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破空之声的连续不断,一枝枝羽箭接二连三地射上了立于湖畔的标靶之上。而一长悬天际的那轮艳阳观是配合地将林中所有情景照耀得清清楚楚,连那几枝钉在靶上兀自在微微颤动的箭尾也是分明可见;当然,更是不会遗漏了大乔那张秀丽绝伦的芙蓉秀脸,以及那窈窕婀娜的身形!虽然她的男装扮相依然是俏丽有余、阳刚不足,但是当她手持弓箭之时,却是特别的英姿飒爽,凭添了几分刚健的气息。
这一轮急射好不费力,大乔微感心跳气喘,只有暂时仁立于原地,直到调匀了气息后,这才上前将七八枝羽箭从标靶上拔下来,插回腰间的箭壶里。尽避现在是已牌时分,正是人们忙碌于生计的好时辰,但是这座林子里除了大乔之外,却是不见其它人影,只有轻风拂过村梢发出的沙沙声,以及时有或无的鸟嗽声,与绝代佳人相伴。
然而正是因为这里人迹少至,所以大乔才会选择此处做为她练箭的场所。乔家庭院虽然宽广,却也比不上这湖畔林野草地来得广阔,在此地,练得累了,还可以纵马疾驰,尽情倘佯在优美的湖光山色之中,心境也会跟着豁然开朗。
她弯弓搭箭,又是一轮急射之后,再度上前取回羽箭。这种技巧其实十分耗费力气,大乔明知如此,却竟是毫不懈怠,仍旧一次又一次地反覆练习着,仿佛要用尽了力气才肯罢休似的拼命。
就这么不间断地直练了将近半个时辰的箭术,太阳逐渐地爬上了天空的正中央,光芒愈加耀眼,空气中的温度也缓缓攀升了;大乔再练得几回连发箭术后,已经是脸红心跳、娇喘细细,持弓的手臂也开始有些微微发颤,难再继续了。
直到此时,她才终于放下了弓箭,拣在湖畔一处树荫之下,坐下了歇息,缓过气来之后,这才自衣袖中取出一方白色的罗帕来,轻轻拭去了额际、鼻尖上渗出的晶莹汗珠。
凉风轻拂林梢,微微吹动了嫣红颊畔几经不经意垂落的乌丝,柳腰间锦纤衣带也随风摆动,连系在树荫下的坐骑也迎着风吹原地踏步,像是十分享受这般深秋时节的暖暖阳光似的;然而大乔却似浑然不觉,宛如人定般端坐着一动也不动,只是眼望着湖面,怔怔出神。
终止了练箭,按理说,应该正是轻松的时刻了,但是大乔美丽动人的脸庞上,反而是柳眉微蹙,显得心事重重,然而凝视湖面的清澈眸光,却比平时要更温柔了好几分,愁困中微现腼腆,微笑时却又轻轻叹息。
这几日以来,不知怎地,大乔心中总是不由自主不时地回忆起那两次拜会讨逆将军的经过。孙策的音容笑貌,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那谈笑风生的神态,慨然相赠名琴的豪气,竟成了大乔心版上晨鲜明的记忆;欲不再想,竟也不可得,只惹得向来宁静淡定的乔家女儿心中又是惆怅、又是甜蜜,更有些许的慌乱。
大乔聪慧过人,自然不会不明白,自己心底那股从未有过的浓烈而难以克制的情绪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她身在这东汉时代,又是名门之后,即便有暗自倾心的即君,婚姻大事亦要经过媒的之言、父母之命;更何况当世无不以女子柔弱卑下、被动少言为美德,讨逆将军是何等样的人物,就算她能抛弃了矜持,父母也愿意不顾颜面,主动去求亲,他又岂能接受一个动静无法的女人做将军夫人?
这些难处,大乔并不是不明白,然而她当初不过是崇拜于孙策骁勇差战的威名,一心只是想要见见如此英雄豪杰之士,好奇他本人会是什么模样,是否不负袁术那句感慨:“若我有子如孙郎,死复何恨”之言,压根没有想到,孙策竟是这么一位丰神俊朗、和善可亲。丝毫不见凌人盛气的青年;再见到他如此英雄气概,又对自己的才学赏识肯定,满腔的仰慕之情,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转为爱慕之心。两次会见归来之后,当自个儿独处之时,脑海里想的,竟全是那些令人为之怦然的回忆。
大乔并没有忘记,当初自己曾说过,只要能见上孙策一面、和他说说话,便了无憾恨了。然而有时在怔仲间,她却又隐约地感觉到,向来淡泊、从不强求什么的心中,突然有了一种奇特的渴望。在这几日中,若是在睡梦中见到孙策,清醒之后,竟也觉得满心说不尽的欢喜之情,仿佛他的脸。他说话的语音声调,怎么样也看不够。听不腻似的。但是当她想到孙策总有一天要离城而去,继续完成他征服天下的理想之时,心中却又有一种莫名的感伤,仿沸是与家人分离似的。
“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
低声反覆吟诵着这两句词,大乔仿佛回到了数天前,心头盘旋的,净是从未见过的英雄丰采,一心坠人回忆里,几乎痴了过去。
尽避艳阳当空,这宛城的深秋却已挟奢些许寒意。过得良久,待练箭时的燥热逐渐褪去时,寒意便悄悄袭来了,凉风过处,大乔忽然感到一阵寒意,登时回过神来,轻搓着手臂,便在此时,她忽然听见林中隐隐约约地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只上瞬间,大乔立即将满心的愁绪抛在脑后,猛然跃起身来,将弓箭拾在手里,一双明眸紧盯着林中瞧。
会是什么人闯入了这片宁静地?
那马蹄声来得好快,只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一头毛色黑得发亮的马匹,宛如一道玄色闪电似的,猛然自林中审出;大乔迁来不及看清马上乘者,便只见黑马毫不停蹄地直往湖边冲怯,眼看收势不及,转瞬间便要坠入湖中,她不由得失声惊呼。
然而就在她张口呼叫的同时,那马却在疾奔之际,蓦地停步!一声长嘶后。四条壮健的长腿便稳稳地定在地上,喷着气。昂扬着头,神态优闲。浑若无事,仿佛这于奔驰之际急停的功夫,对它而言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而随着大乔的这声呼叫,马上乘者两道冷电也似的锐利目光,同时亦循声往她这方望来。
两人一打照面,都是一阵错愕。而大乔更是轻呼一声,俏脸煞白,身子微颤,跟贻地退了两步,满心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大乔日日夜夜无时不想的孙策。
此时日光正强,金黄色的耀眼光芒洒落在孙策的脸上,身上,将他原本已是十分俊朗的面容,映照得加倍英气逼人;那身台身的黑色劲装,衬托出他久经锻练的精壮体魄。而手持弓箭,骑乘骏马,居高临下俯视的神气,更是说不尽的脾月兑做然,满身的霸悍之气难以育宣;前两次未见足的讨逆将军的气势,在此刻已完全显露无遗。
大乔心神激荡之下,一时难以成言,只是征怔地望着孙策。
孙策也同样地凝视着她,过了片刻,微微一笑:
“真巧!孝廉别来无羌啊。”
清亮的嗓音,震醒了大乔:而孝廉这个称呼,提醒了她自己在他面前假扮的身分,大乔只一转念间,立即便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以即将起程返回荆州为由,而拒绝将军邀约的乔孝廉,时隔数日,却依然逗留在宛城里没有动旯非但不合常理,更有欺瞒将军之嫌啊!
担忧的念头蓦地窜上心窝里来,将情给压抑了下来。背脊上突然感到有一股凉意,大乔脑海里急速地运转心思,想着该如何为自己圆谎之时,忽然,林中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虽然这批人所乘马匹不如孙策的坐骑那般神骏,然而却也称得上是上等良马了,不过片刻之后,四名同样一身劲装打扮的青年男子便已飞骑而来,先后出现在大乔的视线里。
一见到大乔,这四人俱是一怔,再看到她手持弓箭,其中一名肤色黝黑的男子毫不犹豫,立即拍马上前,将手中长矛一摆,矛尖在阳光下闪出点点金光,同时大声喝问:
“什么人?”
那声暴喝犹似一个霹雳般,在大乔耳边炸开,只震得她耳中一阵嗡嗡作响;而随着喝间,五,六只跟随在马旁的黑色猎犬,更是配合着信信低吠,仿佛只要一声今下,便要冲上前来将她紧咬不放。
大乔虽懂骑射,但终归是个黄花大闺女,不曾游历过江湖,几时见过这等震慑人的阵仗,不由得心下惴惴,又倒退了一步。尽避如此,她仍是竭力不让害怕的情绪流露在脸上,转头朝孙策望去。
孙策连头也不回,双目依;日凝视着大乔,随意地朝后一摆手,那名汉于便立即会意,恭恭敬敬地噤了声,勒马向后两步。退在孙策身后,但是锐利的目光犹自盯着大乔看,仍是克尽着保护将军的职责。
“这位乔孝廉是我的旧识,不碍事,”孙策先对随从们做了说明之后,随即翻身下马,踏上两步,走到大乔面前,微笑说:“这些人是我的随从,他们职责在身,失礼之处,还请孝廉见谅。”说着,一揖为礼。
大乔松了一口气之后,急忙敛祆还礼:“能有如此尽忠职守的随从在将军身边跟随,这真是可喜可贺之事,小人在此要先恭喜将军了。”
她如此回答,倒是出乎孙策的意料之外了。微微一顿之后,剑届一轩,随即朗笑出声:“说得对!孝廉的见识果然不同于凡人。”
大乔虽然很担忧谎言可能被拆穿之事,但是她心神不乱,微笑一揖:“将军过奖了。”随即企图引开孙策的注意力,随意问道:“不知将军今日怎会有此雅兴,来到此地游览?”
“游览?我这样子像吗?”
孙策左眉一挑,迂自笑了起来。
大乔,话一出日,便知自己说错了,没有人会在游览湖光山色时,还随身携带弓箭的,心下懊恼无比,但是话已收不回来了,因此她也无话可答,不由得胀红了睑;白女敕的脸颊上,隐隐约约地透出了珊瑚般的淡红色泽。
看到大乔羞窘的神情,孙策只笑得两声,便即打住。微笑说:“其实,今日我是来这山林里打猎的。刚才看见一头漳子,便追了过来,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儿遇见孝廉。看来咱们还真是有缘哪。”
因为孙策的最后那句无心之言,大了。不过这回完全是因为羞怯。“小人打扰了将军狩猎。”
“孝廉不用客气啦。”孙策完全可以预料到大乔要说些什么,因此索性直接截断了她的语句,不让她说出过于谦卑的话来,笑说:“两次相见,孝廉所言,句句深获我心。可以说是一见如故,再这么客套下去,可就太见外了。”言下之意,便是将大乔视为朋友了。
大乔闻言,不由得讶异地抬起头来用、策含笑的脸庞就在眼前,语气虽然幽默,其中却没有半丝寻她开心的意味……
大乔刹那间,心中真是惊喜非常,她从来不曾想过,孙策竟会这么赏识厚待自己。然而,在欣喜之余,却也更加忧心:倘若他发现了自己原来是女儿身,那么这一切礼遇,只怕就要如同泡沫离水般破灭了,到那时,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将军战功彪炳。声名赫赫,实乃一代豪杰,小人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对将军恭敬景仰之心,完全是出于自然,怎能失了礼呢?”
孙策正色说;“平民又如何?将军和平民一样也是人哪,”目光扫过湖畔的标靶及大乔手中的弓筋之后,又是一笑,说:“而且孝廉可不像咱们这些粗鲁武夫,只懂得骑马射箭。行军打仗,孝廉不但文武全才,还深诸治国之道,我可是佩服得很,怎么能说是凡夫俗子呢?”
大乔随着孙策的目光,看看伽丰中那张大弓。再低头看看自己的弓箭,相较之下,自己的弓箭仿佛是给椎儿游戏的玩具般,不禁惭愧他说:
“在下这点微未道行,倒让将军见笑了。”
孙策眉头一皱:“唉,你就别再这么将军个不停了。若是连在如你这般志同道合的人面前,我都还得摆出个将军的架势,那可多没意思。”随即自作主张地决定:“这么吧,我虚长几岁,你便称我为伯符兄,我称呼你子若。这可不违长幼尊卑的礼数了吧?……”
大乔正欲开口推辞,抬起眼未,正好迎上了孙策的视线,但见他清朗的目光直盯着自己瞧,虽然没说话,但是坚定的眼神中却隐含威胁之意,像是在告诉她:我已经决定要这么做了,你就别想要改变!
见到孙策如此神色,大乔脑中一阵晕眩,什么也顾不得了,大起胆子,就低声说:“伯符……兄如此厚待,小弟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
孙策满意地笑了,并且还戏谑他说:“报答倒是不用了,只要你记得把‘伯符’和‘兄’这两个词连在一起叫就够啦,否则旨不是又不符礼制了吗?”
大乔被他这么一说,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先前满腔的紧张之情,尽皆付诸于这一笑之中;心头甜丝丝地,真有说不出的喜悦。
不论未来孙策会不会发现她真实的身分,只要此时此刻,能够在地面前如此称呼他,得到他含笑的回应就够了,至于会有什么后果,大乔都不愿去多想了。
而孙策将她的甜甜笑意全看在眼底。
明知道这位孝廉是冒牌货,但是孙策总觉得和他有说不出的投缘,他的言论见识都令孙策感到惊奇与激赏,所以基于一片爱才之心,孙策相信他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故而如此厚待于他,希望日后倘若他改变了心意,能够念着这分情谊,效命于自己。
然而此刻正当午时,强烈明亮的日光照射在大乔脸庞之上,将她白腻的肌肤映照得犹似半透明般,竟是见不到半点暇疵;而清丽的容颜在日光照耀之下,更显得丽质天生、浑然天成,孙策凝视着她的动人笑容,明明认知这是位成年男子,心神竟仍是不由得一荡。
孙策在片刻的怔仲之后,立即警觉,心中随即一凛美得这般罕见,难不成……难不成这位乔孝廉其实并非男儿身?
他暗暗寻思着,脸上却不动声色。大乔纵然聪慧,却也无法看透他心思,只觉得他神态显得若有所思,因此睁着一双清澈至极的明眸,疑惑地看着他。
“伯符兄……”
“子若适才是独自一人在此地习箭吗?”
大乔听孙策忽然这么问,倒也不疑有它,嫣然一笑,回答:“是啊。”
“如此看来,咱们不但是志同道合,而且还可以称得上是同好哩。”孙策完全不露心中念头,笑说:“不过打从我七岁那年,先父头一次带着我去打猎,那天之后,我便对射靶练习失去了兴趣啦。”
“想来打猎原是要比定点练箭要来得有意思得多。”大乔微笑。
孙策直视着她:“既然你也这么认为,那么何不来加入咱们?”
“加入?”大乔吃了一惊:“伯符兄的意思是说……打猎吗?”
孙策笑着点头:“是啊。独自一人在这里对着靶心射箭,又怎及得上一面尽情地追逐猎物,一面享受风驰电掣的乐趣呢?”
大乔有些犹豫地望着孙策的俊脸。她当然想跟随在孙策身旁,和他一起去打猎,因为这正是她梦寐以求的事啊!一但是由于从来没有过这种经验,她更不想在孙策面前表现得碍手碍脚的,看起来像个累赘啊。
“其实……我不曾打猎过,恐怕会碍手碍脚的,拖累了伯符见不说,还坏了各位的兴致啊。”
孙策剑眉一扬,显得胸有成竹:“关于这点,子若你就大多心了。我问你,你会骑马是不?会射箭是不?”
孙策每问一句,大乔就乖乖地点一次头。
然后孙策笑了:“既然如此,那你还担什么心呢?至多不过是没有收度罢了,咱们也不会怨你什么。打猎这事又不是从娘胎里就带来的本领,谁不是从生疏之中渐人佳境呢?”
这番话只听得大乔心头火热。当她幼小之时,便常听父亲说起年轻时四处游猎之事;及至读书识字后,又自书中了解到,古时的士兵们将狩猎视为训练战技的方式,心中自是悠然神往,十分好奇,再加上孙策的热情邀约,大乔登时把心一横,大声说道:
“那么,还要请伯符兄加以点拔指导才行,”
孙策朗笑回答:“这个自然。子若尽避放心好啦。”一语方毕,立即转过身去,轻轻一个纵跃,人便已稳稳地坐在马背之上,朝大乔一颔首:“子若跟着来吧!”
大乔胞中热血沸腾,应声:“是!”当即解开了系在树下的坐骑缰绳,俐落地翻身上马。
孙策见她上马时的身手。喝了声采:“好!咱们走吧!”
说罢,双腿一夹马月复,那匹黑马立即迈开步伐,朝树林里大步奔跑了起来。
大乔见状,毫不犹豫地便拍马跟上前去;而孙策身旁那些随从们不必主人下今,也就自动地跟随在他们俩之后,继续原先中断的狩猎活动。
大乔纵马奔驰,跟在孙策之后,向前望去,孙策宽阔的背影就在前方,因为疾行而起的风,将他的衣衫鼓足了气,只见他一手控绳。一手持引微侧着脸,左顾右盼,锐利的目光在林中梭巡着,正在寻找适当的猎物;此刻他的神情极是剽悍。和平时接待宾客的谦逊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
但是大乔一点也不觉得害怕或意外。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内心十分地激动。凝目望去,由这时孙策所显现出来的神色、气势,甚至是持弓的姿态,大乔可以想像得到,他在战场上的英姿是如何的威风凛凛;在他沉着的指挥下,讨逆将军的兵锋是如何地锐不可挡。所向披靡了。
然而在外显的强悍之中,孙策却又有他精明敏锐的一面。他的坐骑实在是匹万中选一的良驹,奔跑起来,寻常马匹均是望尘莫及,但孙策此时却没有让坐骑尽情飞驰,始终和大乔保持着五步之遥的距离,以便照应。跟随在这么一位英气济杰。勇锐盖世。豪气中文见体贴的青年将军身边,大乔如何能不暗自倾心?又如何能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呢?
耳畔所听到的,是熟悉的呼啸风声;鼻端闻到的,尽是树林中独有的清新气息,此刻,在大乔内心深处。早已完全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为何,心情是如此地飞扬跳跃,随着骑乘于马背上的阵阵颠簸,在起起落落之间,一颗芳心飘飘荡荡,犹似攀上了云端。
就在这似乎清醒。却又好似恍惚之间,大乔的视线未曾离开过孙策的身上,突然,孙策偏过头来,朝她大喝了一声:
“子若!快射那头獐子!”
大乔微微一愣,下意识地顺着他直指的手臂望去,果然见到了一头獐子正在草丛间疾速向前奔跑,时而全身隐没在长草中,时而又可见到它的身躯显露于草丛之外;在这当下,大乔不及细想,当即依着孙策的呼喝,弯弓搭箭,朝那头漳子射去。
“飓”地一声,羽箭离弦,势若流星,朝獐子直扑过去。而那头獐子似乎也知道启己的性命便在呼吸之间,因此拼了命的疾奔;大乔骑乘于马背之上,又是在奔驰之际,竟失了准头,眼见正要命中目标时,忽然那头獐子向前一扑,这一箭竟然便落了在它身后,射人了泥土之中。
大乔没有想到这一箭竟会落空,意外之际,不由得“啊”地一声低呼,正欲自箭囊中取箭再射,却见獐子小小的身躯灵活地一个转折,眼看着就要消失在树后,逃出视线范围之外了:大乔正自着急之际,便在此时,一技羽箭挟着破空之声,突然自她身后发射而出,劲势急速有力地掠过她身旁,眨眼间,便正中那头獐子,獐尸向前一跌,登时在草丛中失去了踪影。
大乔又惊又喜,不由得转过头,朝孙策望去,而孙策也正向她望来,手中仍举着那张长弓。
原来孙策眼见良机稍纵即逝,一见大乔这箭没有射中猎物,当机立断,立即便自行发箭。他武艺过人,眼光、准头及臂力均是一等一的好,自非大乔所能相比,果然一箭便正中目标。
孙策生性好动,狩猎之事,他生平也不知行过多少次了,这种一箭中的之事对他而言,自然是稀松平常;但是当他见到大乔回过头来,凝视着自己的澄澈妙目中,无法掩饰地流露出诚挚的钦佩之意时,纵使英明如他,心下也难免暗自高兴,微微一笑,说:
“抢了这个机会,子若你不会怪我吧?”
大乔笑着回答:“当然不会,能亲眼目睹怕符兄的过人箭术,才真是三生有幸,这当下还要请你多指点我打猎的技术呢。”
“那是当然。”孙策知道大乔从来没有打猎的经验,所以倒也当仁不让地点点头,便笑着举起长弓,边比划边解释说:“其实你的箭术已是不错了,但是要射移动中的猎物时,最重要的是双眼要专注地望着猎物……”
孙策虚拟射箭的姿态,正要向大乔说明之时,忽然从眼角里瞥见草丛中,似乎有个黑影正在晃动着。
孙策心中一凛,登时住了口。正待要细看那是不是另一只猎物时,突然,那黑影从草丛里快捷无化地窜了出来,直扑向大乔所在的那个方位。
一失去草丛的掩蔽,孙策立即看清了,那黑影正是被他射伤的那头獐子!虽然这一箭没有今它丧命,却让它痛得狠了,竟然狂性大发,反而掉头朝两人这边奔来,而且来势奇快,一眨眼,便扑到了大乔坐骑的跟前。
而那马乍见一团黑影恶狠狠地朝自己扑来,眼看便要撞到自己的前足,登时受到了惊吓,急欲问避,一声嘶鸣,登时抬起了两只前足,人立了起来。
“小心!”
大乔忽然见到孙策睑上出现紧张的神色,接着听到他如此大叫,不由得一愣。
然而这状况实在来得太过于突然,而大乔此时偏又恰:巧转过脸去看着孙策,没有见到獐子扑来,因此虽然听见!了警告,却不知该如何反应才是;正在错愕间,被坐骑这么突然而剧烈地一颠一跳,大乔登时身不由己,由马鞍之上被抛了出去。
身子腾空的刹那之间,大乔只觉得眼前白晃晃的日光特别刺眼,耳旁风声掠过,倒像在腾云驾霸一般,浑身轻飘飘地,倒还挺舒服的。
然而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她突然感到后脑一阵剧痛,重重地撞在硬地之上,同时全身骨骼好像要碎裂开来般的疼痛,眼前的世界忽然变成了一片黑暗,再也透不进一丝光亮:眼前金星乱冒,胸月复之间血气翻涌,说不出的难受,却又动弹不得。
孙策大急,顾不得再对那头獐子补上一箭,当下立即拍马朝大乔冲了过去。
正在奔驰间,大乔的坐骑受了惊吓,发足狂奔,正巧迎面而来。孙策虽然心,却不慌乱,看准了方位,右手向旁横掠,登时便将那马的缰绳给夺在手里,接着一声清叱,使力一扯,竟然便将那匹马给硬生生地拉回头来了;而那头坐骑得到了新的指令,六神无主的状况立即有了改善,被孙策这么一拉,只呼哩哩地一声低呜,便不再抗拒地乖乖跟着他走。
孙策安抚住马匹后,立即跃下马背,来到大乔身侧,跪了下来。
在阳光映照之下,孙策瞧得分明,只见大乔双目紧闭,盾尖微蹙,脸蛋上一片苍白。全无血色,一张好看的面庞却不断地渗出细小而晶莹的汗珠,整个人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
孙策长年在马背上生活,心中自然明白,若是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轻则头晕目眩,重则可能会断骨内伤,看到大乔这副模样,似乎伤得很重,他虽然力持镇定,但是既然明白事态严重,一颗心也就不由得剧跳了起来。先是在大乔耳畔试着低呼:
“子若?子苦?”
然而大乔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孙策见状,更是心惊,继而以手背轻触她的面颊,只觉着手处一片冰冷湿滑,竟像失去了体温一般。孙策吓了一跳,心急之下,伸手便去探她的鼻息。
一探之下,孙策察觉到大乔的气息虽然很微弱,人看起来也像是昏了过去,但是所幸并没有休克。这总算是可喜之事,只是昏迷之中,便难探问伤势到底如何,便于适当的救治。不过无妨,先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孙策这么想着,心中略宽,便缩回了手掌,侧头凝思该如何处理才是恰当。然而就在转念间,孙策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大乔苍白的脸蛋上,忽然间,他注意到一个不太寻常之处。
他不由得轻嗑了一声。怎么乔斐唇上的那两撇薄鬚,似乎略有异状?
孙策眉心微蹙,伸手便去碰触那撇鬚须,只不过轻轻一抹,两撇鬚须便应手而落;而失去薄鬚掩饰的脸蛋,别说是胡渣子了,连较粗的毫毛也见不着一根,肌理晶莹细腻。五官秀丽难言,即使双颊失去了平日的红润,望之依旧不似是尘世中人。
孙策不禁愣在当地,作不得声。
大乔总算是习过粗浅武艺之人,体质较一般女子强健得多,这一摔虽然令她昏晕了片刻,但是当孙策在她耳旁低唤之时,便将她唤醒过来了,只是她全身僵硬。感觉难受至极,一时无法回应。
她凭着一股坚强的意志力,在心底不停地强迫自己调匀气息,睁开双眼而孙策轻触她面颊的动作虽然十分轻柔,却也略有使她恢复神智之效。躺得片刻,纵使脑海里仍是一阵阵量眩,大乔仍是勉力睁开了双眼。
虽然睁开了眼,但是直过了好一会儿,大乔眼前的景象,才终于自模糊一片而逐渐清晰起来,她不用移动视线,便看见了孙策英俊的面孔就在眼前,但是他的神色却显得震惊不已,神色复杂,一双明亮的眼眸只是呆呆地望着自己。
“咽……”
大乔以为孙策只是在担忧着自己,因此强忍着身子的不适,仍是勉力支撑着坐起身来,欲待发言表示一切安好,毋须担心、但是才要张口发声之时,才突然发现喉间干涩无比,一时难以成言。
她急欲安慰孙策,想以言语之外的方式将自己的心意表达让他了解,正在寻思问,低垂的视线忽然瞥见了孙策手中握着的东西。
便在这电光石火般的瞬间,大乔猛然抬头望向孙策,忽然明白了他的神情理所代表的真正涵意,不由得惊吓地睁大了双眸,樱唇微颤,想说些什么,却竟是说不出口。
孙策将大乔的神态全清清楚楚地瞧在眼中,见到她惊吓的神色,有那么一瞬间,他竟不由得便想要开口柔声安慰她了,但是终于还是忍住了,没有表现出内心动摇的意念,但是却也难以对她怒目而视,只有剑眉一蹙,嗓音低沉但不减威严地问说: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望着孙策的神情,听他问出了这句话,大乔霎时里,只觉得心下一片冰凉。原先因为坠马所致的伤痛,忽然一点也感觉不到了,只觉得自己正在不由自主地轻颤,如堕冰窖;而一颗心像是绑上了几千吨重的石块般,不停地朝无边的绝望深渊中沉落下去。
尽避她早知道自己如此行为,绝非一般人所能容许,也曾设想过孙策一旦发现此事,该会是如何震怒,原以为自己能够但然以对,但是在对孙策有了不同的心情的现在,亲眼看到孙策紧锁眉头的凝重神色时,大乔的胸口却仍是宛如受到一记重击。
上天是开了她什么样的玩笑?正当她自觉心中欢喜已达极致之时,却偏就要教孙策发现了这件事,让她一下子从美好的天堂,倏地跌人万劫不复的地狱之中?为什么就是不肯遂她所愿,有始有终,让她能拥有一段完整而美好的记忆,聊堪安慰呢?
大乔一双妙目仍是痴痴地凝视着孙策,但是一层薄薄的雾气,却在此时,悄悄地蒙上了她清澈的眼眸,模糊了她的视线;但是大乔紧咬着下唇,硬是不让它溢出眼眶。
孙策见她迟迟不答,若在平时,他早就下今随从将人押下候审了,但是见了大乔珠泪盈眶的楚楚神色,孙策却不由得心软了。
他早知“乔孝廉”并非她的真实身分,心中也早已思量过,并不打算主动揭露这个事实,然而这场意外突如其来,身边又跟着几位随从,纵使他心中并不想追究,但是念及他的将军身分,毕竟不能任由人随意欺瞒,倘若处置不当,在属下面前失了领导的威严,日后又如何能领兵打仗?
因此孙策再度开口问道:
“你究竟是谁?如此乔装改扮究竟有何企图?……”
神色虽然严峻,但是不够严厉的语调,却隐约泄露出孙策的心软。只是惊惶又受了伤的大乔夫去了平日素有的敏锐,竟是没有听出来,不禁胸口一窒。
她会有什么企图?能有什么企图?虽然明白孙策这一问合情合理,也属应当,但是理智归理智,大乔心头依;日感到一阵刀割也似的疼痛。然而事已至此,她又能如何呢?现在在孙策的眼里,她什么也不是了。
强抑着心中酸楚,大乔忽然咬着牙,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摇摇晃晃地自地上站起身来。
她的坐骑在受到孙策的安抚之后,便被他牵在一旁,那马甚是依恋主人,这时眼看主人站了起来,便甚有灵性地静静缓步走到主人背后;而大乔受伤之后脚步虚浮,那马的到来,正巧做了她背后最佳的支撑。
孙策见她站了起来,不由得一愣。尽避她还是没有回答自己的间话,表明身分,但是在他心底却有种强烈的直觉,认定眼前的少女不会伤害自己,因此见她勉强起身,孙策微一犹豫,还是开口说了:
“你……身上可能有伤,还是先别起来才是。”
泪水本已在眼眶中打转,大乔忽然听到孙策在已看穿这个漫天大谎之际,还能顾念着自己。以自己的身体为重,心下又是惭愧。又是心酸,再也忍不住,眼泪便如同断线珍珠般,扑簌簌地沿着白玉般的面颊坠落,硬咽几乎不能成声:
“我……对不起……”
大乔试着想要止住哭泣,但是眼泪却像是有了自己的心思般,不听话地拼命掉落,她愈努力,泪珠儿便掉得愈多,一颗心愈揪愈紧,头脑阵阵发晕;似乎又要晕了过去。
大乔又羞又筹。又是伤痛,脑海里早已是一团混乱,难以理智地思考,心里只是一个逞儿地想着,不愿让孙策见到自己这副狼狈哭泣以至是厥的模样,至于身上的不适,这时哪里还能顾及,不及细想,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尚存,她忽然勉力吸了一口气,双手攀住缰绳,奋力飞身而起、跃上了马鞍,接着足尖一踢马月复;而那头坐骑仿佛与脑乙意相通,立即发足向前疾奔。
“喂你——”
熟悉的清朗嗓音自身后远远传来,虽然在疾驰之际,大乔依旧听得分明,但是她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只能任由泪水不停地在面颊上奔流。
头晕脑胀地再向前奔驰一段距离之后,大乔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顿时便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