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绪难平,归来趁着月色走出了厢房,前厅传来阵阵喧闹声,她不由地问了一声:“前厅在干什么呢?”
丫环回说:“大人请了几位朋友来家里做客,正在宴饮呢!”
“是吗?”归来好奇地向前厅走去,她想看看向闲却请的客人都是些什么东西。隔着回廊,她站在外面细听里面的动静。不多久,谈话的内容就绕到了她这个夫人头上。
有一位大人酒量浅,几杯黄汤下肚话匣子就打开了,“闲却老弟,听说您当着百姓的面说今生只与尊夫人一起度过。真的假的?”
斑举酒杯,闲却一口饮尽,“是啊!小弟我的确当着应天府百姓的面说过此话,可我那位夫人根本没把我的话当真,说了……说了也是白说。”
遍来小脸耷拉了下来,私底下咕哝了一句:谁说我没把你的话当真,我只是还不太敢相信嘛!还是继续听听你们说我什么吧!
另一位大人大力地拍了拍闲却的肩膀,高声说道:“我以前听说尊夫人是个有名的妒妇,没想到传闻都是假的,尊夫人居然亲自为你选妾收房,此等气魄……佩服!佩服!”
“闲却老弟有福气啊!竟娶到这等贤妻。”
“我才不要她这么贤惠呢!”酒一口一口灌着,闲却就是想把自己彻底地灌醉,没用多久他醉意已起,“什么为我纳妾,帮我选合适的夫人,我不要她为我做这些事,我只是想和她好好地在一起。我就这么点要求,为什么老天爷你不答应我?”
他拎着酒壶将满壶酒倒在地上,嘴里还喊着:“来!老天爷,我敬你,喝下这壶酒,你把归来还给我好不好?我不想休掉她,我不想让她离开我身边,老天爷你有没有听见啊?”
闲却腿一软颓然跪坐在地上,抱着酒壶喃喃自语:“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天下女子这么多,我只想要归来一个,我就这么一个愿望,你为什么不肯成全我?为什么——”
他吼向天边,那吼声直冲到归来的耳际。握紧双手,她差点就冲了进去。
“闲却老弟!闲却老弟!”几个朋友看他醉得实在有些失态,纷纷过来拉他,“你不娶妾,没人能说什么,顶多朝堂上的大人们说你疼夫人疼得不像话。这个愿望很简单,不用拜托老天爷,你自己就能办到。”
“你们不知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归来她……”
在他说出令自己颜面扫地的话之前,归来冲了进去。仪态万千地半蹲在地上,她一手捂着他的嘴,一手向各位大人道了万福,“真是抱歉,夫君他喝醉了,各位大人请慢用,我扶他回房。”她转身招呼,“崔管家,你伺候好各位大人。”
“是!夫人。”崔笛答应着,这就上来了。
“夫人慢走。”大人们目送归来搀扶着闲却的身影离去,心里不禁疑惑了起来。外面传言向夫人极不守规矩,完全是个没教养的野丫头,现在看来都是外头那帮人嫉妒她能成为闲却老弟的夫人造的谣,难怪闲却老弟没有丝毫休妻的意思呢!放着这样贤惠识大体的夫人在家里,干吗要休掉?
“来来来!我们继续喝,这杯敬闲却老弟能娶到这么好的夫人,干!”
贤惠的夫人正扶着夫君往闲来阁去,停在门口醉得不成样子的闲却怎么也不肯进厢房,抹了一把脸他硬着舌头嚷嚷着:“我不进去,我不进厢房,我……我去书房……我去书房睡,我不能进厢房……”
“我让你进,你就给我进去。”
揽过他的腰,归来硬是将他给拖进了房中。将他搬到床榻边,她手一松,他这就倒在了床上。
闲却蜷缩在床上,手里像攥着什么,紧紧地不肯松开。归来一时好奇,凑了过去想看看他到底握着什么东西呢!拉过他的手,她隐约看到了毛茸茸的小尾巴——是她留下的百兽尾。他还一直留着吗?她颈项上戴了十七年的玉观音她都不曾如此珍惜,为何他竟会将这条染了血,看起来脏兮兮的东西当宝贝一样揣在怀中?
她想扒开他的手将那百兽尾放起来,怎奈他拼了命地攥着,嘴里还不停地咕哝:“不要拿走我的百兽尾,这是归来留给我的惟一的东西……我惟一可以拥有的……惟一拥有的……”
遍来的心被他醉得早已口齿不清的言语震撼了,抚上他疲惫的容颜,她轻声问着:“你真的这么喜欢我吗?喜欢到放下三从四德,放弃向家家规,放掉一品大员的尊贵也要把我这样一个山野丫头留在身边?”
早已醉到天边的闲却无法回答她的问题,他紧抱着那串百兽尾,像是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替他盖上被子,归来想着自己还能为他做点什么。对了,喂他喝点茶吧!不是说茶能解酒嘛!遍来倒来满满一大杯茶坐在床榻边,扶起他,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将茶往他嘴巴里灌。
“咳咳咳咳……咳咳……”
闲却剧烈地咳着,将喝进去的茶水尽数咳了出来。从来没有照顾过别人的归来忍不住抱怨起来:“我上次只是给我爹倒了一杯茶他都笑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他都没享受过我这种亲自服侍的待遇,你这个‘下堂夫’可是天底下头一个,居然还敢给我把茶吐出来,真是气死我了。”
遍来气呼呼地将茶往嘴巴里面送,想浇灭自己的恼火,这一喝她自己也把茶给吐出来了,“天啊!这么烫的茶简直要把人的嘴巴都烫坏了,我怎么能……”
瞧瞧手中的茶杯,再看看躺在床上仍咳个不停的闲却,归来沮丧地低下了头。
算起来,这是成亲以来他第一次喝醉,她虽是他的夫人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回想起来好像总是她在使小性子,他跟在后面像老爹像哥哥一样照顾她,虽然很多时候他会摆出一大堆妇德女训来说她,但是只要她撒撒娇,或者说上几句好听的,他总会放过她,依着她,由着她再犯家规,再把他耍得团团转。
有时候她得罪了姑姑,也是他帮着赔不是,帮着打圆场,甚至替她给姑姑下跪。她给他下休书,这么一个重视面子和家族荣誉胜过生命的人竟然拖着病体出去找她,他甚至把自己饿了三天,只为了装死求她回来。如此一个吝于表达感情的人亲口说他爱她,需要她,甚至质问老天爷。他是真的在乎她,对吗?
他用他的方式宠她,爱她,只是他从来不说出口。
牵起自己的袖子替他擦了擦嘴边的水渍,听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归来……归来……你为什么不肯归来?”
“我不就在这儿吗?”看着床榻上醉醺醺的闲却,再多怨怼的心思归来都将它放下了。
从来不知道他会有如此脆弱的一面,总觉得他站在高处,形容清瘦却神思坚定地主掌着他的世界,他是不摇不倒、不偏不倚,他不需要任何人守护在旁。原来,是她错了。她说喜欢他,其实她根本不了解他,不了解他有多需要她。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夫人,她的喜欢只是放在嘴上,她连照顾他都不会还有什么资格说爱他。她不肯原谅他,其实只是因为她自己害怕,害怕他会让她受伤害,所以她才如此这般为难他。
难道一定要等到死才能原谅他吗?或许他真的错了,但他用他的方法尽量弥补了这份错。若是他不爱我,他何苦为难他自己。若是他真的如此爱我,我又何苦为难他呢?
闲却啊闲却,我又何苦为难你呢?
只因为……我也真的很爱你啊!
像每个清晨一样,向闲却准时醒过来。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他的眼睛触及到一顶毛乎乎的东西——什么玩意?
他惊骇地瞪大了眼睛,顺着视线往下看,毛乎乎的东西下面有种突兀不平的感觉,娘呀!居然还长着类似人的眼睛、鼻子和嘴巴,什么怪物?等等!这怪物长得好像归来啊!
“啊——”什么好像归来,根本就是他魂牵梦萦的归来!
闲却惊慌失措地套上衣衫,跌跌撞撞地下了床,来不及套上鞋袜,他光着脚就在满屋子里转悠了起来。
遍来先是听到一声尖叫,紧接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揉了揉惺忪睡眼,她撑起半个身子看向他,“你干吗呢?”
抱着衣衫,闲却简直不知道往哪里躲才好,“我……我怎么会睡在这里?我不是应该在书房待着才对嘛!难道……难道说我半夜闯进了你的房间,对你……对你……”他光着脚在地面上来回走着,嘴里咕咕哝哝,“我……我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我简直是……简直是……”
状元爷也有想不起词的时候?归来不介意提醒他:“禽兽不如。”
“对!禽兽不如,我就是禽兽不如。”闲却捶打着自己的脑子,连撞墙的冲动都有了,“天啊!我反复跟自己说,绝对不能走进这扇门里,我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
这话是什么意思?归来白了他一眼顺口问道:“为什么绝对不能走进这扇门?这门里面有老虎还是有妖怪?”
“反正……反正我不能走进来。”他怕自己一旦走进这间屋子,会克制不住紧紧抱着她,他不想惹她不高兴,但是他真的忍不住啊!他歪着脑袋,冰冷的感觉从脚底一直蹿上了心头,真冷啊!
“这是你的房间,你为什么不能住进来?”好吧!她就女子有大量,先开口放他一马。归来坐起身朝他招了招手,“过来!你倒是过来啊!”
闲却犹豫了片刻,终于向床榻边靠了过去,他的身子刚挨到锦被,人立马就跳了起来。不行!只是这样靠近她,他的身体都会贪恋更多的温暖,他不能坐过去。
“不!我不过去,你要是因为我半夜闯进你房间的事骂我,你就坐在那儿骂吧!我……我不过去,我死也不靠近你!”说出如此决绝的话,他还把脑袋很有个性地向和她相反的方向扭着,存心不想看见她的脸。
他这话,他这表情是什么意思啊?难道说他根本就不想看见她,不想和她在一起?他说他爱她,他不能离开她,难道那都是假的吗?
遍来冷冷地看着他,厉声质问:“你根本不想来这个房间睡是不是?”
闲却鼓起勇气瞟了她一眼,“我……我是不想的,但是我……”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所以才会半夜溜进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本来也打算这辈子都睡在书房里,绝对不打搅你。可是……可是我的身体不听话,我从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么卑鄙无耻的小人,我真的不想的,请你原谅我,不要生我的气啊!
晚了!遍来已经在生气了,“你既然都不想和我在一起,为什么还不赶快休掉我?你不是说如果我坚持要走,你会还我自由,会让我去找回自己的幸福吗?那么你现在就去写休书,我要离开你,我这就要离开你。只要我走了,你就不用再躲着我,你就可以回到这间房里来了,是不是?好!我成全你,我现在就收拾东西。或者,你还要我再写一封休书给你?”
此时的闲却脑中一片乱,他什么也听不明白,只知道归来坚持要走,一定要他休了她,“你……你真的那么不想留在我身边吗?你真的觉得做我的妻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吗?”
“是呀!是呀!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你给我出去!出去——”
她将手边所有能丢的东西都朝他丢去,枕头、锦被、衣衫……还有百兽尾。
它躺在地上,上面的血色映着地面显得格外冰冷。那是她的血,一旦染上就再也洗不去。就像她给他的感觉,一旦埋进心里就再也难以挥去。
蹲体,他拾起百兽尾将它握在掌心中。低着头,他不肯看她,不肯看到她脸上的决然,“你真的要我休掉你吗?如果你说是,下了早朝我就回来准备休书;如果你说不是,即使一辈子睡在书房,我……我也没关系。”
一时间所有的决定都残留在了她手中,只要她喊停一切就能够顺利结束,关键是……归来,你真的要喊停吗?
“夫人,你真的跟大人说了那样的话?你真的要他休掉你?”
崔大叔怎么也不敢相信,他本来以为他们小两口只是闹闹小矛盾,接回了归来,两个人成天待在一起很快就会恢复从前亲亲密密的生活,没想到事情竟发展到了无法收拾的局面。
坐在归来身边,他以长辈的身份劝起她来:“夫人啊!容崔笛说句本不该我们这种下人说的话,大人他真的很爱你,你再好好想想啊!要是写下休书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他连看到我都不愿意,也不想和我在一起,这样的日子过下去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早点结束,他再娶个大家闺秀做夫人,我呢!回我的燕霸山过我女霸王的生活,也许还能去边关紫陌那儿玩玩转转,这多好啊!”嘴巴里说着好,可一点兴致也提不起来,活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
早上当她面无表情地说:“好!等你下了早朝回来写休书吧!”闲却没有再抗拒,很平静地点了点头,然后光着脚沉默地走了出去。这么长一段时间的折腾她累了,想来闲却他……也早已疲倦想寻求解月兑了吧!
趁着他上早朝的这段时间,她将自己的包袱收拾了出来,简简单单一个小包袱,她没什么需要准备的。只是她找了所有的地方也没找到百兽尾,这才想起早上她将它丢在地上的时候是他拾了去,应该在他那儿吧!
这一次的离开是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归来想着要跟向姑姑和崔大叔打声招呼,所以就来到了这里将要被休掉的事以最平静的语气告诉了他们。
“好了!用不了多久,闲却会娶个大家闺秀回来,老妖婆……姑姑……不!是姑太太也用不着成天跟着生气了。见不到我这个讨厌鬼,您能多活几年呢!”
向姑姑瞟了她一眼,随即点了点头,“是啊!见不到你这个讨厌鬼我的确很高兴,可是有一点你说错了,闲却不会娶个什么大家闺秀回来,他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再娶妻了。”
“怎么会……”
“是他说的!你是他的妻,你是他的妾,你是他的一切,除了你他谁也不要——这句话是将你找回来的当天晚上他跪在我面前说的,料想他不会为了你这个野丫头欺骗我这个老妖婆吧!”瞧归来震惊的表情,向姑姑叹了口气,“我任性了二十年,到头来才发现自己错过了很多快乐的时光,眼睁睁地让幸福从手边溜走。你……我是管不着也不想管,我只担心我那个痴情的侄子,你这一走,向家是要绝后喽!”
明摆着是想让归来留下来继续当侄媳妇,可向芙蓉还是嘴硬得不肯承认,非说是为了向家着想。其实通过归来帮她和崔笛解开二十年的纠结起,她就打从心底里接受了这个不合乎向家家规,却充满热情的丫头做侄媳妇。
听了向姑姑的话,归来呆愣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姑……姑太太您真爱开玩笑,闲却他……他连见到我都不愿意呢!”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崔大叔总觉得哪个地方不对头,“大人是真的很在乎夫人,怎么可能不愿见到您呢?”
遍来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不想再摇摆不定,她一口一口吃着点心顺便岔开话题:“别说我了,还是说说你们吧!你们什么时候一个娶一个嫁啊?”
两个当事人平静地对望着,眼神里包含着太多复杂的东西,是十七岁的归来无法理解的,“二十年过去了,现在对我们来说能不能结成夫妻已经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们彼此在一起,一起守着一份只属于我们的感情,即便只是默默相对,心里也是平静的,舒服的。”
好深奥,归来摇了摇头,完全听不懂。脑袋一片模糊,她想起了闲却说的那段话:你真的要我休掉你吗?如果你说是,下了早朝我就回来准备休书;如果你说不是,即使一辈子睡在书房,我……我也没关系。
他的意思是,如果她肯留在他视野所及的范围,即使让他守着她这个徒有虚名的夫人也没关系,是这个意思吗?可是……可是这个意思又是什么意思?
没等归来弄明白,丫环已经进来报说大人回来了。她这一声等于在提醒归来最后的时刻已经到了,而这最后的时刻她又该如何面对?
拎着小小的包袱,归来以龟速向书房移动,一步一步,她恨不得能一脚踩死一只蚂蚁。即便再慢,即便书房远在海角天涯也总有到达的一天。归来站在书房门口,磨蹭着不想进去。
“你……来了?”他的声音轻轻的,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瞧见她手里提的包袱,他别过脸去不看她,“你这就要走?”
“是啊!你都不想看见我,我还要留在这里做什么?”她跟他斗气,嘟着嘴连鼻孔都在喷气,“有我在,你就不能回房睡,我都让你讨厌成那样了,我还不自觉一点赶快给你挪地方。”
“不是那样的。”闲却挥着手,比在朝堂上向皇上澄清自己的意见还难,“我是觉得你不想见到我,不想和我在一起,而我若是走进卧房会忍不住……忍不住抱住你,所以我才……我才说什么也不敢踏进那个房间半步。”
是这样吗?归来狐疑地看着他,她还能再相信他的话吗?
看着她默默无语,闲却真的是心都凉了。作为一个男人,他知道自己不该再这样死皮赖脸地纠缠下去,可是就这样松开手,他真的舍不得。赌吧!赌最后一把,“你……你真的要我休掉你,那么我这就……这就写休书。”
看着他动手研墨,归来莫名其妙地安静了下来。她坐在一边,看着他的手握着砚打着圈圈,眼前竟涌起一片死灰。好像天地间就此变成空白,他们俩是这片空白中惟一的黑点,而这两颗黑点正越离越远,就快看不见对方了。
从来不知道研墨竟然这么快,眼看着他拿起笔,摊开纸,将镇纸压下,这就在一片白净中放下黑色。
他的手在动,笔尖在动,只有她的心不再动了。她的眼停在他手中毛笔的顶端,摇摇摆摆间摇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痛。有好几次,她都想冲上去,冲上去握住他的手要他别再写了。可是她不能,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她没有后悔的余地。她的脚已经踏上那条和他相反的道路,要如何才能再回头?不能了,这一次是真的不能了。
停下笔,他将写好的东西折成札朝她递了过去,“给你。”
“放那儿吧!”她不想从他手中接过这封休书,她情愿他先放下她再去拿,她欺骗自己,这不是他给她的休书。
见她不伸手,闲却显得有点着急,“你还是拿着吧!”
拿就拿,反正她也写过休书给他,这下两厢算是扯平了。从他手中一把夺过休书,归来将它揣进了怀中,提起包袱就准备走。
“你都不看看吗?”他在她的背后喊道,“你还是看看吧!快点看看啊!”
为什么一定要当着他的面看?难道他想看看她接到休书的表情吗?他以为她会哭?不会的!她才不会哭呢!她是谁啊?她是燕归来,她是燕霸山上的女霸主,她才不要在他这个负心汉面前丢脸呢!居然敢写休书给她,他不是负心汉是什么?要他写他还真写……呜呜呜……这一次,她真的有点想哭了。
为什么她连他写的东西都不肯看?难道她就这么讨厌他吗?讨厌到所有跟他有关的东西都不愿意触碰?
闲却不死心地上前拉了拉她,“你……你就看看吧!”
看!她看总行了吧?不就是休书嘛!有什么了不起,这世上有多少为人妇者看过休书?她就看过,你瞧她多了不起!她不仅看,她还要念给他听,念给所有在外面等着看热闹的下人听呢!
摊开书信,她气沉丹田,声音洪亮地念了起来:“无论归来做什么事,向闲却都不生气,他会疼她宠她只对她一个人好,他保证这辈子只爱归来一个,再不会娶其他人——立字人:向闲却。”
一瞬间,归来的眼睛也直了,脑袋也大了,连手都握不住纸了。她茫然的目光对向他,茫然地抓不住内心的感觉,“你……休书……这是……”
“我写不了休书。”
闲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娶你进门,我心甘情愿,可我无法心甘情愿地写下这封休书。我想把你留在身边,即使你讨厌我,不想看到我,不想让我碰你,不想做这个向夫人,我依然想把你留下。我知道!我知道我自己很过分,可是我的要求不高,只要每天能见到你开开心心地活着,我就很高兴了。你……你想出去玩,你尽避出去,我不阻拦你,我会要护卫跟着你。你要回燕霸山过端午节,我找人陪着你回去,只要你肯回来,肯让我见到你就好。”
见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目光呆滞,闲却更是慌了手脚,“我很没用,是不是?你觉得我很没用,很不像个男人对吗?可是,我真的对自己完全没有办法。让我写下休书,让我放你走,让我看着你永远消失在我的生命里,我做不到。我知道我很自私,只考虑到自己,完全不顾你的幸福。这世上也许有个很好的、很适合你的男人正在等着你。可是我无法从容大度地把你交给他,我没有那份气魄,因为我真的不能让你离开我,因为我真的爱惨了你。即使不能抱你,我仍想就这样看着你,只是这样,都不行吗?归来……”
“行!行!行!”归来手中的“休书”飘落到地上,她踮起脚尖抱住了他,“哪怕你赶我走;哪怕明知道今后的日子你会为了一品大员的身份,为了向家家规不可破,为了在官老爷跟前的面子伤害我;哪怕你家里放着十个老妖婆;哪怕这世界的某个角落,真的有个比你好、比你更适合我的男人在等我——我都不会离开。”因为……因为我知道你爱我,因为我也很爱你。这个理由比什么话都更具分量。
“归来!”
什么都不用再说,闲却知道他最后的赌注赢得了她今生的陪伴。将她抱在怀里,他要真切地感觉到她真的不会离开他。
这样亲密的拥抱弥补了彼此心中的空缺和伤痛,化解了两封“休书”的戾气,也让他们看到了对方最真实的心意,那些往往难以说出口的爱。
爱呀……
“哎呀!”
那是向大人的痛呼声,紧接着躲在外面等着看热闹的下人们听见了夫人的咆哮:“你要表示心意不知道好好表示啊?居然让我以为你真的写休书,还害我伤心了半天,你找死是不是?”
她拣起他写的“休书”,细心折好还给揣进了怀里,“从今天起我要好好保管这封‘休书’,你要是有丝毫的违反,我就立刻写休书给你。你自己小心哦!”
有书信为凭,这可比什么拉钩钩有保证多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