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深得像一渊不见底的幽谷;夜很浓,浓得像一团化不开的迷雾。
舒婕妍如往常般倚坐在珠帘下,对着那一潭粼粼湖光搜寻着对娘的记忆……
记亿中,娘极少笑,她总是愁苦着一张脸。
儿时,她曾问过娘为何不开心,娘总回以无奈的笑;及长,她终于能够体会娘的无可奈何,但对于娘的爱,却仍是来不及领悟……
噙住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她脑海中闪过的画面竟是娘最后凄楚的容颜。
娘爱她呀!为何直到此时她方能领会?
忆及每一段过往,即使是不堪的回忆也值得再三低回,一直以为只有她是孤寂的,却不知她一直漠视着娘更深的哀戚,但一切的认知如今想来都已嫌太晚。
“婕妍,醒了?”雷奕霆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
她猛然回眸,直觉地往后退去,脚一滑身子往后倾倒……
雷奕霆一惊,飞身向前及时揽住她的纤腰,免得她落人湖泊中。
她回头瞥见身后黑沉沉的湖水,幽幽地叹了一声,“或许落下去便没了忧愁。”
雷奕霆的心猛然一震,“不许胡说!”他为她的假设感到心惊。
舒婕妍回眸对他凄然一笑,“这又是何苦呢?一段不被赞同的感情能有什么未来?”
她是一个年轻女子,渴望爱、也渴望被人爱。她不甘愿成为众人口中的祸根,不愿为这荒谬的言词禁锢身心、任他人摆布一生。
但极力争取后的代价是什么?
命运捉弄她呀!
她为此失去了娘,再来呢?再来将失去的又是什么?
“不许退缩!”雷奕霆伸手捂住她的嘴,额头抵着她的,激动的音量饱含着恐惧以及愤怒。
舒婕妍静静地任他搂着,任苦涩与激情交织成两人的世界;言语只会破坏这难得而短暂的温存,她不再开口,但事实并不会因不开口就能抹煞,事实就是事实,它依然存在着,如此地固执。
许久后,她轻轻地低喃:“娘死了。”
就像在陈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她的表情无一丝波动。
但就因她过于平静的反应,反而更加令人忧心;或许此时激烈的反应更能释放心中的哀痛,而无声的静默往往比激烈的反应更教人心痛。
雷奕霆浓眉紧蹙,轻轻一叹:“你还有我,你并不孤独。”
闻言,她的心涌上深深的温柔,即使明白那只是海市蜃楼她依然感激。
她倚着他,吸取来自他身体的温度,藉以慰藉她无依的心。过往的沧桑如潮水般涌来,在这样深沉的夜里,她只想渴求一个暂歇的港湾。
他低下头靠近她,感受着她雪凝的肌肤在指间滑动的感觉,闻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动容地亲吻着她的眼睫,吻去那含于眼眶中的雾气。
“谢谢你,这已经够了。我不配拥有太多,你还是回去吧!”
舒婕妍绝丽的容颜抹上一层淡淡的愁雾,翦水双瞳泛着晶莹的珠泪,下意识紧咬唇瓣的动作使得她的红馥芳泽更显娇艳。他的唇猛地覆盖住她的,激烈而狂野,像是要掠夺她最原始的企盼。
“相信我好吗?我会为我们的将来找到最好的出路!”他心疼她一直背负着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却更气她的认命。
舒婕妍喟然长叹,“随你吧,但请答应我别伤害雷府任何一个人,更不可再提离府的字眼。雷府于我的恩惠,哪是我今生所能偿还的?倘若为了我而使得雷家人失和,婕妍愿以此贱命相……”
雷奕霆及时堵住她的唇,不许她说出更严厉的字眼。他懂得,他当然懂得她的顾忌,但这样的誓言无疑在逼迫他让步。
“我答应,我统统都答应!但你也必须答应我,绝不退缩。不管将来要面对的是怎样的局面,你都不可以退却!”
他深深地将她揽人怀中,恨不得能将她揉人体内。
忍下直逼眼眶的泪意,她点头算是应允,其实心中明白得很,她与他……唉——
难上加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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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雷奕霆强势的作风下,雷府表面上看来确实平静许多,至少雷老夫人不再刻意刁难舒婕妍,但若把这一切看成雨过天晴,那可就要失望了!
在雷奕霆几日来细心的照料下,舒婕妍身上的伤势泰半已经康复,然内心的伤痕岂是短短数日便能愈合。
此日,舒婕妍依照往例又来到舒夫人的房中。自娘过世后,她每日都会来这儿缅怀过往,任由蚀心之痛侵袭着悔恨的记忆。
“别难过了。”倏地,一件披风轻轻地罩住她纤细的身躯,回眸的眼瞳映出雷奕霆那对深情的黑眸。“你娘也不爱见你整日以泪洗面。”
舒婕妍报以牵强的笑靥,“谁说我以泪洗面来着?我这不是在笑吗?”
“这笑容比哭更难看。”他逗弄着她。
舒婕妍娇嗔道:“难看吗?那么你就别看。”她以玉葱般的纤指遮掩玉颜。
雷奕霆轻吻她遮挡玉颜的纤指,“那可不成,我偏爱这般瞧着你。”说着他贴近她的指靠近她的娇颜,嗅闻着她身上香气。
娇滴滴的脸蛋倏地泛红起来,“快放开我,让人瞧见了不好!”
“有何不好?我正想尽快完成我们的婚事,这么一来不正顺了我的意。”他微笑答道。
提起婚事又勾起了她的自卑心态,只见她欲言又止,红馥的芳泽在一开一合间迟疑地开不了口,深吸一口气后,细若蚊蚋的声音轻轻地从她的小嘴儿里飘出来,“那日我听见了二娘的提议……我……我觉得那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待雷奕霆消化了她话中涵义,那向来对她只展现温柔的眸子顿时闪动着怒火,“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信不过我?亦或对我毫无情意?”
他的怒气令舒婕妍不禁想抽身躲开,却又让他捉住香肩不放,她情急地月兑口道:“我当然盼望能与你长相厮守,但我更希望获得老夫人的谅解,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吗?相信我,这么决定我不会比你好过。”
雷奕霆的心瞬间软化,“那就不要这么傻气,净说些令人气恼的话。”
他暖暖的气息直在她耳鬓旁拂着,拂得她心摇神驰,拂得她忘了所有言语,拂得她心乱如麻……
“你放心,在不久的将来,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只要你答应我绝不退缩,一切都能否极泰来。”他温热的嘴唇攫住她的,相属的心意亦熨烫着她。
舒婕妍的心悸动不已,他们的未来可会如奕霆所言般否极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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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绵细雨轻轻飘落,微凉的风中,树梢恣意展现绿意。
佛堂后的假山映照着红霞的彩衣,假山、小径、树叶、空气,交织出静谧的气息。这圣洁之地何其优雅,优雅之中又带着内敛,隐藏于佛堂及暗潮汹涌的气流之中。
肃静的佛堂之上只有舒婕妍一人,她奉命在此静思悔过。
自娘的丧礼过后,老夫人便连夜派人将她由紫菱院带来这儿,说是她的孽障太重,要她在此好好静思,虔心悔过好让佛祖替她洗净满身孽障。
其实她心知肚明,这是老夫人软禁她的方式,假藉佛祖之名施以软禁,名为助她除去祸源,实则阻绝她与奕霆的联系。
陡地,一个稚女敕的声音由墙角传来——
“姐姐,你好漂亮哦!”
在黑暗的墙垣里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直视着她,眼眸里净是崇拜与好奇,这是一名年约六七岁的女娃儿。
舒婕妍对她展露和善的笑容,“你是谁?”这佛堂不是禁止其他人进入的吗?她是怎么进来的?
小女孩看出她的疑惑,有些俏皮地炫耀道:“我是雷云云,姐姐别奇怪我是怎么进来这里的,雷府上上下下哪个角落我没去过?哦!
不对,就姐姐住的那个紫菱院我没去过,没办法,大娘不准我去,她说姐姐是……咦!是什么来着?哎呀,无所谓啦,反正不许去就是了。”
一句无心的话道尽了舒婕妍的孤寂,是啊!有谁肯让自个儿的宝贝接近祸根?
雷云云见她不再说话,又主动搭讪:“姐姐惹得女乃女乃生气了吗?女乃女乃处罚你了是不是?姐姐别担心,你瞧,这儿有条密道,可以趁人不注意时,溜到外头玩玩,没人知道的。小翠那丫头势利得很,一天到晚只知道巴着女乃女乃,只要被关进这儿,就等于被人遗弃,她才不管你死活,没事她是不会来的。”
雷云云说得又顺又溜,听得舒婕妍好奇极了,“你怎么这么清楚?”她忍不住又往密道瞧了一眼,想必刚才云云便是由那儿来的。
雷云云很神气地抬高下颔,“我当然知道,这佛堂我都不知道被关了几回了。”
“你?为什么?”舒婕妍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会有人忍心关这么一个可爱的小女孩?
“管他为什么?”雷云云毫不在乎地说着。
突然她又像想起了什么似地问道:“姐姐,你喜欢奕霆哥哥是不是?”
陡来的问话让舒婕妍霎时红了脸庞,不知该如何响应。
雷云云在她身边绕圈子,将她瞧个仔细,“我猜对了,是不是?”
童稚的脸上闪着兴奋的光彩,但随即又嘟囔起来:“我就说嘛,女乃女乃最坏了,没事找个什么相国千金住到我们家来,整得一家子没个清静,现在我终于明白怎么回事。”
舒婕妍听得一头雾水,“发生了什么事吗?”
雷云云欲言又止,摇了摇头。“我看还是别说的好。”
舒婕妍原还想探问缘由,但门外陡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有人来了,姐姐我先走,改日再来陪你。”说完,雷云云即躲人墙角由密道离去。
舒婕妍再次面对空寂的斗室,一时间无法适应。刚才的小女孩就如同精灵般不真实,让她不禁怀疑刚刚真的有人来过吗?
门咿呀一声打开了,进来的是小翠。
“舒姑娘,这佛堂你还住得惯吧?”语气中全是讥讽的味儿。
见她默不作声,小翠更是得寸进尺,“这老夫人常说,做人要懂得守本分,什么人什么命是早注定的,若是一天到晚痴心妄想,只怕会徒惹人嫌弃。”
舒婕妍依旧沉默,她能说什么呢?
小翠没说错,什么人什么命是早注定的,能怨谁呢?
小翠以为她的静默是无视她的存在,因此更为气愤。
“你别自以为身份比我高贵,若不是有个二娘,你与我又有何差异?再怎么说我都是老夫人的贴身丫鬟,而你呢?你只是一个人人避之惟恐不及的祸根,能比我高贵到哪儿去?”
“小翠姑娘你别气,我并没有任何瞧不起你的意思。”舒婕妍急忙辩解。
小翠不耐烦地一挥袖,拨倒桌上的一壶茶,茶水洒了舒婕妍一身。
她非但没有丝毫歉意,还斜睨着一身湿的舒婕妍,不怀好意地道:
“算了、算了,管你心底怎么想,反正你的好日子也不多了,别以为奕霆少爷肯为你撑腰,我看哪,再过个几天,等那位相国千金与奕霆少爷的婚事定案后,老夫人很快的就会帮你找婆家,到那时,咱们雷府可就清静多了。”
语毕,她甩甩衣袖往大门走去。
“婚事?!奕霆要成婚了吗?”舒婕妍急急地问,泄露了心中满溢的情意。
小翠闻言得意地回头,仿佛早在等她问话。
“是呀,对方可是相国千金哪!你呀,别再做梦了。”说完,她轻蔑地拂袖而去。
相国千金?成婚?是吗?舒婕妍含泪而笑。她与奕霆缘尽了吗?
她是该祝福他,可心痛呀!
奕霆呢?奕霆人又在哪儿?
他可知她被关到这儿来了?
他也同意婚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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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奕霆几乎把整个雷府翻遍了,就是找不到婕妍,他怎么也没想到一直将婕妍视为眼中钉的女乃女乃,居然会将她藏匿于佛堂内。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这是雷奕霆怎么也想不到的。
“奕霆少爷,老爷请您至迎风亭一趟。”奴仆着急地追在雷奕霆身后,不知是因为剧烈奔跑还是害怕,他的声音竟是抖的。
这可是苦差事呀!奕霆少爷近日脾气阴晴不定,随时都有迁怒于人的可能。
“我没空。”
婕妍到底在哪里?
“可是……可是老爷说,对方是左丞相,开罪不起,所以……所以……少爷,您别火呀!小的只是奉命办事啊!”
雷奕霆怒气冲冲地瞪视着他,须臾,一甩袖往迎风亭而去。
仆人见他走远,松了一口气,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此时草丛中走出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者,老者由后拍拍仆人的背,“没事了,你瞧他不是过去了吗?”
“骆总管?你刚刚一直在那里?”
“是啊。”
“那你……”
“嗟!我才不管这档闲事呢!”说完,他便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口里念念有词:“我倒觉得婕妍比那位相国千金来得好些,说到婕妍,不知道那丫头现在如何了?”
另一方面,雷奕霆来到迎风亭发觉在座除了爹与左丞相外,还有一名艳丽炫人的女子,当场心下便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爹、左丞相、琼钰小姐。”他礼貌地打着招呼。
“来来来,贤侄这坐,老夫早听闻贤侄集文武才能于一身,今日一见果然如传闻所言般仪表不凡;哈哈哈,雷老弟,你可养出了个好儿子呀!”左丞相捻起胡须频频点头,对奕霆简直满意极了。
其实他早有意结这门亲事,又刚巧雷老爷邀请他们前来做客,提及希望琼钰留府数日,他当然明白雷老爷的心思;左相府若与雷府结成亲家,势力将是所向无敌,到时还怕右相府财势居高吗?
“哪儿的话,左丞相您太过奖了。”雷老爷赔着笑,眼晴却着急地瞟一眼面无表情的儿子。
“霆儿,还不谢过左丞相!”雷老爷着急地喊。
“谢左丞相夸奖。”
雷老爷见他没有坐下的意思,忙道:“霆儿,女乃女乃一见琼钰就极为喜欢,是故便留琼钰于府中做客,这段时间你可得多多照顾人家,
听懂了吗?”雷老爷乘机将话点明。
“婕妍人呢?”雷奕霆不管父亲的交代,仍为找不到婕妍而气恼。
他的问话让在场的人全尴尬不已。
见得不到答案,他怒目瞧父亲一眼便拂袖离去,全然不把在场的人看在眼里。
雷老爷急得直拭额上流下的汗水,“真是……真是养子不教!”
“雷伯伯,您别这么说,我倒觉得雷大哥很有男儿气魄呢!”
琼钰盯着雷奕霆远去的身影,不禁想着,能被这般英伟男子眷恋的女子,可真幸福呀!
“哈哈哈,真是女大不中留。”左丞相顺势附和道,看了爱女一眼,心知琼钰对奕霆已有好感,心中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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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奕霆离开迎风亭后,又往其它院落找寻婕妍的下落,现下他不排除婕妍已被送出府的可能性,因为他去问过二娘,连二娘都支吾其词,这使得他更加忧心。
经过花园时,只听得正坐在秋千上摇荡的小云云扯开喉咙大叫:“奕霆哥哥,我知道那位漂亮姐姐在哪里?”
他猛一回头,盯住秋千上摇晃的身影,一飞身抱起尚在半空的小娃儿落地。
“再说一遍。”
“奕霆哥哥是在找漂亮姐姐对吧?我才从她那儿回来。”雷云云眨动灵活的大眼,淘气地吊着他的胃口。
“她在哪里?”
“你喜欢漂亮姐姐,还是那个相国千金?”
“快说!”
“我觉得还是漂亮姐姐好,那个相国千金有个讨人厌的爹。”雷云云兀自评论着。
“云云,婕妍到底在哪里?”他的耐性已经濒临极限。
“哎呀!紧张什么?我才去看过她,除了有一点寂寞、有一点挨饿、有一点受寒、有一点心伤之外,其余都还好啦!”
“云云!”他按捺不住地大喝一声,云云的话听得他心都纠结了。
“好啦,好啦!她被女乃女乃关在佛堂里闭门思过。”
雷奕霆闻言怒而转身往崇德院而去。
雷云云对着他身后吐舌头,捉弄人的感觉真好,下一个目标找谁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