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伯奇]你应该住院的!哪有人开车冲下了河堤还不住院的,除非是脑筋不正常!”睿夫的抗议和其他人的结果一样,伯奇根本置若罔闻。
为了努力抹去丹娜的那段回忆,他当了几个礼拜韵公子,纵情玩乐之后,终于离开美国。睿夫原本还指望,回苏格兰或许可以让他心情好些,结果也很快就失望了,伯奇的脾气变得更敏感暴躁、更固执,常常无缘无故一个人躲进书房,一发呆就是好几个小时,这种情况发展到后来,终于以一次车祸收场。那一次几乎致命的意外完全因为是开快车,再加上睡眠不足,自从跟丹娜分手后,伯奇几乎就没再合过眼了。
“不需要住院。药水可以擦外伤,”伯奇端起一杯清澈的酒。“这个可以治内伤。”
睿夫把视线从伯奇身上移开,扫过布满了整张桌面的各种杂志,所有以丹娜作封面的杂志全在这儿了。
“一个美丽的女人!”伯奇顺着睿夫的视线望过去,一边喃喃地说。“敬天下所有的女人!”杯子哗啦一声撞在石制的壁炉上,苏格兰威士忌散成一条闪闪发光的弧线,垂落到地毯上,仿佛透明的玫瑰花瓣翩翩落地。伯奇头也不抬地,又添满另一杯。
睿夫看着他颤抖的手,心中暗暗做了决定,尽避没有明说,他们彼此之间一向都有种互不干涉的默契。然而,事到如今,他什么都不管了,毕竟,所有的规则总会有例外的时候。
丹娜在池边的躺椅上睡着了,凯丝在一旁安静地玩耍。蓝蒂把柠檬水和饼干摆在桌上,心里狠狠地痛骂邓梅芙,每回当看到丹娜清瘦的身子和黑陷的眼眶,她就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
蓝蒂在听过整个事情的经过后,还曾经激烈地和丹娜议论过,却都徒劳无功,丹娜始终不为所动。戴伊玛的偏见曾经深植在一个敏感、易受伤害的小孩心中,如今,那样的偏见在一个受了伤的女人心中又复活了。
杯里的冰块晃动了一下,敲击着水晶杯壁,发出银铃般的响声。丹娜缓缓张开眼,有片刻的时间,她仿佛置身另一个时空,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这里是乔治亚,不是苏格兰,她的夏日田园假期已经结束了。
“柠檬水吗?”她提起精神问,希望蓝蒂没发现到刚刚闪过她脑际的痛苦回忆。
“又来了,那时候还是大热天呢,如今都已经十月份了!”蓝蒂在她身旁坐定,“很容易触景生情又想起他,对不对?”看着丹娜猛点头,她扮了个鬼脸道;“我当时要是知道就好了!”
“你也不能做什么,我不会让你做什么:一切美好的经验,终究都会成为过去,就算当初我能预知结果,我也不会想要改变什么的,伯奇至少曾经爱过我了。记得吗?…生的价值可以是短短的一天、一星期,或是一个月,而我已经和伯奇共度一生了.无论如何,我的生命都不算虚度了。”
“那段时间你很快乐!”蓝蒂握住丹娜的手说道。
“那是我作梦也想不到的快乐!”
“那就好了!”
两个人心有所思,都没有注意到一阵隆隆声响,那声音比雷鸣来得规律,从地平线外传来,逐渐分明,凯丝是首先发现的人。“妈妈!有直升机!”直升机从树梢现出身影,低空快速飞来。“它朝这里飞来了!”
蓝蒂和丹娜还来及反应,庞大的机身已经盘旋在草地上空。没等飞机着陆,一个高个男子已经跳出了机舱。
“是睿夫!”蓝蒂是说给丹娜听的。过了一拿儿,看她一脸期待的神情,蓝蒂又轻声补充道;“只有睿夫一个人。”
在池边的平台前,睿夫停下脚步,唤了一声:“丹娜!”
她已经站起来了。太阳很大,她身上的泳衣也是干的,然而,她却浑身颤抖得厉害,担心最坏的事情发生了。“伯奇?”她慌张地伸手找睿夫,睿夫走了过来抱住她,她紧紧地贴在他身上,害怕地问:“是不是他——”
睿夫原本对自己贸然的决定一直犹豫不决,如今,看见眼前这张焦急慌张的脸孔,所有的怀疑都一扫而光。“发生了一起意外,他还活得好好的,只是受了点伤。”他轻声地说:“他现在需要你。”
“我还以为……我好怕……”她身体摇晃得很厉害,要不是睿夫的手抓着,她早就跌倒了。他想扶着她坐回躺椅,但她挣扎着:“我必须去看他!”
“你先坐着,我去准备一些简单的行李。”蓝蒂镇静地说,“待会儿,只要穿个衣服就可以上路了。”丹娜身体突然一惊,考虑到睿夫一向沉得住气,不禁寻思起话里的真正含意。一点点伤?不会只是一点点伤的。
“给我十分钟!”她答允睿夫。“我觉得这件事似乎担搁不得!”睿夫依然面无表情。
蓝蒂听丹娜一说仍然半信半疑,但睿夫眼里闪动着一丝难解的光芒,证实了事情的严重性。她抚着丹娜扭曲的脸庞说:“好,就十分钟,马上让你去看伯奇!”
直升机还在草地上盘旋,她匆匆打点行李去了,准备将这只勇气过人的小猫,送到一头雄狮面前。蓝蒂想着想着咧嘴笑开了,好几个礼拜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开怀地笑。
丹娜随睿夫走着走着,不禁皱起了眉头。“这地方不对!”满室是熟悉的花香,而不是医院特有的那股味道。脚板踏在石地上发出的空洞声响,也不象是在医院里。她明白了,握在睿夫手臂上的指头不由得紧抓住他。“这是伯奇家!”
“没有错,亲爱的!”睿夫领着她穿过门,走进了伯奇的书房。“他就在这里!”
“这到底怎么回事?”伯奇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握在丰里的纸撒了满桌都是,他一双眼紧盯住丹娜,对一旁的睿夫完全视若无睹.那一刹那间,他肯定眼前一切,一定是自己狂乱的心智凭空幻想出来的。好几个礼拜以来,他一直梦想着有一天,她会象以往一样出现在眼前,头发闪着灿烂的金光,满身飘散着淡淡的花香。然而,每当梦醒之后,一切又回到黯然凄楚的现实,不见阳光,也没有花香。
甚至,已不再感觉痛苦。
然而这一回,他眼眸里映出了金光,一股清淡的花香味在空气里缓缓飘送着。那不是幻影。他把指头用力往内一屈,指甲刺到肉里微微作痛,脸颊额前淡掉的瘀伤,突然间又因为冲动而呈青紫色。
“她来这里做什么?”他不怀好意地吼着。他是在对睿夫说话,不过眼睛却不曾离开过丹娜,两只眼睛象一把灼烧着.的烈火,狠狠扫过令他痛苦不堪的她.她变得好疲惫,几乎是弱不禁风了。那张苍白的脸庞显得很憔悴,再累的旅程也不至于累成那样,尽避如此,那对眼眸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辉.
他再三告诉过自己,他已不再在乎。
丹娜忍着夺眶欲出的泪滴,那是宽慰的泪,欢喜的泪.虽然途中睿夫再三安慰、担保,她还是忍不住要害怕……不,她不愿继续想下去.虽然他不再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她仍无法想象这世界少了伯奇会是什么样的景况.“睿夫说你需要我!”
“我的确需要你,不过那是从前。”
如今再也不需要了。她象朵禁不住烈日焦烤的花,黯然垂下头。“伯奇,我很抱歉,我以为……”
“丹娜,你以为怎么样?”冰冷的口气仿佛刀锋一般刺痛人心。“你以前什么也不肯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把事情说清楚,我想知道!”
“伯奇!”睿夫劝说着。
“睿夫,这件事你不要管!”伯奇一面下命令,一面走到丹娜跟前。
“太迟了,我已经决定管到底了。”才说完,睿夫没给伯奇反对的机会,马上接口问;“你想知道实情是吗?”在飞机他已经把整个事情的经过听了一遍,如今想来只觉得义愤填膺。“去问梅芙就知道了!”
“梅芙?她跟这件事会扯上什么关系?”伯奇一对狐疑的眼睛,飞快地从丹娜身上溜到睿夫身上,再溜回去。
“什么关系?”睿夫皱着面孔反问。他猜想丹娜是绝不可,能说的,因此,整件事情的经过就由他一五一十地报告了一遍。伯奇听完后,两只眼睛瞪得老大,足足看了他半天。
“该死的邓梅芙!”伯奇脾气大作,如今的他简直是火冒三丈,然而,握在她肩膀的手却是无比的温柔。“你真可恶,为什么从来都不相信我?”
“我相信,我一直都相信你!”
“那你为什么离开我?天啊!丹娜!你以为我是傻瓜吗?你如果真心爱我,就不会因为她的胡言乱语就离我而去!
“伯奇,这你就错了!”睿夫的话象一把利刃刺进他当头.的怒火。“正因为她是真心爱你,那些话才发挥了作用。从前伊『玛那些伤人的话,剥夺了一个女孩展现自己才华的机会.小女孩后来出落成迷人的女人,其实她可以利用她的才华、『美貌为自己赢得许多的东西,然而,她却只为了帮个朋友,.牺牲掉自己的隐私,后来,甚至为了一个死不承认爱她的男人,牺牲得更多。她是一个九岁小女孩最要好的朋友,也是无数其他孩子间接的好朋友,然而,就因为那些无聊的闲话,让她以为自己无法扮演一位好母亲。尤其令她伤心难过的还是,无法扮演你的孩子的好母亲。”
睿夫喘了一口气,仿佛意识到自己象在说教,他两眼还一直瞪视着伯奇看,伯奇从那张冷峻绝情的脸上,看到了痛苦,也看到了怜悯。伯奇摇摇头,依然固执地抱着过去的伤痛不放:“我应该相信多年前就深埋在心底的那个想法,不要轻易动真情才对。”
“多荒谬!”睿夫慢声慢气地说:“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被不负责任的母亲遗弃之后,长大成人,竟然再也不敢信任任何人!”
“不敢?”伯奇转头面朝他的好朋友,抓住丹娜肩膀的于这时握成了拳头。
“对,就是不敢!”睿夫按住情绪,并不想迎接伯奇的挑战,“不敢没什么好羞耻的,真正羞耻的,是让它支配了你的生命。
“够了!”伯奇的话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真的够了吗?”一对冷淡的碧眼锁住了那双怒个燎绕的蓝色眸子。
两人僵持到最后,伯奇先移开了视线,眼皮缓缓盖上燃烧着的眼眸,脑海立时浮现了两个小孩的身影,他们都因为别人的自私残酷而饱受伤害,男孩长大后满腔仇恨地怀疑月有的人;而女孩则长成一位温柔体贴的女人,却对自己深深怀疑。
如今他知,道,丹娜会离开他不是因为不爱他,反而是日为太爱他的缘故。
那份种因于依玛长期疏离下的自我怀疑,经梅芙加以矽女之后,又被他的愤怒培育得更根深蒂固了。他气自己竟会那么需要她,也气自己总是无法信赖人。然而他还是绷着脸,闭着嘴,什么也没说。他从不曾给过她勇气,让她相信自己,他从不知道,唯有他的爱才抵挡得住一切的横逆。
他也一直没让她知道,她其实是他的生命,不是他的负担。没有了她,他不,但不会有孩子,在苏格兰也不会有土地,他自己甚至不会有未来。
伯奇张开眼睛,毫不畏缩地看着睿夫说:“够了!”
但转回头,丹娜依然原地站着,什么也没说。心力交瘁的她,仿佛风中摇的烛光,然而,尽避疲惫憔悴,当他需要她时,她依然来了,象往常一样地勇敢付出,一样地丝毫也不要求回报。
他一定要让她知道,让她了解她对他而盲有多么重要,那绝不是一个爱字就能一笔带过的。“睿夫说的没错,我一直是个充满恨意、害怕付出的人.然而,当我找到了生命中最珍爱的女人,从前的那个我就已经死了.”他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这一回,两手握得更紧了。“用你的心看着我,看着这个你一手成就的男人!”
丹娜听见了他话里的激动,记起了那个激烈温柔的情人。那个负伤的战士,最后终于孤注一掷地掏出了他的心。
真是她的缘故吗?她已经麻木得无法思索,累得再也不想去深究了,那个冷酷老妪充满憎恨的偏见,和另一个女人满腔嫉妒的狠毒报复,将那些珍贵的回忆全摧毁了。她只想带着最后的—点回忆走;于是她伸出手,让手掌在他脸庞游移,仔细感觉每一处转折,每一寸肌肉。
这一段回忆,将会是刻骨铭心的一段。
她的指头在他唇上流连摩挲着,伯奇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两手缓缓从她的背上滑到臀部,再慢慢移开。丹娜轻叹一口气,也把手放下。
他曾经爱过他,曾经需要过她。
然而,一切都成为过去了。
她忍住悲戚地退后一步,用仅剩的一丝力气喃喃说;“我很抱歉,我不该来这里的!”
“你为什么来?丹娜!”
她只是摇摇头,“现在都不重要了。”
“重要,当然重要!”
他凑上她身前,突然的情绪改变让她迷惑了,她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要的是什么?
“丹娜,为什么?”她惊骇得浑身冷战起来,而如今他的身体却似一团烈火,势如破竹地向她袭来。“伯奇……”她不自觉地倾向他的身体,乳峰擦过他的胸膛,她赶紧缩了一下,然而,环住她身体的那双手将她挡了回来。
“你说!”他的手顺着她头发一路模下来,催促着:“求求你,说出来!”
一开始她被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会错意了,定过神来,才发现其实没有,她的心动摇了,含糊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出:“伯奇,我之所以来……全是因为……我爱你!”
话才说完,他已经紧紧把她抱在怀里了,抱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了。“够了,够了,有你这句话,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紧搂着她,脸颊依偎在她头发上,几个礼拜的疲惫和麻木全消失了,丹娜用她的心看见了这个爱她的男人。“我们会有儿子?”
“也可能是女儿呀!”
“我该怎么做?”
“你只管爱他们,他们也会爱你,其他什么都不用担心。”他向她保证。
丹娜紧抓着他的衣服,两人已经融成一体。她总算寻得了归宿,前面的路途纵然会有艰辛,但只要有伯奇伴在一旁:疼惜她,她就什么也不怕。
“丹娜,告诉我,你永远不再离开我,我要听你亲口说出来。”
“我永远也不会再离开你了,伯奇,永远也不会再离开你了,伯奇,永远也不!”
他俯身亲吻她时,她脑海里浮现的是一群顽皮吵闹的男孩,火爆的脾气和狂妄的气焰简直和爸爸一个模样。再添一个小女孩,也许两个,这样一来就可以好好考验一下伯奇了.
睿夫悄悄地离开,走到门口时,回头又望了一眼,伯奇的书桌上摆着代表马家荣誉的扣环,一旁各种杂志的封面上,丹娜的笑颜正灿烂地绽放着。这儿曾经发生过一个啤事,那是一个交织着爱与勇气的动人故事。
伯奇轻声说了一个字,那是苏格兰方言“完美”的意思。丹娜纤纤的手臂,象一条柔软的如丝的枷锁,紧紧栓住了他,虔敬献上的红唇,是一纸不变的契约。
睿夫转回身时,脸上堆满了笑容。
虽然这个阳光化身的温柔女人,永远也看不见阳光,却神奇地驯服了一头野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