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落星睁着圆圆的眼睛傻傻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其实从海沧浪将她抱到床上的那一刻,她就已经醒了过来。海沧浪与索狂客、沐暖日的对话,她也都听见了。
不可否认的,面对他的告白她的内心有着极大的喜悦。像是掩埋了许久的宝藏尽数摊在了她的跟前,顷刻间她成了世间最富有的人。然而,那璀璨的光芒也射得她睁不开跟,她只能阖上眼,做一个沉思中的瞎子。
她配不上海沧浪,他值得更好的——在所有的欣喜之后,这句话立刻刻上了她的心头。
二十二年来,他保护她,他照顾她,他爱护她,他包容她……总是沧浪他怎么怎么对落星,她从来没有真真正正地为他做过什么。
因为她是胖妹妹,所以她被人嘲笑,连带着他也受人白眼。他帮她打跑那些嘲笑她身材的人,为此他挨的打、受的骂数不胜数。即使到了现在,他们两个人一起走到街上,总有人在背后指指戳戳。他不在乎,可她在乎啊!她在乎的不是自己的身材,而是自己的身材所带给他的永远的负担。
她是一个沉重的负担,这负担他已经背负了二十二年,他还有几个二十二年等着被她耗尽?
读小学的时候,有个小女孩来班里找她,口口声声说着喜欢沧浪的话。现在算来,她大概是沧浪最早的仰慕者吧!那时候小小的她甚至还不知道仰慕者的含义。
小女孩一见到她,就指着她的鼻尖骂了起来:“你这个肥猪,你不要脸!你一天到晚缠着海沧浪,你根本没有资格和他站在一起!”
她至今仍记得当时自己的回答——“我不是肥猪!我只是胖了一点点。我没有不要脸,我没有缠着沧浪。沧浪是落星的守护神,沧浪一定会和落星站在一起!”
在她幼小的心中,沧浪简直就是神,他什么都会,什么都不怕,什么都能做得到。她总觉得有了他,她就有了整个天地,她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做了。
然而,那个小女孩的下一句话却改变了她整个的人生观念。小女孩用手戳着落星厚厚的肉,嘴里叫嚷着:“没有了海沧浪,你就只剩下这身肥膘。”
小女孩没说错,没有了沧浪,她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什么也做不成。她会什么?受了委屈,出了事,她就只知道哭哭啼啼地去找沧浪帮忙解决。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开始努力改变自己。凡事她尽量自己动手,她希望有一天别人会说,没有了沧浪,她樊落星也是个有用的人,也是一个有资格和海沧浪站在一起的女孩。
但那只是年少时不知天高地厚的奢想罢了,进了高中她才明白,这一辈子她樊落星永远也无法微笑着站在他海沧浪的身边,她只能跟在他的身后、追随着他的影子——只能如此。
明白这个道理是在她高中一年级的暑假,那也是沧浪大学生活的第一个暑期。他从东方学院回家,同行的还有一个叫宋画屏的女生,她是跟着沧浪回来旅游的,海妈妈就热情地让她住在了家中。
她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宋画屏的长相,她很瘦,是个绝对的骨感美人。
有一天,宋画屏请她陪着一起去逛街、购物。两个女生走在路上,不时有人指指点点,说着什么“鲜明的对比”。
后来,宋画屏领着她去了一家高级服饰店。在那里,宋画屏挑选了很多服饰,无论穿什么她都显得很美,很……精致。随后,宋画屏硬让店员为她选了一套衣服,店员只好找了最大号的服饰让她试穿。在试衣间里,店员拼命地想帮她把身后的拉链拉上,那位店员真的很努力了,最后拉链终于拉上了,当她穿着那套高级服饰站在试衣镜跟前的时候,她的脸顷刻间变成了火烧云。
就像一团团猪肉硬挤进华丽的布料里,她可以清楚地看见自己身上一圈一圈的肥肉是多么的丑陋。转过身的时候,她清楚地看见了宋画屏嘲笑的眼神,还有那些店员鄙夷的目光。
宋画屏走到镜子前,和她站在一起,说了这样的一句话——“肥猪也能配得上沧浪?笑话!看清楚你自己,你怎么能站在沧浪的身边呢?以后识趣点,别有事没事地缠着他。他只当你是邻居家的小妹妹,只有我这样的女生才适合站在他的身边。樊落星!我看你是落到凡间最大的一颗陨石还差不多,砸都能把沧浪给砸死!”
如今,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离开那家店,也不记得是怎么回的家。她只记得回家之后她停用了所有的药,那些能救她命、也能让她变成肥猪的药。没有几天,她就被送进了医院。
在医院里,她仍吵着不要吃药、不要打针,她不要变成肥猪。大家劝着她,哄着她,她仍是吵闹不休。下一刻,沧浪给了她一记耳光,那是从小到大他第一次打她,也是惟一的一次。
他向她怒吼:“你不想吃药,你不想变胖,你也不想活了吗?如果你死了,樊爸、樊妈会伤心,我爸、我妈会伤心,我也会很伤心的。你希望大家为你伤心是不是?你想让我们这么多年的努力都白费了是不是?你希望我陪你一起去死是不是?”
他的话让她彻底清醒了过来。她知道自己不能死,不能让大家为她伤心,更不能让所有人这么多年的努力就这样付诸东流。她乖乖地吃药,乖乖地打针,乖乖地配合医生治疗。她期待着有一天她可以健健康康地站在沧浪的面前,那时候她就不需要再吃药,也不会再变成肥猪了。
她的期待终于来临了——
十八岁那年,医生通过各项检查确定她可以停药了。她好开心啊!因为她终于可以摆月兑“肥猪”这个称号,变成一个妖娆的大女孩。
每天每天,她欣喜地看着自己的体重一点一点降下去。很快,她就可以买漂亮的衣服,变成一颗漂亮的落星。
这个梦想逐渐地被体重计上不再变化的数字打碎了——她的体重停在了七十五公斤,而她的身高只有一百六十三公分——她依然是只“肥猪”。
要面对这样的结局,对她而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用了差不多半年的时间才接受了这个事实,不再每天每天站在体重计跟前面对一次一次的希望和一再一再的失望。她也终于明白,终其一生,她都无法站在沧浪的身边。
现在,他突然说喜欢她,她认为他是将许多年以来的兄妹情错当成了爱的感觉。但兄妹之间的亲情不等于男女之间的爱情啊!等他明白过来,她又该如何?
看着他就这样离开她;看着他明白地告诉她,他不爱她,他只是错看了感情?看着他们之间连最后的兄妹之情都保不住?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可怕的事发生在他们身上,她更不能让二十二年的感情就这么烟消云散。
就让她为他作出最好的选择吧!就让她为这二十二年的感情作出最好的选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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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诊室里,海沧浪好不容易逮到机会,站在了樊落星的身边,“落星,早上为什么不等我就一个人走了?”
“我忙嘛!”给了他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落星继续处理着手上的病历单,连看也不愿意看他一眼。
海沧浪的双手来回地揉搓着,他必须为昨天的事说些什么,可他该说些什么呢?“那个……昨天在我家里……那个……”
“我昏倒了,我都不记得了。”嘴上说是不记得了,但一想到那个霸气的热吻,落星的脸就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望着她微红的侧脸和闪躲的眼神,海沧浪知道她不仅没忘,还记得很清楚,他就更要好好解释了,”落星,是这样的,昨天我……”
“啊!我想起来了!”落星突然站了起来,直直地望着他,像是想起什么的样子,“骆医生还在等着我给他送刚才那个病人的CT报告单呢,我这就去取!”她飞快地冲了出去,那速度与她庞大的身形丝毫不相称。
海沧浪呆呆地立在原地,他隐约感到他和落星的这场战争将会是持久而艰巨的。
这不!午休时分,海沧浪又逮到了正想落跑的落星。
“落星,吃午餐了!”我不相信你还能跑得掉。
落星的确没法子再逃跑,她一转身,瞥见了骆上天的身影,立刻兴高采烈地叫了起来:“骆医生!骆医生,过来吃午餐了!”
她的欣喜是那么明显,因为这代表着解月兑。可落在海沧浪眼中,她的欣喜就成了对骆上天的一种爱慕。海沧浪暗自思索,难道给燕脂说中了,落星真的对上天有意思?
骆上天并不明白这两个人之间的暗潮汹涌,他只当还和平常一样,三个人一起吃午餐呢!迅速地挪到落星身边,他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落星,你的厨艺真是没得说。以后谁娶到你谁幸福到家了!”
“那你就多吃一点啊!”落星客气地将午餐拨到骆上天的餐盘中。
骆上天痞痞地笑了,“你真是个可爱、温柔、善良的小泵娘。跟你在一起我太幸福了!你简直就是我的上帝啊!”
“骆医生,你又在胡说了。”落星掩着嘴笑了起来。跟在骆上天后面整整一年了,他哪些话是真哪些话是假,她还是能分得清的。为了避开海沧浪,她将大半个身体都靠向了骆上天那一边。
她和骆上天之间的对话、眼神、动作看在海沧浪眼中就成了一把把的利刃,他恨不得用这些利刃戳死骆上天这个痞子。
海沧浪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折磨,放下筷子,他连声音都沉了下来,“落星,我有话跟你说。”
“先吃午餐吧!吃完午餐我们再说。”落星在心里正盘算着吃完午餐后,找个什么地方躲起来。
海沧浪要是看不出她的打算,他就白和她在一起二十二年了。认真地看着她,他认真地说着:“我们可以吃完午餐再谈,但你要是想找机会逃走,那就不必了。”
落星沮丧地翻了一个白眼,连这他也能看出来,看样子,这个小花招她是不用玩了,不过她还有新招——“骆医生,你不是说上午那个病人还需要再观察吗?待会儿我去吧!”
骆上天听了这么半天,他若是还听不出个端倪,那他也太愚蠢了。细嚼慢咽着嘴里的食物,他在落星的央求和海沧浪的瞪视中作出了宣判:“那个病人刚才我让转到观察室了,暂时不需要你去。”
落星这回是寡妇死儿子——没指望了!她若就这么投降,也枉费她出自鼎鼎大名的东施公寓。眼珠子一溜,她计上心头,“骆医生,午餐后我请你去喝咖啡,怎么样?”
“好啊!”有人请客,他干吗不去?骆上天欣然同意。
海沧浪的忍耐已经到达了极限,他不想再这样斗下去,更不想再这样浪费时间。抓住落星的手臂,他大力地将她拖了起来,“走!苞我走!”
“我的午餐还没吃完,我还要请骆医生去喝咖啡!我不去!我哪也不去!”我只想躲着你——最后这句话,落星在最后关头吞了回去。
此刻的海沧浪根本听不进任何一句话,他只想将所有的纷扰都一起解开。他受不了这样的煎熬,一刻也忍受不了。再这样下去,他会疯掉的。他不愿意她躲着他,不愿意她离开他,不愿意他们之间二十二年的感情就这样被一点一点毁掉。
“放开我!你放开我……”落星一路挣扎,可她的力量终究还是不敌海沧浪,几番斗争之后,她任由海沧浪拖着她向前走。
当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的时候,一直吃得愉快的骆上天突然停下了手中的筷子,他的脸上显出一抹浓重的忧愁。
如果……如果当年的他能有海沧浪今天的坚持,是不是一切都会有不同的结局,是不是如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是不是就可以抓住今生的幸福?
许多的疑问凝结在他的脑海中,他却怎么都找不到答案——从前就这样远离了他的生命,追也追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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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上天台,海沧浪这才松开了手。一旦获得自由,樊落星立刻向后退了两步,拉大他们彼此间的距离。
她的动作严重伤害了海沧浪的心,他的拳头狠狠地砸在天台的石柱上,愤怒与困扰也随之爆发了出来,“每次我想走近你,你却总要向后退——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
“不是那样的。”她就算会讨厌任何一个人,也不会讨厌他啊!
“那是为什么?”海沧浪紧紧逼问,“既然你不讨厌我,为什么要躲着我,为什么不愿意靠近我,为什么装作不记得我吻你?”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她不想为彼此带来麻烦,不想破坏他的好姻缘,不想将他们二十二年的感情就这样毁弃。可这些原因她又怎么跟他开口呢?
望着她的沉默,海沧浪只觉得心痛,他做了这么多,即使她感觉不到,也不要轻易否定啊!
直视着她的双眸,海沧浪的感情以最透明的方式涌了出来,“我喜欢你,落星——不是兄妹间的亲情,我是真的以一个男人的方式在喜欢你……在爱你。我不要求你马上就接受这种转变,但我希望你能换一个角度来考虑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不是你的‘沧浪哥’,我只是你的‘沧浪’,你明白吗?”
面对他的表白,落星一颗心飞上了高空,他在用一个男人的方式来爱她——这……这可能吗?
她吃惊却有着喜悦的眼神让海沧浪如置云端,他以为自己的感情得到了回应。然而,只是下一刻,她就亲手将他的幸福狠狠地丢了下来。
落星别过头,冷静地道:“除了兄妹关系,我们之间不存在另一种关系。”
“为什么?”海沧浪被她迅速的转变给弄糊涂了,“你明明是有感觉的——别说你没有!我有眼睛,我看得很清楚——从燕脂答应你的要求和我交往,你就一直不开心,时不时地躲着我。如果你对我没有感觉,为什么要这样?说啊!为什么?”
“因为燕脂抢走了我的沧浪哥!”转过头,落星说出了违心之语,“一直以来,你都是我一个人的沧浪哥,你总是围着我转。现在她抢走了你,我当然会不习惯。如果我突然不再跟在你身后了,你也会不习惯,这都是同样的道理。”
她给出的答案让海沧浪的心顷刻间落到了谷底,他像是被人揍了一拳,连连后退。“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他的脸上写满了不相信,说什么他也不相信!
落星深吸了一口气,逼着自己重重地点了点头,“是的!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你只是把我当成你的……哥哥?”这一刻,连他的声音都在颤抖,伤痛早巳爬满了他的心头。
靶觉出他的痛,落星失去了肯定的勇气,她只是用沉默来作答。在心里,她反复地告诉自己:这样做是对的!这样做是为了他好!
海沧浪的手紧握成拳,许久之后,他僵硬的身体缓缓地松了开来。抬起头,他再度望向她,满眼里含着脉脉深情。
“那么就让我来改变吧!我不再做你的哥哥,我以一个男人的身份来追求你,就像上天那样的男人,我会用我的方式让你爱上我。”他的语气坚定,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是在一番痛心后,作出这样的决定。这就意味着他将留在原地的那只脚也迈了出去,若做不成情侣,他们也将做不成兄妹,连朋友的关系都无法保留。他押上了所有的赌注,只为了得到爱她、守候她一辈子的权利。然而,这样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连他自己都不敢细想。
落星完全没料到他会作出这样的选择,直觉地,她将心中的疑问抛了出去:“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我?”
“这需要理由吗?”他反问她。和她在一起二十二年,突然之间他意识到自己的心上只留有她一个人的名字。理由,早已经不重要了。
可这个理由对落星而言却很重要!非常之重要!她拉扯着身上粉红色的护士服,也拉扯着自己的心。
“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喜欢的?我就像一团肥肉,连爬个几层楼都会气喘吁吁,根本无法陪你去爬山;你伸出双臂都无法将我整个人完全地拥在怀中;我穿的护士服是特制的,我买衣服也得去特价区;为了显得瘦一点,我所有衣服的颜色都偏暗,我就像一团巨大的乌云,我会压住你,让你喘不过气来的。和我走在街上,你会受到大家的注意,大家会在你背后指指戳戳——这样的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喜欢?”
海沧浪怎么也没想到突然间她竟然会对自己的身材有这么多的意见,他也没想到这些问题竟然会严重伤害到她的自尊心。或许,它们早已存在,她也早巳被伤害,只是粗心的他没注意到罢了。
“落星,你听我说……”
“你听我说!”落星坚持他听自己把话说完,“你一直把我当成妹妹,你可以不计较我的身材,不理会别人的目光。可如果我是你的女朋友,我是你的太太,你还能不计较吗?我需要站在你的身边,一起面对众人的评价,人家会说海沧浪怎么就娶这么个肥猪一样的太太。到那个时候,你又该用怎样的眼光来看我、来看你的感情?”
“不是这样的!”海沧浪一步上前,抓住了她的肩膀,“你是胖,可你不是‘猪’,在我心中你一直是‘姝’——个美好的女子。从前你是我的胖妹妹,以后你是我的胖姝姝!”
“不是!我不是!”落星挣月兑他的怀抱叫出了声,“我不再是个幼稚的小妹妹了,我不再相信那些安慰人的谎话。什么女子有了‘朱’就变成了‘姝’,我永远只能是你的胖妹妹,而无法站在你的身边成为你的‘胖姝姝’!”
海沧浪的眼神紧紧地追逐着她的身形,从未有过的挫败感此刻正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的心。放开她,他的脸上一片沉静,“落星,请你告诉我,你真的不可能爱上我吗?”
“我……”她低着头,不敢去直视他的眼睛。是害怕他,还是害怕自己的心,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海沧浪却不允许她对这最重要、最后的问题有所回避,深沉的眼凝望着她,他作出了自己的要求:“请你……请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
落星一怔,她鼓起所有的勇气,迎上他的目光。厚厚肉肉的嘴巴张张合合好几次,她终于发出了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声音:“我不可能……爱……爱上你。”
一扭头,她离开了天台,呐喊在心中奔驰——
别怪我!沧浪,别恨我!我这么做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我要留住二十二年累积起的情感,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被你的一时冲动给毁掉,对不起!对不起!
在她离开的一瞬间,海沧浪阖上了双跟。
这就是他的选择!这就是他用心选择得来的结果!她甚至连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而此生,他们将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情感状态。
他将那只脚跨了出来,他将心中的感情吐露了出来,与此同时他也失去了所有的希望与爱——他的选择是对是错,他至今仍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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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东施公寓内灯火辉煌,三个女生围坐在沙发上,樊落星将白天天台上海沧浪说的话都吐露了出来,也将她的决定告诉了自己的好友。
“什么?落星,你竟然这么跟‘老母鸡’说?”温霁华真不愧是个俗妞儿,一激动将口中的茶水喷到了沐暖日的身上。
暖日来不及收拾自己身上的衣服,此刻她的一颗心全系在了落星和海沧浪的事情上。“落星,你到底想清楚了没有?你就这么拒绝他,你难道一点都不后悔或怀疑自己的决定吗?”
“可我没有别的办法啊!”落星喝了一口杯中的柠檬茶,满心的酸酸苦苦,“他说他喜欢我,可他的感情只是一种兄妹之情,等他明白过来,他该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我不想啊!我不想我们走到最后连兄妹都做不成。”
霁华脚踩在沙发上,蹲到了她的身边,“你真的这么肯定他只是拿你当妹妹?”
“我……”她不肯定,可她的害怕已经让她没有机会去辨明这份感情的真伪,“可……可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他一直把我当成妹妹看待,他突然说出这种话,一定是一时糊涂了。”对!就是这样。
暖日静静地看着落星的侧脸,她感觉到落星的心已经走入了死角,拔不出来了。“落星,咱们现在不说沧浪,咱们来说你。你告诉我,你对沧浪的感觉到底是怎么样的?”
落星的手抚摩着杯子的外壁,她的眼神中有着一些迷惘,“我……我不知道。看见他跟燕脂在一起的时候,我会……我会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一直待在我的身边,围着我转,突然……突然发生改变,我会不习惯——对!就是这样的!我对他的感情就是这样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不需要你自己这么反复地强调了。”霁华凉凉地丢出一句,戳穿了她的心事。
落星失神的眼睛看着杯中的柠檬茶,好似她的心也泡在这种酸涩之中了。
暖日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猜出了她的心事,“落星,你是不是因为你的身材,觉得自己配不—上沧浪?”
抱着柠檬茶,落星的头垂得低低的,“我不愿意人家说我借着近邻的关系抓着他,我不愿意人家说我这个‘肥猪’不知天高地厚地缠着他,我不愿意人家说我占了他二十二年的时间还想占他下半辈子,我不愿意……”她拼命地播着头,想要将这些痛苦的思绪都丢掉。
暖日和霁华一坐一蹲守在了她的身边,拍着她胖嘟嘟的肩膀,给她最单纯,最有力的支持。
暖日拿着自己打比方,“我是一个丑丫头,我知道我丑,我知道我丑得可以。可我的能力不比那些长相姣好的人差,我甚至可以比他们做得更好。落星,和狂客在一起,我也曾经犹豫过,我觉得他应该和更好的女生在一起,可当时狂客说了一句话,他说我是他见到过的‘最美的风景线’。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可以和他并肩走在大街上,我可以和他一起去看朝阳、看星辰——所有的一切我都能做到。”
叹了一口气,暖日抚着她的背,“落星啊!你是胖,是有人嘲笑你的身材,可换句话说,你不就是胖点嘛!你除了胖了点,你任何地方都不比别人差。你完全可以抬头挺胸地站在众人面前,拍着胸脯说,我樊落星很优秀。”
“就是嘛!胖就胖点,胖有什么不好?那些瘦巴巴的人,碰一碰全身骨头‘咯吱咯吱’地响,靠在那些瘦子的身上,一点也不舒服,哪有靠在落星的身上舒服呢?”说着说着,霁华就靠在了落星的身上,还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霁华就是霁华,俗是俗了点,说出口的话却很有分量。而这简单、粗俗的话却把落星给逗乐了,“那叫‘骨感美人’——什么‘咯吱咯吱’响,说得吓死人了!”
“霁华的话说得不是没有道理。”身为头骨研究专家的暖日煞有其事地比划了起来,“根据我的研究,偏瘦的人骨头一般都比较脆弱,说不定像霁华这样靠着人家,人家的骨头一下子就断了。”
三个人倒在沙发上笑成了一团,片刻之后,暖日收起了笑意,“落星,你要好好想想你和沧浪之间的事,这一次若是处理不好,你和沧浪之间很可能会发生大的变化。”
“会发生什么变化呢?”霁华的好奇心上来了,“照落星这样说,他们俩做不成情侣还可以像原来那样,一个当‘老母鸡’,一个当‘小鸡’啊!”
“如果这件事情处理不好,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就糟糕了。”暖日一边思考一边说着,“现在沧浪已经将自己的感情吐露了出来,说出的话是收不回去的。而落星也已经用她的话伤害了沧浪,伤害已经形成,也是抹不去的。除非找到一个合适的方法解开这团乱,否则你们之间这二十二年的感情就真的要被毁于一旦。”
霁华是学法律的,对人的感情没有这么多、这么深的研究,她的一张小脸不自觉地皱到了一起,“你说得有点可怕耶!”
落星的眉头也随之皱了起来,她也依稀靶觉到了她和沧浪之间的问题正一点一点浮出水面。下午的时候,沧浪的脸色一直不好,连一句话也没有跟她说,晚上回来的时候也没有像从前那样等她一起。难道他们之间这么多年的感情真的就这样被摧毁了?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想保住我们之间用二十二年的时间堆积成的情感,我不想破坏它,更不想失去它。可现在……”
“别让这二十二年的感情成了你们之间不堪背负的重担。”暖日拿过了她手中的柠檬茶,放在鼻尖嗅了嗅,“你害怕失去的,我相信沧浪他也一定害怕,可他还是选择了这一步。你为什么不多想想他这么做的原因,你认为他表露感情真的是因为一时迷惑?”
对于暖日的问题,落星也找不到答案。一直以来,她只是想着怎样为他做些什么、怎样保住这份感情。其实,是她自私,自私地害怕变故,自私地害怕失去他,自私地害怕失去她已握在手中的那根线——那根拴住他的线。
均匀地晃着手中的柠檬茶,暖日悠悠地说着:“不妨站在一个全新的角度看看沧浪,看看你自己,看看你们的感情。丢开这二十二年的情感,或许你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全新的二十二年。即使是青梅竹马的两个人在日见的琐碎中也需要新的认识,才能找到新的幸福和感情。”
将那杯柠檬茶重新放回到落星的手上,暖日扬起那张丑丑的脸,“就像这柠檬茶,你要是只注意到它的酸、它的苦,那饮过一口,你就会放下,再也不会发现它真正的滋味。若是注意到它的清新与甜美,你才能真的发现它的个中美味。”站起身,暖日向自己的卧室走去,准备完成明天的报告。将空间留给落星,她希望她能好好想想这一切。
“暖日,自从你跟那个狂男人在一起后,你的话是越来越奇怪了。”霁华跟在她的身后,也离开了客厅。
落星独自坐在沙发上,迎着夜灯捧起了手中的柠檬茶,浅浅地饮上一口,有酸、有苦、有涩,也有甜。
她的心真的被浸泡其中了,找不出最初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