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湖泊众多,河网稠密、运河发达、鱼米丰美、冠绝天下,自古有“天堂”的美称。
因为地理环境特殊,居民大都依河建屋,形成了水陆并行、河街相邻的奇景。
轻舟画舫,来来往往。小桥流水,川流不息,此情此景该是何等诗意?
“客来楼”位于苏州城中心,地理位置良好,加上菜肴口味道地,因此店如其名,即使过了午膳时间,依然客似云来、高朋满座。
花琴和段乐风进了苏州城后,改搭小船,本想一鼓作气直奔段家的别业,只是花琴一路喊着肚子饿,经过“客来楼”闻到了店里传来的阵阵饭香,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段乐风拗她不过,只好由她了。
“店小二!”花琴兴高采烈的招来店小二。
“客倌想要点什么?”店小二动作利落的擦着桌子。
“嗯……”这个问题难倒花琴了,因为她不会点菜,她向来只负责吃。
“有没有菜牌?拿来看看。”段乐风一眼看穿花琴的窘迫。
“好!马上来。”店小二快速的离开,没一会儿就取来菜牌,递给段乐风和花琴一人一份。
“苏州菜味甜,应该合妳的口味。”翻着菜牌,段乐风漫不经心的说道。
这丫头嗜吃甜食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几乎无甜不食。
花琴心不在焉的点点头,直盯着菜牌,突然一声大叫,不但段乐风和店小二被吓了一跳,连附近几桌客人也不能幸免。
“妳小声一点好下好?”面对四周责难的目光,段乐风压低了嗓门。
“没办法,我被这菜名吓到了呀!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菜名?”她指控的口吻活像“客来楼”是家黑店,专卖人肉。
听到她嚷嚷的客人,纷纷停筷,对一桌的佳肴美食起了戒心,就怕自个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误食人肉。
有位客人刚巧把一块梅千扣肉夹入口中,正待品尝之际,听到她的话,顿时不知嘴里的肉到底是该吞进去,还是该吐出来?
掌柜的站在柜台不停的朝这桌的店小二使眼色,警告他要好好处理。
店小二会意,挂起了招牌笑容,露出闪亮亮的牙齿,“姑娘,我想敝小店的菜名就算称不上雅致,倒也不算恐怖吧?”
“哪有?这道菜就很恐怖呀!”花琴心有余悸的指着某道菜名,还打着冷颤。
店小二擦亮招子,仔细的瞧着菜牌上的菜名,细缝般的小眼睁大了三倍,眼珠子凸出半寸,接过菜牌旋转了半圈,用力再看一次。
忽然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绢纸上头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为什么他一个字也看不懂?
啊!他想起来了,他根本没读过书,难怪相见两不识。
“姑娘,小的不识字,到底是哪道菜名,妳就明说暝!”店小二抓抓头,有点不好意思。
“你不识字?”花琴低低的问道。
店小二讪讪的笑笑。
“就是这道凤穿牡丹嘛!”她指了指菜牌上的四个字。
“原来是凤穿牡丹呀!”店小二笑得灿烂,“凤穿牡丹,丹牡穿凤……”他正正反反的念了几回,还是不知道这道菜名哪里不对。
“有什么问题呀?”这可是苏州名菜,远近驰名!
“怎么会没问题?”她火大了,“牡丹耶!哪有人吃牡丹的?”
她愤怒的口吻,让店小二怀疑,菜牌上写着的其实不是“凤穿牡丹”,而是“人肉叉烧”什么的。
他不知道眼前的小泵娘,其实就是一株牡丹花精,对她来说,“凤穿牡丹”远比“人肉叉烧”来得可怕多了。
“姑娘,妳该不是怕吃花吧?甭怕,这不过是菜名罢了,食材里既没牡丹也没凤凰,小泵娘不用担心。”店小二安抚道。
原来只是牡丹,还好不是人肉!
其它的客人这才安心的继续大吃大喝,只是耳朵高高的竖起,不时注意着这边的情况发展。
“真的吗?”花琴狐疑的问。
“当然!”店小二依然笑容可掬。
“材料里既没牡丹也没凤凰,为什么要叫凤穿牡丹呢?这不是骗人吗?”花琴找碴的态度,丝毫没有软化。
“通常凤是指鸡,一般用鸡肉作菜,菜名上都会有个凤字,比较风雅。”店小二涎着笑脸,捺着性子解释,“牡丹是指这道菜的形状有如牡丹一样美丽,所以才取名为凤穿牡丹。”
“凤是指鸡?”花琴张大了眼睛,震惊的模样,像是她从未听过这种说法似的。
“是的,姑娘。”店小二抹了抹额上的汗水,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
“凤凰不是传说中的圣兽吗?怎么会变成鸡了?牠到底是叫鸡,还是叫凤凰?还是小的时候叫鸡,长大了叫凤凰?”大鸡变凤凰?
好奇怪喔!
店小二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头昏脑胀,他一天到底领多少银子,为什么非得应付这种客人不可?
想到家里的妻儿老小,店小二硬是将招牌的职业笑容挤了出来,“姑娘,鸡会被代称作凤凰,主要是因为鸡和凤凰都是鸟类,厨子为了取蚌比较高雅的菜名,所以通常以鸡为主的菜色,名字里都会有个凤字。”
“就是说一般人觉得凤凰比较高贵,鸡比较低贱,所以才会以凤来代称鸡啰?”她又问,好像有些明白了。
“嗯,可以这么说!”店小二感动得快哭了。
她终于懂了,真是太好了。
“你叫什么名字?”花琴忽然有此一问。
“我?”店小二不知道话题何时转到自己身上。
“对!你叫什么名字?”她不厌其烦的再重复一次。
“小的姓张,单名一个三。”店小二据实回答。
“你叫张三呀!”花琴向店小二再确认一次。
店小二肯定的点头,心下暗自提防着这古灵精怪的姑娘又出些什么怪招。
“好普通的名字。”她毫不避讳的道。
店小二顿时哭笑不得。
“假如说我觉得李四这个名字比张三好,那我改叫你李四成不成呢?”她托着下巴朝店小二问道。
“当然不成,别说名字是父母所赐,再者,我又不姓李。”重点是,李四这个名字比张三好不了多少。
“那为什么鸡可以改称凤凰呢?”她又被弄胡涂了。
为什么鸡可以改称凤凰,张三就不可改叫李四?
“我又不是鸡!”店小二深深觉得自己遭到侮辱,情绪浮动。
“鸡还不是你呢!”她又不是呆子,当然知道他不是鸡,用得着他那么大声的吼她吗?
花琴并没有恶意,只是她刚进入凡人世界,有很多事她还似懂非懂,恰巧这店小二还算知无不言,所以她也就不客气的一路问下去了。
哪知她的好问终究惹恼了店小二。
“小泵娘,妳该不会是专程来闹场的吧?”
花琴见店小二的态度益发恶劣,牛脾气也卯足了劲。
她雷霆万钧的起身,非常气短的发现,自个儿的视线正好对上了店小二的下巴。
足足矮人一截,光气势就输人家一大半。
她站上板凳,总算高人一等,这才居高临下的朝店小二道:“谁小了?论起辈分,我高你二十倍不止,小伙子。”
想当年,她还在山间游荡时,这店小二的曾曾曾……祖父还没出生呢!耙说她小?
“二十倍?开什么玩笑!”店小二嘲讽的道。
“你不信?”她最痛恨别人不相信她的话了。
“我就不信,妳怎样?”店小二挑衅。
两人继续大眼瞪小眼。
在一旁纳凉许久的段乐风,眼见场面一触即发,这才忍笑的朝花琴道:“妳不是饿了吗?还不下来?”
“谁教他凶我!”她念念有辞的从板凳上爬下来。
那叫凶?
段乐风不敢苟同,基本上,他认为店小二能忍到现在没动手掐死她,修养算是可以了。
不过他识趣的没说出来,否则依花琴的个性肯定又跟他扯个没完。
说句实话,他也很怕花琴的“好问”,所以他刚刚连一句话都不敢插,就怕花琴询问的焦点转到自己身上,到时回答她也不是,不回答她也不是。
“舍妹不懂事,请你多多海涵。”段乐风朝店小二陪笑的道。
店小二冷哼了一声。
这家伙也不是好人,刚刚只会躲在一旁偷笑。
段乐风不以为意,只是经花琴这么一闹,他也没了选菜的兴致,就交给店小二决定。
“我们想点几道素菜,有没有什么好介绍的?”
因为花琴茹素,半点荤食都不沾,所以这一路上他们大都以素食为主。
“五味小拼盘、清醋云片、素镶大黄瓜、盛世太平锅……”店小二没好气的念了一长串,拉拉杂杂的约十几道,“这几道都是我们的招脾菜。”
段乐风沉吟了一会儿,“那都来一份好了。”他将菜牌递给店小二。
“全上?”店小二精神都来了。
这十几道菜可得花上好一笔银子!罢刚受的窝囊气,这下都值得了。
“麻烦你了。”段乐风的脸上仍是一贯和煦的笑容。
“马上来、马上来。”店小二乐得直往厨房招呼去。
“他在乐什么?”花琴不明所以。
记得那店小二听见段乐风说了句“那都来一份好了”之后,神情就变了。
莫非,那是一句咒语?
“好饱、好饱。”花琴满足的拍着小肚皮,“这里的菜做得真好。”
只是店小二的素质不太好!
“会吗?”段乐风持保留态度,“我觉得太甜了。”
“就是甜才好吃嘛!”正合她的口味。
“对了,妳刚刚上菜时,没头没脑的对店小二胡说些什么?”这话他之前就想问了,可看她埋头苦吃,就忍了下来。
记得刚刚店小二将菜端来正准备离去时,花琴正经八百的朝店小二说:“那都来一份好了。”
店小二顿时丈二金刚模不着头脑,傻傻的问:“都来一份什么?”
花琴当时的表情,让他差点喷饭。
般不懂她在想什么?
“为什么同样一句话,你对店小二说,他就乐得跟什么似的,换成了我,他就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花琴一脸苦恼。
难道不是这么说的吗?还是腔调有问题?
她百思不得其解。
“哪句话?”他好奇极了。
“那都来一份好了。”她努力的模仿段乐风当时的语气。
“妳是说……”他快忍俊不住了。
“那不是一句会让人心情变好的咒语吗?”她的小脸上满是困惑。
他纵声大笑,“妳怎么会以为那是一句咒语?”
她真是宝极了。
“你到底在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她有点生气。
“没什么!”他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敷衍的道:“我们该走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在笑什么?”花琴不依的道。
“到了别业再告诉妳。”他肯定花琴一会儿就会忘记这回事了。
“好吧!”花琴决定暂时放过他。
两人鸣金收兵,对望无语。
段乐风首先按捺不住,他敲了敲桌面,吸引对面人儿的注意。
“付钱呀!”
出门前,为了避免这冒冒失失的花精在半路上走失,落得个饿死街头的下场,所以他把两人路上所需的盘缠分成了两份,两人各带一份。
这几天吃的、用的,都是由他支付,所以他身上的银两几乎用尽了,付不出这餐饭钱,只好由她请客啰!
话是这么说,不过说到底那还是他家的钱,请客一词,倒是用得重了。
“什么钱?”花琴无辜的问道。
“我不是给了妳一袋钱?妳忘了吗?”他比手画脚,试图勾起她的回忆。
“哦……你说的是圆形,中间有一个方形小洞的铜板吗?”原来那玩意儿叫钱呀!又多学了一项知识,她笑得可灿烂了。
“对,快点拿出来,我记得妳身上的钱应该还没动过才对。”他催促着。
“那个叫钱的玩意儿很好用耶!”她兴奋道。
“是,妳说得是!”他想,这世上大概没几个人觉得它不好用的,“快把帐结清,咱们该走了。”
“没了。”她一鸣惊人。
“没了?!”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怎么会没了?我不是拿了一大袋给妳吗?”他在空中画出了那袋钱的尺寸。
那可不是笔小钱!
“是呀!你是拿了一大袋给我,可我又一个个的拿给其它人了嘛!”
“妳都拿给了些什么人?”段乐风紧张兮兮的问。
她该不会是被骗了吧?
“有卖糖葫芦的大叔、卖糕饼的婶婶、卖蜜饯的阿婆、卖甜汤……”她拉拉杂杂的念了一大挂卖零食的小贩,“剩下的我全分给了街边的乞丐,他们看起来好可怜!”她揪紧的眉心,发出了慈悲的光辉。
大肆挥霍、广结善缘、济贫救苦、舍己为人……
他真不知道她除了会找麻烦之外,还如此败家。
两个穷得一毛不剩的人,大摇大摆进来点了一桌子菜,刚刚这败家女还不知死活的问了一堆有的没的,搞得店小二鸡飞狗跳的。
这会儿如果让店小二知道他们没钱付帐……
不必太用力想,也知道他们的下场一定很惨!
“现在我们身上一文钱都没有,该拿什么付帐?”他埋怨的眼光直直往花琴射去,试图引发她微薄的羞耻心。
因为她无忧的笑容着实刺眼,清澈的眼底更是看不见一丝悔意。
“该怎么付帐呢?”她如没事人般的和他一搭一唱。
“妳能不能表现出一点点忏悔的样子?”他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忏悔?”她做错了什么?“我为什么要忏悔?”
千万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去掐她的脖子,虽然那种快乐无与伦比,但是他极有可能会因此吃上牢饭,就算他不为自己着想,也得替他家那年迈的双亲着想,他们就他这么一个儿子。
段乐风在心中不断的告诫自己,已经伸在半空中的巨掌恨恨的抽了回来。
“妳害得我们没钱付帐,没法离开这里,落到了这步田地,妳难道不该表示一下歉意吗?”他的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迸出来的一样。
“想离开,走出去就是了,你怕什么?”她理直气壮的态度,像是从小吃霸王餐长大的。
“我要敢大大方方的走出去,还用得着在这儿和妳苦着一张脸吗?”他的头好痛!
“不敢大方的出去,那偷偷模模的溜出去吧!”再不按牌理的句子,从她的樱桃小口说出,都是那么该死的天经地意。
还没来得及问她话里的含意,花琴的玉手紧按着他的,闭上双眼,聚精会神的念着不知名的咒语。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两人的身影突然从客栈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然这餐饭钱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