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夜之后,一切都不同了。
他开始叫她“绘理”。她仍是称呼他“郭SIR”,但每次这样唤他时,她的眼中总会闪现出某种妩媚而慧黠的神采来。那种迷人的风情,每每令他看得失神。
按照原定计划,第二天上午,他们来到“提摩婚纱”拍摄一辑婚纱照。郭可安在更衣间里换上雪白的燕尾服,搭配浅灰色坎肩和领结,显得既帅气又贵气。
林绘理没想到自己也会有看一个男人看到失神的那一天,可是,当郭可安一身笔挺地从更衣间走出来的时候,她的脑海里不禁一片空白,只浮现出这几个字——“秀色可餐”!
“郭SIR,你今天很帅。”她连忙拾回心神,浅浅笑着称赞。
身后正在为她调整婚纱肩带的方绮却蓦然睁大了眼睛,“林小姐,你叫他……郭SIR?”哪有人这么生疏地称呼自己的未婚夫的?
“她就爱这么叫我,老说她也不听。”郭可安立刻善解人意地笑了,轻轻拥住林绘理的肩膀,又对方绮眨了眨眼,“方小姐,情人间的昵称是一种情趣,有时候外人可是无法体会的哦。”
听了这话,林绘理配合地羞红了脸,将脸凑到郭可安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引得他低笑起来。这副景象好暧昧,仿佛两人在分享着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闺房记趣,方绮看在眼里,脑中轰然爆炸成一片混乱,她不知道自己是该羡慕还是该嫉妒,是该尴尬还是该恼怒,当下惟有轻咳了一声,提高声音道:“这样吧,既然新郎和新娘都已经准备好了,那我们叫摄影师进棚了。”
就这样,一上午的拍摄日程安排得紧凑而有效率,郭可安和林绘理在镜头前默契感十足,举止亲昵,笑容甜蜜,引得摄影师连声称赞这是他所见过最般配的一对情侣。
而在整个拍摄过程中,方绮一直在旁观摩。她的脸上也带着笑容,只是,那笑容僵硬得像石头,苦涩得像黄连。
终于,上午的拍摄告一段落,方绮立即走上前去,“林小姐,你需要补妆,请跟我们的化妆师去2号化妆间。郭SIR——”她深深地看了郭可安一眼,语气顿了几顿,才终于期期艾艾地说出,“我有一个比较冒昧的要求,不知道郭SIR你可不出以……和我拍一张照片。给我留作纪念呢?”
冰可安闻言怔了一下,但很快地扬起开朗笑容,“没问题。”
就这样,趁着林绘理去化妆间补妆的间隙,方绮终于得以和这心仪男子一同站在耀眼的镁光灯下。他神态自若,将手臂搭上她的肩头,微笑地看着前方镜头;她偷偷侧眼,窥视着他灿烂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笑容,暗暗地红了眼眶。在她面前,他表现得越是大方、越是不懂避嫌,她就越知道自己没有机会。
她几乎是有些心痛地望着那张轮廓分明的俊逸脸庞:再过两天,这个男人就要结婚了啊……
☆
林绘理正坐在化妆间里,等着化妆师往她脸上第N次涂脂抹粉。这时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化妆帅,而是方绮。
林绘理从镜子里静静地照着这个一脸凝重的美丽女人。怎么,隐忍了一上午,她终于还是有话要说了吗?
当下,林绘理神色泰然地转过头去,唤了一声:“方小姐。”
方绮站在原地,不向她走近、也不说话。她的眼神直勾勾的,带着几分忧郁和几分妒意。
丙然呵…林绘理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一种即将承接挑战的自信和冷静,“方小姐,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爱上我的未婚夫了。”她一针见血地指出。
而方绮也不否认,落落大方地点了下头,“是,我是喜欢他。”
“而我们后天就要结婚了。”林绘理面不改色地陈述事实,一只手却偷偷抚上了手腕上的石英表表盘。如果她的一切推测都没有错的话,这个方绮应该就是……
“林小姐,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方绮站在门口沉默了半晌,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出一句。
“你问。”林绘理点点头,并没有放松戒备。
“林小姐,你和郭SIR……是第一次吗?”问完后,方绮的脸红了。
林绘理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她所指为何,不禁也有些赧然起来,“我们……我们还没有发生过亲密关系。”昨夜那样单纯的相拥而眠,应该不算是吧?虽然今天早上,他曾把她按在床上吻得透不过气来,可是,那毕竟是不同的啊……
“那么,你也没有过别的男人了?”方绮尖锐的问题打断她的胡思乱想,“你直到今大还认为女人在婚前必须守身如玉吗?现在社会风气这么开放,你仍然认为女人的第一次必须等到新婚之夜、完完整整地献给自己的丈夫吗?”
面对着她咄咄逼人的质问,林绘理愣住了:这个女人怎么会问出这样唐突而羞人的问题来?她为何如此介意别人是不是守身如玉。别人是不是对婚姻忠贞?难道说……她……
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头,林绘理脑中的思绪转了千万个弯,她有些错愕地瞪着面前这个容貌美丽神色却逐渐变得癫狂的女人,她想,她正要开始抓住这个案子的关键脉络了……
当下,林绘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边笑边道:“方小姐真幽默。这是我的私事呢,即使是对着可安也不能说的。”
“照你这么说,你是有过别的男人咯?”闻言,方绮的眉毛尖锐地上挑,神色扭曲起来,“你以前交过几个男朋友?郭SIR知不知道?你跟他们上过床了?!啊?!”最后一句,她简直是在尖叫了。
“我说了,这是我的私事。方小姐,你的问题太逾越了。”林绘理的双眸也冷冽了起来。
“我知道我是在多管闲事。可是你知道吗?像你这样不干净的女人,是不配穿这件婚纱的,也不配站在神圣的教堂里宣誓!”方绮有些失控地怒叫着,“你更配不起像郭SIR这么优秀的男人!他这么好,你……你跟他一起,简直是在侮辱他!是在亵读他!”
“就算我配不上他,方小姐——请问你又有什么资格介意?可安是我的男人,他爱的是我,即使我不干净,他也还是爱我。而你?呵,恕我直言,即使你守身如玉到老到死,他也不会爱上你。”林绘理几乎是挑衅地这样说道。接着毫不意外地看见方绮眼中闪过恼羞成怒的神情。很好,方绮的情绪失控了,怒气爆发了,她却还在不怕死地火上浇油。尽避知道这样做会引来怎样的后果,然而——她不怕,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你!”方绮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脸庞愤怒地涨红着。站在原地大口大口直喘粗气。突然间,她“霍”地扬起手——
林绘理立刻翻转手腕,亮出表盘里的麻醉枪,“不管你想干什么,你最好乖乖地站着别动!
方绮见此情景,美丽的眼中闪过惊恐的神色。但那惊恐转瞬即逝,她眼睛眨了眨,竟然面露不屑,低哑地笑出声来,“干什么,你以为我会杀你?不,我不会杀你,我当然不会,我没有那种闲情,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我的时间要用在更宝贵的地方……”她喃喃地说着,突然浑身一个激灵,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眼光变得涣散而诡异,直勾勾地盯住林绘理身后的白墙上某个不知名的点,“啊,我要——去找他呢。”说完这句话后,她立刻转身走出化妆间,门板在她身后“碰”的一声关上。
“方绮!”林绘理叫着,顾不得身上穿了厚重的婚纱,连忙飞奔到门口,然而——该死的!这扇门从外面锁住了。
“开门!方绮!我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我是警察,快开门!”她奋力地敲打着门板,用脚踹,用拳头砸,可是,没有人应她。她所在的这间化妆间和郭可安所在的摄影棚并不在同一楼层,如果这间婚纱店的人有心要困住她,那么——他绝对不会知道她被锁在了这里。
“该死……”林绘理颓然地在地板上坐了下来,双手拢住散乱的短发。方绮把她关在化妆间里做什么呢?她是在这里放了定时炸弹想要炸死她?还是……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耳边回旋起方绮刚才说过的那句话,“我要——去找他呢。”
那个女人说,她要去找他……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的神情有一种接近病态的诡异……
林绘理蓦然倒抽一口冷气,心脏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侵袭了:难道说——此刻真正处于危险境地的那个人,是……是郭可安?!
她开始感到害怕了。刚才故意用言语激怒方绮时,她并不害怕,可是现在,她只要想到郭可安可能会遭遇的危险,浑身上下便止不住地一阵阵发冷!他……一直只想着要保护她,却忘了顾念他自己的安危。而她一直笨得以为凶手要杀的是穿过水蓝色婚纱的女人,却从来没有去深想那杀戮背后的动机。
方绮杀死罗美君和薇妮,是因为憎恨她们亵渎了那件水蓝色婚纱;方绮将她反锁在化妆间里,是因为憎恨她亵渎了郭可安;那么现在,那个女人在情绪极度癫狂的情况下去找郭可安,去找那个她倾心爱恋着,却永远不会回应她的爱恋的男人,她会不会……她会不会在一怒之下……
不,不能再往下想了!再想下去,她自己会先失去理智的!林绘理强迫自己用力深呼吸,强迫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冷静下来。她从地上爬起来,一双焦急的眼四下梭巡着,脑中飞快盘算:这间房间在“提摩婚纱”大厦的12楼,这里没有电话,也没有紧急出口和落地窗;她的手机放在皮包里,而皮包在楼上的储物柜内;她现在全身上下仅有的,就只剩下这件价值不菲的婚纱和手腕上这全不顶事的表盘麻醉枪了……
“怎么办?怎么办……”她喃喃自语着,在房间里直打转,焦灼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眼角瞥见自己刚才坐过的椅子,她一咬牙,连忙抓过来高举过头顶,用力往门板上砸过去。
“轰”的一声巨响,木头椅子碎裂开来,长长的木刺划过她的手臂,“啊,好痛……”她申吟着,弯下腰用手捂住伤口,鲜血从她的指缝中汩汩地流出。然而——那扇门还是完好无损!
她瞪着那扇纹丝不动的门,鼻子一酸,眼泪险些要流了出来。不是因为伤处的疼痛,而是因为她从来没有试过这种绝望的心情。
她不怕死,可是,她不能让他出事啊……
她用手捂着伤日,忍着剧烈的痛楚一步一步地移向房间里的第二把椅子。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竟传来了轻声细气的女声:“是谁在里面?我好像听见有什么声音……”
这个声音是……“芮琪!”林绘理喜出望外地叫出声来。仿佛落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木,她连忙连跑带爬地模到门边,用力捶门,大声叫着,“芮棋,是我!我是林绘理,快开门!”
随着门锁的转动,“吱呀”一声,化妆间的门开了。芮琪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外,看见里头的林绘理,不禁吓得呆住了,“林小姐,你的手……受伤了!”她愣愣地瞪着林绘理手臂上的鲜红血渍_
“我没事。”重见天日,林绘理一秒钟都不耽搁地跨出门外,抓着芮琪的肩膀就问,“你们方小姐呢?她去哪儿了?她把郭可安带到哪里去了?!”
芮琪被她摇晃着,脸上表情呆愣,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诧异地道:“方小姐刚才是和郭SIR一起离开了没错,可是……明明是郭SIR主动带她走的呀!”
此言一出,林绘理怔住,面如死灰。
那个男人——究竟在搞什么鬼?
☆
一辆银白色的BMW在高速公路上奔驰。车窗半开着,里面传出激烈嘈杂的摇宾乐声。
开车的人是郭可安,而坐在他身旁的副驾驶座上的女子——是长发散乱、神情忧郁的方绮。
“我们去哪里?”郭可安一手掌控方向盘,侧过头笑着问她。
方绮缓缓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见状,郭可安扁扁嘴,“我们已经这样漫无目的地兜了半个小时了。”
方绮仍然不说话。
“那——去山顶好不好?”征询意见得不到回应,他只好自己提出建议。
她听了,呆愣半晌,微微地点了下头。他立刻咧开笑容,掉转方向盘,“好,我们就去山顶。”
他沉默地开了一会儿车,不时侧眼观察着身旁女子的神色。她低着头,皱着眉,卷发凌乱地散在肩头,嘴唇微微颤抖,脸色非常苍白。她在想什么?她是不是想要说什么?到了这一刻,她的心中可有悔意?
他忍不住默默地叹了口气,就在这时,她突然开口了,声音沙哑,像是个奄奄一息的绝症病患,“郭SIR,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怀疑我的?”
听到这个问题,郭可安沉吟了片刻,很诚实地回答:“从……第一次见到你吧。”
方绮眨了眨眼,目光中闪烁着疑惑。
“那一天,薇妮坠楼身亡,我到现场时,你们店里所有的女职员都在哭,情绪非常糟糕。也对,她们活到这么大,怕是从来没有见过死人。”说到这里,郭可安笑了一下,“可是你就不同了。当我告诉你我是警察的时候,你表现得非常冷静,还大力配合我查案。”
方绮点了点头,自嘲地笑了一下,“是呢,我当时确实是那样的。”
“然后,我跟你聊天,发现你只字不提关于死者薇妮的事情,反而一门心思要跟我讨论那件婚纱。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那件婚纱是被诅咒的。”他说着,轻轻吐了口气,“一个那么喜欢这件婚纱的女人。在说起‘诅咒’这个字眼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却那么自然。你说你恨透了媒体对于‘清水蓝’的不实报道,恨透了那些以讹传讹的负面新闻;但另一方面,你却一点也不介意和我一遍又一遍地讨论这些负面新闻。这就不得不让我产生怀疑,认为你是在故意混淆视听,模糊警方的焦点。”
听了这话,方绮无声地咧了咧嘴,像是想笑一下,却终究没有成功。她将脸转向车窗外,凛冽的风打在她脸上,感觉有些疼痛。她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连心脏也连带着疼痛起来了。她幽幽地开口问道:“郭SIR,你觉得我漂亮吗?”
冰可安侧过头.定定地凝视了她苍白的脸庞半晌,诚心诚意地点了下头,“漂亮。”
“那么……和她比,谁漂亮呢?”她的声音颤抖。
他眼神闪动了一下,当然知道方绮口中的“她”是指谁。于是他温柔地微笑了,以戏谑的语调说:“在我心里,她是最漂亮的,我绝对支持她去选佰姐。”
在他心里,她是最漂亮的……听到这个答案,方绮颇不是滋味地撇了撇嘴角,唇畔泛起苦涩的笑花。是啊,他觉得那个女子漂亮,是因为他的心中有爱,当他怀着满心爱意去看待一个女人的时候,那个女人——当然是最漂亮的了,任谁也比不过她。
“郭SIR,你知道吗?其实,我有机会杀她的呢。”嘈杂的音乐声中,她的声音变得支离破碎。
“可是你没有那么做,不是吗?”他转过头,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笑容。然后伸手到她的座位外侧,替她把车窗摇斑,“风太大了。你休息一下,到了山顶我再叫你。”
方绮无言地闭上了眼。有一颗泪珠濡湿了她长长的睫毛,顺着她姣好的面颊滑落。
车窗外,风很大。
☆
“您所拨的电话现在不在服务区内,请稍后再拨……”
“哐嘟”一声,林绘理将手机重重地摔在化妆台上,那手机发出机壳碎裂的清脆响声,屏幕闪了两下。随即正式宣告寿终正寝。
林绘理用手捋过额头的碎发,然而额上的汗珠仍然像下雨一般,不住地滑落到她的眼睛、嘴巴里,让她尝到咸涩的味道。五分钟以前,她开始拨打郭可安的电话,电话一直无法接通——但这还不算太糟糕,因为现在,她连可以用来打电话的工具都没有了。
“MADAM,你看起来很热。喝口水。”芮琪怯怯地递上一杯白开水,林绘理接过了,象征性地放到嘴边抿了一口,随即放下杯子,“芮琪,你有手机可以借我打吗?”
“哦……有。”芮琪迟疑了片刻,从口袋内掏出手机递给她。这位MADAM此刻虽然看上去心情极度糟糕,可是,她总不至于会凶悍到摔烂别人的手机吧?
林绘理接过手机,眼睛眨也不眨地拨了一串号码。
电话接通,那端传来清朗而平和的男中音:“喂,哪位?”
她深吸一口气。她没有想到自己也有打电话向“他”求助的一天,她曾经发过誓,自己就算是死也不会再来求“他”,然而现在——
“钟SIR,郭可安出事了,我想……我非常需要你的帮助。”说完这句话后,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眼眶湿润了。直到这一刻她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郭可安对于她来说——竟然是这样重要的。她可以什么自尊都不顾,什么旧恨都放下,只要他平安地回到她身边就好。
☆
山顶。
阴冷的风一阵又一阵地刮着,吹乱方绮满头长长的卷发。她顶风站着,双手扶住半人高的石砌围栏,轻微地将身子向前倾斜。
“你该不会是想从这里跳下去吧?”郭可安连忙捉住她的手。
听了这话,方绮笑了,笑声很低哑,隆隆地在喉咙深处回旋,像是吟唱着一曲悔恨的哀歌。笑完了,她用手抹了把脸,语气淡淡地、毫无预兆地开口:“3月25日晚上大约10点钟的时候,我开车送参加完时装发表会的罗美君回酒店。到了酒店门日,她却不肯下车,坚持要我载她去PUB喝酒。我不同意,因为明天她还有好几个活动要参加,我希望她早点休息,对自己的形象负责,也对我们公司的宣传计划负责。后来,我们在车里吵了几句,她撇下我独自上楼了。”
“于是你就跟着到了她的房间,并切杀了她?”郭可安挑眉。
方绮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仍是面无表情地继续往下说:“其实我和她在这之前就有过摩擦。有一次我带她去走秀,中场休息时,我发现她在后台和一个外籍男模偷偷亲热。那时候她已经接受了杨瑞祥的求婚,而且和我们公司之间也有合约在身,合约规定她必须好好爱护自己的艺人形象我没想到她居然这么乱来,就上前指责了她两句,可是她反过来骂我是老处女,叫我别多管闲事,还对我说:‘有本事你也去勾搭个鬼佬啊’!”
“所以你对她一直怀恨在心?”
“我是恨她,不过不是恨她侮辱了我,我恨她根本配不起那件婚纱,而上天却给了她那么美的容貌和身材,让她毫不费力就成为了PUREWATERBLUE的代言人。她……她明明很CHEAP,根本不懂得什么叫爱情,成天和男人乱搞,却还有机会穿着那件婚纱站在众人面前,向众人展示爱情的纯洁和神圣。”方绮说着说着,情绪悲恸起来,眼泪在颊上无声地流淌着,“而我呢?这件婚纱这次可以在香港巡展,所有的联络和企划工作都是我在负责,我为了它曾跑遍十几个国家,我为了它整整半年没有按时吃过一顿饭、没有好好睡过一晚。没有人知道我为这个CASE付出了多少,可是这件婚纱……它终究不是我的。每一天早晨醒来,我都要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人穿走它,在一条又一条CATWALK上扭腰摆臀地炫耀。郭SIR,你不会明白那种感受有多么折磨人。”
听到这里,郭可安不由得有些唏嘘。他深深地望着面前这个美丽的女人:她是因为太迷恋那件完美的尤物,因而才狠心地决计毁掉那些不够完美的、或者说是亵渎了她心目中的完美的事物吗?
“是,是我杀了她。”方绮似是读出了郭可安眼中的问号,她毫不掩饰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像罗美君这样肮脏的女人,是没有资格穿‘清水蓝’的。那天晚上我跟着她上楼时,就已经决意要杀了她。那时我进了她的房间,假装向她道歉,然后提议和她一起喝酒。”“这时候你就趁她不备在酒里下了安眠药?”
“是,安眠药是我随身带的。跟‘清水蓝’这个CASE跟了半年,我日夜颠倒地工作,早就染上了失眠的毛病。那天我等她服下药睡过去以后,就用刀片割破她的手腕,造成她自杀的假象,然后我把红酒和刀片都带走了。我下楼的时候是晚上十点半左右,那时进出酒店的人很多,电梯里塞满了客人,没有谁注意到我。”说着,她自嘲地笑了笑,“我回到家,把剩下的半瓶红酒喝光。安眠药的药效让我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醒来以后,我以为会接到警方的侦讯电话,可是我没有。你们抓到了苏丽仪,当然不会再怀疑到我头上。
“那是我们的失职了。”郭可安微微苦笑,双手插进裤袋,语气平静地问:“那么,你又为什么要杀薇妮呢?难道仅仅是因为她试穿了那件婚纱、犯了你的忌讳?”
一听到“薇妮”这个名字,方绮的脸上立即露出不屑的神色,她撇了撇唇,道:“郭SIR,你别被她清纯小女生的外表给骗了,其实她根本不是什么好女孩。她和那个罗美君一样,脏在骨子里”
冰可安皱眉,“不管她有多脏、有多坏,都不能构成一杀人的理由。”
方绮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仍是一径地往下说:“薇妮才19岁,可是已经堕过两次胎,我经常看到有样子很流气的金毛仔站在婚纱店门口等她。她私生活很乱,却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美女,将来一定有机会嫁进豪门。那一天,大家本来只是在开玩笑,可她居然信以为真,不知廉耻地跑去试那件婚纱。
“所以你稍后就把她叫到顶楼,然后再将她推下天台?”郭可安神色严肃地凛眉。接下来发生的事不用说也知道。
方绮点了点头,神情很平静,那淡漠的眼神仿佛在说“既然做了,就没什么好否认的”。
冰可安轻轻地叹了口气。在他为期不短的警察生涯中,他遇过各种各样的犯人,可是此刻,他真的很替面前的这个女人感到不值。他想,如果她愿意,她本可以活得很快乐;她可以选择不去执着那些不该执着的;她可以把心放开、把眼睁大,然后发现这个世界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可是如今,她却固执而愚蠢地选了一条狭窄的路,一条死路。她走不通,却硬要走;她截断别人的生命,也毁掉自己的未来。
风继续吹,两人在泛着寒意的山顶相视沉默着。良久,他突然伸出手,细心地替她抚去拂在面颊上的发丝,语声温柔地说:“到了法庭上,你也愿意像刚才那样说吗?”
方绮苦涩地笑了一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郭SIR,我会被判终身监禁吧?”她转过脸去,目光幽幽地望着远处的山。
“终身监禁并不是坏事,你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考虑清楚当初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也许等你老了的时候,有一天你会突然为自己当年的做法而感到后悔。”
方绮咬着下唇,没有答话,任剧烈的冷风持续地刮痛她的脸颊。郭可安只能从她忧郁的侧面轮廓中读出她此刻的心情。她……已经开始后悔了吧?那微微颤抖的嘴唇,是否想对枉死的人说句“对不起”?那逐渐泛红的双眼,是否正要流下几滴追悔莫及的泪水?
她当初选择了去恨,不愿意宽恕别人的错误。然而现在,是法律无法宽恕她所犯下的错误了。
这时,方绮突然语气幽幽地开日:“郭SIR,我可以提一个要求吗?”
“可以。”郭可安勾唇微笑,“只要不是放你走,其他的要求我都能满足。”
“你可以……抱我一下吗?”她转过头来,脸上沾满了泪水,长发在风中飞散,显得楚楚可怜。
冰可安在心底浅浅地叹了一声。面前的这个女人……和他所爱上的女人长得很像。只是,只是由于那一念之差呵……今后她们的命运就要各不相同了。他惋惜地看了她一会,有一种微妙的近似于怜惜的情绪浮上他的心头。于是他伸出手臂,温柔地将她揽进怀里。
这个女人……也只是另一个寂寞,却害怕寂寞的普通女子而已呵……
正在这个时候,山路上传来了尖锐而嘹亮的警笛鸣叫声,和着汽车爬坡时引擎的轰响,逐渐往山顶的方向而来。
方绮顿时变了脸色。她一把推开郭可安,脚步踉跄地后退了几步,流着眼泪喊叫道:“你骗我!你说过不叫他们来的!你答应过我的!”
“方绮,你听我说——”郭可安企图上前安抚她激烈的情绪,可是他一走近,她就激动地哭叫着往围栏边退去。郭可安瞥了一眼那道已经发黄缺损的。不甚结实的围栏,咬了咬牙,终于还是选择退后脚步。
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数辆警车已陆续到达山顶。车门一开,一群探员争先恐后地冲了出来,各个都拿枪指向方绮。
冰可安无力地抹了把脸:很好,一切都前功尽弃了。他看着哭叫不休的方绮:这个一分钟前已经答应和他回警局自首的女人,此刻正歇斯底里地哭着威胁警方要跳崖。
最后一辆警车开上山顶。车门打开,身穿风衣、表情严峻的钟讯跨了出来。而他身后跟着的,是林绘理和于颖星。
钟讯眯起一双冷然的眼,死死锁住方绮的身影,朗声道:“方绮小姐,我现在怀疑你和两宗蓄意杀人案有关,我将会以谋杀的罪名起诉你。我的手下会为你戴上手铐,带你回警局协助调查。你可以选择不说话,可是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别过来!谁也不准过来!否则我就跳下去!”方绮歇斯底里地叫喊着,双手胡乱挥舞,双脚连连后退。
林绘理深深看了面色凝重的郭可安一眼:他没事。他平平安安地站在她面前十步远的地方,虽然他没有看向她,然而——感谢上天,他没事呵……仅仅是这一眼,便足以让她安心了。她的所有理智、所有自制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脑中。她跨前一步,提高声音道:“方小姐,我是警方派来的谈判专家。你不用害怕,我是来帮你的。”
谁知方绮看见了她,情绪愈发激动起来。她疯狂地晃着身体、挥着拳头大叫:“让她走!让这个女人走开!我恨她,我不要看见她!让她快滚!”她不住地往后退着,一个不小心踩着了悬崖边的碎石,她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那些小石子纷纷滚落山坡,扬起一阵沙尘。
冰可安见状,浓眉蹙起,声音急促而低沉地说道:“钟SIR,请你让MISSLAM退开,叫他们都退开。”
钟讯面无表情,仿佛根本没听见郭可安说的话,他只是一心一意地盯着方绮,一字一句地道:“方小姐,请你和警方合作。这里四面都是警察,你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
“钟SIR,不要逼她!”郭可安提高声音。
钟讯的神情坚毅得像一块石头。他不再说话了。只是缓缓地把手伸进口袋——
“钟SIR你……”于颖星惊诧地张大了嘴。
只见他掏出一柄手枪,乌黑冰冷的枪口直指着站在崖边的方绮,“方绮小姐,我现在要你脸朝下趴在地上,然后高举你的双手。”
“不!不!我不要!”方绮拼命摇头,脸上泪花纵横,眼看就要退到悬崖边上,迟无可退。
“我再说一遍,把手举起来,举到我能看见的高度,快点!”钟讯声音冷硬地催促道。
林绘理的面色蓦然转为纸一样的白。她呆呆地望着动作优雅而冷酷、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的钟讯,望着他修长的手指缓缓移向扳机:这情景,好熟悉……在多年前的某一月某一天,她曾经看见过,她曾经经历过…
恍惚中,此刻的钟讯和十年前的那个年轻警员的形象在她眼前重叠了……慢慢地,那两个影子融成一个……慢慢地,她的视野开始模糊,耳朵开始轰鸣……
“走开!全都走开!”方绮仍在哭喊,那声音似回声,在无尽的山野间回荡着,回荡着,不肯停止。“钟SIR,别开枪!”郭可安的声音响在耳边。
“老大,不……”于颖星的尖叫声显得很遥远。
突伙间“砰”的一声巨响,全世界安静下来。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事?
林绘理神情怔忡地望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模糊的视野中,她看到子弹射出枪膛时所擦出的火花;她看到于颖星脸上的惊诧和泪水;她看到有一个什么人飞身扑向另二个人,然后两个人一起扑跌在地下……她听见扭曲的尖叫声和哭声,这一幕又一幕,仿若电影慢镜头一般地在她眼前徐徐播放。
她双手按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山顶稀薄的空气,期待着那个结局,却又不敢看那个结局。太相似了……这一切和十年前的那一幕太相似了……
然后,她蓦然清醒过来!蚌知为什么,她的眼前突然变清晰了,也因此,她看到郭可安紧紧地抱着方绮趴倒在地上。而他的背上有一个枪口——那里正汩汩地冒出殷红而温热的鲜血,染红了他身上穿的格子衬衫。
“郭可安……”她张开嘴,想叫,可是声音如破锣般沙哑残败。
又来了……那种感觉又回来了……10年前,有人把一子弹射进她的肩胛骨;现在,那种疼痛得恨不得立即死去的感觉又重新找到了她……袭击了她……
林绘理缓缓地蹲子,一只手紧紧揪住左胸的衣衫。
好痛……
这一次,是有人把子弹打进她的心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