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充斥着烟酒味、女人的娇嗔嗓音与男人豪性大发的醉语。
邵文扬冷眼旁观着,不知为什么,他无法与周围的人打成一片,明明是带着放纵的心情前来,却在身处其境时显得局促。
江霖昀说得对,他真的不是个可以玩世不恭的花花浪子,他的专情全给了曾经爱过的……
邵文扬脸色一白。
罢才闪过他脑际的那张脸,不是余晓非,竟是顾心元!
他怎么会想起顾心元!?
他仓卒地抓起面前的酒杯,狠狠地灌了一杯马丁尼,试图麻痹心中狂乱的思绪。他不可能想起顾心元的,不可能的。
只是,该死的,他就是想起了顾心元,他就是内疚了!她肯定煮好了一桌菜在等他,他很确定。
“敬你。”
一道温柔的嗓音刺入他耳膜,他诧异地望向左侧,对上一双似水的眼眸与羞涩的笑。
“你……”他的身边何时坐下这个女人?他瞟向江霖昀,只见他眨了眨眼,一脸贼笑。
“我是露露,你好像很不开心?”露露轻缓的嗓音,听起来很舒服,与其他陪酒女人那种软趴趴的嗲音大不相同。
“没什么。”邵文扬冷冷地回答,在两人之间隔起一道墙。
露露若有所思地瞧他半晌,突地仰头饮下杯中酒,凄楚一笑,“我大概能懂你的心情。”
邵文扬没答腔,萍水相逢,他一向不做交浅言深的事。
“我曾经很爱很爱一个男人,纵使到现在,我还是爱他,纵使他为了钱把我卖到这里,我还是无法恨他,依然爱他。”露露的话,让邵文扬的心狠狠一痛。
“你……”他看着眼眶含泪的她,半晌才道:“太傻。”
“傻吗?”她幽幽一笑,像朵带泪的水莲,“当你爱上一个人却得不到回应时,就注定痴傻了。”
邵文扬哑然无言,错愕地凝视着她,回过神后,他举起又被斟满的酒杯,“敬你伟大的爱情。”
露露深吸口气,举杯道:“敬幸福的未来。”
“说得好。”邵文扬一饮而尽,又呛了满口辛辣。
“其实我第一次跟客人说这些。”露露有些羞涩地笑了笑,“希望你不会介意。”
他摇摇头,“你来多久了?”
“半年。”露露环视一圈,对这样的环境无法挑剔。
“想不想出去走走?”他突然觉得有点厌烦,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
“你是说……”露露惊喜地握紧酒杯,被带出场的话,她可以赚得更多。
“别误会,我只是想找个地方聊聊,我已经结婚了。”他抬出已婚的身份,不愿让她误解。
“我懂。”她漾出开心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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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倚在车旁,邵文扬仰视星空,等着露露出来。
“嗨。”
邵文扬回过神,视线一垂,瞬间僵住,“你……”
“认不出来吗?”露露笑得腼腆。卸下浓妆的她扎起两条辫子,看起来像个大学生般清纯。
“你不适应浓妆。”他淡淡地下了结论。
“我也这么觉得。”露露无奈地笑了笑,“只不过我没有选择。”这句话说得十分辛酸。
见她难过,他不再多说,“上车吧。”
“你是个好人。”
“你并不了解我。”他发动车子,如箭矢般向前驶去。
“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和其他人不一样,和‘他’也不一样。”露露垂下头,右手指抓着发辫绞弄着。
“你太容易相信人,才会被骗。”他不得不这么说。
“我知道。”她认命地点头。
“没想过离开吗?”对露露,他难掩关心。不为什么,只为她也是个痴情的女子,一个用情太深的人,总是让人怜惜的,一如他对余晓非的情感……
轰!这个念头让邵文扬几乎狠狠地踩下煞车。
他在想什么?他对余晓非的感情怎会只是怜惜?!这是不可能的!他喜欢她、爱她,绝不是单纯的怜惜啊!只是,他慌了,难道……难道他真的只是心疼余晓非对卓浩的痴情?
不……不是这样的……
“你有听到吗?”露露侧首望着他,拍了拍他。
“什么?”邵文扬下意识抹了抹额,指间的薄汗连他都感到心惊。
“你不是问我想过要离开吗?我的回答是,我离不开。纵使知道他不是全心全意地爱我,但因为他曾经爱过我,在我心里,被爱过的记忆便足以支撑我一路走过来。”露露的年纪并不大,言语之间透出的那抹历经人事的沧桑却让人感伤。
“好傻。”邵文扬蹙起了眉,“这世上怎么那么多傻子?明知付出的爱可能收不回来,却还是心甘情愿地去爱,即使伤痕累累也在所不惜。”
他想起余晓非的痴傻,想起自己曾有的执着,想起顾心元的深情……大家都是有情人,而有情人是否就注定要伤心?
“没办法。”露露按下车窗,任夜风吹散她的刘海,“人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若没有好好地爱过一场,岂不是白活了?”
“你觉得爱过一次之后,可不可能再爱一次?”他在乎过余晓非,没把握可以再爱一次。
“当然可能。”露露的目光落在他略显严肃的侧脸,“如果有缘再遇上一个值得爱的对象,我相信绝对可以再爱一次的。”
“你倒是很乐观。”他扬起唇角笑了。
“但是如果没遇到,也许就会守着旧爱,一辈子都忘不掉了。”露露伸出手,抚上他的面颊。
邵文扬一愣,却没有避开。
“我可以喜欢你吗?”她轻声问道。
“是想借由我来忘记‘他’吗?”
“不是,你是个好人,我不在意你有老婆,我想试着再爱一次。”她的指月复轻柔地摩挲着他的唇角。
“我不适合你。”他由衷地道:“我的心很乱。曾经,我以为我很爱一个女人,看着她被情人伤透心,我只想好好地爱她、保护她,让她不再流泪。我以为我是爱她的,但现在,我突然不确定了。
“不知为什么,我现在一直想起我的妻子。她原本是我的哥儿们,我们很谈得来,她是个很开朗、很洒月兑、很帅气的女孩子,直到她爱上我,我才发现不论一个女孩子的个性有多么男性化,她也会拥有一颗纤柔的心。
“只是,我突然搞不懂爱是什么?我曾经以为的爱,又好像不是爱,那么,我到底爱谁?我到底在乎谁?我不懂。”邵文扬颓然地紧抓着方向盘,将脸深深埋入。
一直沉默聆听的露露,蓦地眼眶一酸,流下两行清泪。
听到啜泣声,他悚然抬头,“你……”
“她们好幸福。”她快速地抹去泪水,“虽然你还搞不懂你的心意,但至少她们都很幸福,有你这样的男人真诚地关心着她们,而我……我却只能自欺欺人地抱着回忆,说服自己曾经被爱过就足够了。”她说到伤心处,泪水又跌出眼眶,无论怎么抹也无法抹尽。
“你是这样想的吗?”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当然。什么‘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都是骗人的。那是得不到幸福的人用来自我安慰的,如果能够选择,我宁可要天长地久!”
露露说得凄楚,邵文扬听得心惊。他对待顾心元的方式,差劲得连他自己都无法接受。他只想到自己的心情,却从未替顾心元着想过。
她是用怎样的心情爱着他的?他突然感到心痛。她对他的痴傻,他怎么能视而不见?
饼去,他的心全系在余晓非身上,无法接受顾心元的感情是理所当然的;而今,他已经分不清他在乎谁多些了。
事实上,以他脑海里出现的频率来看,顾心元已让他无法忽视了。
“露露,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慢慢地才发现自己喜欢上一个人?”他自认还算了解情爱这回事,却还是想问上一问。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露露突然问。
“相信。”他对余晓非的情感应该可以归类为这一项。因为一见钟情,再加上她对卓浩的痴,造成他对余晓非情根深种,固执地不愿再多看别的女人一眼。
“那么,你又相信日久生情吗?”
他摇头,“不太相信。”
“我也是。既然一开始就不爱,又怎么会后来才爱呢?”露露蹙起了眉。
“也许……不是一开始就不爱,而是没发现自己的心意呢?”当他问出了口,他的心也猛地一震。
不是一开始就不爱……他对顾心元就是这样的吗?仔细一想,他的确不排斥顾心元,否则不会将她视作哥儿们般地对待,只是他对余晓非太过在乎,让他迷了心智,是吗?
“那不是很奇怪吗?”露露很认真地想了想,“哪有人会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意?爱就是爱了,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也许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这么肯定吧。”至少他就是如此。
“你在说的……是你的妻子吗?”她心里泛起一层酸。
“嗯。”他大方地承认,“我最近常想起她,她对我很好、很好。我只是一直想不通自己的想法,究竟是把她当好朋友多些,还是情人?”
“你会怀疑,就表示你没有那么喜欢她。”她私心地想误导他的想法。她见过无数的男人,像邵文扬这样的男人很少了,她明知道自己不配,却仍是渴望他的怜惜。
听到她说自己并不是那么喜欢顾心元,他下意识便想辩驳,“不,我很喜欢她!她是个很帅气的女孩子,不会柔柔弱弱地任人欺负,心里有什么就会说什么,是个很真性情的女孩子,我很喜欢这样的她。”
露露愣愣地望着他陈述时的表情,涩然地道:“你说话的神情,根本就是……”她陡地住口,不再往下说。既然他厘不清心头的想法,她又何必向他点明?
“根本就是什么?”他问出口后,才恍然道:“莫非我其实……”
“不不不,你只是困惑而已。你……”露露拼命地绞着脑汁,“你一定是喜欢那种很温柔的女人,对吧?所以你虽然很喜欢你妻子的个性,可是她一定不是你想白头偕老的女人。”
“不对。”邵文扬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和她共度一生也没什么不好,我觉得应该也是很不错的感觉。”
露露懊恼地捏了自己一把,明明是想否定他的妻子,却反而让他反向去思考妻子的好,真是始料未及。不料,指间力道控制不佳,捏得她疼出了泪,倒让他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她怎么说哭就哭?他说错什么了吗?
“我……”她顺势抹了抹泪,微哽道:“我只是突然有点感伤,如果……如果他也能这么想,该有多好?”她也希望有个好男人能爱她一生一世啊!
“你……”邵文扬叹了口气,“他不值得你为他掉泪的。”
“但是付出的感情怎么收得回来?”她眼中含泪,凄楚动人地睇视着他。
“你真傻,有情人就是一般傻。”他想起了很多事。
余晓非是痴傻的,领悟真心的卓浩也算是个痛改前非的痴情种,顾心元也是个深情女子,而他自己也算吧,再加上一个露露……世上的有情人,说穿了都是一个样。
“你有空可以来找我吗?”怕他拒绝,她又补充道:“就只是聊聊天也好。”
“嗯,有时间的话。”他并不讨厌露露,事实上,他很少遇上这种可以谈心的异性朋友,纵使她是个陪酒女郎,他也不排斥交她这个朋友。
“太好了!”她扑向他,圈抱住他的颈项。
邵文扬一僵,轻轻推开她。
“对不起,我是太高兴了。”她娇羞地垂下头,半是歉疚半是欣喜。
“以后别这样就好了。”看了看时间,已近午夜时分,也该是回家的时候了。
“你真是个君子。”她由衷地说着,也让她对他的好感更增添几分。来喝花酒的男人,十之八九都少了真心对待,而邵文扬是个异类。
“我是吗?”他嗤笑了声,如果他是,就不会在酒醉时占了顾心元的便宜了。而今,他倒也分不清这样的结果究竟是好或坏?
“你是。”她很肯定地点头。
“你说是就是吧。”他不置可否,“夜深了,该送你回去了。”
“好。”她瞄他一眼。
她想把握这个男人,却没有自信。也许,她和他真的只能是朋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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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空间里,幽幽散散地漂浮着些许声响,却不足以吵醒睡得极不安稳的人儿,直到支撑头颅的右手微微打滑,震碎了迷梦,将她唤醒。
彼心元怅惘地环顾四周,看着兀自播放的电视节目,并未因她的睡眠而暂停放映,甚至墙上的挂钟也不曾因此而放慢移动的速度,指针确切地指着十点四十六分。
“快十一点了吗?”她喃喃自语着。
心里窜过一丝失望,却瞬间弹身而起,也许……也许他已经回来了,只是没吵醒她而已。
她嘴角扬起一抹笑,扫视一眼,猜想他或许回房了,来不及模拟要如何跟他sayhello便冲向他的房间,忘了敲门便撞了进去,满脸的笑意在触目一片空荡时慢慢地僵成一个看似上扬却又无力下垂的诡异孤度。
他还没回来。
她无精打采地关上房门,踱向餐桌,看着那早已变冷的饭菜,蓦地心一酸,泪水就这样涌上眼眶,接着一颗颗泪珠滴落而下。
她觉得爱得好累,虽然她不断地跟自己打气,虽然她很努力地爱他,希望能换来他的垂青。可是她不过是个女人——一个渴望被爱、被呵护的女人,这样的痴心守候,真的能让她如愿吗?
他口头上说愿意试着接纳她,但她知道他终究做不到,要不然他不会早早出门又晚晚才归,他是存心避开她的。
这番体认让她的心狠狠地撕裂了,泪水似溃堤般地坠落,她为什么要爱得这么痛苦?
这一刻,她明白了爱情的苦与涩。
当初,看着好友余晓非痴恋着卓浩,她还可以像只跳虾般地生气,怨怪余晓非死心眼,而今,她自己呢?
余晓非至少还曾拥有卓浩的爱,抱着回忆也可以守着卓浩过一生,而她呢?她又拥有了什么?
对邵文扬来说,她只是一个累赘,只是一个自动送上门的妻子,她根本不曾得到他倾心一爱,少了“曾经拥有”,她又如何去企盼可以“天长地久”?
她……什么也不是。
仿若一缕幽魂,她飘向餐桌,端起如她心一般冰冷的菜,一盘盘倒向垃圾桶,再扭开水龙头,挤入洗碗精,像机械人般地将盘子清洗干净,再放入碗柜里收好。
疲倦感排山倒海而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拖着身心俱疲的身子,她踅入房里,将自己重重地抛入柔软的大床。最近总是特别的累,她想,也许该好好地休息一下了,爱……真的让人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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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车子熄了火,跨向家门的邵文扬,觉得心情明显地愉快起来。过去“近家情怯”的感受已经消失大半。
打开门,他有些失望。本以为会看见顾心元等待的表情,没想到她今天睡得早,空旷的屋子少了她,感觉格外冷清。
望向她紧闭的房门,他不打算吵醒她,遂旋身到厨房打开冰箱,咕噜地饮尽一罐咖啡,掷进垃圾桶时,惊讶地看见桶中的菜肴。
她真的煮了一桌菜等他。
这项认知让他又愧又喜。愧的是,他与另一个女人度过了夜晚,虽然什么事都没发生,他依然心中有愧;喜的是,她对他的爱,让他的心涨满了温暖,感觉家不再是一个冷清空虚的地方。
他想,从今天起,他要好好地和她相处。
在回房时,他冲动地敲了敲她的房门,如同意料中地毫无回应,他轻扭门把,看着她背对着房门睡得很沉,他不自觉地勾唇微笑,合上门后才回房。
门一关,顾心元的泪水也无声地滑落。
他回来了,同处一个屋檐下,她只觉得两人的心离得好远。
也许已经走到该放弃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