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相信这个故事呢?
唉,谁会相信这个故事呢?
而且我根本不是一个科学化的人,叫这故事为科学幻想小说,也还是过了份,可是不说,又着实不开心,我想我还是说一说吧。
是这样的。
那一日放学,已经是五点正了,因为天色黑得早,是个晚冬的黄昏,公园的门一早便关了,我只好兜远路走回宿舍,这一走要结结棍棍的四十五分钟,我申吟着,裹紧着大衣向前走,一边埋怨天气难堪,话还没说完,天就下起雹来了,虽然只米粒大小,打在脸上怪疼的,我生气的跟自己讲:“回家了!真要回家了!真受不了。”可是脚还是不停的走。
就在这个时候,在公园那边的天色忽然亮了起来,我朝那一边看去,只见一个圆形、扁扁的碟子,朝我这边飞来,这一只物体四周发散着黄色的光芒,像雾灯,并不剌眼,速度很高,越来越大。
我停了脚步,目瞪口呆的瞪着它,它终于停在公园铁篱的那一头。
到这个时候,我才狂叫起来——“UFO!”我记得我狂叫,“来人呀!飞碟!飞碟!”可是你知道英国,路上是没有人的,叫了半晌,我知道自己做了一件笨事。
因为那只发光体显然发觉附近有声音,那种黄色忽然增强,并且聚在一起,成一个卷筒状,我知道不妙了,因为我看过很多很多的科学幻想小说,事实上我有个哥哥是写科学幻想小说的呢,于是我大叫:“救命!救命!”
然而太迟了,那一道黄光找到了我,我顿时觉得一道非常强的吸力,把我吸引了过去,我整个身体失去了地心吸力,轻飘飘的翻了几个筋斗,便跟着黄光去了,当时心里很懊恼,想着:“人家看到UFO,不过是拿个相机拍几张照片,还可以送到报纸赚些钱,我却这么笨,大喊大叫,看!现在可好了,小命也丢了,白白在英国苦读了三年!”可是很好笑,我两只手却把书包按得紧紧的,怕书包里的东西散出来。
结果那飞碟是有一道门的,我被吸进那道门,门就沉重的关好了,黄光也消失。我发觉我好好的站在没有窗门,没有家具的一间空房间里,一切是浅灰色的,房间很小,约莫六呎乘六呎的样子。我连忙检查我的笔记本子,失了笔记不是好玩的。
可是……他们还会不会再放我出去呢?我小心的放下书包,极之愤怒的踢了墙壁几脚,我骂道:“干什么?你们找错人了,我甚至不是英国人!真倒霉,你们到底干什么呢?是拍电影嘛,这种没有想像力的布景连三岁孩儿也骗不过!是绑票吗?我只是个穷学生,快放我走,放我走!”
我努力地踢着墙壁,直到脚酸软了,才坐下来,靠在墙上,我想:怎么办呢,这房间的空气可以维持多久呢?真没想到我会有这种下场,可怜同学们明天不知怎么找我呢,同学……?我狂叫起来,“让我走!让我走!我隔五个月就要走了,我爸爸妈妈在等我的呢!”
忽然之间,有一个很镇静温和的声音晌了起来,“请等一会儿,”他说的是英语:“你在说什么?”
我静了下来,人在哪里?我为什么看不见人?那英语倒是非常标准的,像灵格风里的声音,而且非常的有感情。
我用英语答:“我说的是中文,我是中国人,我不过在英国念书而已,看,你们弄错人了……”
“他”说:“中国人……嗯,对不起,中国哪一个省份呢?中国有那么多方言,让我们调整一下……”
“没关系,我说英文好了,只要不太难的!我可以说。”
“谢谢你。我已经叫人去调整仪器了,一会儿,我们可以说你的方言。”
“我是宁波人。”我说。
“好的。”他说。
我说:“你们把我抓了来,有什么好处呢?”
“对不起……我们在研究地球人。”
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我问:“很远的星球?还是另外一个宇宙?”
“这……很难解释。你的科学知识好不好?”
“我知道H2O是水。”
“他”笑了,“很好,是的,我们是别的星球来的,宇宙?你们称天空为宇宙,真奇怪,天空对我们来说,不过是一口井,我的父亲叫我远离这一口井。……因为危险……”
我说:“我不明白,我肚子饿了,我要吃饭,你们害我损失了宿舍的一顿晚餐,我还要洗澡,有很多的功课要做,你们几时放我回去?”我失望的问。
“是的,我们考虑过这个问题,人类需要食物,我们都知道,你放心,我们会替你准备的。”
“他”很滑头,看样子不打算放我回去了。
我站起来,踱着方步。
我说:“我父母要难过的。你们得想办法告诉他们,叫他们别担心,对你来说,我是一个样版,我的父母,他们很爱我,明白吗?”
“人类大多牵挂了。”他说:“照仪器指示,你说这话的时候,的确很忧虑,可是你比别的人镇静——为什么?”
“因为我是一个无所谓的人——你们从哪个星球来?哪个太阳系?你们的飞行物体太落后了,你知道吗?咱们在一九五二年就摄得飞碟的样子,就跟你们这件东西没有什么两样,你们在廿多卅年内难道一点进步也没有?太难为情了。”
“什么?飞碟的外形?我们以为这是人类喜欢的样子。”
“哈哈哈!真好笑,你们把人类抓了来,还说咱们喜欢这鬼飞碟的样子,为什么不说你们做不出更好的飞碟?”
他忽然坦白的承认,“这倒是真的,我们做不出更好的飞碟,因为我们根本不需要飞碟,飞碟是用来盛载你们用的,我们随便可以回家。”
我奇怪透了。“什么意思?”
他说:“我不是说过了?你们的宇宙,是我们的一口井,我们把手伸到井里去,模到了水,是不用戴手套的,水对我们没有害,可是你们像鱼一样,没有水不行,所以我们造了飞碟,不明白吗?”
“我的天!”我说:“你们是巨人吗?是的,别笑,我可以想像,可是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笑:“我是无所不在的。”
“我不明白。你怎么无所不在?你又不是上帝。”
“你相信上帝?”他忽然说?
“自然,”我说:“有什么稀奇?‘在天上我还有谁呢?在地上也没有值得仰慕的。’让我回去吧,我肚子饿极了。这算什么呢?听上去你也不是一个横蛮的人。”
他微笑,“你吃饭是什么时间?”
我犹疑的答:“地球时间,下午六点半。”
“还早呢,现在只是地球时间五点半,吃多了,会胃气痛。”他滑溜溜的说。
我很气,我说:“真没想到你跟我们一模一样:没有诚意!说不定你也是地球人,在那里装神弄鬼!”
“我不是地球人,你要不要我显示给你看?”
我出了一身冷汗,“不要!你真讨厌!谁要看你的鬼样子?”
他笑了,笑得很温和。
我呆呆的坐着,我说:“其实……说说看,你有没有头?”
“没有。”
“我的妈!”我害怕,“没有头?有没有眼睛?鼻子?嘴巴?多数的外太空人都有几个头,又有好几只手。”
“我们不需要,我们什么都不需要,我们没有头,没有手,没有脚,没有身体。”
“你们是什么?用什么看?用什么感觉?”
“用‘心’。”
“心?只是一颗血淋淋的心?”
“我们的心没有血。”
我皱上眉头,是怎么样子的呢?我真不能想像,反正活不长了,索性拚了老命,看看他是长得什么样子也好。不不——还是忍受一下的好。
“你可以看。”他说。
我前面的墙壁忽然变得透明了,“变”得透明是因为没有窗门移动过,忽然之间墙壁变得透明了,我见到无数的星,像在伦敦看天象馆,无数的星在深蓝的天空里。
我为之精神一爽,我说:“你们这口井实在不错啊。”
“是,我也如此说,多年前我来过一次,那是很久的事了,”他感慨的说:“没有人相信我……后来我父亲很生气,不准我再来,可是我忍不住,人真是奇怪的,我喜欢他们,这次来,不过是找一个人谈谈。”
我居然同情他起来,“在你的地方,你很寂寞?”
“是呀……很寂寞,那么大的花园,可是没有人……”
我问:“一个很大的花园里,花园里有一口井,井里是我们的宇宙.宇宙其中一粒灰尘是我们的太阳系。你的花园可真大呢。你难道不与你父亲说话?你没有朋友?没有同学?没有兄弟姊妹?”
他似有难言之隐。我不便追问下去。
我着着“窗外”的繁星点点,很后悔不懂星象,要不然记住其中一颗星,就可以知道自己在哪里。
他轻轻的说:“没有用的,这些星星不是在地球上可以看到的。”
我猛然抬头,“你怎么知道我想什么?”我诧异的问。
“这些本事,我还是有的。”他难为情的说。
“那很好,我不必说话了。”“请说话。”他急忙的说。
我放心了,他原来不过是因为寂寞,所以找人说话,他倒没有找错人,我是出名的大嘴巴,最能说话的。
我把我自己的故事说了一遍,然后说:“……后来我觉得自己是一点不缺,连手套都有两双。”
“你很满足?”
“是呀,我生命中缺少的东西,我不大想。现在年纪大了,我比较懂得珍惜在我身边的东西。”
“这是好的。”
“你既然知道我在想什么,为什么还要找一种会说宁波话的机器?”
“因为礼貌,真是虚伪。”他笑了。
我觉得“他”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而且说起话来,比很多地球人有意思,如果有空,有这么一个聊天的朋友,还真不错,可惜我有那么多的事要做,我是地球人,再清高不起来的,俗务缠身,我还是想回家。我不要与他说太多,说多了,他觉得有趣,我就更月兑不了身了。
我闭住嘴,可是没有用,他早已经猜到我想的是什么了。
我说:“真口渴,如果有一杯基尼斯喝就好了。”
“基尼斯?”他问。
然后在我面前,忽然就出现了一杯基尼斯。我欢呼一声,伸手去拿杯子,杯子是凉凉的,上面浮着米白色的泡沫,我尽情喝了一口。
炳,我想,还真不错呢。
长期的飞碟客,可不必担心物价飞涨,要什么有什么。
我呼噜呼噜的笑。可是喝多了,到什么地方上厕所?这房间里什么设备也没有。
喝完了基尼斯,就躺在地上,我跟地板说:“软一点,软一点。”果然那地板就软了,根本物体要变型态,是很简单的,他连基尼斯都变得出来,就很有办法了,这点小事难不倒他。我觉得我好比孙悟空得了如意金箍棒一般的高兴。
他说:“你想的东西真多。”
“你都知道吗?”我问。
“多数知道。”
我说:“不容易,人家是学贯中西,你是学贯宇宙。”
他笑了,仿佛很高兴的样子。
他问我:“你觉得上学好不好?”
“好什么?天天那么冷,天天走那么长的路,到了学校,闷都闷死了,如果不是上学,你怎么捉得住我?”
“到底你们地球人是喜欢上学的,你们学知识的方法,真是落后。”
“什么落后!别吹牛,你是怎么学的?”
“我不用学,我生下来就有知识,像你们生下来就有头发一样。”
“哗,”我说:“不学而知之,上也!人人都这样吗?那倒真人人平等了。”
“可是我说过,我那里,只有我与我父亲……”
“啊,真不幸,有了学问也没有地方可供炫耀,如锦衣夜行。太寂寞了。”
“是的,寂寞。”
“不要怕,我也很寂寞呢。在学校里,我是最胡涂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别人去参观厂家,我却在课室里呆坐,坐了半晌,才知道没课,多笨。”
“可是你总有伴儿呢。”他居然很羡慕。
“哎唷,不提也罢,这地球上多少言语无味、面目可憎的人物,我见到人头痛,人家见到我也头痛,索性躲在宿舍里睡觉。人也是寂寞的。”
“我见到很多人,他们都不寂寞。”他不相信。
“你没有深入研究而已。我劝你再造几只飞碟,多抓几个人来观察观察,不过你这么简陋的飞碟,可不行,你得准备几副麻将牌,一堆黄色小说,几瓶洋酒才行。”我说。
“也只有中国人才打麻将。”
“可不是。”我笑了。
他忽然说:“仪器来了,要不要说宁波话?”
“要呀要呀。”我说。
他再一次开口,说的就是宁波话了,我听了简直大乐,那声音跟我三哥有点像呢,当然为了方便记叙,还是用普通话的好。
因为说的是家乡话,我也就没那么担心了。
他说得真好,那一定是副十全十美的机器,什么俚语都懂得,有时候我还被他考倒呢。我很羡慕。如果我也有这样的机器,什么语言都会了。
有超人的力量,是多么快乐呢。
如今我是这么微小轻弱,凭我一生之力,也做不出什么来,人生不过几十年,匆匆一世,并没有再活的机会,我也算是尽力而为了,奈何天份所限,始终活在一个框框里,太可惜了。想到这里,非常的可怜自己,难过得几乎想哭了。
现在我就要去了,至少跟地球是月兑离关系了,以后永远活在这飞碟里?倒也怪闷的,永远活下去比死还可怕,有时候也有点明白这道理了。可惜的是父母,见我失踪,还不知道怎么伤心呢。
他说:“来……说点快乐的事。”
我说:一好的。快乐的事不是没有的,譬如说今天早上,走过公园,一路上的水都结了冰,我一脚一脚的把它们踏碎,听那种清脆裂开的声音,碎了的冰片,跟碎玻璃一样,今早我想:天窗碎了,落在地上,便是冰,哈哈,这样神经兮兮的想,倒还真不错。冰碎的声音,跟心碎是一样的。”
我说得手舞足蹈。
他似乎很了解,一点也不认为可笑,他说:“是的……”
“你有女朋友吗?”我问。
他非常的惊惶。“没有没有,从来没想过。”他否认。
饼了”会见他也问我:“你呢?你有没有对象?”
“没有。”
“可是你有兄弟姊妹,有父母,你心里常常想起你的家人,我看得见。”
“是呀,你也有父亲呀。”
“我父亲常常叫我做一些非常痛苦的事。”
“你几岁了?对不起,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卅三岁了。”他答。
“唉呀,你比我还老呢。”我说:“太没出息了,快点振作起来,学问这么好,本事那么大的人,应该为我们作一个好榜样。”
“是吗?”他含糊的说。
我问:“你精不精原子物理?”
“原子物理?是,我晓得。”
“你有没有钱?”我又问。
“钱?”
“算了。”
他连头都没有,连手连脚都没有,我想到哪里去了?
可是他是一个说话的好伴侣。
他说:“你知道吗?你真是说话的好对象。”
我笑一笑。
“你叫什么名字?”
“张阿芳。”
“别胡扯了。”
“你明明都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何必问呢?”
“就是这样不好,什么都知道,可是就变得没机会用脑子。”他叹息。
“几时我考试是这样就好了。”
“你考试?我可以把考试的题目告诉你。”
“可是把题目告诉我,就一点刺激都没有了,也太轻视我了,我这一辈子,什么都没做好,做学生,却还是一流资格,你连这一点骄傲也不给我,太难了。”
我还会有机会下去考试吗?他都不晓得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又不能巴巴求他,越求他,他越不肯。
我叹了一口气。
他说:“你不要担心,我自然放你回家的。”
“真的?”我看着天花板,我不大相信。
“真的,我送你回家。”
“你别把我送回台北去,你从哪里把我抓来,就把我在哪里放下。”我说:“我还有几个月的书读,比什么都重要。”
“我明白。”他说:“你要什么时候回去?”“你真放我回去?”我不置信,“才怪呢!”
“当然放你,我觉得很抱歉,没徵求你同意就把你请到飞碟来了,一定送你回去。”
“天啊,你放了我,不怕我把你的秘密说出去?”我膛目结舌。
“你尽避说好了,我不怕的。”
“你怎么不怕?”
“我是真的。”他说。
“所以你才该怕呀,我把你的事情说出去,他们一捣乱,你就麻烦了,你不是不知道人类——真是可怕的。”
“可是就因为我是真的,人类从不相信真的事物,”他长叹一声,“一天卖了三百个假,三年卖不出一个真。你尽避说去,说破了嘴唇也没人相信你。你最好少形容我这个破烂的飞碟,人家会说你想像力太差了。”
我恍然大悟了,是呀,我说给谁听呢?谁要相信呢?
我打量了一会儿,“你这个飞碟太不像话了,占士邦电影道具还高明一点。真没有人要相信。”
他无可奈河的说:“都是你们不好,你们连第四境界都搞不清楚。我怎么装修这飞碟呢。”
我直笑,这个奇怪的星球人啊。
“你几时想回去?”他问。
“呵,麻烦你六点三刻,那么我走回宿舍,还可以吃晚饭,我还要写功课,太烦恼了。”
“在这个飞碟中,是什么烦恼也没有的,你可以陪我说说笑笑,永远活下去。”他说。
我一呆,“不不,我是人啊,人总得……活下去,照我们的法子活下去,谢谢你,咱们俗缘未了,你明白?”
“是的,人其实是勇敢的。”
“是的,你看我们,一定很可笑吧,苦苦挣扎一辈子,为了吃,为了后代,我们是低等生物。”
“不,你们是勇敢的,你也是勇敢的。”
我飘飘然,“谢谢。”连忙道谢。“我们现在飞回去了。”他说。
我很紧张,真的放我回去了?
我一紧张,他就觉得了。
他问:“我可以为你做什么吗?你有愿望吗?”
“愿望?真跟童话故事一样?我要一百万英镑呢?”
他但笑不语。
我说:“我没有愿望。最近我很高兴,所以没有愿望。”我搜索枯肠,想不出什么愿望。钱,普通生活够了。考试,再努力温习一下,没有不成的。找工作,可以慢慢来。长生不老?我没那个兴趣。
没有愿望。他不会把一百万英镑放在我手里吧?我想,不会的。
“我明白了。”他说。
我忽然说:“其实我也很喜欢聊天,你知道,我考完了试也就空闲了,你如果不嫌弃,不妨再叫我上飞碟,咱们说说话。”
“你不稀罕的……”
“唉,我才稀罕呢。我根本没有说话的人,你看我们宿舍里,有几个女孩子,阿丽找不到男朋友,整日闷在房里,露斯摽梅已过,又没有胆子认老,瑞玲订了婚,却没有婚期,红玲嫌自己太大,脸上庖庖太多,阿佩整日跟一个洋傻佬在一起,说不尽的委屈,又要利用人家接送,茱迪来了几个月,英文还没说通,我呢,我做人是尽责,她们不嫌我,是因为我从不跟她们轧瞄头,我没有说话的人。”
“啊。”
“你有空来通知我吧,你总有办法的。”
“嗯……。”
“谢谢你的基尼斯。”
“不用客气。”他说:“你到了。”
到了?怎么出去?
他说:“咱们也不用装神弄鬼的了,我这飞碟根本没有门,我送你出去。”
“再见。”我抓紧了书包。
“再见,我得谢谢你才是真呢。”他说。
“嗳,你是不是小王子?”我问最后一个问题。
他笑,“不是,真被你问倒我了。再见,去!”
我觉得一阵大力把我推出飞碟,飞碟的四壁被我身体的重量像肥皂泡似的挤破了,我摔在草地上,一身是泥。
“救命!”我叫。
有两个英国小孩子奔过来扶起我。
他们齐齐说:“小姐,不用怕,我们看着你摔倒的,跌痛了那里?”
我站定了,模模他们的头,“没事了。”
我看看我的书包,书包一点也没有破坏,我从里格里翻出了巧克力,送给他们吃。
他们说:“谢谢你,小姐。”
我转身飞奔回宿舍,也顾不得冷了,一头奔一头气喘,飞身进房间,我把衣服月兑下来,放进洗衣机,用大毛巾裹着,坐在床沿,越想越恐怖。
我终于换了衣服下楼吃饭,女工已在收拾了。她们说我,“下次早一点啊!”
我点着头。
吃完饭我回房间写功课,已经镇静得多了,冲了一杯清茶,拿着笔记本子读。真的,说给人听,人也不相信,我在飞碟里不过度过一小时零三十分钟而已。
我放下笔,走到床沿,翻开床单往床底下看。床底下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刚才真是怕疯了。真应该向他要十万八万的,有什么不好?至少暑假回家可以搭头等客机座位。
后来阿佩就推门进来,“你今天迟放学?我要问你借……”
这人永远靠借渡日。
什么都没有变啊,做完功课,我把它放在一角,真不想做,做又做不好,顶多五六分。人家夏绿蒂才好分数呢。我洗澡,上床睡觉。
第二天又去上学,没事人一般,我始终没有跟同学提起。几个月就毕业了,我们的话柄,始终在“‘大白鲨’真蛮好看的。”“衣曼纽爱第二集就快上演了。”或是什么餐馆好吃,哪个同学又跟男朋友闹翻了,或是埋怨功课多。
我不能开口就说:“喂,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天放学,我见到了飞碟……”谁要听?
可是以后放学回房间,我总得看看床底下,有没有一扎扎的钞票。钞票一直没出现,可是我一直很开心,做外太空人也不见得很快乐,只要是有意识有心志的东西,都有烦恼,可不是。有时我也想,他与他的父亲,他们的关系有没有改良一点?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