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角雪花挂在窗笺上,躺在矮床内侧,少女偏望着窗。那皑皑的世界是她走不进的洁白,只唯有隔着窗纸远眺着。
风从窗户纸的缝隙里窜到被子上,她瑟缩了一下,随即连咳数声:“咳咳!咳咳咳!咳咳……”
打起帘子,伴随着匆忙的脚步,姐坐到了床边,“妹,喝口水吧!”
水已有些凉了,在这样冷的天竟看不到热气。妹在姐的支撑下探起身抿了两口,便摇了摇螓首,将碗推了出去。
“不喝了吗?”
迎着姐关切的目光,妹半阖上了眼睑,她还没缓过劲来,没力气作答。姐便一手端着水,一手扶着妹的身体,等着她有力气开口。
“咳……我不……想再喝了……咳咳……”她太了解自己的身体,再喝也不会改变久病的孱弱。可姐不同,姐有健康的身体,她也该有完好的未来,“姐,叶大妈给你介绍的那位郎君……如……如何?”
姐微微颔首,眼神却下意识地流转到窗边,“很好,过些日子他就会抬着花轿来迎娶我过门了。”
妹喘着粗气,苍白的脸染上不正常的红晕,“你又骗我。”
“我……”
“人家嫌弃你有个病重的妹,不肯提亲……咳……是吗?”
姐照例沉默着,这些年她习惯了沉默,再重的担子也不埋怨半个字,“别提这些了,等你把病养好,咱们姐妹俩一天出嫁。”
那是骗人的谎话,妹重重地叹了口气,长年与药罐子为伍,连呼出的气都带着药味,“姐,我知道……我是好不了了。”
“不许胡说。”她们姐妹俩相依为命,妹是姐活下去的依托啊!“大夫不是说了嘛!只要你捱过这个冬天,等开了春,到了雨水时节,你的病自然就好了。”
“自然好了?”妹喘着粗气,被病魔磨平的心竟也激荡出火花点点,“年年都说只要捱过冬,等到春暖花开,雨水时节就又能平平顺顺地度过一年。可来年入了冬,却又是半死不活地拖着。这样的日子,都捱了九年了,我不想再捱下去。”
等死的日子过着有什么劲,她只会拖累姐。
鼻瘦如柴的手揪紧姐的袖口,那上面的补丁都被磨破了,“姐,你就别管我了,你……咳咳……你快找个好人家嫁了吧!我这辈子……咳……是没希望了。”
“姐不许你胡说,姐不许!”姐想抱紧妹,抱住的却是一把嶙峋的骨头,“姐的命是你救回来的,姐用这辈子换你这条命也值了。姐把所有的寿命都给你,姐要你长命百岁,姐要你嫁个好夫君,姐要你和和美美地过完下半辈子。”
“姐……”连她自己都没信心活下去,姐又何必执拗于天意?“算了,妹命该如此,姐,你就别与天斗了。”
“我就是要斗一斗。”姐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将妹放在床上,她握紧了袖子里坚硬的碧玉簪子,那是她们姐妹俩最后的财富,“你等着,姐这就去帮你讨回寿命。”
“姐,你别走。”她揪住姐的袖口,粗布磨着她娇弱的手心。
这些年,为了她的病,姐倾尽家财,将爹娘留下的所有物件全都换成了银子,买了药。别家的姑娘每逢雨水时节都要裁布做新衣,姐却是当了冬日的衣裳还高利贷,姐身上的衣裳一年不如一年,她的身子却不见半点好转。
“姐,这辈子妹欠你的。”
“是姐欠你的。”姐单膝跪在妹的床头,“那一年若不是我贪玩掉进了水里,若不是你冒险救我,姐这条命早被天收了去。你与天斗,救了姐的命,天却来惩罚你,叫你日日承受病魔的纠缠,是姐对不起你。”
她这就去帮妹讨回这条命,攥紧手中的碧玉簪子,她留恋地望了一眼妹,那苍白的小脸上陷着深深的一双大眼。
“你等着,姐这就去帮你讨回这条命,你等着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