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某些记忆会随着时间淡去,但有些记忆却会被藏在心底,等待着某个人、某件事物悄悄地将它唤醒。
匆匆地,十几年过去了。
“冰玉,你房间的东西整理好了没?等一下我就要出门了!”楼下,鲁先生大喊。
“喔,等一下,就快好了。”
楼上房间里,鲁冰玉快速地收拾着自己的日常用品;几天前她在市区的某间大公司找了份工作,因为每天通车实在太累,所以在叔叔的建议下,她在公司附近和同事分租了一层公寓。
今天刚好叔叔有空,可以帮她将东西搬过去。
“姊姊,看这里!”
喀喳!
鲁冰玉正忙着,耳边竟传来按下快门的声音,一抬头,看见的是那个今年上小四的小表头。
如果说时间会在它走过的地方留下痕迹,那么从孩子的身上是最容易找到的了!想当年,他还在她怀里吸女乃嘴哩,现在居然会拿着数位相机到处搞怪了。
“有没有把我拍得好看一点呀?”对着白白女敕女敕的鲁小弟笑了笑,她又继续整理东西。
“有啊,妳看。”拿着相机走了过来,他将刚刚拍下的那一幕显示给鲁冰玉看。
“啊!眼睛闭起来了啦。这样好了,你重照一张,我尽量不要动,好不好?”
“Ok,Noproblem!”他露出自信的笑容。
“哇,英文耶!”
“嘻,我还可以讲整篇的。”
喀喳!
再拍一张,这张是成功的。
“让我瞧瞧。”伸手拿过相机,她看了看萤幕上的自己。
萤幕上的她,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她的暴牙已经在上个礼拜整牙完成,现在可整齐了。
丰润的脸上架着一副金框眼镜,眼睛是杏仁状的;她的皮肤白白的,尤其是鼻翼附近的皮肤更是白里透红。再加上清汤挂面的发型,严格说起来她和小时候根本没有多大的差别。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维持原状会让她有一种安全感;这几年来,她做过最大也最让自己意外的决定就是-一矫正了她的牙齿。
呵,曾几何时她也敢露齿笑了,以前还有人笑她是七小姐呢!
“嘿嘿,这部相机赞吧?连青春痘都可以拍得像火山一样喔。”
“你自己存零用钱买的吗?”
“是妈买给我的,比我班上那个爱现鬼的还高级喔!我明天要带到学校去,他看到一定会气死,哈哈。”
“嗯。”她意思、意思地笑了笑。
小弟是婶婶的心头肉,几乎什么都给他最好的;但也因为如此,这个小孩隐隐约约会流露出一点霸道的个性,在同侪之中很爱出锋头。
继续把玩着相机,一会儿后他突然问:“姊,你是不是搬出去之后就不会再回来了啊?”
“会呀,谁跟你说的?”
“我妈呀。”
“婶婶跟你说的?”
“妈跟我说,你搬出去之后这个房间她要拿来放东西,如果放了东西,你以后不就不能睡了?所以我想你应该是不会回来住了。”
闻言,鲁冰玉有点失落;虽然她真的要搬出去了,却没想过以后连回来睡一晚的机会都没有,但是既然婶婶这么说了……
“小弟,以后如果我回来了,你的床再借我睡不就好了?我要和你一起睡!”他还小的时候,几乎天天吵着要跟她一起睡呢!
“不可以啦!要是让那些女生知道我跟姊姊睡,会被笑!我才不要!”
“嗯……你长大了,怕被女孩子笑了喔?可是只要不说出去,谁知道我们睡在一起?”
她一边讲话,一边从床底拉出一只纸箱,那只纸箱干干净净地,连里面的物品也一尘不染,就跟当初某人将它交给她的时候一样。
鲁冰玉顺手打开箱子清点时,却让一旁的鲁小弟产生了兴趣。
“咦?那是什么?借我看看……哇!是相机耶,还是摄影师用的那一种!姊,你有相机怎么不告诉我?嘻嘻,给我玩!”
立即把数位相机扔到床上,他兴匆匆地就要抓起箱子里的单眼相机,眼尖的鲁冰玉及时拉住了他粗鲁的手。
“不可以!”她阻止他。
瞪着她,他微怒地问:“为什么不可以?借我玩一下啦!又不会死!”他的手又伸了出去,却被鲁冰玉啪地一声打回去。“啊!为什么打我?”
“嗯……我不是故意要打你,而是……”她打人的动作,根本是无意识的。
“借我看!”忍不住地,他气呼呼地叫嚷。
“这是我朋友寄放在这里的,所以不能借你。”这个小孩很好动,常常弄坏东西,所以她不能借。
“我要玩,给我玩!”
“这不是拿来玩的,而且要是弄坏了就惨了。”
“管你的!”
他又想抓过箱子,但鲁冰玉的动作更快,她不但把箱子关起来了,还将它抱在怀里。
见状,鲁小弟发飙了。“可恶!臭女人,你到底给不给我?”
“小弟?”鲁冰王很诧异才小四的堂弟居然会这样骂她。
“快给我!”鲁小弟用力地跺脚,模样就像想吓跑敌人的犀牛,见鲁冰玉不肯让步,他开始破口大骂:“去妳的臭女人!死女人!笨女人……”
啪!
“你这死小子,怎么这么没教养!谁软你这样跟你堂姊说话的?”
鲁小弟的恶行,换来他老爸的一掌。
鲁先生一进门刚好看见自己的儿子在撒泼,于是一掌打在他的后脑勺上,想当然耳,自然吓到了从没被任何人凶过的鲁小弟。
蓦地,他的霸气消失殆尽,接着他的嘴一扁,哽咽,落泪。
“呜……”
“做错事还哭!想哭给谁听?”鲁先生骂。
“呜……妈妈!爸打我……”
一转眼,刚刚的小恶魔立即可怜兮兮地往房外跑去,求救的声音比救护车还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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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分钟后,鲁先生的车上。
“唉!都是因为这一阵子工作太忙,所以没机会好好教训那个小子,没想到他居然会乱骂人,现在就这样了,真不知道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妈不知道怎么教的!”原本沉默地开着车,但当车子在市区内的某个红灯前停住时,鲁先生却忽然语重心长地说。
“小弟平常不会这样,大概是我不给他看东西他才生气的。”鲁冰玉说。
“不给他看东西也不能这样,回去看我怎么修理他,非打得他叫我爸不可!”
“可是您本来就是他爸呀。”偏着头,她笑。
“啊!对喔,呵呵。”刚刚他还板着一张脸,这会儿终于笑开了。“唉!如果我有个女儿像你这样乖,从小到大都不给我惹麻烦,那该有多好!”
“呵,那是您忘记了,以前我也惹过一次麻烦耶。”
“有吗?”
“有!那一次学校还要您去『了解情况』不是吗?”
“喔,你说那次呀!你这一说我就想起来了。不过……那次不都是宝硕负责人的儿子惹的祸?”
他记得,那次被记过的只有那个小子,冰玉只被小小地惩罚了一下。
“对啊,他叫严千书。”除了书本里的东西,没有什么能让她记得这么久,除了他以外。
这些年过去,不知道他在这世界上的某一处,过得还好吗?
“严……”沉吟片刻,鲁先生接着问:“我有没有跟你提过宝硕和我们公司有生意往来?他们的事业越做越大,再不争气一点,我们公司的股份就快被吞了。其实很久以前我就在注意他们了,那个姓严的负责人不但有野心更有魄力……对了!他好象还有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儿子,他现在好象已经当上副总的样子。啧啧!年纪轻轻当副总,不说他们是家族企业,那个姓严的老爸也真会栽培孩子。嗯……就不知道他们对跳槽的人态度怎么样?或者……唉!干脆先来拉点关系好了……”
他越讲越入迷,但一旁的鲁冰玉却始终陷在回忆中。
她想着那个没有任何规则能绑得住,没有任何人管得动的大男孩。
在那个时候,她就是被他不羁的行事作风吸引住,不过她长大一点才知道,以前自己为什么老爱跟着他。
他敢做她不敢做的,他敢说她不敢说的,不是因为他是男的,而是他有勇气追寻他要的自由!
心呀,就是需要自由……
“啊!到了,就是这一栋!”车子从某栋大楼前经过,鲁冰玉忽然大喊。
“喔!超过了、超过了。”连忙减速,并回车在路边停下;看着旁边的建筑物,鲁先生忽然说道:“咦!你也在这栋大楼里上班呀?宝硕企业的管理部也在这里面耶!”
“真的吗?真巧。”看向高耸的大楼,她说:“您在楼下等我一会儿,我同事值班,我上去跟她拿公寓的钥匙,马上下来。”
“好,小心一点喔。”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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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假日的商业大楼,没有平日的上班人潮,只有几个值班人员的身影偶尔出现,气氛冷清。
鲁冰玉习惯性地和大楼管理员点头打招呼后,就等在电梯前准备上二十三楼。
期间,她看向柜台后面的楼层示意看板。
宝石、宝石?宝石……
咦?真的有,在二十五楼!
只是是宝“硕”而不是宝“石”,在这之前她一直以为是宝石的。
叮!
电梯来了,门一开,鲁冰玉走了进去,探手按了二十三楼;门就要关上,可此时砰的一声,有只大手伸进门缝,硬是将门挡开了。
由于事发突然,所以鲁冰玉被吓了一跳。
“对不起。”
进来的人是位穿著整齐的年轻男子,他瘦瘦白白地看起来颇斯文,和平常在办公室里看到的同事无异。
男人按了二十楼,快关门时又有一个男人匆匆忙忙地进了电梯。
最后进来的男人按了二十五楼,然后按下关门键;终于,这次门总算关上了,电梯也顺利地往上升。
因为电梯里很安静,所以鲁冰玉下意识地开始观察那两个男人。
嗅觉灵敏的她隐约可以闻到两种味道,其中一种是古龙水味,另一种则是淡淡的汗水味。
显然地,古龙水的味道是从斯文男子的身上传来,而汗水味……
忍不住地,她的视线停留在那个站在电梯门前、背对着她的男人身上;那个人很高大,蓄着一头长发,头发似乎很久没梳,不但微卷还有点纠结。
他蓄着胡髭的腮帮子不停地动,大概是在嚼口香糖吧?他的两只手则插在皮衣的口袋里面。
皮……衣?这样热的天气,他居然穿著厚厚的皮外套,是……神经有问题吗?
目光由不合时宜的皮衣、磨损严重的浅色牛仔裤,移至男人脚上颜色早已退去的登山鞋上,鲁冰玉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嗯,这人还真是……野啊!不得已,她只能给他这样的评语。
铿!
她还在沉思,电梯里就响起硬币掉落的声音。
她低头一看,一枚十元硬币正好滚到自己的脚边,再抬眼,她正好对上那位斯文男的笑脸。
“对不起,你能帮我捡一下吗?”斯文男不好意思地说。
“喔,好。”
应了声,鲁冰玉蹲下来捡,然而当她起身要将硬币交还给他的时候,他居然一个漏接,又让硬币掉了下去。
“啊!看我笨手笨脚的,掉到哪里去了……啊,在那里!”这次没要求鲁冰玉帮忙,他径自蹲来,并探手去拿滚到鲁冰玉脚后的硬币。“可恶!怎么拿不起来……”
怎料他捡了大半天,那枚硬币却坚持贴着地板,捡不起来。
只是……坚持贴着地板?
不!不是;等鲁冰玉觉得奇怪时,对方的眼睛早已盯着她裙下的腿有一会儿了。
皱着眉,鲁冰玉打算往一旁移动,但对方却在这个时候突然站起来;他拿着硬币,缩起手,更让手“不小心”碰触到她的胸部。
那一下碰得不轻,鲁冰玉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柔软的胸部因为外力而弹动,那种不适感让她瞬间变了脸色。
“先生!你……”
她下意识地以提着包包的手挡在受到袭击的胸前。
见状,那个男人并不以为意,反而开口搭讪:“小姐,我好象看过你耶,你在二十五楼上班对不对?”
“不……不是。”缩着肩膀,她答。
虽然经常听同事提起性骚扰的事情,但是她从没碰过这种情况,所以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应,更何况现在电梯里除了她之外,另外两人都是男的,而且另一个男人……
她的目光迅速望向皮衣男,可他似乎没有发觉异状,因为他仍自顾自的嚼着口香糖。
要求助吗?但那个人比眼前这个男人更魁梧,会不会到时候……
“对……对不起,先生,请你放尊重一点。”放弃求援,她正色道。
“呵!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虽然这说,但他却一直往鲁冰玉靠去,直到把她挤到监视器拍摄不到的死角,然后再次对着不知所措的鲁冰玉伸出他的咸猪手……
“啊!”鲁冰玉害怕得闭上眼。
“你……你干什么?”
可接下来却听到对方这么说,于是她睁开眼睛,看到那个皮衣男不知何时居然已经转过身来,并揪着斯文男的手。
“没干什么。”皮夹男嗓音低沉地说,他吐出嘴里的口香糖,不需踮脚就把口香糖粘在头顶的监视器上,一缩回手就顺势往斯文男的肚子猛然一击。
“呜!”斯文男闷哼了声,且跪倒在地,可见皮衣男那一击相当使劲。
一旁,鲁冰玉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因为皮衣男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她太过惊愕。
叮!
就在此时,电梯来到二十楼,门也缓缓地打开了。
“以后别再用这种下三滥的烂招,小心死在路边。还有,要把美眉眼睛得睁大一点,到二十五楼的是我,不是她。”揪起跪在地上无法起身的斯文男,皮衣男将他扔到电梯外。
砰!
就在他流畅地骂完后,电梯门竟合作地自动关上。
盯着出手相救的皮衣男,鲁冰玉不知该作何反应,楞了好一会儿,才怯怯地发出蚊子叫般的声音:“那个……”
皮衣男忽然趋前靠近鲁冰玉,令鲁冰玉道谢的话霎时哽在喉头;直到发现对方只是探身取下粘在监视器上、让他得以“顺利行凶”的口香糖,她才悄悄吐出憋住的气。
“呼……”她轻轻吐气。
“哈。”她的小动作,让皮衣男嘲笑似地笑了一声。
这下糗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这样做的,谢……”
叮!
好巧,在鲁冰玉准备道谢的同时,二十三楼到了,电梯门缓缓打开。
“你的楼层到了。”
听见他的提醒,但鲁冰玉却杵在原地,于是他不得不伸出长脚堵住门。
电梯门不断地开合开合,频频发出刺耳的声响,那种声音让鲁冰玉感到紧张,好象不出电梯不行的样子。
最后,她只好走了出去,呆立了几秒,她立刻转过身,可电梯门却即将关上。
“等等!”她急喊。
“什么事?”他及时伸脚再次把门挡住。
“我……嗯,谢谢你。”她对着他露出善意的微笑。
“不用客气!但是给你一个建议,如果像刚刚那种情形你自己没办法解决,那最好找个男人保护你;这个人吃人……不!是男人吃女人的世界,远比你想象的还要恐怖。”
虽然皮衣男过长的浏海几乎遮住了他的眼睛,但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鲁冰玉身上,他在打量她。
男人吃女人的世界?这……鲁冰玉不知如何回应。
可就在她发呆之际,那男人又问:“对了,我是不是认识你?”
从刚刚一进电梯瞥了她一眼,他就觉得好象在哪里看过她,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然而这一问,原本还不太敢细瞧对方的鲁冰玉,霎时抬眼望向他。
她看着他的眼睛、鼻子,和被胡髭遮去轮廓的嘴巴,努力地回想着。
她认识他吗?还是在哪里见过他?
有吗?似乎没印象,而且听他的声音……
“哈,我想应该不认识,掰啦!”
“喂!”
未等鲁冰玉想起任何事,皮衣男已按下关门键,随着上升的电梯离去。
被人问了一个问题,可没当下解决对方就跑了,任谁都会觉得奇怪;站在原地的鲁冰玉认真沉思起来。
只是,在她将皮衣男的模样彻头彻尾地回想了一递后,最后她在心底下了个结论--
嗯!她应该不认识他吧,因为她从未交过长相、举止都如此劲爆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