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日里又软弱又无能,我哪里知道最危急的时候,他竟会挡在我的前头?”望着床榻上足足昏睡了两大两夜尚不知何日方能苏醒的乌清商,牙鹤书的脑中一片空白。
大鼻鸦自认不是多嘴的雀儿,却还是禁不住多嘴一次,“还不都是为了你。”
“是呀是呀!”牙鹤书不耐烦地点着头,眉眼乱瞟,似乎不知道该往哪儿看才好。这一刻她好想昏睡不醒啊!至少不用烦恼她欠他的救命之恩,“我又没叫他救我!”她不喜欢欠别人东西,尤其是人情。她是乌鸦,没有人的感情,她还不起啊!
大鼻鸦拍拍笼子,逼着白头乌鸦打起精神,随即直接扒开乌清商紧闭的眼皮告诫他;“记住罢才说话的那个女人,她叫牙鹤书,又叫小乌鸦,已经是二十岁的黄花老姑娘了。以后看到她在街边被人痛殴,你千万别去救她。记住了吗?呆子。”
牙鹤书自认刚才的话对于舍命救己的恩人来说,的确是过分了一些。可不知怎地,看到床上病得半死不活的乌清商,她的心情就郁闷到了极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算了,天大地大病人最大,暂且容忍他~时,等他病情有所好转,她再将今日的郁闷还给他。
在她呆愣间,大鼻鸦已经慢慢用汤勺将药喂到乌清商的嘴巴里,他似乎很有照顾病人的经验。
“小乌鸦,你知道吗?这世上有一种男人,当他爱上一个女人的时候不会用甜言蜜语来表达,却会为你去死。这话听起来或许有点儿可怕,但真的能做到的人,能做到的男人——你口中的乌鸦又有几个?”
言外之意就是,遇到这种男人赶快拔掉他的羽毛塞进笼子里放到身边吧!错过这一村,可就再也找不到此等绝色的乌鸦了——白头乌鸦不就是这样被大鼻鸦关了起来吗?
牙鹤书噘着嘴大方地坐在床边,像是与乌清商相处了多年的老夫老妻,丝毫不计较旁人的眼光,“乌清商,虽然你真的对我很好,可是你呆得让我受不了。天下乌鸦一般黑,你若真长着白毛也就不是乌鸦了。而且……”
“而且你不相信自己能跟一只洁白的乌鸦过一辈子。”喂完最后一勺汤药,大鼻鸦收起碗,故作镇静地让出身。
这一句看似平常的话却刺中了牙鹤书的心。不愧是相处近十年的人。大鼻鸦可以轻易洞穿她的心思,她却无法看清她自己。
八岁被会长从妓院里买回来,她被训练成一只小小的乌鸦,不断地穿梭于人群中,寻找银子的味道。忘记人性,忘记单纯,甚至忘记活着的纯美,她所追求的只是财富——说文论经——说的是纹银,论的是金子。
乌清商或者是只她瞧不上眼的乌鸦,或者是只长着白毛的圣鸟,前者对她毫无意义,后者只会让她自觉惭愧。手臂撑着头,她趴在他的床边,“乌清商啊乌清商,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决定了!她头也不回地向外走,继续飞向有银子的地方。只因,那对瘦弱的翅膀承担不起两个人的重量。
大鼻鸦默默地摇了摇头,小乌鸦还没长大,想要看到她起飞,有人可要辛苦喽!
牙鹤书穿过院子,向五雅堂走去,远远地看见伊人与椅相依。是贾正经?不想见到她,牙鹤书没有任何理由地转身向后走去。
“牙先生……”
我不想见你,你干吗死缠着我?“贾小姐,你怎么会来这里?看乌清商吗?”那死鬼临死还有人来送终,也算不枉一世。
贾正经羞怯地摇了摇头,又快速地垂首。牙鹤书原本就认定她来是冲着乌清商的伤势,瞧她这含糊不清的模样更是确信无疑,“他尚未清醒呢!你要找他恐怕得再过几天。”出殡的时候我通知你,给你披麻戴孝的机会——她坏心眼地想着。
贾正经拿出大家闺秀仪态万干的举止,对牙鹤书又是微笑又是聆听,终于在牙鹤书不耐烦的前一刻轻启唇舌,“牙先生,您和乌堂主似乎很熟?”
怎么?想探听虚实,确定她是否有资格做大家闺秀的情敌?这辈子,牙鹤书不想当女人,却偏生托了个女儿身,生计较的她也就只好同她争一争高低喽!
“贾小姐,您看我和乌清商同住一个屋檐下,早晚不离。那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他竟然为了我连命也不要了。虽然我作为一代先生,对儿女之情不甚在意,但他的一片心足以感天动地,相信换了你也不会辜负他喽!”
蹦掌!怎么还没有人鼓掌?能把对情敌的挑战说得这么委屈,问世间谁有此能,惟她牙鹤书是也!
卷起袖子,她兴奋地开口唱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好词!妙词!真是天地间最动人的曲词。”贾正经大力地鼓掌,听起来有点儿像在逗狗,“没想到牙先生也会此等妙语,果然是当世的秀丽才子。”
“哪里哪里!”牙鹤书被捧得有点儿找不着北了,她所唱之曲乃坊间流传的小凋,听说是哪个文人写的,好像叫元……原来很好问,现在不好问——这是谁给起的名字?文化档次太低。“没想到这文人如此重情,情人死了,竟能写出如此雅文以作祭奠。”
“非也!”贾正经翘着兰花指摇了又摆,“这并非为祭奠情人而写,当日元好问回乡途中看到一对大雁停在路边,母雁鸣啼而欲亡,公雁匍匐在路旁做生死泣。元好问遂作此曲,以作悼念。”
为大雁写的?这么深情的曲子居然是为大雁写的?有没有搞错?这元好问果然该好好问问自己的脑子平究竟长了什么。
“我对圣贤之书比较精通,像这等俗物并非我专攻。”牙鹤书谦虚了几句,复抬起头紧盯着面前不知为何而来,分不清敌友的贾正经,“此番看来,贾小姐很有些学识——我是指在女儿家的范围里。”
能得到牙先生的夸奖,那是何等的荣耀之事,贾正经又是道万福又是满脸含笑,“我所学之理比不得牙先牛的一丝半缕,还请牙先生多多指教。”
一个小姐同另一个面容中带着英气的姑娘,两个人你来我往,完全忘了交结在彼此间的那个男人正慢慢地醒来。
“水……有没有人能给我一杯水?”
没有人,继续呐喊吧!
“我到底是为谁受伤的啊?”
忘恩负义的家伙是不会得到好报的。
“难道我死了都没有人管我吗?”
你可以试试看。
乌清商睁大眼睛,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白眼珠正在愈变愈多——牙鹤书,你等着,我这就要死了,没见到我最后一面,你一定会后悔的。
可是,我还不想死啊!
“有没有人在啊?”他扯着嗓子喊道,缺乏水分的喉咙更痛了。
“人没有,乌鸦倒是有一只。”
大鼻鸦健壮得能当捕快的身体靠着门板,左手提溜着鸟笼,那笼里的白头乌鸦正没精打采地歇息着,它最近休息的时间似乎越来越长了。大鼻鸦忽略了它眼底的疲倦,带着几的玩味地盯着床上没被打死,却差点儿被渴死的家伙,“你醒了?”
“我睡了很久吗?”好像是的哦!身体软软的,像是被丢进锅里翻炒了以后重新被捞了上来,“鹤书呢?”
都这样了,他还记得那只没良心的小乌鸦?这才是男人最大的悲哀,大鼻鸦失望地摇了摇头。
“在你没醒的这几天里,她照吃照睡,照样说文论经,照样与人往来。顺便告诉你,那个牵着你的手出现在五雅堂里的贾正经每天都来,偶尔看看你,然后跟小乌鸦说说话。这样说,你心里有没有感到好过一点儿?”
好过?他为了那只没良心、黑了全身的乌鸦被打成这副卧床不起的模样,她不但不来看看他,竟然还泡妞?她到底是不是女人?
“大……鼻……鸦……”乌清商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音,那是一锤砸碎心之后,碎片落地的声音。
“干什么?”如果想死,他不介意变卖五雅堂帮他买副棺材。
乌清商不怕死,在死之前他只想弄清一件事,“鹤书她真的喜欢我吗?为什么我一点儿也感觉不出来?”
这是一个很残酷的问题,说得好了,在未来的岁月里乌清商会感到残酷;说得不好,他立刻就会感觉到残酷。“这个……那个……那个……这个……”
“到底哪个?”
死就死这一回吧!反正死的人一定是乌清商,大鼻鸦索性豁出去了,“你也知道小乌鸦跟一般的姑娘家不太一样嘛!她……她表现出来的虽然是公子哥的模样,但心却是女儿般细腻。所以,她表达情感的方式也与众不同。你要耐心地、慢慢地将她内心中最温柔的一块找出来,洗干净了,放进锅里,然后炖啊炖啊……”
看来,喜欢吃对门酱肘子的人不止牙鹤书一人啊!乌清商闭目养神,他可以感觉到这次伤得不轻,元气尽损——被气的。
大鼻鸦细细地凝视着他,忽而提眉追问:“你为什么不问我,那天找上小乌鸦的都是些什么人。”
乌清商缓缓地张开眼睛,他想从床榻上坐起身,却事与愿违地重新倒了下来,“伤重不治”这四个字颇适合他。
“只要是鹤书说的话我都相信,她说自己不是他们要找的人,我就相信。”虽然身体孱弱,但他的目光依旧透彻,清楚得让人可以看到他眼中最单纯的自己。
没想到他的回答竟是如此,大鼻鸦阅人无数,天底下的男人他更是见得多了。原以为乌清商只是装模作样推卸一番,或是装作不感兴趣,真的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大鼻鸦反倒不知该如何作答。
“也许你是这世上最呆的男人,但若非如此,你也发现不了小乌鸦的好。”他所能说的只有一句:祝你好运——一句说不出口的祝福,给他,更是给小乌鸦。
稻草人变成一根根稻草散了……散了,乌鸦连落脚的地儿都没有了。
在病床上被绑了一个多月,终于可以走出厢房晒晒太阳了。乌清商拄着拐棍走进园子里,许久没去五雅堂了,也不知道店里的生意如何。趁着今天精神不错,他索性多走几步,去前头转转。
尚未走到前厅,他便依稀听到了喧闹声。是谁这么吵吵嚷嚷的?对了,鹤书每大的这个时候都会说文论经的,一定是她的那帮徒子徒孙又在跟着她呐喊着“五雅会,你会我会大家会,会钱会财会大家!会大家——”
本想掉头就走,怎奈太久没有见到牙鹤书,他很想见她一面,一眼就好。跌跌撞撞地走到堂前,他探出头向内望去,却听见里面不断地传出骚动声,不似往常,倒有点儿找茬的味道。
乌清商丢下拐棍快步走到前堂,放眼望去,喝!瞧这阵仗,哪里是找茬,简直有打家劫舍的趋势。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任他喊破了嗓子也没人理他,甚至于大家的吵嚷声已经盖过了他的吼叫,压根没有人听见他说话,更没有人关注他的出场,谁让他长得不像银子呢!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围绕着牙鹤书,大家的手上抓着单据和货物,一个个叽叽喳喳,分不清谁在说些什么。偶尔几个词窜进乌清商的耳中,好像是“退货”、“还钱”?
这里究竟发生厂什么事?
乌清商张了张嘴巴,想发出惊大之吼,唇齿轻启却只是支支吾吾几个音:“你……你们别别别……吵了!”听他那苍蝇哼哼般的音量,谁理他?
没用的东西,从乌清商进五雅堂的第一刻,她就认出他来了。本想不理他的,瞧他那唯唯诺诺的样子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大夫说他的伤势尚需十余天方能痊愈,他这时候窜到这里来做什么?想死啊?
“通通给我闭嘴!”牙鹤书叉着腰站在高处冲着底下大吼,气势之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呈现出呆滞状态。此乃惊大地泣鬼神之怒吼,不但让众人闭上了嘴巴,连耳朵都暂时失灵了。
谁让他们吵来了乌清商这呆子,她吼是应该的,“你们到底想说什么?一个接着一个,慢慢说。”
被她这么一唬,众人差点儿忘了来五雅堂的原因。难得,她的气势没能压过银子的分量,诸位群起而攻之。
“有人说你牙先生是骗子。”
嫌方才那人的说话声音不够大,有人忙不迭地代为补充:“说你是专门骗我们银子的大骗子。”
牙鹤书不笨,她很快就猜出敢在这个时候找她麻烦的,就只有当街堵她的那儿个坏男人。他们想拆她的台,也不想想,凤凰浴火方能重生,乌鸦也不是洗了一次就会掉色的鸟。
“骗银子?我何时骗了你们的银子,说来听听。吾愿闻其详!”她甩开下襟,歪在太师椅上听他们细说,眉眼中充斥着懒散的情绪。
正是她这副不当回事的表情让大家发懵,仔细算算,跟随牙先生以来好像赚钱的机会儿较多。当然,相对来说花钱的数量也比较吓人。有人说这东西如何如何好,都是五雅会牙先生推荐的,他们便买回去试试,其实他们也在用相同的手段将自己手中不同的货卖给别人。到了最后,好像谁也没赚。
那最大的赢家在哪儿?
“别盯着我。”牙鹤书首先撇清,“你们看我衣食住行无一不简,来此的一切还全托乌堂主照料,我哪有赚什么银子?”银子都被我们总会长给吞噬了,我拿不到多少的。
原本还乱哄哄的场子很快便安静了下来,牙先生就是牙先生,乌清商想不佩服她都不行。眼看就差一阵清风了,牙鹤书干脆倒在椅子上大唱起哀歌。
“原本我还说这里民风淳朴,在此多待些日子也无妨,如今看来这里的人根本就不欢迎我,我还是早点儿收拾行囊去他处说文论经吧!免得惹人怀疑、叫人厌烦,那多不好啊!”经过那帮人这么一闹,她的确该走了。
推开椅子,她沉重的眼皮慢慢下行,那一瞬间她好似作了一个无比困难的决定。“好!我走,我这就走。你们不用留我,说什么我也不会再留下来的。”
“不要啊——”凄惨的呐喊声从角落里传了出来,贾正经小姐梨花带雨的容颜从人群中闪露出来。
“牙先生你又有文采,又有风度,你怎么会是骗子呢?一定是那些无耻之徒,看你如此受到大家的尊重,内心嫉妒,才造谣生事想将你赶走。我们大家不能上当,您要是走了,岂不是如了坏人的心意。”
没想到关键时刻,她假想中的情敌竟然出面为她说话,冲着这一点,牙鹤书作出了惊人的决定——从今天起,乌清商就让给你了。
牙鹤书老泪纵横地走到贾正经面前紧紧握住她的手,千言万语化作泪两行,两个人相拥相抱竟然什么也说不出。这凄美的场景看在众人眼中,活似他们犯了错,才害得她们骨肉亲情两分离。
算了算了,别说牙先生平日里让他们倍感信任,即便她真的是个骗子,冲着她和贾正经姐妹情深的模样,即便被骗,也就算……
“牙鹤书,还我命来!”
她什么时候杀了人?听声辨音,好像还是个女人,怎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牙鹤书不自觉地望向乌清商,他也正顺着声音的出处望向门边,那里有……有个鬼啊?
一个满头白发的鬼正悠悠然地飘在青天白日之下,要不是很相信自己的神志,牙鹤书真的会以为自己杀了人。
白发鬼慢慢地走向众人,却吓得大家不断地向后,再向后,嘴里纷纷喊着:“别靠近我!表啊!”
“我不是鬼,我是被牙鹤书害死的人。”女鬼撩起散在额前的白发,露出真切而鲜活的脸。
牙鹤书不禁大声惊呼,“哇!你不仅头发白,连脸都很白唉!这么说,你真的是鬼。”原来,所谓的大白天见鬼了,就是由此而来。
她这副喳喳呼呼的模样更让女鬼来气,冲到她的面前,她一把捏住牙鹤书不算细的脖子,“你看清楚了,我是白荷,是被你害惨了的白荷。”
经她这么一说,五雅堂里的众人顿时议论起来,“白荷?谁是白荷。”
“我只听说有个白家姑娘,没听说什么白荷啊!”
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白荷将头发梳理整齐,扎了如白家姑娘般清纯、自然的麻花辫,“你们难道还没认出来吗?白荷就是白家之女。”
牙鹤书惊觉不妙,莫非她要揭穿一切?拉住白荷的手,她笑容可掬地朝大家招招手,“这姑娘得了疯病,你们别介意!千万别介意!大家继续喝茶,我这就带她去看大大。”
“我没有疯。”今日的白荷不似上次来五雅堂时的模样,她已经失去了一切,这全是牙鹤书的错,她要为自己讨回个公道,以银子的方式。
撩起白发,她急赶着爬上牙鹤书平日说文论经的高处。牙鹤书大步上前想要将她拉下来,却被凭空伸出的手拦了个正着。眼一横,她怒道:“乌清商,你竟敢拦我?”
“听她都说些什么。”乌清商一个开茶水点心铺的生意人,他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清者自清。如果她真的没做错什么,谁也诬赖不了;如果她真的做了,就必须要有承担责任的勇气。
这男人疯了,牙鹤书想甩开他禁锢她的手,想冲他吼——我为什么要听你的?甚至想拿出当年跑江湖的绝招甩他两巴掌,但面对他沉静到几乎顽固的面孔,她却什么也做不出,只能任由他掌控全局。
白荷像是找到了人生最大的舞台,她清咳了两声,略显紧张地对牙鹤书所做的一切发出控诉。
“你们可知道,那个满头乌发,美丽端庄的白家之女其实是让你们万般尊重的牙先生托我装出来的,我根本就没用过什么‘白发’号发油。还有那个胡片也是牙鹤书从我们花柳阁找来的。胡片的确无父无母,可他不是靠卖牙鹤书介绍的货物发的家,而是在我们花柳阁作乌龟,以此养家糊口。事情是这样的——
“那天牙先生去我们花柳阁,看到我的发异常之美,遂给了我五十两银子,要我来演这场戏。戏结束之后,牙鹤书她塞了几瓶‘白发’号发油要我推荐给花柳阁的姐妹们使用,说是好东西要大家一起分享。我心想,这东西若果真像她形容的那么好,花柳阁的姐妹们要是都使了,每个都比我漂亮,那我还有什么市场啊?所以我就没给她们用,自己买了五十瓶‘白发’号发油,将它们藏起来,一个人慢慢用。”
“哦——”
全场传来阵阵啼嘘之声,为女人的私心作陪衬。他们哪里知道,自私是罪恶的开始,白荷就是最好的论证者。
“谁知我用了几天之后,头发的颜色开始变得越来越淡。开始我还以为,这是头发变好的必然阶段,谁知今早我一觉醒来。竟发现自己原本乌黑漂亮的头发变成了满头银丝,现在花柳间里所有的人,不不不!不只是花柳阁,所有见到我的人都把我当成是女鬼,惟恐避我不及。你们说,我是不是该叫牙鹤书偿命?”
乌清商终于明白,自己在用过“青春永驻颜”之后留下那满脸洗不掉的墨绿色,是用什么药水洗褪的了。所谓的“白发”号发油真的让人一夜白头,这样的货物鹤书为何要推荐给众人?
他困惑的眼神望向分鹤书,她却避开他的视线,寻找着地上看不见的出口。她不敢看他,她牙鹤书也有不敢承认的一天?连她自己都觉得吃惊。
从小到大她说了多少谎,骗了多少人,从未有不敢承认的一大,顶多只是再找一个更完美的谎言去蒙骗罢了,又怎会有胆怯之时?
乱了,乱了,从他替她被打得昏迷不醒的那一刻起,她就彻底地乱了。否则她也不会连去看望他的勇气也没有,更不会在生死存亡的这一刻竟然还关心他对她的看法。
白荷所说的故事充满了惊险、刺激,让人有点儿不敢相信。最重要的是如果她所说的一切是真的,那在场的许多人手中握有的“白发”号发油就成了“鬼货物”,换不成银子,还会害死人。
谁会相会、谁又敢相信,
牙鹤书趁虚而人,“原来你是花柳阁的姑娘啊?”她大作吃惊地盯着白荷,像盯着一个陌生人,“那日,你告诉我,说你是好人家的闺女,还说你就是因为用了‘白发’号发油才会变得如此美丽,被众家提亲。原来一切都是你编出来的谎话,你竟然骗了我?”
她转向众人,神情全是悲愤,“上天啊!我牙鹤书英明一世,竟然被一个花柳阁的姑娘所骗,她的话我怎么会信呢?凡是有头脑的人都不会信她的话啊!”言外之意,所有会听信她话的人都是没脑子的傻瓜。在场的同胞们,你们还相信她所说的话吗?
在场的人们齐摇头,众人的心理是:宁可信其无,绝不信其有。万一白荷说的都是真的,那可真是死也没得商量了。
被围困在不信任的目光里,白荷有种被人压死的感觉。她灵机一动,尖锐的眼神望向始终沉默立于一边的乌清商。
“你们不信我没关系,你们总信任乌堂主吧!那天牙鹤书去给我和胡片送银子,乌堂主也跟去了,他听到了我们的谈话,他可以证明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一时间,乌清商成了众人的焦点,他从未被人如此重视过。他曾想过当牙鹤书的徒弟,有一天能让自己像她一样不管走到何处,都被众人的目光所包围。如果成为众人焦点的代价是这般,他情愿自己那晚什么也没听见。
合上眼,他不去看众人,那是一种可以压死人的目光,他承受不起,“是的,我的确看到鹤书去花柳阁见白荷和胡片。”
你……你竟然出卖我?
一个可以奋不顾身保护她,为她去死的男人竟然出卖她?牙鹤书心如墙倒,却掩盖不了五雅堂内的片片哗然——
“难道这是真的?”
“完了,我彻底地完了。我倾尽家产买了几千瓶‘白发’号发油,至今还没卖出几瓶呢!这消息要是传出去,我不就死定了嘛!”
“哈哈哈哈!还是我走运,大家在抢购的时候,我没抢到,所以一瓶都没买。上天保佑!上天保佑啊!”
“你得意什么?你没买‘白发’号发油,不是还买了‘青春永驻颜’嘛!你以为‘白发’号发油有问题,‘青春永驻颜’就肯定没问题了吗?简直是异想天开!”
“啊——这可怎么是好啊?这不是要命了嘛!”
“活该!谁让你刚才那么得意,这是老天给你的报应。”
牙鹤书微眯着眼看着这些奇怪的人物,她在心中由衷地感叹——人心真是奇怪的东西,倒霉的时候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跟着他倒霉;走运的时候却希望自己是这世上惟一走运的人。
然则这世上没有人比乌清商更奇怪了,他可以为她去死,却不能为她撒小小的谎言。大鼻鸦不止一次地给她吹耳旁风,说这世上能为女子去死的人已经不多了,要及时抓住。抓住一个在关键时刻出卖她的男人,以为她和他一样傻吗?
她用不屑的眼神瞟向他,像在瞟一个陌生人。
“我还没说完!”乌清商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呐喊,让沸腾的情绪为了他而冷却下来,“我已经问过鹤书了,我问她是不是跟白荷、胡片串通好的。她说她没有,我……我相信她。我相信她什么也没做,我相信她是无辜的!我相信她!”
只要是她亲口说的,他就信她。
五雅堂保持着最高级别的安静,静得让人感到诡异。乌清商清澈的眼神对着他所钟爱的女子,她甚至算不上是完整的女子。她只是一个喜欢骗人,又喜欢让一大群姑娘用崇拜的眼神包围自己的女子。像她这样的人,何德何能得到他最真切的厚爱?
每个人的目光都环绕在他们俩交织在一起的视线里,没有人说话,甚至连眼神都被冻结了。最先清醒过来的白荷狂乱地叫了起来,“你们都傻了吗?这女人是个骗子,她和乌堂主是串通好的,难道你们到现在还没看出来吗?趁现在她还没有卷款潜逃,你们能追回多少银子就追回多少,晚一步别说是银子,连人都见不着!”
她的话像爆竹炸醒了众人,大家纷纷上前涌,有几个稍稍冷静些的以身体拦住大家,他们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牙先生,莫怪我们无礼,我们只想问您一句,白荷所说的一切是真是假?”
同样的问题摆在了牙鹤书的面前,上一次面对乌清商的时候她否认了,因为只要她否认,他就会相信。这一刻呢?她还能再,次地欺骗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