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元二零零六年六月六日·晚上九点二十分
月华星辉满天,如水夜色下,那曾是百万富翁主题公园的那片土地上,如今是一片残垣断壁,空气中还漂浮着硫磺浓烈的气味。警察已经派人将这里围了起来,不少路人站在围栏的外侧朝里张望,不时交头接耳,窃声议论着什么。
“让开!让开!快闪开,让一下、让一下!”
突然,一辆豪华的加长型房车驶入汹涌人流,车上跳下几名彪形大汉,黑着脸嚷嚷着驱散围观人群。随即,一双踩着银灰色高跟鞋的柔白玉足从房车内缓缓跨下。紧接着,那美艳绝伦的女子探出头来,一双哭红的眼哀伤地看向主题公园的残骸。玉女敕的颊边,还闪烁着晶莹的泪珠儿。
围观的人们惊艳地睁大了眼,有人眼尖地认出这个女人,她是经常上本地报纸娱乐版的玉女新贵何琢莹,同时也是关家小开、此次爆炸事件的罹难者之一关雅彦的现任女友。
夜风微凉,何琢莹伸手优雅地拢了拢身上的披肩,步履婀娜地走到几位在现场侦案的警官面前,朝为首的那位轻轻鞠了一躬,“黄警官,我一接到您的电话就马上赶来了。雅彦他……真的……”她红唇颤抖,显然情绪激动说不出话来。
“很遗憾。”黄警官神情肃然地敛着眉目,“虽然目前还没有发现任何罹难者的尸体,但根据当时路过的群众提供的线索,关雅彦先生和展晖先生二位——当时的确是身在爆炸事故现场。”
“那也就是说……雅彦被炸死了?!”何琢莹掩脸而泣,哭得好伤心,那楚楚可怜的模样让警察们也看得好不忍心。
“我们已经联络了关先生远在欧洲的父母,他们稍后就会搭专机飞回来协助调查。何小姐身为关雅彦先生的……呃,亲密好友,希望也能帮着一起安抚关先生家人的情绪。”
“嗯,那是一定的。”何琢莹拭干了颊边泪水,很懂事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用突然放大的声音,清楚明白地补上了一句,“对了,警察先生,我必须在这里郑重重申一下自己的身份——我并不是关雅彦的女朋友,我是他妻子。我们已经于上个月在拉斯维加斯秘密结婚了。”说完后,她蓦地埋下脸庞,以非常标准的亡人遗孀姿态,悲痛不能自已地嘤嘤哭泣起来。
耳边不断传来记者按动快门的声音和闪光灯的刺目光芒,于是何琢莹知道,自己所说的话和悲伤哭泣的模样,一定会在明天早晨登上各大报纸的头条。
雅彦……你是爱我的吧?死去了的你不能再说爱我了,也不能再照顾我宠溺我了。那么,我实在需要一点实际的补偿来安抚我失去爱人的悲恸的心灵——何琢莹眼睫低垂,在心中这样默念着。
她知道关雅彦有很多钱,现在他不在了,那么这些钱——最起码有一半该是属于她的。她是他妻子啊,不是吗?
泪眼婆娑,何琢莹轻轻弯起唇角,露出一抹宽慰的浅笑。
原本富丽堂皇的VIP房间,如今已成为一片狼藉的破瓦。一盏摇晃不已的破碎水晶灯下,俊美白皙的男子身型微斜站立着,伸手按着额头上一大块凝固的血迹,对屋内的二人绽开苦笑,“你们俩还好吧?”
“展晖?”关雅彦叫出声来。这家伙,福大命大,居然只伤到额头。
然而下一刻,就见身边那连眼泪都未擦干的女人猛地从地上蹦了起来,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跳出去,“嗖”地飞扑到展晖怀里。
“嗯……”展晖没防备地伸手接住了夏悠凉,但同时也因伤口被二度擦撞而痛得申吟了一声。
“展晖,我们的时间出了问题!手表一直停留在六点零六分,这是怎么回事?你的手表呢?借我看看!”夏悠凉看见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伸手就去捋他的袖管。
“什么?”展晖蹙起俊眉,没听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只是扬起手腕,“不好意思,我没带表。”
必雅彦在一边看着这两人撞在一起的贴靠姿势,不知怎的,心底突然涌上一股不太舒服的感觉:这两个人才认识不过几分钟,就已经熟稔到这种程度?现在被拦腰压在地板上的可怜的他,在他们二人眼中难道自动隐形了吗?
当即,他重重地咳了一声——带着恶意的,把夏悠凉惊了一跳。她脸上一红,急忙后退跳出展晖的怀抱。真尴尬,刚才一时心急、太忘形了,看见展晖,就有种看见亲人的安全感,可不是对这位少爷有什么别的意思哦。
展晖也连忙蹲来查看关雅彦的伤势,“雅彦,你还好吧?”他试着推了推压在他腰间的巨大画框。
“不太好。”雅彦苦笑,“我觉得自己八成会半身不遂。”
“别说傻话,我马上救你出去。”展晖低声斥责他的乌鸦嘴,手上已经开始使力。顿了顿,他唤道,“夏小姐,麻烦你过来搭一下手。”
“哦。”夏悠凉走过来和他一起搬弄那幅《睡莲》。凭着两人的合力,摆弄了半天,终于将沉重的铜框缓缓搬离了关雅彦的身体。
重获自由,关雅彦长长舒了一口气,翻了个身,仰天躺在地板上。腰部的剧痛,令他喘息不止。
这家伙……瞧他眉头紧皱,一副很痛苦的样子,真的被压得很痛吗?原来空有一身肌肉全是摆着好看的。夏悠凉偷偷拿眼角瞄他,但见他薄衫领口大开,露出六块月复肌纠结的健硕胸膛,她愣了一愣,不自在地把头别开去。
这是怎么回事?对他的感觉很矛盾,一方面觉得他性格蛮讨厌、蛮难相处的;另一方面,看到他赤果的胸膛又会脸红。
她拍拍脸颊,夏悠凉啊夏悠凉,你果然是被爆炸震坏脑袋了。以前不是只有看到钱才会两眼放光呼吸急促的吗?怎么现在,对着这位坏脾气的公子哥也有相同症状?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展晖问关雅彦。一直以来,他们在一起时,他都习惯听雅彦的。雅彦这家伙虽然看上去玩世不恭、脾气也不是最好,但是凭着多年相交对他的了解,展晖知道,他是个可以信任的男人。
“不怎么办,尽快从这里出去。”关雅彦揉着痛到快要断掉的腰际,勉强站起身来,“走吧。”
“你这样子可以走吗?”展晖怀疑地看着他直不起来的腰身,伸手要扶。
必雅彦摇摇头,“不用,你也受伤了,顾好自己吧。”
哟,看不出来王子也有关心别人的时候嘛。夏悠凉耸了耸肩,跟上他的脚步。不知为什么,跟着这个高高大大的宽厚背影,她居然觉得——有点安心。
于是,三人一个接一个地,模索着走出残破的VIP房。走廊里的灯坏了,四周一片漆黑。
可怜的夏悠凉从小体育神经就不发达,在黑暗中方向感更是差得一塌糊涂,简直可称夜盲。她东模西模,东擦西撞的,几次绊着了什么东西,整个人向前扑倒。
必雅彦走在三人的最前头,不时听到身后传来“咚”、“咚”的重物擦撞声,想也知道是那个叫夏悠凉的女人又在盲人模象了。这声音令他莫名的心浮气躁,忍不住地要去想:她是第N次撞上了墙还是第N+1次又跌到了地板上?
他觉得夏悠凉有点笨,笨手笨脚行动迟缓——这样的一个家伙与他们一同落难,是会拖他们的后腿的吧?可是,他没想过要放弃她,反而——比较担心她。
对这个女人,他究竟抱持着什么样的态度?是太反感,还是太在意?
“夏小姐,还好吗?要不要我扶你?”黑暗中,展晖不忘展现绅士风度。
夏悠凉连忙把手伸出来,“那就麻烦你……”
她话还没说完呢,前头的关雅彦突然叫了一声:“展晖!饼来看!”声音中透着难以形容的紧张。
下一刻,他的脚步硬生生地刹在了门口的位置。天,不能……再往前了!
展晖急忙大跨步走了上来,“怎么了?”问题才出口,他也愣住了。
别墅的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关雅彦错愕地张大了嘴,瞪着门槛外头,那软绵绵地包围着整间别墅的……不明物质。
这是什么?他们身处的这处房子竟被一种奇怪的不知是固体还是液体的白色物质包围了!原先别墅外头该是绿油油的草坪区的,可现在——竟变成一大片像白云、像雪花又像盐海的奇诡景象!
“天哪……”夏悠凉惊吓得说不出话来了,门槛外头——没路了!而这些看起来像云团一般的是什么东西?莫非他们现在是在拍摄《大闹天宫》的摄影棚里吗?!
就算先前还抱有一丝微小的希望,想说服自己只是她的手表和关雅彦的手机同时出了问题。但现在——夏悠凉十分清楚明白地知道,不可能了。
眼前的一片白茫茫景象,分明就是超自然的。而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现在也绝不可能身处在正常的空间里头了。
她一瞬间心如死灰。兴许是绝望了,反倒哭不出来了。她茫然地眨了眨眼,颤声轻问:“这白色的……是什么东西?盐吗?”很神奇,到了此刻反而有心情开玩笑。
“不知道。”展晖皱眉,蹲子,伸手探向这白色棉软的奇异物质。
“不要碰!”关雅彦立即呵斥。他疯了吗?这么古怪的东西也敢随便沾手?
他弯去,随手捡了一块琉璃——不知道是从哪个雕塑身上掉下来的。然后,他扬手将琉璃抛向那片绵白。
“扑通”一声轻响,琉璃坠入绵白物质中,像小石子坠入了深海,激起淡淡涟漪,转眼便沉没下去。
三个人一齐瞪大了眼:天哪,这竟然是……液体?!
那么——现在他们身处的别墅是漂浮在某种神秘的液体之上吗?
天……怎么可能……不是梦?
必雅彦没想法地吐了口气。碰上这种千古奇事,他实在没办法不觉得荒谬,简直要笑了出来,“莫非我们现在是在湖心亭里?”
“亏你还有心情讲这些有的没的。”展晖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不然能怎么办?”雅彦摊了摊手,俊脸上甚至带上笑意,“我现在已经完全不想挣扎了。”
夏悠凉在他身后翻个白眼,很难得她和这家伙思想有一致的时候,她此刻的感觉也是——自己在这里都能活下来真的好神奇,有得活就赶紧活吧!
“你怎么看?”相对理智的展晖紧紧蹙着好看的眉毛,“我们……到底是在哪里?”
“我不知道。”关雅彦摇了摇头,目光很坦然,“我只知道,从这里是走不出去了,这些奇怪的水底下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呢!我们还是尽快回房间里去。你不觉得越来越冷了吗?”
他话音未落,身后的夏悠凉立刻很应景地打了一个喷嚏。
听到她小猫一样的声音,关雅彦眼中笑意更深,“看见没?”
展晖无奈地抿了抿嘴,是啊,突然遭遇爆炸,并被未知的力量带到这奇诡的世界里,老天给他们三个人的选择——还真的不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