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南宫烨回到小楼,感觉气氛怪怪的,平时在老远就能看见陆云歌坐在窗前发呆的身影--那模样虽然好笑,却也不失可爱,而今天扫视了一周空无一人的大厅,他禁不住蹙起眉心。
她跑哪里去了?是耐不住寂寞,开始玩花样了?唇边勾起一抹不太弯的弧线,南宫烨低哼一声。
这几天没见她有什么动作,对他的态度也一直冷冷淡淡、能避则避,他还以为她放弃初衷了,原来终究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女人。
心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得意,南宫烨径自走到桌前,拿起了桌上的茶壶,发现茶壶竟是空的。
她的言行举止虽然一点也不像个丫鬟,至少每天在他回来之前,总不会忘记在壶里注些水,可今天……
目光落在手中的茶壶,南宫烨觉得自己还是失望多一些,或许,在他的下意识中,他仍希望在她身上找到某种不一样的东西吧!
人性本来如此,他该失望吗?
他为自己的反常失笑,从十六岁执掌家业起,经历了这么些年的风雨,他早该把人看得很透、很淡了。
“嘶……”轻微的抽气声传来,并不清晰,却没逃过他的耳朵。
他搁下茶壶,迈开脚步跨出大厅,目光敏锐地四处搜索。
“嘶……”又是一声抽气响起,这次清晰了些、近了些。
南宫哗顺着声音飘来的方向穿过走道,终于在小楼西面一间不起眼的偏房里,找到一抹纤细的身影--也就是抽气声的来源。
只看背影,他就知道这抹身影属于谁,因为太热悉了,更因为在这座小楼里,除了他之外,只有陆云歌。
南宫烨不知道见到她时,心头掠过的那阵心安是什么,只慢松了口气,张口想叫她,眼中却忽然有了谨慎。
她躲在这干什么?
她背着身子坐在桌前,乌黑的秀发披到腰间,身上的裙子很普通,是素得不能再素的那种,被屋外透进的霞光一照,整个人透着一股空灵飘逸、彷佛随风而去的味道。
她拿着块毛巾在桌子上的脸盆里绞了绞,又侧过身,对着铜镜在自己脸上抹抹擦擦,不时发出嘶嘶的抽气声,似乎正承受着某种痛苦。
“妳在干什么?”南宫烨出声询问,声音不大,却惊得全神贯注的陆云歌整个人惊跳起来,她脚一歪,不但勾到椅子,手也在扶上桌子的时候,差点将脸盆里的水打翻。
“你、你……回来了,这么早?”陆云歌手忙脚乱地将椅子扶起,又转过身将脸盆摆好,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脸。
南宫烨看着她,直觉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早吗?不是和平时一样?妳还没回答我在忙什么?”
“我在洗脸,打算上点胭脂。”她想都没想,谎话已经月兑口而出。
她没忘记他是如何的狂妄自大,也不打算告诉他,她为他和人打了一架--天知道他会得意成什么样,说不定又会讲出羞辱她的话来。
她有这么爱漂亮吗?南宫烨眉毛一挑,唇边有了戏谑的笑。
“这个时候打扮?准备给我看?”他故意问。
“嗄?”陆云歌一愣回过头,虽然马上转了回去,但足以让南宫烨发现她睑上的异常。
“妳的脸怎么了?”他快步上前扳过她的身子,托起她被打肿的脸,审视的目光中隐隐泛起怒火。
“摔了一跤,正好撞到墙……”他闪动的眸光,让陆云歌心虚得说不出话。不要用这种眼神看她好不好,她的心跳得好快!
见他不语,陆云歌支吾着站起身。“我平时就这样,走路心不在焉,撞到也活该……天色不早了,庄主您在外忙了一天肯定饿了,云歌马上去厨房看看,晚餐准备好了没有。”她抽身就想往外走。
撞上墙顶多额上一块淤青,脸颊会肿成这样?他才不信!
“我还不饿,我现在只想知道,妳脸上的血痕又是怎么回事?”他抓住她,定住她急欲逃离的身子。
“墙上……有钉子!”谎话能说到这种程度,陆云歌忍不住佩服起自己的机智反应。“你知道,那些钉子又不长眼睛……”
“是吗?”南宫烨冷笑一声,强行将她拉出屋子。
“妳指给我看看,究竟是哪道墙这么危险,不但容易撞到头,上面还有钉子,我可不想自己住的地方有这么多『暗桩』!”
“呃……”陆云歌愈加胆怯。“天满冷的,我刚才洗脸的时候不小心把袖子弄湿了,要去换件衣服。”她答非所问,甩开南宫烨的手只想快点溜,躲到楼上来个乌龟不出头,有什么事避过这一阵再说。
见她袖口上果真湿了一小片,南宫烨点点头。
“没错,是该换件衣服,当然,我得陪妳一起去。”握住她缩成一团的小手,他一字一顿地说:“免得妳走路又神游太虚,撞个头破血流。”他很坚持想看她在玩什么花样。
“不行!”陆云歌吃了一惊,嘴里冒出的声音像岔了气。“我、我的贴身小衣也湿了,你、你不可以看--”
他跟她在一起,她还怎么逃?迫于无奈,陆云歌只好找女孩子这种私密事做借口,盼他能够知难而退。
“原来如此。”很好的搪塞之辞,对一般男人或许管用,对他?南宫惮轻笑一声。
“洗个脸连贴身小衣都会弄湿,可见妳恍惚过头了,或者……”撩起她颊边一缕秀发塞到耳后,他的笑声转为暧昧。“需要我帮忙?”
啊!怎么会这样?陆云歌为他话中的语气傻眼。
“不不!庄主您误会了。”她连忙摆手,他居然要她当着他的面换衣服?不、绝无可能!
倘若他对她心存爱慕,为她神魂颠倒、茶饭不思,对她的动人娇躯更是顶礼膜拜,那她不介意小小委屈一下,让他偷偷一饱眼福,可惜,她没忘记他的恶劣态度,更没忘记他对女人的鄙夷……
这种人想看她的身体,打死她也不干!
“是吗?”地方是他的,人也是他的,她能说谎,他就不能“误会”一次?
南宫烨无动于衷地哼了哼,拉起她往楼上走。
陆云歌的心顿时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抓住楼梯上的雕花扶手,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跨出一步。
“妳不换衣服了?”
“我……我忽然想起家里穷,根本没有可以换洗的衣服……”
“没关系,杂物间里应该有其它丫鬟留下的衣服,我不介意为妳找几件。”南宫烨笑吟吟说着,不知道自己的笑脸在陆云歌眼里比阎王爷的勾魂帖还恐怖。
“走吧,再拖下去着凉了可不好。”他很有耐心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把陆云歌的手从扶手上掰开。
“不要……”陆云歌申吟一声,几乎要哭出来。
她不敢想象南宫烨看她更衣的场面,尤其想到自己身上还有伤口,他见到一定又会追根究柢,而她根本就不知怎样回答!
“不要?为什么?”他侧眸,故作不解。
“因为……”她歧着唇,明显在犹豫。让他知道自己为他打架,呕死人了;不说,又不知他会想出什么法子来折磨自己。
“还是先换衣服,有什么事妳慢慢想,反正有的是时间。”他拉开她,继续上楼。
陆云歌终于瞒不住了,哀求道:“我说,我说可以吧?”
南宫烨停下脚步,转过身,等待她的解释。
“我……我下午和人打了一架。”
“和人打架?”南宫烨恣意欣赏了一下她的窘态。“妳确定不是被人殴打了一顿?”他问。
“当然不是!”她刻意扬起头,表示自己是认真的。“虽然她们先动手,但我才不是那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傻瓜!”
“这么强硬?”看着她,他脸上的笑容有了扩张的趋势,这不就是他喜欢的调调吗?“她们是谁?为什么和妳动手?”
“是些丫鬟,还不是为了……”陆云歌差点说漏嘴,赶紧咬住嘴唇,她才不打算让他为此得意呢!
“是我们女孩子之间的事啦,你不用管。”她随即转开话题。“我这点小伤算什么,你没瞧见她们的样子,好好笑哦!”
将她笑逐颜开的样子尽纳眼底,南宫烨竟有片刻的失神,知道她长相甜美,没想到她的笑容,竟会给他带来莫名的震撼。
“她们……人很多吗?”顿了片刻,他找回自己的声音。
“还好啦,十来个吧,真正动手的不过七、八个,对我来说小事一桩!”得意起来,她忍不住开始吹嘘。
他眸光闪动。“真不简单,一个人能对付七、八个?”
“那当然,你当我是什么人,我……”陆云歌蓦地顿住声音,再说下去,她准把师父的大名供出来,好险!
“我、我是山民,从小在山上长大,那个……豺狼虎豹见多了,对付七、八个人自然不在话下。”她打着哈哈,自圆其说。
“那妳为什么要说自己走路撞墙了?”
“我……”陆云歌终于明白什么叫坠入谎言的轮回,一个谎言之后,马上又得编出另一个谎言补漏。
“那个……女孩子打架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说出来丢人嘛!”这个理由够充分,能堵住他的嘴了吧?
“妳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身为南宫家主子,我不希望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他状似负责,实际上是想探知更多。
“这个啊……”陆云歌显得局促不安。“我都说了,是女孩子家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讲出来只会让人笑话,我才不说呢!”她胡乱摆着手、直觉想逃离南宫烨身边。
“呃……衣服湿湿的到底不舒服,我还是先去换一件……”她转身跑上楼,楼板被她踩得喀喀响。
“妳不是没衣服换吗?要不要我替妳拿几件?”南宫烨扬头看她,并没有追上去。
听他一问,陆云歌不禁僵在那里,她这人一紧张就容易忘事的老毛病又犯了,这下她该怎么回答呢?
要?他会不会借机赖着不走?不要?摆明在骗人嘛!
陆云歌一辈子没有这么尴尬过,脸热辣辣地红起来,细致的脸蛋因晚霞的投射而更添韵味,南宫烨盯住她的侧脸,竟有一种呵护她的在心底泛起……
或许她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来到他身边,但今天已经够她受了,他就不再为难她了。
“随妳,想要的话再叫我。”说着,他转身下楼。
陆云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眼睛,狐疑地望着他。
咦,他真的走了耶!她正在为此高兴,没想到他走开几步,忽然又回身。“妳最好动作快些,我有事找妳。”
有事?呜,她就知道自己没那么好运!看着南宫烨的身影消失在通向大厅的雕花木门内,陆云歌站在原地,彷佛被一记闷雷敲中。
罢才应付了他那么多问话,她的聪明才智已经发挥到极致,接下来,她该怎么办啊?
陆云歌神情恍惚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将身上的外袍月兑下,才发现胸前的盘扣不知什么时候松了,露出素色的肚兜及一片水女敕的肌肤。
“天,就这么让南宫烨瞧了个透!”她拿起自己的外袍发了好一阵呆,想到南宫烨大概会更加轻视自己,心情糟透了。
“那家伙反正对女人有偏见,他怎么看与我无关!”到最后,她只能这样告诉自己。
陆云歌在厢房里磨蹭了好半天,即使知道南宫烨应该在大厅,换好衣服后,她还是打开房门左右看看,直到确定四下无人后,才小心翼翼走下楼梯。
她没有直接去大厅,而是拐了个弯,悄悄溜到小楼后面的矮屋里--那儿有炉子、锅碗瓢盆,和一些常备的调料,算是个临时做消夜的小厨房。
她溜进厨房的目的,不是为了给南宫烨做饭,而是替他煎药--至于晚膳,南宫府的大厨房会派专人送来,轮不到她班门弄斧。
这是她换衣服时想出的法子。煎药不是一熬就把个时辰吗?她都如此尽心尽力为他工作了,他总不好意思在她忙碌的时候逼问吧?
找出劈好的柴火,陆云歌试着点上,忍着呛人的烟雾,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拿着扇子煽,过了好一会儿,炉火终于旺了起来。
她向来不擅长厨房的事情,今天能在短时间生好炉火,已经是奇迹了。
将准备好的药罐架到炉子上,她再去将药切成小片。
“妳在躲我?”她正忙着,不悦的嗓音突然在门口响起。
陆云歌回头,就见南宫烨一脸阴沉的站在门前。
“不、不,我在煎药……”她吞着唾沫,可怜兮兮地说。
不要怪她语无伦次,她这人一紧张就容易出错,今天说的谎话堆起来比小山还高,对她来说,无论身或心都不堪承受……
看着被火熏黑的小脸,南宫烨心中的不悦,竟让一股莫名的心疼所替代。
“不用煎了。”他夺过她手中的扇子丢到地上。
“啊,那些药--”陆云歌惊呼。
“不用管了。”他回身一掌,砰的一声,顷刻间罐毁炉灭,还没煎好的药汁洒了一地,惊得她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
“你、你不吃药了?”她吃惊的问。
他看她一眼,没有回答,而是打了盆水,把她拖到边上。
“手拿出来。”他命令。
陆云歌不明就里地伸出手,便被他一把握住,随即浸到水里,帮她细细擦洗起来。
这是……陆云歌口舌打结,脑筋都不会转了。
洗完手,他又绞了绞毛巾,替她将脸上的黑渍擦掉。
“我找妳,只不过想给妳上点药。”他忽然说。
“什么?”陆云歌彷佛听不仅他的话,瞪大眼睛好半天才回神。“庄壮主,你想给我上药?”他们的关系有那么好吗?
他又看她一眼,还是没有回答,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盒子,拿出一些膏药,抹在她脸上。
这是她认识的南宫烨吗?陆云歌脸上的表情比被雷敲中还惊讶。
“我没病,以后妳不用替我煎药了。”将药膏在她脸上抹匀后,他拉着她走出厨房。
“你没病?”是她听错了,还是他说错了?没病二叔让她每天煎什么药,还说是老夫人从水月庵住持那里求来,搞得神秘兮兮的?
“我只是为了让我娘安心,以后妳就明白了。”
呃,怎么又是这种话?现在不能让她知道吗?陆云歌实在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