双清冷的目光投注在自己的身上。
最奇怪的是,此刻她竟然失去了和对方对视的勇气。
这一次的强盗洗劫让汀兰银楼被迫关门歇业一天,宁启隆抱着病体要重新整顿银楼里的安全问题,却被宁若水阻拦了,她让父亲回去养病,自己一肩担下了所有的事情。
已经破损的柜子是不能再用了,但是本就经济拮据的汀兰银楼哪里还有闲钱再去买和先前同样价格昂贵的新柜子?
走投无路之时,她灵机一动,想起家中有很多衣橱柜子都是同样上好的木料雕成,就赶快命伙计们将两种柜子做了调换,竟然十分合适,不知道的人从外面看是看不出多大区别的。
瘪子只是小问题,最大的问题是,汀兰银楼经历了这场洗劫之后,本就已很稀少的客人更不会上门买东西了。
她沮丧不已,咒骂这些可恶的劫匪,但是伙计却兴匆匆地告诉她一个好消息,“大小姐,那间和我们打对台的银楼今天居然关门了,说是盘点三日。”
宁若水不由得愣住,她立刻明白这是古连城故意放她一马。但是这盘点三日又意味着什么呢?盘点之后还要不要再打对台?
那一夜古连城的及时援手和适时的温柔,让她忘了自己和他其实还站在对立的两端。
那一夜之后,到底有什么东西改变了?是他的执着,还是她的坚守?
抑或是两人的敌意……可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吗?
没有——三日之后,宁若水知道自己是真的想太多了,古连城就是古连城,他什么都没有变。
打对台的银楼重新开张,虽然价钱提高了两成,与他们相同,但对台戏依然照唱不误。
迸连城似乎在暗示她——他已经做了让步,而他能做的让步只限于此。
宁若水想了一天,她命人取来两大张白纸,挥笔写下一副对联,贴在店铺门口——鬓头斜插春山色,兰襟漫洒丽人香。
横批:国色天香
她又命人去京城内最好的胭脂水粉店采蝶轩采买一批上好的胭脂水粉,在门口招贴告示:凡走来店内买全银百两者,便送采蝶轩的胭脂一盒。
当日,汀兰银楼的门槛几乎又被蜂拥而来的街坊妇女们给踩烂了。
一日内又足足卖了一万两的首饰,伙计们收钱收到手指都要抽筋,陪笑陪得脸颊都要僵硬了。
宁若水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略感宽慰。虽然买胭脂水粉是稍微赔了一些,但是她叫人暗中提了首饰三分的价钱,两相抵销,还是保本。
这一次她抓住了女人的两个心理:一是爱美,喜欢听恭维话;二是贪图小便宜,有东西赠送就什么都买。
反观对台银楼,倒显得异常安静,没有再继续跟进追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