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正杰陪季璇吃过午饭之后,便赶回公司上班了。他临走前偷偷托陈嫂一件事,要她劝季璇出去逛逛街,散散心。
初冬的午后,南台湾的阳光暖暖的。
季璇来到屋后那间玻璃花房。
季明娟来自遍植花卉的彰化田尾,对花,她一直有著无法言喻的狂热和喜爱。
比正杰得知她这唯一仅有的喜好,特地为她建造这间雅致的花房。花房里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卉,有菊花、大理花、玫瑰、百合、兰花……还有自国外进口的名贵花卉。
季明娟生前,每天都会花上几个钟头的时间,待在这间花房,亲手整理这些花花草草,所以这间花房所种的花虽然很多,却摆放得既整齐又有格调,丝毫没有凌乱的感觉。
季璇看著花房里的花花草草,依然开得美丽又灿烂,像是单纯无知的孩子似的,完全不知道最爱它们的主人早已永远的离去了。
想起母亲,她心中又隐隐的作疼。如果人也能如草木一样的没有知觉,是不是就没有痛苦和烦恼了?“璇璇!原来你在这儿。”陈嫂的叫声突然自她背后响起。
“陈嫂……”季璇忙拉回飘远的思绪,转过身应道。
“又想起你妈妈了?”陈嫂知道,自从季明娟死后,季璇每次想起母亲,总是到她母亲的房里或是这间花房,悼念她远在天国的母亲。
陈嫂的话令季璇不由得喉头一紧,眼眸里泛起层层薄雾。
不等陈嫂开口安慰,季璇深吸了一口气,稳住起伏的情绪,抢先一步开口︰“找我有事吗?”
“我想到市区去买点东西,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不要了,你去吧。”季璇摇摇头,一口拒绝。然后转身走到一盆盛开的粉红香槟玫瑰前,看著娇艳欲滴的花朵。
“璇璇……”陈嫂跟到她身旁。“你是不是有心事?告诉陈嫂好不好?”陈嫂纳闷了一个月之久,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从她一个月前回到“明娟园”来,陈嫂就发现她的转变,想想以前的季璇,再看看现在的季璇,才不过近半年的时间,却已是判若两人了。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竟会让她有如此重大的转变。
“陈嫂,我没事,我很好。”季璇偏过脸去不敢看她,怕她看见自己眼底闪烁的泪光。
季璇显然掩饰得不够好,陈嫂还是发现她眸中的泪光,她上前一步,把手放在季璇瘦弱的肩上,心里一阵疼痛,这孩子实在瘦多了。她离家这几个月,究竟是受了什么样的委屈,为什么要如此折磨自己呢?
“璇璇,陈嫂是不是对你不好?”她决定用激将法,逼季璇说出心底的事。说出来就会好过些的,陈嫂想。
“没有,你对我很好,真的。”季璇仍然背著她,深吸了一口气。
“转过来,看著我。”陈嫂加重些手的力道,将季璇的身体旋过来面对自己。
看著陈嫂,季璇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倏地扑进她怀里,泣不成声。
任凭陈嫂如何哄,怎么劝,始终止不住她那令人心碎的哭声,于是,陈嫂便由著她尽情发泄,直到她的肩上和胸前都被季璇哭湿了一大片,季璇才逐渐止住哭声。
“哭一哭,心情是不是好多了?”陈嫂一手抬起她的脸,一手为她抹去满脸泪痕。
“我没事了,陈嫂,谢谢你!”
陈嫂的关怀就像一位母亲对女儿的关爱,深深温暖了季璇的心。
“既然没事了,去洗把脸,换件衣服,我们去逛百货公司?”
陈嫂非常了解季璇的个性,她骨子里遗传了她母亲的固执因子,只要是她不愿意说出来的事,她就是死也不会透露一字半句。所以她决定不逼她说出心底的事,等她哪天想说了,自然会说的。眼前,只要她愿意出去走走、散散心,她便“阿弥陀佛”了。
“好吧!我跟你出去走走便是了。”季璇决定收起心中的悲伤,不再教陈嫂为她担心。
“孩子,看开点,世上没有过不去的事。嗯?”陈嫂拥著她,两人一同步出花房。
世上真的没有过不去的事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在她心中有一道永远也抹不去的伤痕。
※※※
季璇与陈嫂由陈伯开车护送至市区的百货公司门前,陈伯便先行离去。
走进百货公司,陈嫂对季璇说︰“璇璇,我想到地下楼去采购一些日用品,你自己到处逛逛,待会我们在大门口碰面,好不好?”
“好吧。几点碰面?”季璇心想,一个人逛逛也好,省得陈嫂藉机问起那些她不想说的事。
陈嫂看了看表,“就五点吧。五点钟我们大门口见。”
说完,陈嫂提著皮包往电扶梯走去。
季璇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沿著楼面闲逛。经过化妆品专柜,一位粉雕玉琢、仪态优雅的小姐叫住了她。
“小姐,今天是本公司新产品的发表会,您要不要参考一下?”
“不用了,谢谢你。”季璇回眸给她一个淡淡的微笑。
那位小姐看清楚她的脸,蓦地惊呼出声:“季──璇?!是你?真的是你?!”
季璇愣了一下,当她回过神来看清楚对方时,惊喜的表情爬满了她的脸,“你是……佩雅?许佩雅,对不对?”
“没错。是我,我是佩雅。”她脸上的欣喜并不亚于季璇。
许佩雅是季璇高三的同学。她曾经为了家庭因素而休学两年,所以年龄大了季璇两岁。那段求学的日子里,季璇虽然有许多朋友,许佩雅却是她最谈得来、最要好的一位。
“你怎么会在这儿?”季璇看了看她那身有些超龄的穿著打扮。
“毕业后,为了供弟弟继续念书,我放弃升学,考进化妆品公司,当一名美容师。上个月结训后,公司派我到这家百货公司的专柜服务。”许佩雅娓娓道出毕业后的种种。
季璇听了她的叙述,心里一阵难过,许佩雅不但人长得漂亮,功课更是一级棒。念书的时候,每次考试,她的成绩都在前三名以内。如果给她机会升学,她一定能考上很好的大学的。只可惜,她的家境不允许她继续升学。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可悲又无奈,有钱人可以为了某样东西或某位喜欢的人一掷千金,也在所不惜,而穷苦人家却连求学求知的权利都没有。老天爷实在不公平!“对了,季璇,你不是到彰化找你阿姨吗?什么时候回来的?”许佩雅的声音拉回她飘忽的思绪。
“我回来一个月了。”一层忧郁之色又笼罩上她的眉心。
许佩雅发现季璇她不同以往的转变,直觉她一定曾发生什么事,才会失去昔日的开朗笑容。
碍于上班时间,不便详谈,许佩雅约她后天再见面。“季璇,后天我休假,我们约个地方碰面,好好的聊聊好吗?”
“也好。地点呢?”
“西子湾沙海滩。”那是以前她们最喜欢也最常去的地方。
“几点?”
“下午一点。”许佩雅早上要陪她中风卧病在床的父亲,下午她父亲睡午觉时,她才有一些自己的时间。
约好时间与地点,季璇便先行离去,怕耽误许佩雅上班。
※※※
飘著绵绵冬雨的西子湾,有种凄凉的美感。远处的海和天都笼罩在一片苍茫茫的色彩。
季璇此刻的心中一如眼前的景观那般晦暗。
辈撑一把碎花小雨伞,季璇与许佩雅并肩漫步在冷风吹拂的西子湾沙滩上。
“季璇,没想到一趟彰化之行,竟让你碰上了人生一次重要的转捩点。”听完了季璇道尽毕业这半年来所遭遇的种种事情,许佩雅不禁感叹道。
“以前,我在父母的宠溺与呵护下,过著无忧无虑、随心所欲的日子。在经历过那段感情的创伤之后,我才深刻的了解到,人世间原来有这么多的无奈。尤其是命运已经注定的事,根本没有人能够更改。”
“你会后悔爱上他吗?”许佩雅小心翼翼的问。
季璇毫不考虑的摇摇头,“不,永远不会。”
“难道你不怪他负了你吗?”许佩雅无法置信的瞪大眼,这不像是她熟悉的季璇会有的回答。
“我不怪他,我只怪老天爷无情,不让我们相守在一起。”
“他真有那么好,值得你这样无怨无悔的付出吗?”许佩雅不禁对季璇心中的那个“他”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
“在别人眼里,他怎样我不清楚,但在我心中,已经没有人可以取代他的地位。老实说,五年前的匆匆一瞥,他的容颜早已深植我心中。”
说起颜育奇,季璇眼底依旧有著坚定不移的深情。
这下子许佩雅对未曾谋面的颜育奇可感到万分好奇了。如果可能,她还真想一睹他的庐山真面目,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男孩,竟会令季璇如此痴迷眷恋。
雨逐渐变大,风也愈来愈冷,许佩雅和季璇身上的毛衣被雨水打湿了一片,透著些许刺骨的寒意。
“雨愈来愈大了,到我家去煮杯热咖啡吧?”季璇问著许佩雅。
“改天吧。我得回去看看我父亲,他也差不多快睡醒了。”想到家中卧病的父亲,许佩雅不得不婉拒季璇的邀请。
“好吧,那我送你回去。”季璇明白她的处境,不再勉强她。两人并肩往岸上的停车处走去。
※※※
这是一家品味高雅、风格独特的小酒坊。空间不大,只有十几坪,室内采和式的装潢布置,感觉很温馨、雅致。
来这儿的客人绝大多数都是这家店的常客,因为这里没有嘈杂的喧哗声,是个单纯的品酒浅酌、静坐沉思的好地方。
自从结束与季璇的那段感情之后,一个多月来,颜育奇已成为这家名为“遗世独居”的酒坊的常客。
每天晚上,他都会带著一把吉他,到“遗世独居”来报到。
这家店的主人是与他交情甚笃的至交好友,石宗耀。
今晚,适逢入冬以来第一道寒流来袭,天气较往常要冷,酒坊里的客人比平时少了许多。
颜育奇依旧独自坐在紧临柜台旁的那一桌,兀自弹著吉他、哼著歌。
他的歌声低沉富磁性,认真又有感情,这里的客人非但不觉得他这样自弹自唱吵了人,反而将聆听他的歌声视为一种心灵上的享受。
这一刻,他又轻合著眼,背靠著墙壁,将思绪和感情融入心里,再用歌声缓缓的唱出来自心底的声音──我曾经爱过一个女孩她给我最多的爱我却给她最深的伤害难忘记她深情的眼眸那段情已无法再留恋偏偏挥不去这份思念我曾经爱过一个女孩她只是我生命中一个偶然的过客难忘她深植我心底的容颜任时光匆匆流水不绝永不停止的是心中的想念这首歌是他这一个月多来的心血凝聚。歌词里尽是他对季璇的思念与深情。
当吉他声随著他的歌声结束而渐止,隔邻那几桌的客人皆对他投来赞赏的目光。
颜育奇放下手上的吉他,将它搁在身边靠墙的角落。拿起桌上剩余的半杯威士忌,朝众人露出一丝很淡的微笑,然后仰起头,一饮而尽。
看见他这个动作,石宗耀知道他准备离去了。
就在他放下酒杯,准备起身离去时,坐在店里最深处角落那桌的一位男客人却快步向他走来。
“先生,请留步!”
颜育奇左顾右看了一下,莫名其妙的问︰“你是指我吗?”
“是的。可否耽误你一点时间?我想和你谈谈。”那名男子面露微笑的问。
颜育奇重新坐回铺著榻榻米的地板上。“我想我并不认识你。”他脸上有一丝丝不悦。应该说,他并不习惯陌生人的搭讪。
“对不起,我并没有什么恶意,这是我的名片。”那名男子自西装上衣的口袋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
颜育奇接过那张名片,不甚在意的瞄了一下。
华腾国际唱片公司音乐总监徐华腾“你是徐先生?”颜育奇用眼角上下打量著他。
“是的。徐华腾是我本人。”那名男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颜育奇见他从容不迫,自行席地而坐,不禁蹙起眉头,“徐先生,我还是那句话。我并不认识你,你找我什么事?”
“能否请问你贵姓大名?”徐华腾笑容可掬的问。
“敝姓颜,颜色的颜,颜育奇。”
“颜先生,是这样的,我已经偷偷观察你一段时间了,我觉得你是位深具才华,条件杰出的歌手人选,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从事这方面的发展?”
“对不起!我没有兴趣。”颜育奇想都不想的一口拒绝了。
那名男子虽然碰了钉子,却不肯放弃。老实说,他就是看准了颜育奇那身傲骨,桀骜不驯的酷劲,还有他那张英俊潇洒,完美得无懈可擎的开麦拉费司,再加上他深具水准的歌声,在这种优异的条件组合下,若把他引进歌坛,绝对可以一炮而红,迅速席卷整个唱片市场。
“颜先生,你先别急著拒绝,我们可以深入详谈,本公司提供的合作条件非常优渥,你不妨考虑看看。”
“不必考虑了,我还是那句话──我没兴趣。”颜育奇依然坚持不为所动。
那名男子脸上爬满了失望,像这样一个先决条件绝佳的歌手人选,却坚持不肯跨入歌坛,实在太浪费了。
“既然颜先生无意踏入歌坛,我也不能勉强你。可不可以请问你,刚才你唱的那首歌是谁的作品?”徐华腾退而求其次地向他探询刚才颜育奇唱的那首歌。
“是我自己随兴谱写的。有什么问题吗?”颜育奇不解的反问。
“我这样说也许有些冒昧,但我是真的很有诚意,我想向颜先生购买这首作品,不知道您是否愿意割爱?”
凭著创作音乐近二十年的专业眼光,徐华腾相信这首歌必定能红遍歌坛,大放异彩。
“很抱歉,徐先生,这首歌我不卖。”
这是他为季璇而作的歌,他只想自己唱给自己听,不想让它成为大众的情歌。
“颜先生,你不妨考虑一下,价钱方面我们可以沟通,只要你开个价。”徐华腾依旧不死心的向他游说。
“徐先生,”他倏地站起来。“请你听清楚,不是价钱的问题,不管多少钱,我说不卖就是不卖!”
语毕,颜育奇转身拿起吉他,背在肩上,迅速朝门口走去。
“阿奇……”石宗耀放下手上的玻璃杯,对著他的背影喊道。
“时间不早了,我回去了。”颜育奇回头朝他挥挥手。
“你明天还会来吧?”石宗耀不甚放心的问。
颜育奇低著头穿好鞋子,抬起头朝他微笑点点头,便拉开那扇精致的木雕大门离去。
“老板,你认识刚才那位颜先生是吗?”徐华腾向石宗耀问道。
“不仅认识,我们还是好多年的朋友。”石宗耀面露微笑的解释。
“你这位朋友的脾气似乎非常耿直。”徐华腾眼里流露著几许赞赏和无奇奈何。
“他呀──什么都好,就是固执得可以。”石宗耀无奈的耸耸肩,笑了笑说︰“除了他老妈,没人拿他有办法。”
对网罗不到颜育奇这个人才,也买不到他作的那首歌,徐华腾的失望全写在脸上。看来,他这趟南下之行将是一无所获,明天要空手而回台北了。
※※※
“明娟园”里,沿著围墙栽种的数百株圣诞红全数盛开,圣诞节的脚步愈来愈近了。
往年,季璇会在圣诞节当天,邀请一大票同学来家里开一场圣诞派对,大伙一起疯个痛快。这个惯例直到去年,因为母亲病逝而暂停。
今年,她并不想再召集昔日的同窗好友,像以前一样的过一个热闹缤纷的圣诞佳节。因为现在的她,已不知不觉的爱上了孤独的滋味。常常,她可以一个人坐在房间的阳台上或母亲房里的摇椅上,静静的沉思,就这么坐上大半天。
圣诞节前夕,季璇收到了美玉、美琳及国森三兄妹寄来的贺卡,还有一张来自林丽蕙的问候与祝福。
这些亲友的关怀和问候,温暖了她孤寂的心。然而,诸多卡片之中,不见颜育奇的只字片语,她难掩心中那份怅然失落之感,一个人悄悄黯然神伤。
分手的这些日子以来,他过得好吗?偶尔,是不是会想起我?或者,他早已经忘了我?这些问号在季璇回高雄之后,便时常浮现在她的心底和脑海里。
随著圣诞佳节渐至,她心中的思念也更深了。
在圣诞节前一天,老天爷也许是不忍见季璇一个人孤独的度过这个浪漫的节日,所以派来了一位意外的访客。
“璇璇,有一位宋先生来找你。”陈嫂敲著季璇的房门喊道。
季璇正坐在房里那架名贵的钢琴前面,弹奏一些零零落落,曲不成调的音符。
听见陈嫂的叫声,她停下手指的动作。“请进!”
陈嫂开了门走进来。
季璇仍然坐在钢琴前面,并未站起身,只转过头问她,“有事吗?”
“璇璇,楼下有位自称宋子平的先生来找你。”
“宋子平……”季璇想了一下,该不会是那位宋医生吧?“他人在哪儿?”季璇合上琴盖,站起身问道。
“在楼下大厅里。”
于是,季璇随著陈嫂下楼去。
当她看见坐在客厅那组法国进口米白色真皮沙发上的人时,心里好生意外。
“宋医生!是你呀!怎么有空来呢?”季璇笑容可掬地走向他。
“很早就想来看看你了,只是抽不出时间,刚好这次圣诞节轮到三天假,所以就来啰!”宋子平站起身,露出腼腆的笑容。
陈嫂在一旁用颇富深意的眼神看著他俩的对谈。
“陈嫂,我帮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宋子平医生。上次我车祸受伤,就是他帮我诊治的。”
“宋医生,你好。”陈嫂欠欠身,笑道。
“宋医生,这是我们家的管家陈嫂。”
宋子平向陈嫂点点头,“你好。”
季璇为他俩介绍完之后,便对陈嫂说:“陈嫂,我带宋医生到屋外走走,麻烦你帮我煮一壶咖啡,送到院子里的咖啡雅座好吗?”
“好的。我这就去煮。”陈嫂点了点头,往厨房走去。
“宋医生。你第一次来,我带你到处看一看。”
宋子平随著季璇走出客厅那扇桧木大门,在偌大的庭院里闲逛。
“我从来没想过,你家是这么宽敞、华丽……”来此之前,宋子平只知道季璇的家境不错,却没想到是如此富有。
这座富丽堂皇的别墅,以及它豪华、气派的装潢、名贵的家具摆设……在在都显示出别墅主人的权势地位之不凡。
宋子平想追求季璇的心,不由得冷了些。他的家世虽然还算不错,但比起季璇来,似乎又差了很多。
“这座别墅虽然宽敞,人口却非常简单。”季璇领著他沿著游泳池畔漫步。“这个家原本住了我、我妈,及陈伯、陈嫂四人。一年半前,我妈去世了,现在这间别墅只剩陈伯夫妇和我,三个人而已。”
季璇一脸平静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忧伤,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习惯也学会了收藏悲喜于心中。
“你父亲呢?难道他不住在这里吗?”宋子平不解地的月兑口而出。
“我父亲只有偶尔才来,他另外有一个正式的家。”季璇毫无隐瞒的对他坦白道。
宋子平不是傻瓜也不是白痴,他当然明白季璇话中的意思。他有些歉然的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探询你家的隐私的。”
“没关系,这是事实。”
季璇并不在乎他会用什么眼光来看她。她反而希望他会因此瞧不起她,不再理她。因为当宋子平真的依前些日子所言,到高雄来看她时,她就明白他的用意了。
经过了那段痛彻心扉的感情创伤之后,她对爱情已经不抱任何希望,甚至可以说是免疫了。她心里非常清楚,这一辈子,除了颜育奇,再也没有人可以走进她的心中。
为了打破空气间那股不自然的气氛,宋子平转移话题问道︰“这幢别墅为什么要称作‘明娟园’呢?”
“明娟是我母亲的名字。这幢别墅是我父亲送给我母亲,谢谢她为我父亲生下我这颗掌上明珠的礼物。所以这间别墅就取名为‘明娟园’。”
“听你这么说,我可以感觉到,你父亲和你母亲一定深爱著对方。”
不知道为什么,宋子平非但不觉得季璇的父母这份感情有何不该,还为他们这份深情而感动不已。
“我爸爸曾经跟我说,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便是太晚遇见我母亲,而我母亲生前也曾说过一句话──相见恨晚。”
走著走著,季璇与宋子平来到玻璃花房门口。
“好漂亮的花房啊!”他站在门口,看著里面各式各样珍奇名贵的花朵,不禁赞叹道。
“我母亲生前非常爱花,这间花房是她的心血结晶。”季璇领著他走进花房浏览一圈。
最后,他们来到露天咖啡座。透明的玻璃圆桌上,早已摆放了一壶咖啡、两瓶各放著糖和女乃精的小鞭子,及两套法国进口的精致咖啡杯组。
季璇与宋子平对面而坐。她执起那壶犹冒著热气的咖啡,为宋子平倒了八分满,也为自己倒了八分满的黑色液体。
“糖和女乃精,请自便!”季璇将桌上那两瓶罐子推至他面前。
宋子平各加了两茶匙女乃精和糖之后,抬起头问季璇︰“你呢?加多少?我帮你。”
“我不加,谢谢你!”季璇摇了摇头。
宋子平愣了一下,不加糖也不加女乃精的咖啡要怎么喝?既苦又涩的。
“你喝咖啡向来都不加糖和女乃精的吗?”他好奇的问。
“不,”季璇摇了摇头,“最近才这样喝的。”
“是不是从彰化回来之后?”他拿起盘子上面那支二十K金的汤匙,搅拌杯子里的咖啡。
“嗯。”季璇点点头表示承认。
然后,端起那杯苦涩的咖啡,轻啜了一口。
尽避已经极力掩饰,她眉峰间仍然不经意的蹙了一下。这些都尽收于宋子平的眼底。
“季璇,你何苦如此折磨自己呢?”见她这样对待自己,连宋子平都有些看不过去了。
“你指的是什么?”季璇仍然装傻。
宋子平放下搅动咖啡的金汤匙,摇摇头,叹了口气。
“你外表的伤虽然好了,心中的伤却尚未痊愈。”
宋子平一语道破她努力伪装的平静外表,季璇脸上的血色刹那间完全褪尽。
“我说对了,是不是?”宋子平看见她脸上的表情变化,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她心底的伤想必是不轻,才会如此难以痊愈。
“宋医生,你只是外科医生,并不是心理医生,你怎么可以如此肯定的分析我心里的事呢?”
“在美国的时候,我曾经选修过两年的心理学。还有,在医院里,我是医生,你是病人,你可以称我宋医生。现在出了医院,我不是医生,你也不是病人,你别再宋医生长、宋医生短的,好吗?”
季璇笑了笑说︰“那……我叫你宋先生或宋大哥好不好?”
“不好!我才三十二岁,你这样叫,好像我有多老似的,还是叫我子平吧!”宋子平怪叫地抗议道。
这一刹,季璇突然发现,他卸下医生身分后,其实还是个淘气的大男孩。
“遵命!子平。这样可以了吧?”她露出难得一见的慧黠笑颜。
宋子平几乎看傻了眼。第一次,从医院到这里,他第一次见到季璇露出这么真心的笑容。虽然仅是一瞬便消失了,还是令他惊奇不已。
“从前的你,一定非常活泼、爱笑,对吧?”他两眼毫不掩饰的直视季璇,仔细观察她脸上的表情变化。
季璇先是一阵愕然,继而神色黯然的说︰“人都会长大的,是不是?当明白了痛苦是什么东西后,就不可能再拥有昔日无忧无虑的日子了。”
她眉宇间的忧伤和眼眸里的凄楚,深深牵动了宋子平的心,他不由自主的倾身向前,突然握住季璇放在桌上的手。
季璇先是一惊,全身僵直。
“季璇,在医院里,我以外科医生的身分,为你治疗身体上的外伤。现在我愿意以朋友的身分,为你治疗内心的创伤,不管你心里的伤口有多大、多深,让我为你抚平它吧?”宋子平用一双满是诚恳、热切的眼神凝视著她。
“子平,别这样……”季璇用力挣月兑他温暖的手掌,抽回手,藉著搅动眼前那杯早已冷却的咖啡,掩饰心里的悸动与不安。
“我是真心想照顾你、疼你一辈子,只要你敞开心房接纳我。”宋子平依旧热切的看著她。
季璇突然端起那杯冷咖啡,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那份至苦极涩的滋味,几乎令她那张绝美的脸庞完全扭曲变形。
她露出一抹苦笑,“没有人能替我承担心里的苦,也没有人能为我抚平心中的伤痕,只有他……”季璇扬了扬手,指著右手无名指上那枚闪闪发亮的白金戒指,“只有他,这枚戒指的主人。除了他,再没有人能走入我心中。”
“季璇,你还这么年轻,何苦将感情全锁在一个负你的人身上?”宋子平无法理解,对一个遗弃了她的男人,究竟有什么值得她固执的眷恋?“子平,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可以当你是朋友、是大哥,却绝不会是情人或丈夫。因为我的心始终坚持,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而那一瓢永远不会是你。”季璇一脸坚定的神情。
宋子平脸上有著受伤的表情。
“对不起,我不想耽误你,所以我必须坦白告诉你。”季璇充满歉疚的说。
“没关系,也许是我们的缘分薄了些,才不能做夫妻,既然这样,做兄妹或朋友也不错嘛!”宋子平无奈的笑了笑,自我安慰道。
靶情这件事他倒是看得很开,如果少了那点感觉,便是怎么也勉强不来的。
他的宽大气度和绅士风度,令季璇深深折服。如果没有认识颜育奇,她或许会爱他的。
突然,她灵机一闪,像宋子平这样一个杰出的好男人,应该要有一个好女人来配他。
她的至友,许佩雅,也许会是他命中注定的女人!决定了,就这么办!季璇暗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