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皇兄也上了楼,她却不能跟上,此时沈慕凌走到她身边,低声道:“我们今日要起程了。”
“起程?”她愣住。风自海和她皇兄都在这里,他又要去哪儿?
他虽然易了容,但是那双幽深的眸子依然可以直穿她的内心。
“你若是不介意我在这里动手抓人,我可以留下。”
心剧烈地跳动几下,她急道:“我们走!”
他呵呵的笑出声,似是算准了她会这样说。
两人起身出门,沈慕凌用手一指,“车子停在那边的巷口了。”
她跟着他往旁一拐,突然之间被他环住腰,整个人向上腾空——她竟被他抱着飞身上了客栈的屋顶。
她刚要惊呼出声,他的另一只手已经将她的嘴掩住。“嘘——我知道你很好奇他们两个会说些什么,听壁角虽然不光明,但也不失为一个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她瞪他一眼。他不由分说就把她拖到这里来,现在解释这些算什么?
他伏在瓦上听了一会儿,确定了位置,便轻轻掀开一块瓦,示意竖耳倾听——
“陛下……”在房内,风自海双膝跪倒,“微臣护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陈燕青感慨地伸手相搅,“风将军请起吧,现在北燕朝中我能信得过的人只有你一个了。难得北燕都已经亡国,将军还这样看得起我,喊我一声『陛下』,就不枉……我们君臣一场。”说着不禁哽咽了。
风自海也喉头发紧,堂堂六尺汉子热泪盈眶地哭倒在地,“是微臣无能,不能帮陛下保住江山,请陛下赐微臣一死!”
“这是命,是天意,谁也怪不得。”陈燕青擦了擦眼角,说道:“将军一路过来,没有被天府的探子发现行踪吧?”
“没有,微臣是从华岚那边入境,特意绕了一圈,一路上没有发现被人跟踪。前夜,微臣还去见了公主殿下,当时跟在她身边的就是武王沈慕凌,他们都没有发现微臣。”
陈燕青点点头,“那就好,前日你托人送密函给我,说有要事相商,要我在这里等你。这么说来,沈慕凌也在这附近?”
“是,他和公主殿下一道要去丰台郡。此处不在必经之路上,微臣有派探子跟踪,他们已经往南去了,陛下可以放心。”
他坐下来,“好吧,和我说说你的计划……”
“公主殿下说天府的皇帝突发脑疾,如今不省人事,太子年方七、八岁,不能主事,朝中大权交由沈慕凌一人主持。倘若沈慕凌一死,天府便要大乱,到时我北燕就可以趁势复国!迎陛下回朝!”
“真能如此简单吗?沈慕凌向来是重兵保护,怎么可能……”
“这是公主殿下拟定的计策。微臣的人马在边境上拒绝交割,和他们发生了些冲突,沈慕凌决定亲自到丰台郡处理此事。他和微臣当初在黑山脚下曾有一战,大概认为只有他出面才镇得住微臣。此次他出京,因为并非作战,所以只带了百余精锐。微臣手下还有相当数量的人手,足以和对方一战。”
陈燕青想了想,“那要保证燕冰的安危才行,既然燕冰和他们同行,两军交锋极有可能误伤……”风自海忽然沉默了。
陈燕青察觉异样,问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微臣……前日擅自作主试探了下沈慕凌的队伍,但当时并未顾及公主殿下的安危。”
“为什么?”他急得拍案而起,“燕冰为了保住北燕牺牲良多,若我们不能保护她周全,我更无颜面对地下的父皇母后了!”
风自海低着头说:“陛下,事到如今,北燕已经牺牲无数人,公主殿下虽然避免了北燕最后的浩劫,但是我们最终的目的是杀沈慕凌。如果我们在杀沈慕凌时还绑手绑脚,顾及公主殿下的安全,那必会被沈慕凌发现我们的来历,所以……”
啪的一声,陈燕青甩了风自海一耳光,只见他双眼通红的瞪着风自海,低声喝道:“我不管你有多冠冕堂皇的理由,燕冰不能杀!”
房内又陷入一片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风自海才闷声答应,“好,微臣记住了。”
“还有”陈燕青哑声道:“其实朕已不想着复国之事了”
“陛下!”风自海大惊,匍匐着爬到他脚边。“陛下千万不可说这种丧志的话,让那些还在拚死奋战的将士听了该有多寒心?我们现在并非没有机会,只要沈慕凌一死……”
“但北燕已经没有更多的战斗力了。”早已在离开燕都那一天,他就己心灰意冷。“纵然沈慕凌死了,北燕少了这一员猛将,难道他手下就没能人了?北燕的兵马在这一战中折损殆尽,但天府士气正盛,且兵强马壮。一旦掀起战火,你能保证北燕的百姓还愿意为了保家卫国而投入这场战争吗?每家每户还可以有几个壮丁参战?我们的胜算不到十成之一啊。”
他边说边摇头,“风将军,还是罢手吧,北燕已经禁不起战火蹂躏。就让我做个普通的百姓,我愿意背负对北燕战死将士的歉疚,一辈子为他们诵经祈福。如果燕冰在这里,我也要向她说一句对不起,做哥哥的无能,让她替我扛起这重担……我知道她虽然做了天府的皇后,但一定不会开心。既然沈慎远重病在身,只怕她的处境就更加艰难。风将军,若是有办法让我带燕冰离开天府皇宫,我倒是愿意一试,只是此时的我还不能现身,否则……就是一个死字。”
不知何时,陈燕冰已是泪流满面。她没有留意到自己是几时被沈慕凌带离窗外屋顶,直到他默不作声地将手帕递给她,她才发现自己哭成了泪人。
“心软了?听到你皇兄如此情真意切的话,你现在是不是很想冲进去抱着他大哭一场?”他永远不会说温柔的话宽慰她。
她垂首拭泪,“相见不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北燕之亡绝非他一人所造成,细算起来,我也有责任。更何况保命之心,上自文武百官,下至平民百姓,人皆有之,所以我也不怪他。事实上,当天府大军压境时,北燕的文武百官和贵族早就跑了一半……他坚守到最后,已经尽了一个做帝王的本分。也许,他是怕面对投降后所受的屈辱,更由于对死亡的恐惧,才选择逃离。”
沈慕凌低头看着她,“你就没有想过不降,没有想过以身殉国吗?”
“想过,尤其在得到皇兄死讯之后,我的确想过自缢在宫内,干干净净,免受天府人的羞辱和糟蹋。我知道亡国贵族的下场甚至比不了最低贱的平民,可是……率众去死,举国殉难,这怎么可能?百万百姓心中想的都是一个『活』字,我有什么权利让他们陪我去死?但我若死了,他们没了指靠,也未必有生路可选。”
“可没想到自己能到天府当皇后吧?”
“是没想到……这个位置,高而权不重,名贵而言微,的确不好坐。”
沈慕凌仰着头,忽然问:“有没有想过不当皇后了?”
她怔了一下,不明白他的意思。不当皇后了,是说他要纂位,所以要先想办法废了她,替自己扫除障碍吗?
陈燕冰想了想,问道:“我若不当皇后了,王爷要杀了我吧?”
他呵呵笑出了声,“有可能吧。”
又是这种似假还真的话,却被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也许因为他早已算准她的生死都在他的掌控之间。
她踢了下脚边石子,想着刚才皇兄的样子,不禁气馁。连皇兄都放弃复国了,她就算杀了沈慕凌又能如何?更何况,还有个不将她的生死当回事的风自海。这计划虽然雄心勃勃地开始,却眼见要惨淡收场。
“丰台郡那里我就不用去了吧?”她低着头说道:“反正你的人马也能控制局面。风自海就在这里,你要抓他也是易如反掌。只是想求你……留我皇兄一命,他刚才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他不想再当皇帝了,只想平安平静度过余生……”
沈慕凌却没有那么好说话,“他想怎样我不管,风自海那种人可不会让他过他想要的生活。你们北燕贵族中有胆小逃命的,可也有贼心不死的,到时你皇兄就是他们用来煽动人心的一面旗,我若今天放了他,就是给日后的我惹麻烦。”
陈燕冰盯着他道:“你说吧,要我拿什么和你做这个交易?”
他若想抓皇兄,一早就可以动手了。带着她来到这里,除了让她知道皇兄还活着之外,还要做什么?
“条件我记得已经和你说过两遍,同样的话我向来不会重复,你让我破了一次例,难道还要再破?”
她沉吟许久,抬头道:“王爷若只因我还算是兵法上的可造之材而极力延揽,相信王爷身边胜我百倍之人必不在少数,况且两国战争之惨烈我亲眼所见,其余五国再陷战火实非我所期待。“王爷,说出您的真心话,事到如今,我的生死、我皇兄的生死,都握在您的手中,您还怕威胁不到我吗?”
沈慕凌静静地看着她,那幽亮的目光看得她心头怦怦直跳。是怕他吗?又像不是……
“好吧,起码目前你要先帮我做一件事,平息北燕人的情绪,让他们踏踏实实地做天府人。丰台郡你还是要去,因为我不能让风自海怀疑。我另派了一支人马到那边,但骗不了你们的探子太久。待你和我一同去到边境,你的一句话,胜过我精兵数万,你不想再打仗了,难道天府人就想吗?”
他的话让陈燕冰心头一震——也许对于沈慕凌来说,灭北燕本是执行皇帝的命令而已;也许在他心中,同样厌恶杀人和侵略这件事?
不知怎地,见到他时,她就觉得他不是一个会谋朝纂位的乱臣贼子,可是如果是对权力追逐,真正的战场修罗,他不应该放弃获得更多权力的机会。
难道是她错看了他?忍不住月兑口而出,“好!我跟你去丰台郡,只要你保证不杀我皇兄!”
他轻轻地笑了,“那要看你的皇兄是不是像你一样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