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正是青春耀眼的年纪,只是对於刚刚成为大学新鲜人的孟雨苓而言,日子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她的个性拘谨内向,可能因为是独生女,一直也不善与人热络相处。她的大学生活仍是上学、放学,然后回家,和高中时代也没什么两样,单纯得近乎无聊。
这样的她是怎么会和吴家纬在一起的?原因仿佛已经久远得不复记忆了。只记得家纬是她的学长,追她追得很勤,每天早晚接送、嘘寒问暖,又常常鲜花、小礼物的送,情窦初开的少女哪里抵挡得了如此强力的攻势,没有多久,两人就走在一块儿了。
那段日子里,雨苓就像个公主似的,被家纬呵护疼宠著。家纬活泼外向的性格,加上出色的外表、良好的家世,在学校里早就是个风云人物。成子女性公敌的雨苓,竟也隐约有著一种下为人知的虚荣心态,至於和家纬之间到底是不是真的爱情?她倒也未曾认真费心的深究过。
家纬大学毕业那天,在毕业典礼结束后,雨苓第一次见到了他的家人,当然,也包括了他高贵又极端冷淡的父母。
简单的介绍过后,家纬就急急忙忙地拉著雨苓离开。“走,陪我去狂欢,跟我家那一堆人应酬,没完没了,迟早烦死!”
“嗄?这样就走了?你们下是还有节目吗?”
“那也要到晚上……对了,家里有个Party,你陪我去好不好?”家纬用期待的眼神看著雨苓。
“啊?不好吧,那是你们家为了庆祝你毕业而开的Party,我只是个外人……还有,你知道我最怕人多的场合了,你们家的场面不用想也知道很吓人,我没有心理准备,也不会应付……而且……而且我也没有适合的衣服……”雨苓越想越不安。
与家纬交往一年了,他很少提及家中的事,她只知道他们家族是国内知名的财团,旗下有金融、百货、电子等等相关事业,雨苓无法想像那种豪门夜宴会是怎样奢华的场面,家纬的提议让她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和不安。
“儍瓜,你从哪里找来这么多的问题啊?去嘛!一切有我,不用怕!哎,不要考虑那么多了,我带你去买衣服,我保证你一定是今天晚上最美丽耀眼的一颗星星!”不再给雨苓反对的机会,家纬近乎赖皮地拉著她往台北闹区的精品服饰店走去。
第一次来到吴家位於阳明山别墅区的豪宅,看著那几乎只在电影中看过的欧式建筑,还有花木扶疏,占地辽阔的庭园,雨苓不禁瞠目结舌。一切是那么的美,美得一点都不真实!雨苓觉得自己奸像变成了童话故事中的灰姑娘,来到王子的皇宫,正准备参加他举办的舞会,而是下是过了午夜十二点,这一切就将会还原呢?
在家纬房里简单地著装打扮完毕,雨苓忐忑地随著他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大厅里又是一个让她惊讶不已的浩大场面,所谓的“冠盖云集”、“衣香鬓影”大概就是形容现下她所见到的情形吧?天哪——灰姑娘到了皇宫以后,是怎样进入状况的?书上怎么没有交代?
“家纬!你过来一下!”
突然一个极具威严的妇人声音叫唤著家纬,他转头看了一眼,点点头,才回过身来对雨苓说:“你先去拿点东西吃,我妈在叫我,我过去应付一下,马上过来。”
餐点是从大饭店叫来的外烩料理,琳琅满目的精致食物摆满了长桌,雨苓随意拿了几样菜,找到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坐下。她一向就害怕与陌生人交谈,也不善应付人情世故,因为怕应对不得体给家纬的家人笑话,她只好远远避开人群,躲在一旁,偷偷地看著家纬。只见他的母亲下停地向他介绍一些打扮入时的千金小姐,而他也是奸脾气的一一握手寒暄,脸上仍是那副招牌的迷人笑容,看不出任何瑕疵。
这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城堡,眼前一切都是由金钱堆砌而成,此刻雨苓才蓦然惊觉,两人的背景相差太悬殊了,原来他们之间的距离大到几乎可以用光年计算!
她默默看著在眼前上演的这出豪门戏码,戏里并没有安插她的角色,她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观众。雨苓忽然间感到一种被孤立的沈重感,之前,两人都是单纯的学生,什么事都可以无所谓,只要负责谈恋爱就好了,如今家纬毕业了,面对的是人生另一个新阶段的开始,他们仍可以像过去那般无忧无虑的自欺欺人吗?
雨苓失神地发著呆,突然感到一道锐利的目光向她直射而来,她环顾了一下,果然见到家纬的母亲用一种高傲又鄙视的眼光,紧盯著自己。雨苓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正在慌张茫然之际,家纬适时回到她身边,让她无依的心稍稍平息下来。
“家纬,很晚了,我该回去了。”强颜欢笑地和家纬说了一会儿话,坐立难安的雨苓忍不住还是开口了。
仿佛知道了些什么,家纬没有挽留雨苓,只点点头说要开车送她回去,这让雨苓更想赶快逃离此处。毕竟,这个亮丽耀眼的世界与她原本熟悉的世界相距太遥远了,她换回原来的穿著,如同灰姑娘般,准备偷偷地溜回属於她的空间。
“你母亲好像很不喜欢我?”在回程的车上,雨苓压抑不住心底的疑惑,开口问了家纬。
“喜欢你的是我,又不是我妈,你别介意她!”家纬一敛眉,神色不是很自然。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呢?我当然希望你的母亲能认同我、喜欢我呀!我觉得我们之间有很大的距离,但是每次碰到这类问题,你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嘻嘻哈哈带过,我总觉得你在敷衍我!”雨苓累积了一晚的不安与猜疑,终於一股脑儿的倾泄而出。
家纬没有回答,只是专心地开车,直到雨苓家楼下,他停下车子,才缓缓地开口——
“雨苓,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别胡思乱想了……唉……”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很多事情一下子也没办法解释清楚,我自己心里也很乱,你也知道我们那种家庭,既势利又好面子,我大哥和我姊姊都是因为商业利益而联姻的,现在我毕业了,马上就要轮到我了,可是我真的不希望我的人生也像他们那样,草率地被安排决定……”
说到这里,家纬拾起头,痛苦地望向她。“雨苓,你愿意给我信心与勇气,和我一起并肩作战吗?”
雨苓从未见过家纬这般无助的模样,心中突然百感交集。原来,他们的未来根本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中!雨苓注视著家纬,她说服自己去相信他。至少在这一刻,除了选择相信他外,她又能如何?
进了家门,只见母亲正坐在沙发上打著毛线,应该是给父亲的吧。经历这样一个混乱下已的夜晚之后,雨苓更是羡慕父母之间的那种感情,清清淡淡,像一条缓缓的溪流,互相依靠,绵延不绝。
案亲在附近的小学里教书,一生淡泊,情愿和妻子、女儿留在这乡下地方,清闲地过日子,不愿在都市中汲汲营营、追逐名利。而这样的教育方式,也养成了雨苓那种不忮不求,凡事不与人争的个性。
“妈,我回来了,怎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哦,在等你呢,就顺手把你爸爸这件毛背心完成,怎么样?晚上的宴会好玩吗?”
回想起刚刚一室的缤纷喧哗,稍稍被家纬安抚的下安情绪又浮现心头,雨苓不语,只茫然地看著母亲。
“怎么啦?”
“没事,只是他们家好大,人也好多……”
孟母忧心地看了雨苓一眼,放下手中的毛线,语重心长地说:“女儿,你长大了,对於你的交友,我和你爸爸从来不多说什么,因为我们相信你。只是面对一些抉择的时候,旁人无法帮你,必须靠你自己去判断。人生当中会面临的抉择太多了,没有人能每次都做出正确的选择。女人一生中碰到的第一个男人就是真命天子的,毕竟太少了,只是看你自己能不能体会这点了!”
“妈,你……这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唉……”孟母叹了口气。“听我说,家纬是一个很出色的男孩子,看得出来他的家世非富即贵,而我们只是一个平凡的小康之家。不说家世,说个性吧,他是如此的外向好动,而你呢?却是文文静静、无欲无求的。你们之间的确有很大的距离。适不适合?要如何跨越这些鸿沟?那就要看你们之间的爱够不够坚定了!”一抹忧虑在母亲的眉心隐隐浮现。
“……妈,我好怕,我该怎么办……”
孟母没有回答,只是端详著雨苓,等著她说出心中的疑虑。
“我觉得他的父母亲好像很排斥我,他们家的种种,都让我觉得压力好大,好像我根本不应该出现在那儿……”
看雨苓已是泪水盈眶,孟母轻轻笑了起来。“儍丫头,别看得这么严重,是妈说得过火了?别担心,只是交朋友嘛,又不是要你马上嫁给他。你就是太少交朋友,生活圈子太小了。人跟人之间都是有距离的,男女朋友也下是一开始就能像订做的那么合身呀,何况感情或多或少都会有曲折……哎,总之,你不需要自卑,在爸妈心目中,你永远是我们的宝贝!知道吗?”
孟母含笑望著雨苓,宠溺地拍拍她的手。“好了,很晚了,我们都去休息吧,别想太多了!”
宴会结束了,吴家的豪宅又回复到原来的寂静冷清。家纬回到家进了屋子,就看到母亲一人独自坐在客厅沙发上,睨视著他。他知道这表示母亲大人有话要说,只得硬著头皮来到母亲面前。“妈,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等你呀,我的大少爷,你还真好意思,嗯?今天是家里全部动员,帮你办了这个Party,结果呢?中途就不见你的人影!这么多亲戚朋友在,你却让我丢尽了面子!”
“哎唷,妈,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喜欢家里这种聚会了,就是一群人在那儿吃喝打屁,既没营养又毫无建设性,我只是受不了,跑出去透透气而已嘛!您不要生气了,生气容易老,会长皱纹,那就不美喽!”家纬使出看家本领,嘻皮笑脸地哄著母亲。
“才怪!真的是这样吗?你难道会不晓得,办这聚会,就是要让你早日进入状况,了解一些内部人事及运作的情形?还给我说得一文不值!还有,我跟你介绍张董、李董的女儿,也没见你跟人家聊聊,就只记得你带来的那个寒酸丫头!”
“妈,她叫孟雨苓,不是跟你介绍过了吗?你觉得她怎么样?是不是又乖又漂亮?”家纬腻著母亲撒娇著,想让母亲接受雨苓。
“哼!”吴母不为所动,冷冷地回道:“家纬,你给我听仔细了,我才不管她是怎样的女孩子!大学四年,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我从来也没干涉过你,可是现在你毕业了,自己也该收敛了,那女孩什么出身背景,能配得上我们家吗?你自己考虑清楚,那些爱情游戏趁早给我收拾乾净吧!”
“妈,难道我不能自己选择吗?这是我的人生呀!”家纬的脸立刻垮了下来!
“当然可以呀,妈妈今天不是介绍好几个名门闺秀给你认识了吗?随便哪一个都可以呀,大家先交个朋友试试,你不要给我找个丢人现眼的,行不行?”
结束了与母亲话不投机的谈话,家纬回到自己房间,懒懒地躺在床上,脑中交替著的,是母亲严厉的模样,及雨苓单纯甜美的笑容,心中千头万绪,杂乱无章。他知道要说服母亲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但是如果真的乖乖听从母亲的话,岂不是对雨苓太不公平了?
当初他就不该去招惹她的!大学前三年,他总是提醒自己,别去沾惹不必要的情爱,因为他太了解他的未来根本不是自己能操控的,他不想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偏偏在临毕业前一年,让他碰到了雨苓!喜欢就是喜欢了,哪有什么道理可言!爱情来的时候,谁又能挡得住呢?
唉!现在只有顺其自然了!家纬逃避地自我安慰著。
因为家中良好的人脉关系,毕了业的家纬轻轻松松就分发到最“涼”的单位服役。他并没有告诉雨苓那晚母亲对他说的话,怕她又会胡思乱想,日子就在他得过且过的心态中飞逝。
雨苓见一切似乎如常,也就继续过著平常的日子。上课、下课,到了假日,就盼著家纬放假回来,小俩口不是到附近走走,就是在家享受孟母的家常小菜,这两年,倒也无风无浪的过了。
家纬退伍的那天,一离开部队,他直接就往雨苓家“报到”。此刻,他只想狠狠地将她抱紧,因为他害怕,害怕即将面对的未来。他的个性并不够强势,面对家族的庞大压力,自己是否有足够的勇气与之抗衡?他很怀疑!可是……无辜的雨苓怎么办?他能把单纯的她牵扯进来吗?
“家纬,怎么了?是不是很累?”看著家纬少见的激烈表现,雨苓的心也跟著揪紧。
“没事,可能退伍了,太兴奋了吧?”家纬不知如何向她解释那种不安的心情,只好赶紧转移话题。
闲聊了一会儿,雨苓明显地感觉到家纬的心不在焉,她更确定他的心中绝对有事困扰著他,他原本就不是个藏得住心事的人啊!
雨苓不开口,两人更陷入长长的沈默,此时家纬突然说话了。“……雨苓,等一下我休息一会儿,晚上可能要早点回去,家里又说有余兴节目……”
“喔?那这次是庆祝你光荣退伍喽?”
“哼!反正那些人只要随便抓个名目就可以开Party!无聊透顶!”
“嗯,那你休息一会儿吧!”雨苓笑著说道,心里却不禁纳闷起来,怎么这次他不再邀她一起赴宴了?他们不是说好了要并肩作战的吗?是不是这场战役已经不需要她的参与了?家纬刚刚的失神是因为这件事令他难以启齿吗?
今天的晚宴里,他母亲是否又会安排无数的名门淑女供他选择?雨苓惴惴不安地暗自想著。
她不想造成家纬的困扰,又害怕他会轻易放弃这段感情。过去的几年里,他们尝尽了爱情的甜蜜,往后的日子是否就是苦涩的开始呢?她是不是只能被动地等待家纬决定他们的未来?
叫醒了在沙发上熟睡的家纬,送他出了门,在关上门的那一刹那,雨苓整个紧绷的情绪终於崩溃!她突然有个极不奸的预感,奸像家纬这一走,他们之间的命运也即将跟著改变!
迎接家纬回家的仍是千篇一律的晚宴,一样充塞著虚假浮华的觥筹交错。一个个打扮入时、花枝招展的名媛淑女当然更不会少!家纬站在家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换上面具,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家纬,回来啦?哇!丙然不一样喔!变得更有男人味了!这下已经变成名副其实的大帅哥喽!”三姑妈取笑著,接著婶婶也凑了上来,再来是二姨父、小舅舅
音乐、醇酒、美人充斥在大厅里,家纬顺从地让母亲介绍著某某千金、某某小姐,先陪这个跳支舞,再陪那个聊聊天,脸上还必须一直带著亲切的笑容,真累!
好不容易得了空,心烦意乱的家纬拿了一杯酒,走到庭院里想透透气,却在一旁的凉椅上看到他的大哥家明坐在那儿,独自沉思著。家纬觉得很讶异,遂走了过去。
“大哥,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里面空气太闷了,出来透透气,顺便抽根菸……”家明示意他坐下。“退伍了,有什么打算?”
“我可以打算吗?我的人生根本不是我自己可以决定的!”家纬恨恨地说著。
家明了然於心地对家纬苦笑,说道:“别抱怨了,小弟,我想你应该早就有心理准备了。毕竟,我们生在这个家庭,早就注定了无法为所欲为的,而且,爱美人不爱江山,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得到的。”
“大哥,当年你真的爱大嫂吗?”
“都这么多年夫妻了,还说什么爱不爱?美如除了骄纵了点,大致上仍是个好妻子,而她,也的确有条件骄纵。”
家纬知道大嫂娘家是国内赫赫有名的金融集团,当年两大集团的联姻可是造成大轰动呢,虽然家纬当时年纪还小,但那热闹的场面至今他依然印象深刻。几乎所有知名的高官名流都来道贺,报章杂志也歌功颂德了好久,说是轰动武林惊动万软都不为过!
“但是,难道你从没有爱过一个女人,让你只想好好的疼惜她、宠爱她,渴望与她相守一生一世?”家纬继续不死心地追问著。
“有啊,也有一些风花雪月、情情爱爱的儿女私情,只是没有你说得那般刻骨铭心。所以当爸妈介绍美如给我,我也没什么好反对的。”家明缓缓吐出一口烟,淡淡地望著小弟。“家纬,年少轻狂的日子只要当成美好的回忆收藏起来就可以了,未来才是重点。过惯了这种锦衣玉食的大少爷日子,如果有一天要你放弃一切,一无所有,每天汲汲营营地为了三餐奔波,而你原本美丽月兑俗的妻子必须在尿布、女乃瓶中慢慢成为一个黄睑婆,你觉得你信誓且旦的伟大爱情还能剩下多少?”
“但是也有人那样生活仍然很快乐啊!”听著大哥分析的残酷真理,家纬脑海里仍浮现雨苓一家安详和乐的画面。
“那是别人,不会是你。天天大鱼大肉,忽然间吃了几顿清粥小菜,觉得那真是人间美味,但是连续吃个一年半载的,你难道不会怀念那些精致的美食吗?”
家明说完,看了看手表,站起身,示意家纬往屋里走去。
“好了,别烦恼那么多了,又不是马上就要你决定,刚回来,先休息几天再说吧!我们已经溜出来太久,该进去了,不然里面那些人又到处找你这个『最佳男主角』了!”
家纬苦笑以对,跟著大哥,走回那一片喧哗的缤纷世界里。
接下来的几天,家纬仍是早出晚归,台北、关渡两边跑。雨苓并未问起那天Party的情形,家纬也绝口不提,但两人间的气氛变得不太自然,好像已经预知快乐的日子即将结束了!
丙然,这天晚上家纬一回家,便看到母亲一脸严肃,坐在老位子上等著他。看到家纬进门,她一语不发地丢了一叠资料给他。
“这是什么?”家纬狐疑地问著。
“我帮你申请了美国的研究所,这是入学通知和机票,你下个礼拜就动身。学校下个月就开学,你先去打点打点、适应一下,美国那边我大致都处理好了,你二姑妈还有小阿姨也都在洛杉矶,你不用担心!”家纬母亲强势地宣告了她的决定。
“妈,您……您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就决定了?还叫我马上就走,我哪里来得及准备?这……这不是……”家纬错愕极了。
“哼!你天天往外跑,我找得到人商量吗?我考虑过了,你现在这个样子到公司也帮不了什么忙,再去进修个两年,多充实点知识,顺便熟悉一下美国的投资环境。不是我爱唠叨,你也该收收心了,你不觉得你该准备为这个家族事业付出一点心力了吗?”
家纬被母亲严厉的一番话堵得无法答辩。母亲一直是这个集团里的太后,只要她做了决定,想要改变几乎是不可能。他此刻心里乱得如同纠成一团的毛线,一时半刻间也无法理出个头绪,只得拿起那一叠沈甸甸的资料,默默地上楼了。
吴母见儿子没有意见地回房,嘴角浮起了一抹冷笑。既然他要和那个寒酸的女孩继续来往,她也只有使出杀手鐧了!爱情?哼!那是世界上最没有保障的玩意儿!禁不起现实的折磨,时间的考验,更禁不起长远的分离,只有那些无知的年轻人才会相信那一套!
几天后的夜里十点多,雨苓接到家纬的电话,来到楼下等著。两人已经好几天没见了,家纬刚刚在电话里的语气又很怪,让她更是惶惶不安起来,正低头沉思间,家纬的车子已经到了——
雨苓上车,才看家纬一眼,就被吓了一大跳!他的发丝散乱,两眼布满红丝,颊边更布满了胡须渣……这是家纬吗?是永远都乾乾净净、整整齐齐的家纬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车子漫无目的地疾驶著,黑暗中雨苓看不清家纬的表情,她暗暗地焦急,却仍选择沈默,耐心地等著他开口。
仿佛过了好久好久,在一个不知名的山顶,车子终於停下来了,家纬熄了火,整个人像是泄了气似的,斜靠在椅子上。
“家纬,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雨苓终於忍不住出声问道。
家纬一脸肃穆地看著她,静默了一会儿,终於下定决心开口——
“雨苓,再过三天,我就要去美国念书了。我母亲把一切手续都办好了,连飞机起飞的时间都安排好了,我……我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这一去,至少又是两年,这几天我一直待在家里,不敢去找你,我一直在想,我们怎么办?我是不是不应该再耽误你了?我们是不是就这样分手了?我想得心都痛了,我舍不得跟你分开,也不甘心让我母亲操控这一切,雨苓,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家纬痛苦地趴在方向盘上,激动得说出一连串令雨苓震撼的话语。
雨苓完全无法言语,脑中只剩下一阵阵嗡嗡声,所有的思绪都乱了,她愣愣地盯著家纬,已然不知如何去反应这突如其来的残酷消息。小俩口亲手编织的梦幻美景陡地被炸得七零八落,不知不觉,她粉女敕的双颊上垂落两行清泪……
“别哭,雨苓,不要哭,你一哭,我的心更乱了……”家纬抬起头,伸手将雨苓拥进怀里,这几日来的情绪起伏和煎熬都在此刻轰然倾出,他饥渴贪婪地吻著雨苓,雨苓更是一反常态,热情地回应著他,两个人好似在水中抓住了一根浮木,紧紧地不愿放手!
“雨苓……我好想要你!版诉我,你是否愿意等我?或是决定放弃我们这一段情感?我会尊重你的决定,趁现在我还能喊停……天啊……”低哑的声音透露著他蠢蠢欲动的,雨苓看著他炽烈的双眼,感觉自己像是被燃烧了一般。他的恐慌与无助透过双手传达到她的体内,她了解,也心痛。此刻她只想安慰他、抚慰他,也想藉由他的怀抱来肯定彼此的相属,她不想,也无法抗拒他!
意识回复之后,雨苓发现自己已和家纬在一家旅馆的房间里紧紧相拥著,高昂炽热的情绪已经慢慢地沉淀冷却,但两人切身的问题仍然悬在那儿,没有消失。
“雨苓,相信我,我不会这么轻易放弃我们的感情,尤其在今天以后,你就是我所有力量的泉源,我们一定可以度过这些风浪的!”家纬搂著雨苓,信誓旦旦地许下了他的诺言。
“家纬,你好好去念书吧,那是你的前途,我不能自私地阻止你。不要担心我,未来会怎样,我们都无法预测,别说太多承诺的话了,好吗?”听著家纬自信满满的誓言,雨苓心中却有一种莫名空泛的感觉。
“雨苓,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我真是舍不得离开你,只要一想到会有两年的时间看不到你,我的心就痛得要揪成一团!唉!我……我该怎么办才好?”
“别说那些了,有机会出国去进修是好事呢,要高兴些,别记挂我了,明天有空来向我爸妈辞行吧!”雨苓不想家纬情绪再受影响,只好当作没事般的说起日常琐事。
“雨苓,我……我一定不会负你的!”
夜深了,而这一对即将分离的有情人正痴缠著,贪得无厌地想要留住包多对方的气息与味道,好供来日回忆。他们万万不知道,这一别,已是千山万水……
家纬终於还是走了,雨苓的日子还是一样规律单纯。只是少了家纬的爽朗笑声和嘘寒间暖,慢慢地,她的个性变得更加沉静了,唯一能带给她笑容的,只有家纬的来信。他在信申诉说著他的相思与爱恋,还有他的新生活、他的新朋友……两人就这样隔空鱼雁往返,持续著他们的恋情。
时光荏苒,雨苓修满了教育学分,在家纬出国一年后也大学毕业了。她在父亲任教的同一所小学教书,外面的花花世界不能吸引她,她只想单纯地守著家人,还有她心中小小的希望。
就这样,两年悄悄地过去了,漫长等待的日子是否已接近尾声了呢?雨苓不能确定,只能持续盼望著家纬的消息。
突然之间,家纬的来信明显地少了。雨苓安慰自己,也许是因为硕士课程即将结束,他正在忙著写论文吧!对於无法预知的未来,她虽然不安,却也只能对著常常空著的信箱,无能为力地疑惑著。
暑假中的一个下午,天气酷热得叫人无来由地焦虑烦躁起来。雨苓的母亲陪著父亲到医院去看病,她则独自一人在家准备下学期的教材。心里担心著父亲愈来愈差的身体,又记挂著家纬已经好久没来信了,山雨欲来的沈闷感令她坐立难安,她只奸放下手中的工作,到阳台上去透透气。
拉开落地窗,她正好瞥见一抹绿色的背影,随著摩托车的呼啸声消失在巷子的尽头。想来应该是邮差来过了,雨苓抱著希望来到楼下信箱前,心中暗暗地祈祷著,但愿有家纬的来信。
信箱里,静静地躺著一封淡蓝色的航空信封,封面是用电脑打的字,雨苓狐疑地进了屋子,抽出信纸,只见上头有短短的两行字——
孟小姐:
家纬不幸於本月六日在L.A.车祸身亡,一切后事已经由其家人处理,望节哀顺变。
莫念
“轰!”这消息像一道闪电,直接往雨苓的脑袋狠狠一击。她呆若木鸡地愣在那儿,两眼盯著那两行字迹端正的中文,却好像看著上古时代的甲骨文,艰涩难懂,她无法接收到任何讯息,只能像个不识字的人,一遍又一遍来回反覆地凝视著那两行字!
孟家父母回家后看到的雨苓,就像是一个被抽掉灵魂的躯壳,双目空洞,没有表情、没有言语地杲坐在椅上,孟母从未见过女儿这个模样,吓得急忙跑到雨苓身旁,轻轻地摇晃著她的手臂——
“雨苓,你怎么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说话啊!别吓妈啊!”
雨苓听到一声声的呼唤在耳边不停地回响,好像是母亲的声音,她慢慢地恢复了意识,转头看到母亲焦虑的双眸,一时所有的悲痛情绪全部崩溃,一发不可收拾。
“哇……”她的眼泪终於决堤,扑簌簌地滑落下来。“妈……呜……家纬……呜……家纬他……他……”嚎啕大哭、泪如泉涌的雨苓,已经激动得无法把话说清楚,只是趴在母亲的怀里不停的哭著。
这时孟父走了过来,看见掉落在桌上的信笺,他拿起来看完,面色沉重地递给了她母亲,拍拍雨苓,摇摇头,叹口气,步履蹒跚地走回书房。
孟母接过信看完,立刻被惊吓住,久久无法回神。怎么会这样呢?那么年轻、充满活力、充满朝气的一个阳光男孩,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他骗我的,对不对?妈,那是个恶作剧,一定是这样,家纬最喜欢跟我开玩笑了,妈,您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呜……”
孟母静静地拍哄著女儿,让她失控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终於,雨苓拾起头,一脸泪雾迷蒙。“出事的时间离今天也有好些个日子了,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天才通知我?为什么?为什么?”想到这里,她又是一阵悲恸。
“女儿呀,唉……你要想开一点……家纬自然有他家人为他处理后事,你一直以来跟他家人也不是很熟,突然发生这种事,大家一定都是一团混乱……他这个同学还算是有心,记得通知你,有机会你还得谢谢人家!”
母亲的分析合情合理,雨苓总算稍微止住泪。是啊!这两年,家纬一直瞒著家里与她联系,他们家根本就不愿接受她,除了那次毕业Party,她也没在他家人面前出现过,也许早就没人记得她是谁了,现在她又有什么立场,去苛责没人早点通知她呢?
“雨苓,听妈的话,你真的要想开些,人生就是这么一回事,生离死别、悲欢离合的故事天天都在上演,没有尽如人意的,唉,只能说你们俩的缘分尽了,走的人走了,留下的人还是要活下去,还有更多的明天要面对……雨苓,你看著妈,”孟母温柔地抬起雨苓的下巴,要她看著自己。“家纬如果有灵,他绝对不想看到你这样悲伤痛苦的,他一定希望你能坚强勇敢地站起来,好好迎接未来的日子……不要哭了,去洗把脸,休息一下,别让爸妈太担心了,好吗?”
雨苓无力地点点头,却仍失魂落魄地蜷缩在沙发上,孟母也不再多言,只能静待时间来缓和这个伤痛了。
虽然答应了爸妈不再伤悲,但是这谈何容易?雨苓有好几个月几乎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让那椎心刺骨的疼痛狠狠地啃蚀著自己!直到有一天,她不小心看到母亲忧愁担心的眼神,想到了父亲愈来愈差的身体,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如此不懂事,还增加年迈父母的烦恼。於是,她收起了一切悲伤颜色,换上一副看似坚强的面具,把所有的情绪一一收藏!
新的学期开始,雨苓接下班导师的职务,只为了让自己更加忙碌,不再有多余的时间可以胡思乱想。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更加沉默了,像个机器人,没有情绪、没有声音、没有表情……
案亲退休了,身体状况并不是很乐观,雨苓除了学校,就是在家陪著两老,同事之间所有的活动邀约她一概都婉拒,久而久之,也不再有人邀她,渐渐地,她在自己和人群之间筑起了一座高墙,出不来,也进不去!孟母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有著说不出的担忧,却无法帮她什么,只希望有一天她能自己想通,重新找回生命的目标与重心。
那年冬天,雨苓父亲终是敌不过病魔的折磨,离开了她们母女,母亲一生中从未与父亲分离,骤然失去生命中的支柱,不到一年也跟著病倒了。医生检查不出任何具体的病因,雨苓却知道,母亲是因为过度思念父亲。她深深了解思念是如何伤人肺腑,如何让人形容枯槁,那是比任何病痛都还要可怕的杀手啊!
“妈,妈……你不可以丢下我,我只有你了,你不能不管我!妈……求求你,你一定要好起来……”雨苓泪流满面地对病床上的母亲哭诉。她好怕,真的好怕,如果母亲再丢下她,那她就真的一无所有,只能形单影只的留在这苦海人世了!
“雨苓,乖,别哭了,你已经够大,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外面辽阔的世界里,还有属於你的幸福等你去追寻,该走出过去的阴霾了,雨苓,妈妈知道你的心里很苦,只是,这么久了,够了……一次的波折不应该把你打倒,雨苓,答应妈妈,你会坚强起来,让妈妈放心地去照顾你爸爸。你也知道,他脾气别扭,又只吃我做的菜,天气冷了,也不知道加件衣服,唉,我不在他身边真是不行啊……”孟母扬起一抹虚弱的笑容。
“妈,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坚强起来,你不要丢下我,我不要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啊!”
“雨苓,听话,你不会孤单的,爸妈都会在天上保佑你,祝福你……”
几天后,孟母在睡梦中,一脸安详地走了。就这样,雨苓在短短两年多的时间里,失去了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三个人。办妥了母亲的后事,雨苓感觉自己整个人已被掏空,只剩下一具疲惫的躯壳,再无多余的喜怒哀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