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鱼八时三十分回到海洋公园,比平时迟了一个多小时,其他人正在喂饲海豚。力克看到沈鱼回来,高兴地向她叫了几声,打了一个空翻。
沈鱼在更衣室更换泳衣,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她的身体好像突然衰败了,毫无生气,抬不起来,腰肢肿胀,双腿笨重,身体好像也收到了失恋的信号,于是垂头丧气。
十时正,表演开始,沈鱼骑着杀人鲸出场,杀人鲸逐浪而来,数千名观众同时鼓掌。沈鱼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在掌声中掉下,所有掌声都是毫无意义的,她只想要一个人的掌声,那个人却不肯为她鼓掌。她的泪珠一颗一颗滴下来,一滴眼泪刚好滴在杀人鲸的眼睛里。杀人鲸突然凄厉地叫了一声,飞跃而起,沈鱼被它的尾巴横扫了一下,整个人失去重心从杀人鲸身上掉下来。杀人鲸在水里乱窜,在场所有人都呆住了。沈鱼一直沉到水底,她闭上眼睛,觉得很平静,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小,她好像看见缇缇了,她在水底向她招手。沈鱼跟缇缇说:“我来了。”缇缇向她微笑,张开双手迎接她。沈鱼有很多话要跟缇缇说,她努力游过去,她跟缇缇越来越接近了。就在这个时候,一双手伸过来,强行要把她拉上水面,她拼命挣扎,她要跟缇缇一起,于是,两只手同时将她拉上水面,这一次,她全身乏力,无法反抗,被那一双手拉上水面。
她被送到岸上,许多人围着她,她听到一个人说:“她给杀人鲸打昏了。”
一个男人吻她,好像是翁信良,她双手绕着他的脖子,那个男人把气喷到她的嘴里,他不是吻她,他好像努力使她生存下去。
沈鱼睁开眼睛看清楚,那个男人不是翁信良,是另一名训练员阿勇。她尴尬地松开绕着他脖子的双手。她觉得缇缇好像离她越来越远了,她越来越孤单。沈鱼从地上坐起来,几个人围着她,高兴地问她:“沈鱼,你没事了?”
“什么事?”沈鱼奇怪。
“你刚才给杀人鲸打昏了,掉到海里,我们把你救上来,你还挣扎呢!”主管告诉她。
“是吗?”沈鱼如梦初醒:“杀人鲸呢?”
主管指着小池:“它在那里,出事后它一直很平静,真奇怪,刚才究竟发生什么事呢?它好像突然受到了刺激。”
“我只是在它身上哭过。”沈鱼自说自话。她走到小池前面望着杀人鲸,她和它四目交投,它好像也感受到沈鱼的悲伤。
“你不要再刺激它了。”主管对沈鱼说,“兽医会来替它做检查。”
“它是善良的。”沈鱼说,“它有七情六欲。”
沈鱼进入更衣室洗澡,热水在她身上淋了很久,她才突然醒觉她是从死亡边缘回来的,所以她看到缇缇。传呼机突然响起,沈鱼冲出淋浴间,她逼切想知道谁在生死存亡的时候传呼她,她注定要失望,是马乐找她。
“看看你今天过得怎么样?”马乐在电话里说。
沈鱼放声大哭,她突然在这一刻才感到害怕。
“什么事?”马乐紧张地追问。
沈鱼说不出话来。
“你不要走,我马上来。”马乐放下电话。
马乐来到,看到沈鱼一个人坐在石级上。
“你没事吧?”马乐坐在她身旁。
沈鱼微笑说:“我差点死在水里。”
翁信良第二天晚上仍留在诊所度宿,这个时候有人来拍门,这个人是马乐。
“你果然在这里。”马乐说。
“要不要喝咖啡?”翁信良去冲咖啡。
“你打算在这里一直住下去?”
翁信良递一杯咖啡给马乐:“原本的兽医下个月会回来,我会把诊所交回给他。”
“然后呢?”
翁信良答不出来。
“沈鱼呢?你怎么跟她说?还有胡小蝶呢?”
翁信良躺在动物手术桌上说:“没有一个人可以代替缇缇。我终于发现我无法爱一个女人多过缇缇。我负了沈鱼,也负了小蝶。”
“沈鱼今天差点溺毙了!”
翁信良惊愕。
“你不肯承认自己爱沈鱼多过缇缇,为一个女人淡忘一个死去的女人好像不够情义。对不对?”马乐问他。
翁信良不承认也不否认:“我和沈鱼已经完了。”
马乐很沮丧:“我看我帮不上忙了。”
马乐走后,翁信良拨电话给沈鱼,他很想关心她今天遇溺的事,电话驳通了,他突然很渴望电话没有人接听,如他所愿,没人接电话。为了平伏打电话给沈鱼的难堪,他突然改变注意,拨电话给胡小蝶,电话接通了。
“喂,是谁?”
“是我。”
“你在哪里?”胡小蝶温柔地问他。
“我在诊所。”
“我立即来。”
翁信良想制止也来不及,十五分钟之后,胡小蝶出现,扑在他怀里说:“我知道你一定会找我的。”
翁信良突然觉得自己所爱的人是沈鱼,偏偏来的却是另一个人。
“昨天在香港上空几乎发生一宗空难,你知道吗?”胡小蝶跟翁信良说。
“空难?”
“我错误通知一班航机降落。那一班航机差点跟另一班航机相撞。”
“那怎么办?”
“幸而电脑及时发现。这件事全香港市民都不知道,两班航机上的乘客也永远不会知道。”
胡小蝶楚楚可怜地凝望翁信良:“都是因为你。若不是你这样对我,我不会出错。”
翁信良感到一片茫然,马乐说沈鱼今天差点溺毙,胡小蝶说昨天差点造成空难。他和这两个女人之间的爱情,牵涉了天空和海。还有缇缇,她死在一次空难里,那一次空难,会不会是一个刚刚失恋的机场控制塔女操控员伤心导致疏忽而造成的呢?
“你睡在这里?”胡小蝶心里暗暗欢喜,他一定是跟沈鱼分手了。
翁信良去倒了一杯咖啡。
“不要睡在这里,到我家来。”
“我暂时不想跟任何人住在一起。”
“那我替你找一件屋。”胡小蝶说:“我认识附近一间地产公司。”她想尽快找个地方“安置”这个男人,不让他回到沈鱼身边。
沈鱼牵着咕咕在公园散步,从前是她和翁信良牵着咕咕一起散步的,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咕咕好像知道失去了一个爱它的人,心情也不见得好。沈鱼的传呼机响起,是马乐传呼她。
“翁信良在诊所。”马乐说。
“为什么要告诉我?”
“我知道你会想知道的。”
沈鱼放下电话,牵着咕咕继续散步,只是她放弃了惯常散步的路线,与咕咕沿着电车路走,电车会经过翁信良的诊所。
沈鱼牵着咕咕走在电车路上,一辆电车驶来,向她响号,沈鱼和咕咕跳到对面的电车路,这条电车路是走向原来的方向的,要不要回去呢?最后沈鱼把咕咕脖子上的皮带解下来,弯身跟它说:“咕咕,由你决定。”
本咕大概不知道身负重任,它傻头傻脑地在路轨上不停地嗅,企图嗅出一些味道。
沈鱼心里说:“咕咕,不要逼我做决定,你来做决定。”
本咕突然伏在她的脚背上,动也不动。
沈鱼怜惜地抚模咕咕:“你也无法做决定?我们向前走吧。”
沈鱼跳过对面的电车路,继续向前走,她由湾仔走到北角,在月色里向一段欲断难断的爱情进发。最痛苦原来是你无法恨一个人。
沈鱼牵着咕咕来到诊所外面,诊症室里有微弱的灯光,翁信良应该在里面。
沈鱼在那里站了十分钟,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来。解释她没有跟男人上床?没有必要。请他回家?她又不是他丈夫。跟他说几句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既然他走出来,大概是不想回去的。
翁信良又喝了一杯咖啡,他不停地喝咖啡,咖啡也可以令人醉。胡小蝶走了,她说明天替他找房子。翁信良看着自己的行李箱,他本来打算逃走,如今却睡在这里,他是走不成的、没用的男人。胡小蝶就知道他不会走。
翁信良拿起电话,放下,又再拿起,终于拨了号码,电话响了很久,没有人接听,沈鱼大概不会接他的电话了。翁信良很吃惊地发现他今天晚上疯狂地思念沈鱼,他从不知道自己这样爱她,可是已经太迟了。
沈鱼站在诊所门外,她知道翁信良就在里面,咫尺天涯,她不想再受一次伤害,她害怕他亲口对她说:“我不爱你。”或“我从来没有爱过你。”,她整个人会当场粉碎。但,粉碎也是一件好事,她会死心。
大抵是咕咕不耐烦,它向诊所里面吠了几声,翁信良觉得这几声狗吠声很熟悉,走出来开门。
翁信良打开门,看见咕咕,只有咕咕,咕咕不会自己走来的,他在诊所外四处找寻,没有沈鱼的踪影。
它当然不可能自己来,是沈鱼把它带来的,她把它带来,自己却走了。她一定是痛恨他,把这头狗还给他,这头狗本来就不是她的,是缇缇的。沈鱼把咕咕带来,却不跟他见面,分明就是不想见他。她大概不会原谅他了。
翁信良牵着咕咕进入诊所,她的脖子上仍然系着狗皮带,狗皮带的另一端却没有女主人的手。
沈鱼在电车路上狂奔,流着泪一直跑,她现在连咕咕也失去了。她听到他来开门的声音,竟然吓得逃跑了。本来是这个男人辜负她,该是他不敢面对她,可是怕的却是自己。她真怕他会说:“我不爱你。”,她真害怕他说这句话。
他没有说过“我爱你”,没有说过这句话已经教一个女人难堪,万一他说:“我不爱你”,将令一个女人更难堪。她好不容易才反败为胜,在发现他准备离开时,跟他说:“告诉你,我跟一个男人上床了”,所以,她不能输呀。她来找翁信良便是输,所以为了那一点点自尊,她走了,可惜她遗下了咕咕,情况就像逃跑时遗下了一只鞋子那么糟,对方一定知道她来过。
沈鱼走上一辆电车,她实在跑不动了,她坐在上层,月色依然皎好,她比来的时候孤单,咕咕已经留给翁信良了。一切和翁信良有关的东西,他都拿走了,整件事件,整段爱情,又回到原来的起点,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她孤单一个人,翁信良跟咕咕一起。啊!对,家里还有一只相思鸟,相思鸟是唯一的证据,回去把它放走吧。
沈鱼打开鸟笼,让相思鸟站在她的手掌上。她把手伸出窗外,跟相思说:“走吧。”
相思竟然不愿飞走。
“飞呀!”沈鱼催促它。相思黏着沈鱼的手掌,似乎无意高飞。
“你已经忘记了怎样飞?你一定已经忘记了怎样飞。”沈鱼饮泣。
相思在她的手掌上唱起歌来。这不是歌,这是沈鱼教它吹的音符,这是翁信良第一天到海洋公园时教沈鱼吹的音符。相思竟然学会了。
沈鱼把手伸回来,相思竟然吹着那一串音符,她舍不得让它飞走。
本咕睡在翁信良脚边,翁信良又在喝咖啡,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杯,他喝了咖啡,会拉肚子,因此使他很忙碌,无暇去想其他事。他用这个方法使自己安静下来。他觉得出走是一件很不负责任的事,应该有个交代,他又鼓起勇气拨电话给沈鱼,希望她不在家便好了,但沈鱼来接电话——
“喂——”沈鱼拿起电话。
翁信良不知道跟她说什么好。
沈鱼不再作声,她知道是翁信良。
翁信良拿着听筒良久,还是不知道怎样开口,终于挂了线。
沈鱼很失望,他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
第二天中午,胡小蝶来找翁信良。
“我已经替你找到房子,现在就可以搬。”
“这么快?”
“跟我同一栋大厦。”
胡小蝶发现了咕咕:“咦,这只狗是谁的?很可爱。”她蹲下来跟咕咕玩耍。
“是我的。”
“是你的?你什么时候养了一头狗?它叫什么名字?”
翁信良拿起行李箱,叫咕咕:“咕咕,我们走吧。”
“咕咕?名字真奇怪。”胡小蝶开始怀疑咕咕的来历。
翁信良搬到胡小蝶那一栋大厦,他住六楼。
“你回诊所去吧,我替你收拾地方,它也留在这里。”胡小蝶抱着咕咕跟翁信良说。
“谢谢你。”翁信良说。
“你好像很不开心。”
“不是。”
“你后悔选择了我。”胡小蝶说。
“别傻。”翁信良说,“我上班了。”
胡小蝶替咕咕解下狗带,无意中在狗带上的小皮包里发现一张字条,人们通常将地址写好放在宠物身上,万一它走失,遇到有心人,会带它回家。字条上写着一个地址和电话。
胡小蝶依着字条上的电话号码拨通电话。
“喂——找谁?”
胡小蝶认出那是沈鱼的声音,这头松狮犬果然是沈鱼的,翁信良昨晚一定跟沈鱼见过面。
“喂——”沈鱼以为又是翁信良。
“你是沈鱼吗?”
“我是,你是谁?”
“我是胡小蝶,你记得我是谁吧?”
“记得。”沈鱼冷冷地说,没想到她竟然找上门,“找我有什么事?”
“你有时间出来喝杯茶吗?”
沈鱼倒也想见见这个女人。她们相约在金钟一间酒店的咖啡室等候。
“要喝什么?”胡小蝶问她。
“水。”沈鱼说。她留意到胡小蝶抽骆驼牌香烟。
“我要改抽另一只牌子了,翁信良不喜欢我抽这么浓的烟。”胡小蝶说。
“是吗?你找我有什么事?”
胡小蝶垂下头。
“你找我不是有话要说的吗?”
胡小蝶抬起头,泪盈於睫,这是沈鱼想不到的,失败者不哭,胜利者却哭了。
“对不起。”胡小蝶说。
沈鱼没想到她竟然向她道歉。
“你没有对不起我。”
“翁信良是我第一个男朋友,也是我第一个男人。”胡小蝶说。
翁信良从来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沈鱼,她突然有些惭愧,因为翁信良不是她第一个男人,这一点,她输给胡小蝶。
“当天是我离开他,他受了很大伤害,去了日本多年,最近我们重逢。你知道,男人无法忘记一个曾经令他受伤至深的女人——”
沈鱼沉默。
“我也想不到经过了许多事情,我们终于又走在一起。”胡小蝶说。
沈鱼觉得这个女人真厉害,本来是她做了她和翁信良之间的第三者,现在她却说成她和翁信良之间只是曾经分开一段日子,他们现在复合了,沈鱼才是第三者、局外人。她不过是胡小蝶和翁信良之间的过客。
“我知道你跟翁信良有过一段很快乐的日子,他也这样说。”胡小蝶说。
“他说的?”
“是啊。”胡小蝶说,“他是一个好男人,他不想伤害你。”
“这也是他说的?”沈鱼悻悻然。
“他不擅于说离别,所以他没有跟你说清楚便走了,他现在在我家里。”
“他不擅于说离别!”沈鱼冷笑,难道一句不擅于说离别,便可以一走了之?
沈鱼故作潇洒地说:“道别是不必要的。”
“你恨我吗?”胡小蝶问沈鱼。
“我为什么要恨你?”沈鱼反问。要恨,她只恨翁信良一个人。
“我没有你那么坚强,我真羡慕你。没有他,我活不下去。”胡小蝶楚楚可怜地说。
沈鱼突然明白了翁信良为什么选择了胡小蝶,因为她软弱、温柔、需要保护,而她自己,看来太坚强了,翁信良以为她可以承受得住伤痛。坚强的女人往往是情场败将。
“你能告诉我一件事吗?”沈鱼问。
“什么事?”
“你们重逢之后第一次约会是谁提出的?”
“他。”胡小蝶说。
沈鱼死心了,站起来:“我有事要先走。”
“嗨,咕咕吃哪种狗粮?咕咕很可爱。”胡小蝶说:“我怕它吃不惯新的狗粮。”
“就让它尝试新品味吧,旧的那种它也许一直都不喜欢。”沈鱼有感而发。
“我会好好照顾它的。”
“它本来就不是我的。”沈鱼说,她突然想到这句话可能有另一重意思,更正说:“我是说咕咕。”
“我明白。”胡小蝶说。
“再见。”
“沈鱼——”胡小蝶叫住她。
沈鱼回头。
“谢谢你。”胡小蝶说。
沈鱼失笑:“不用多谢我,不是我把他送给你的。”
胡小蝶目送沈鱼离开,她拿着香烟的手轻微颤抖,她从来就没有跟另一个女人谈判的经验,她幸运地遇到一个很善良的女人,沈鱼相信了她的谎言。为了得到翁信良,她不择手段,上天会怜悯她,因为她是出于爱。
沈鱼在计程车里饮泣,她从来没有跟另一个女人谈判的经验,强弱悬殊,她输了。是翁信良主动跟胡小蝶来往,他不是被逼而是主动背叛她。她恨自己当天为什么主动爱上这个男人,她只是用他来过渡悲痛的日子。
胡小蝶用新的狗粮喂咕咕,咕咕好像提不起兴趣去吃。它挂念它的女主人。
翁信良回来了,看到放在桌上的新狗粮,跟胡小蝶说:“它不吃这一种。”
翁信良拿出两罐另一只牌子的狗粮。
“哦,原来是这个牌子,我以后知道了。”
“你猜我今天去了什么地方?”
翁信良摇头。
“我出去替你买日用品。”胡小蝶指指地上十多个购物袋,“替你买内衣、牙刷这些日用品的感觉原来是很幸福的,我从前怎么体会不到?”
胡小蝶扑在翁信良怀里说:“不要离开我。”
她说来楚楚可怜,声线微弱却好像有千斤力,足以融化任何一个铁石心肠的男人。
马乐凌晨接到沈鱼的电话。
“你来我家,你快点来。”沈鱼在电话里说。
马乐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匆匆赶去,沈鱼来开门,马乐进屋后吓了一跳,厅里总共有十头几个月大的松狮狗,正在喝牛女乃。
“你搞什么鬼?”
“我把积蓄全拿去买狗,一头六千块,总共六万块。”沈鱼忙碌地替它们抹嘴。
“咕咕呢?”
“还了给翁信良。”沈鱼说。
马乐蹲下来,问:“你见过翁信良?”
沈鱼摇头:“我把咕咕放在他门口就跑了,我害怕看见他。”
“你买那么多条狗干什么?它们长大之后,会挤不进这间屋。”马乐说。
“你为什么不骂我,我把所有的积蓄都用来买狗?”沈鱼问马乐。
“只要你觉得快乐。”
“谢谢你。”沈鱼含泪说,“我今天见过胡小蝶。”
“她怎么说?”
“总之我出局了。马乐,可不可以借钱给我?我想去法国探缇缇。我用四只小松狮做抵押。”
“不行。”马乐说:“我要十只做抵押。”
“好。”沈鱼说。
“你不回来的话,我会将它们统统毁灭。”马乐说。
“谢谢你。”沈鱼含泪说,“我会回来的。”
“你最好回来。”
“还有一件事拜托你。”沈鱼把鸟笼拿下来,“这只相思,请你替我还给翁信良。”
五天之后,马乐送沈鱼到机场。
“你不用急着回来。”马乐说:“我暂时还不会杀死你那十只小宝贝,但你回来时,要比现在快乐。”
沈鱼拥抱着马乐。
“这一次轮到你抱着我了。”
“是的,是我抱你。”沈鱼说。
沈鱼在直飞巴黎的航机上饮泣,缇缇怀着幸福的心情在空难中死去,也是坐这一条航线,她们会不会有相同的命运。沈鱼突然希望发生空难,她也死在这条航道上,如果是这样的话,翁信良大概会怀念她。可惜事与愿违,她安全到达巴黎。她不想回去了。她没有告诉马乐,她已经辞去海洋公园的工作。要是她想留在巴黎不是一件困难的事,缇缇父母经营的中国餐馆一定愿意收容她当个女侍之类。
一个月过去了,沈鱼还没有回来,而其中一只小松狮病了,病菌传染给其余九只。马乐抱着它们去找翁信良。
“你买了这么多条狗?”翁信良吃惊。
“这些狗全是沈鱼的。”马乐说。
“哦。”翁信良点头,“你们在一起?”
“她去了巴黎。”马乐说,“我只是代她照顾这些狗,她说过会回来的。”
翁信良心里有点难过。
这个时候,胡小蝶进来。
“马乐,这么巧?”
“我的狗病了。”
“哗!你一个人养这么多条狗?”
“寂寞嘛。”马乐说。
“我买了菜,今天晚上一起吃饭好不好?”
“你真幸福!”马乐跟翁信良说。
翁信良知道马乐是有心揶揄他。
“来吃饭吧。”翁信良说,他有心讲和。
“好。”马乐明白翁信良的意思,毕竟他们是好朋友,为一个女人,而且是朋友的女人而翻脸,未免显得自己太小家子气了。
“我得先把这十头小宝贝送回家安顿。”马乐说。
“我们在家等你,这是我的地址。”翁信良把地址写给他,“七时正,行吗?”
“行。”马乐说。
“七时正见面。”胡小蝶说。
翁信良帮忙把松狮犬抱上马乐的车。
“沈鱼有找你吗?”翁信良问马乐。
马乐摇头:“她不会想起我的。”
“她在巴黎干什么?”翁信良问。
“我也不知道,你跟胡小蝶怎样?”
“我不可以再辜负一个女人。”翁信良说。
“你也只是辜负过一个女人。”马乐上车:“七时见。”
胡小蝶走出来,问翁信良:“你和马乐是不是有过争执?”
“为什么这样说?”
“你们两个从前好像不会这样客气的,是不是因为沈鱼?”
翁信良给胡小蝶一语道破,无言以对。
“马乐总是爱上你身边的女人。”胡小蝶笑着说。
“胡说。”
“希望我是胡说吧!”
马乐把十只小松狮带回家里,逐一喂它们吃药,没想过自己竟做了它们的奴隶。他唯有把它们当做沈鱼的全部积蓄来对待,这样的话,他会很乐意承担这个责任。
电话响起,他以为是翁信良打电话来催促他。
“喂。”马乐接电话。
“喂,是不是马乐?”
这把声音很熟悉。
“你是沈鱼?”马乐兴奋地问。
“是呀!”沈鱼说。
“真是你?你在哪里?”
“我在巴黎。”沈鱼说。
“你还不回来?”
沈鱼没有回答,只说:“我在缇缇父母开设的中国餐馆里工作,现在是午餐时间,突然想起很久没有跟你联络了。”
“你好吗?”马乐问她。
“好。”沈鱼说。
马乐听见她用法文跟客人说午安。
“我的十只小松狮呢?”沈鱼问马乐。
“它们生病了,刚刚带它们去看医生。”马乐突然想起自己说错了话,沈鱼该想到他刚刚见过翁信良。果然,沈鱼沉默了一阵。
“你什么时候回来接它们,我给烦死了。”马乐故意逼沈鱼说出归来的日期。
“我再打电话给你,拜拜。”沈鱼挂线。
马乐很失望,她连电话号码也不肯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