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岚打心底里讨厌这样的高中同学聚会——一群衣着光鲜、妆容艳丽的女人,约在暖暖初夏午后的STARBUCKS大堂。放着外头的大好明媚阳光不去晒,尽爱叽叽咕咕地挤作一堆,翘着兰花指紧握咖啡杯,眨着涂了厚重睫毛膏的两排睫毛,以所谓“优雅低柔”的口吻互相炫耀自己的新工作、新男友和新血拼来的名牌奢侈品,尽可能地贬低别人抬高自己,还不时冒出两声不屑的讪笑,说两句诸如“OHMYGOD,你怎么还在‘四大’,那里不是人干的啦,辛苦得要死,SALARY又不算高”之类气死人的话语。
然而,可悲的是,她现在就身处于这样一个同学聚会里。周围萦绕着咖啡的苦涩香气和女士烟草的呛鼻味道。卫岚有些不自在地拉了拉身上的蓝灰色连身小洋装,边上立刻有一女尖声叫起来:“咦,卫岚啊,你身上这件衣服好像是PRADA的哦?”
卫岚表情尴尬地瞥了说话人一眼。她记得这个女人是当年高三五班的班花一朵,时光荏苒,当初的青春美少女如今已变身为美艳性感淑女。刚才听她们聊起,这位美女找了个大款男友。
美女一双电眼眨也不眨地盯住卫岚,后者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呵呵……也许是吧,我买衣服不太记牌子。”要不要告诉美女,她身上这件所谓PRADA来自于人潮汹涌的襄阳路市场,杀完了价才一百八?
瞟了眼美女身上看似很昂贵的性感裙装,卫岚暗自打了个冷战。还是不要好了。
“这样哦。”美女明眸一睐,表情茫然不解、楚楚可怜,“也对哦,卫岚从高中时起就比较特别呢,不喜欢和我们聚在一起讨论明星,也不爱关注时尚美容类的咨讯。哪像我,成天就喜欢这些女孩子家家的东西,我男朋友都一直骂我不长进呢。”
“男朋友?”席间立刻有人嗤笑,“你男朋友有老婆了好不好?他嫌完家里那个,还有空来嫌你啊?”
被抢白了一句,美女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咬着唇不语。
这时,卫岚感到桌下有人偷偷地踢了她一脚。她抬起头,正对上好朋友钱千芊贼笑的脸。钱千芊和卫岚是高中、大学同学,更是多年的手帕交,目前还在同一家公司做事。这会儿,钱千芊正冲卫岚比了个“呕吐”的姿势,想必她也被这假模假样的同学聚会恶心到不行了。
罢才出语讽刺美女的身着高级套装的女子此时已经接过咖啡桌上的主导权。她用锐利的眼光瞄了一眼卫岚,又瞄了一眼钱千芊,声音寡淡地道:“你们两个还在那家日企做事哦?真是,给人榨干了都不知道。谁都知道日本老板是全世界最抠的了,还是美商公司好,又规范,又有福利保障。”
“那——请问李莎你最近在哪里高就呀?”钱千芊皮笑肉不笑。
被叫做“李莎”的女子有些骄傲地挺了挺胸,“我啊……我这人最没定性了,这两年换了好几个东家。先是在GM做MARKETING,做得不爽就跳槽到UTC做VP喽,不过现在又没兴趣做了,我准备辞职去美国YALE读EMBA。”
哗……一长串的英文单词听得卫岚咋舌不已。这个李莎高中时是他们班上的外语课代表,看来她出了社会以后,在美商企业里更是大大地如鱼得水了。
钱千芊更是听得银牙暗咬。干吗,在美资做事了不起呀?还EMBA咧!又没拿到毕业证书,当然谁都可以吹咯!她当下想找机会反击,但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李莎,你工作那么忙,想必都没时间交男朋友咯?”刚才被李莎羞辱过的美女急着想扳回一城,“其实,女人在事业上那么拼命有什么必要呢?我们做女人的,最要紧是要找个好男人疼爱自己嘛。青春又没几年,全都拿去奉献给事业,到老了孤苦伶仃一个人住,那才可怜呢。”
被人说中要害,李莎的脸色当即变得很难看。她颊边肌肉抖了抖,迸出一句:“至少,我不和别的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美女也变了脸色,“有时候,和别的女人抢男人也是要资本的,没点儿姿色可不行呢。”
这两人越说越僵,卫岚看得好尴尬,钱千芊看得好开心,心中暗笑:嘻嘻,狗咬狗一嘴毛。谁知就在这时,李莎竟然很技巧地把话题扯到她钱大小姐身上,“千芊目前也是单身贵族,还不是活得很滋润?”
嗄?钱千芊两眼翻白。这个李莎刚刚还说她在日企做牛做马,这会儿马上又改口说她活得很滋润?不行,她要反击!当下将手伸过桌面直指卫岚,“卫岚——卫岚已经结婚了!她结婚时是我做的伴娘,我当时有接到新娘捧花哦,相信缘分离我不远了。”
她此言一出,全场静默。所有女人的眼光霎时间化为利箭,一支接一支射向卫岚。事业有成的在心中想:我在职场上打拼奋斗这么多年,银行存款每月成倍往上涨,每到年底都买南非钻石犒劳自己,可是已经好久没有试过被男人追求。做了人家情妇的在心中骂:可恶啊,我天生丽质,却只能委屈自己做人家的第三者,没有脸面、见不得光。可这个卫岚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竟然已经明媒正娶成为“某太太”?
小小的STARBUCKS里,卫岚顿时成为众矢之的,所有的女人都恨她。哼,毕业没几年,竟然敢结婚?忒不把我们这些美女才女放在眼里了!
卫岚被这阵势吓得不轻。面对众女子杀人般的眼光,她冷汗流了满额,只得咧开嘴,憨憨讪笑,“那个……其实……我……”
钱千芊立刻善解人意地接过话去:“卫岚和她亲亲老公之间惊天地泣鬼神的浪漫爱情故事,我知道得最清楚,你们问我就对了!”
众女子的杀人眼光立刻转向钱千芊,然而后者不为所惧,照样说得眉飞色舞,口沫横飞:“卫岚的老公叫任伟伦,当年在大学里可是篮球社的超级大帅哥一枚哦,他对卫岚一见钟情,然后——‘咻碰’!”她做了个“彗星撞地球”的手势,继续说道:“天雷勾动地火,他铆足了劲儿一天一封情书狂追求她。当他死会的时候,全校的女生都伤心欲绝呢!那一年我们学校的小河有很多女人跳哦!”
听到“任伟伦”这个名字,卫岚立刻眼角抽搐,表情很精彩,活像垂死的鱼。她心中默念:拜托了千芊,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奈何钱千芊就是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后来他们大学毕业去日本留学,任伟伦爱死卫岚了,害怕她被日本男人追走嘛,于是就赶快买了钻戒跟她求婚喽!他求婚是在国际机场哟!当着千万人的面单腿下跪哟!有没有很感动?看,结婚戒指还戴在卫岚手上呢!”说着她伸出手来一把抓住卫岚的手,拉到桌面中央供众人看个过瘾。只见卫岚白皙纤细的左手无名指上,确实套着一枚铂金指环,上面镶着细碎的钻石,看上去典雅而浪漫。
众女子郁闷地对着那指环研究了好半晌。
李莎清了清喉咙,率先发难:“这个钻石成色不是很好嘛,看上去很暗淡呢。”
“可这是她老公在大学里用打工赚来的钱给她买的,礼轻情意重哦。”钱千芊一句话轻松堵回她的酸葡萄语句。
“我想起来了,上次情人节的时候,我男朋友也有送钻戒给我哦,足足有四克拉呢!”美女也不甘示弱。
“钻戒?钻戒是订婚的时候才可以送的哟!怎么,你男朋友打算重婚?这可要不得哦!”钱千芊叫得好大声,让原本趾高气扬的美女当即闪到角落里去闷头饮泣。
卫岚的手被众人压着按在桌子中央,她用力抽又抽不回,又不知道该如何向大家解释。其实,她根本就……
钱千芊见她忍不住要开口,连忙重重地咳了一声,抢过话头:“卫岚,要不要一起去洗手间补个妆?”顺便向卫岚忏悔一下她的大嘴巴。
卫岚表情尴尬地怒瞪她一眼,“我正有此意。我们还等什么?”她咬牙切齿地揪着钱千芊的衣领往洗手间里拖。
两人一离桌,余下的众人也开始咬牙切齿。胸闷啊……这个卫岚当年在班里长相不是最美的、成绩不是最棒的、男生缘也不是最好的,可为什么她却是全班女同学里最早步入结婚礼堂的那一个?不甘心啊不甘心,不相信啊不相信……可是人家结婚戒指都已经亮闪闪地戴在手上了,又哪儿有余地容得她们不相信?
卫岚此刻的心情只有“怒火中烧”四个字可以形容。她将好友钱千芊拖进洗手间,用脚大力踹开每一间独立隔间的木门,确定隔墙无耳,她立刻开始破口大骂:“死千芊你大脑秀逗了,啊?!你瞎掰什么不好,干吗说我已经结婚了,啊?!你知不知道这样说我会被你害死的,啊?!”
钱千芊被她骂得很愧疚,整个人身子往下缩,像条虫似的耍赖蹲在地板上,小小声地辩解:“可是,你确实已经结婚了呀……”
“可问题是——我、已、经、离、婚、了!”卫岚气得跳脚,终于吼出先前一直藏着掖着的实情。
傍她这么一吼,钱千芊扁扁嘴,不说话了。可是过了一会,她又忍不住去招惹卫岚:“可是,你至今还对任伟伦那家伙念念不忘吧?”
“我没有!”卫岚俏脸涨红,生气地说,“我跟他离婚已经好几年了,我现在连他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得了。目前我人生的最大目标就是——尽快找到第二春!”她说得铿锵有力,信誓旦旦。
而钱千芊的表情却很不屑,“切,什么第二春?说得好听。看你连戒指都舍不得月兑下来,又有哪个男人敢追求你哦?”
“你——”气死人了!卫岚当即就伸出手给千芊看,“还不是因为那个蠢男人买的戒指太紧了!我是月兑不下来,又不是不想月兑。”说完了,她还想用行动来证明这戒指有多么天杀得很,于是顺手往左手无名指上一捋——天!出鬼了,那戒指居然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被她捋了下来!
钱千芊见此情景,立刻换上一副了然的神情,嘲笑她道:“呵,你再嘴硬啊。”她学卫岚的口气,娇媚地眨眼,“我是月兑不下来,又不是不想月兑。我亲亲老公送我的定情戒指,当然是再用力也月兑不下来喽;我那么爱他,怎么舍得月兑下来咧?”
“这个……”卫岚呆愣地瞪着自己的左手无名指,无语了。怎么……怎么会这样?这个戒指……她明明就无论如何也摘不下来的。当年和任伟伦那臭男人闹离婚时,她还曾气得想把这戒指摔到他脸上,结果她拔萝卜似的拔了半天,手指头都快被她拔下来了,那戒指仍然是纹丝不动。
可是现在,为什么这戒指尽是在关键时刻给她泄气、在最不应该离开她的时候从她的手指上叛逃?天,亏她刚才还很义正词严地拍胸保证“我是月兑不下来,又不是不想月兑”,结果不到三秒钟,谎言不攻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