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爽朗的丹青怒气已经全消。
母亲不在家,钟点家务助理煮下一锅肉汤,丹青不比沛沛,早已习惯这种寂寥独立的生活,在家与在外,都没有太大分别,相信可以适应留学生活。
十点多的时候,丹青已经忘记刚才不快。
沛沛电话在十二点才到。
她小心翼翼问:“丹青,张海明是你什么人?”
丹青哑然失笑,这话活月兑月兑是为先斩后奏现身说法。
“普通朋友,一直想介绍给你,好让你在伦敦有伴。”
“海明也是这么说,丹青,我太感激你。”
丹青忽然丢一记书包:“君子成人之美。”
沛沛吐出一口气,“海明说他要改造我。”
“你乐意接受改造吗?”
“丹青,你知道我需要改善的地方实在太多。”
真幸福,他找到了,她也找到。
“明天我们去游泳,丹青,你要一起来吗?”
“不行,我要做工,沛沛,你玩得高兴点。”
“谢谢你,丹青,谢谢你。”象只小鸟一样。
阮丹青又恢复自我。
真的,只要舍得放手,就可换回自由。
梆晓佳回家来的时候,脚步浮啊,仍然似踏在九层云上。
丹青极替她高兴。
每个人都在谈恋爱,众人皆醉,丹青独醒。
丹青笑了。
上班推开娟子咖啡店的玻璃门,丹青看到两个人。
彼自由,以及胡世真。
小由坐在那里喝咖啡,身边一只大草篮,似去郊游。
老胡站柜台后面,客串伙计。
两个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对望。
丹青觉得奇怪。
“阿姨呢?”本来不想同老胡说话。
“艾家的丧礼,她去了帮忙。”
小由噫的一声,“艾老先生去世了吗?”
“不,是老太太。”
小由说:“人生就是这点没有意思。”
丹青发觉小由穿着大圆领无袖上衣,一条短短沙龙裙。
神色自若,已恢复九成。
痊愈得也真快,生命力不能说不强。
丹青问:“你游泳来?额角晒过似的。”
小由懒懒答:“是。”整张脸是蔷薇色的。
她忽然挽起草篮,不想多说的样子,站起拉门。
丹青笑道:“顾小姐,你忘记付帐。”
桌上有两只空杯子,一高一矮,喝过两杯饮料,一冷一热。咦,顾自由坐在这里,有点时候了。
她转过身来,放下钞票,“丹青,你要不要来?”
那语气象足了宋文沛,敷衍性极强,并不真想丹青参加,但又不好意思不出言邀请,所以带着歉意。
丹青笑说:“你一定约了人,我才不会不识相。”
笑说不多讲,拉开门出去。她瘦了,背影特别修长婀娜,一等一模特儿身段。
饼一会儿胡世真问:“是你的朋友吧?”
丹青看他一眼,“可以这么说。”
“好象心事重重,”他停了一停,“这个夏天,真有点不寻常,少女们都忧郁,令到鸟不语,花不香。”
“我可没有不快乐。”
胡世真但笑不语。
丹青亦懒得与他争辩。
他又说:“或许你忘记了,当你很小很小的时候,我见过你一次。”
空说无凭,谁还记得幼婴时期所发生的一切,任由他杜撰罢了。
胡世真完全知道丹青在想什么,他微笑说:“那次是你七岁生日,你娟子阿姨偕我到你生日会,你穿一袭黄色纱裙,最别致之处,是你背着一对小小的透明翅膀,扮成一只小蝴蝶模样,记得吗?”
丹青怔住。
记得,当然记得,那是他们阮家的黄金时代,父母还有兴致为她开生日会。
丹青低声说:“不是蝴蝶,是小仙子。”
胡世真说:“噫,我怎么没有想到,的确象小精灵。”
“蛋糕又香又大,”的确不由得回忆起来,“五十人都吃不完。”
“的确是,椰子味道。”
丹青看他一眼,“你记性的确上佳。”
他笑笑,“也视人视事而定。”
丹青凝视他一会儿,这个英俊的男人,到底是忠是奸。
那次是最后一个生日会,之后,阮氏夫妇开始同床异梦的生涯。
“那年你也是来探访娟子阿姨?”丹青问。
胡世真点点头。
“你为什么没有留下来?”丹青毫不放松,紧紧质问。
“问得好。”胡世真并不介意,他说:“也只有十年交情的老朋友可以这样问。”
丹青倒有点不大好意思,他对她十分容忍,当然是因为娟子的缘故,爱屋及乌。
他说下去:“当时我还年轻,个性十分不羁,野性难驯。”
“现在呢?”
胡世真看着窗外,惆怅一会儿,才答:“我不知道。”
即时他是奸角,也有一个好处,他把丹青当大人看待,这种态度对一个十七岁的少女来说,起码值十分。
他放下杯子,对丹青说:“娟子很快会回来,店交给你了,我出去走走。”
他似乎也有心事。
若干年前,丹青认为人到中年,一了百了,什么事都可以看通,什么结都可以解开,因为经验老到,人会变得玲珑剔透,水晶玻璃一样。
渐渐发觉真是一项错觉。很少人的智慧随着年岁增加,不要说别人了,单是父母双亲的行为举止就是铁证。
与少年人一般冲动、冒失、粗心、自私、愚昧。大概,大概真要活到艾老那种年纪,还真得略具慧根,才会顿悟。
不过,届时也得收拾包袱准备到另外一个世界去生活了。
丹青看着胡世真出门。
相隔只一点点时候,娟子阿姨就回来了。
丹青斟上香片茶,“为什么不叫我一起去?”
娟子摇摇头,“你去了会难过。”
“世上原有生离死别,我可以忍受。”
娟子月兑下外套,喝一口茶,抬头看了看,“世真不在?”
“刚刚出去。”
娟子犹疑一下,问丹青:“有没有说去什么地方?”
“没有,附近吧,他没有换衣服。”
“一个人?”
丹青点点头。
娟子看上去有点憔悴,但随即笑了,“丹青,你守店堂,我上去淋浴睡个午觉。”
近年来阿姨与母亲都比较容易疲倦,对着丹青,也不隐瞒什么,“老了老了。”她们说。
有时候午睡醒来,母亲会问:“什么时候,早上还是晚上?”
很迷糊的样子,又不止一次说,不介意一眠不起,寿终正寝,真令丹青伤心。
那一日,胡世真在傍晚咖啡店打烊时分才回来。
娟子一直没有睡着,丹青听到楼上油轻轻碎碎的音乐声。
他向丹青点点头,上楼去,脚步抖下一行细沙。噫,丹青想,他到沙滩去了,怪不得一脸太阳的影子。
丹青沉默良久,把地板打扫干净,关上店门离去。
大人的闲事,她管不着,他们总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吧。
出了店门,街道冷清清,从前,海明会驾着小小车子等她下班。他们说,如今肯提供这种服务的男生,也越来越少了。
丹青站在公路车站上,天落下淅淅雨来。
她没有回去拿伞,怕打扰阿姨。
老式言情小说中,女主角才不怕下雨,永远有一个男生,会在她身后出现,打着伞,借出他强壮可靠的肩膀。
鲍路车来了。
回到市区,天已全黑。
一开门,就听见电话铃响。
是父亲找她。
“丹青,”他声音一贯浮躁不安,“稍后我想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同你说,有事与你商量。”
丹青忙着月兑下湿衣服,“你在哪里,仍住酒店?”
“你别管我,这件事有关你母亲。”
丹青没好气,“我母亲很好,不劳你操心。”
“最近她每夜都盛妆外出?”
丹青笑,“你妒忌?”
“回答我。”
“是,她找到了伴侣,他天天约她,不让她空闲。”
“她这样同你说?”
“是我自己观察所得。”
“那你今天更要出来看看清楚。”
“父亲,我不明白你说些什么。”丹青觉得事有蹊跷。
“九点正,我来接你。”阮志东挂上电话。
他不去收拾自己的烂摊子,倒来干涉前妻的私生活。
九时正,阮志东来了。
“父亲,”丹青追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请说清楚。”
“你母亲每晚在一间酒廊喝酒。”
丹青笑,“这是她的自由。”
“我也知道她有自由这样做,所以找你商量,来,我们去看她。”
“父亲,你疯了,我们怎么可以随便去打扰她?不错那是公众场所,但我们也要识相才好,你不是向破坏她的好事吧?”
阮志东露出凄酸的神情来,“来,丹青,看过你会明白。”
丹青警告父亲:“不准乱来。”
她忐忑不安。母亲到底同什么人在一起,白发老翁、不良少年,抑或是粗鲁男子?
丹青的幻想力也十分丰富,她甚至想到陪母亲夜夜笙歌的是一位男装打扮的女士,穿白西装,十分英俊。
在车中,她忍不住问父亲:“你别瞒我,把真相告诉我。”
“你看到便明白。”阮志东声音是苦涩的。
丹青说:“她才辞职,还没有找好新工作,心情欠佳。”
阮志东一怔,心痛的说:“她没有同我讲,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我再无能,也可以提供一些意见。”
丹青质问:“你有空吗,你有时间吗,你关心吗?”
阮志东长叹一声,把所有籍口与理由都吞下肚子。
“幸亏她最近交际繁忙,注意力稍移,不致太过难受,所以,无论她同什么人走,都是好事。”
“我知道美东广告正在猎人。”
“你自己同她说去。”
阮志东长长太息,“我无脸见她,我实在对不起她,她变成今天这样,我要负很大的责任,真没想到这次打击对她如此严重。”
“父亲,昵到底在说什么?”丹青惊异之极。
到了。
酒廊在市区夜生活最繁华的地段,九点多了,客人仍未到齐,零零落落坐着几桌人,约莫要到午夜时分,才会旺起来,届时舞池挤满人,肩碰肩,衣香鬓影。
阮志东选圆柱后面的一张小桌子。
他说:“有人看见她天天在这里坐,告诉我,我还不相信,亲自来过两次,才知道是事实。”
“你窥她私隐?”
“她到底是我女儿的母亲。”
丹青啼笑皆非,“你说得太严重了,这里又不是见不得人的地方——”
“嘘,看。”
丹青朝父亲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眼便见到母亲盛妆坐在酒吧高凳上,她穿着红色缎子长旗袍,远看,仍然可以打八十五分,右手拎着酒杯,左手按着那只金色晚装手袋。
丹青说:“我过去与她打招呼。”
“丹青,看仔细一点。”阮志东拉住她。
丹青留神,只见她母亲喝干了一杯,又叫一杯,丹青忽然看出毛病来。
梆晓佳左边的位子空着,右边的位子也空着,身边没有人,她一个人,没有人陪,她是一个人来的!
丹青只觉一股冷意自脚底升起,她瞪大眼睛,霍地转头看着父亲。
阮志东黯然点点头。
丹青明白了。
一个人,她原来只有一个人,这段日子,一直一个人穿戴好了出来酒廊喝酒。
却告诉丹青说有异性的约会。
丹青鼻梁正中象是中了一拳,酸痛之余,眼泪夺眶而出。
“丹青,不要哭。”
被父亲这样一讲,丹青只得用手捂住面孔,母亲,母亲很明显已濒临精神崩溃前夕。
“要设法救救她,”丹青央求父亲,“请拉她一把。”
阮志东恻然,他喝尽杯中之酒,又叫一杯,十二分无奈,但没有良策。
丹青心如刀割,看着母亲独自坐在一角,一举一动充满沧桑落寞,与酒保也混熟了,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阮志东说:“不知是悲是喜,一直没有人向她搭讪。”
丹青站起:“我决定过去把她带回家。”
“你这样做,会伤她的自尊心。”
“总得有人这样做,不然她会天天晚上活在太虚幻境之中,然后这个梦会一直延伸,侵占白昼,届时她就完了。”
阮志东抬起头,想了很久,“丹青,你说得对。”
“你要不要一起来?”
“好,我们一起过去。”
“谢谢你,父亲。”
“谢?”
“你仍然关心她。”
阮志东想了想,“是的,我自己也没想到,无论如何,我不能看着我所爱的过的女人沦落。”
案女俩轻轻走到葛晓佳身后,酒保已经看见他俩,扬起一道眉,表情疑惑,葛晓佳知道身后有人,缓缓转过头来,骤眼看到前夫,已吃一惊,再看到女儿,晓得假局已经拆穿,一时无法交待荒谬的谎言,浑身簌簌发抖,呆呆看着他们父女。
加上已经喝了几杯,意旨力十分薄弱,悲从中来,一手松开酒杯,便嚎啕大哭。
丹青把母亲拥在怀里,把她的哭声压抑下去,一边示意父亲结帐。
一左一右,扶着葛晓佳离开酒廊。
阮志东开车,丹青与母亲坐在后座。
梆晓佳一直哭,象是要把历年来所有的不得已与委屈化为眼泪,流得一干二净。
丹青并不反对哭,这是放松绷紧精神的良方,成年人也是人,也要让他们哭,并不是懦弱的表现,哭完了,站起来,再应付现实,又是一条好汉。
梆晓佳本来化着浓妆,哭了这么久,脂粉糊掉,车里光线欠佳,路灯偶而投影,更显得她面孔上一搭一搭,颜色不均匀,象卸了一半妆的小丑面孔。
丹青伤透了心。
母亲竟这样残害糟蹋自身。
太不自爱,人到了一定年纪,总要自尊自重自爱,怎么可以出这种丑。
我若自爱,人恒爱之,如此简单的道理她都没弄清楚。
她轻轻说:“事情并不太坏,你看,天还没掉下来,我们身体还健康,妈妈,你还有我,我们会得渡过这一关口,振作一点。”
但终于忍不住,丹青也放声大哭起来。
阮志东在前座,所有的恨事都涌上心头,他没有保护妻女,他使她们受罪,他愧为一个男人。
这一程车,象是熬了一个世纪。
终于还是到家了。
丹青服侍母亲睡觉,出得房来,看见父亲躺在长沙发上,背着她。
丹青熄了灯,倒在床上,又流了一会眼泪,才朦胧睡去。
第二天,才好笑,一家三口,眼睛红肿似桃子,精神萎靡,坐在咖啡桌前,相对无言。
还是丹青先开口:“妈妈,你不去上班?”
“还上什么班。”葛晓佳老老实实作答。
丹青没好气地看着父亲:“你呢?”
“告假。”
又沉默下来,每人各自喝了三杯咖啡。
阮志东终于说:“晓佳,美东四分之一职员去了移民,急等人用,我立即替你联络,保管你可以走马上任。”
梆晓佳不作答。
丹青说:“我认为母亲需要休息。”
“那么跟丹青一起到温哥华去休养好了。”
丹青用手指在空中划一个多拉斯的符号。
阮志东说:“我还有点节蓄。”
梆晓佳静静的说:“算了,你那几个私己钱。”
“我愿意拿出来。”
丹青知道父亲这些日子为周南南女士疲于奔命,那位社交界名媛,虽然以夸耀身家宏厚著名,与男友在一起的时候,衣食住行,却全要对方负担,时髦云乎哉,只限于穿衣打扮。
“不要。”葛晓佳说。
“妈妈。”丹青怪她不懂拐弯。
“晓佳,你真是又臭又硬。”
梆晓佳说:“何必自欺欺人,我们永远无法复合。”
“但至少让我做你的朋友。”
梆晓佳哈哈呵呵的笑起来,象动画片中女巫出场时效果,“你用刀一下一下插我,今日忽尔又来宣布是我朋友,阮志东,你到底叫我何去何从。”
丹青站起来,“我要出去走走。”
“不,丹青,不要离开我,”葛晓佳转头说:“我所有的,不过是你。”
丹青说:“父亲,不要再说了,你有意思,用行动证明。”
“好。”
阮志东站起来,“我这就去办事。”
丹青看着父亲离开,只觉头痛、心跳、口渴、困倦,只想到床上去躺着。
她用一条冰毛巾镇在额头。
梆晓佳过来,坐在床沿,问女儿,“你有否以我为耻?”
“永不。”
“你仍然爱我?”
“永远。”
“并且原谅我?”
“没有什么是要原谅的,母亲,我们必须互相支持。”
“那位先生——”
“妈妈,不要说了。”
“我要说,那位先生,确有其人,只是一次约会之后,再也没有消息。”
“我明白,母亲,我都明白。”
梆晓佳怔怔地看着远方,象一个失望的少女。
丹青的头更痛,太阳穴上万箭齐钻,她深深叹一口气。
梆晓佳缓缓走出去。
丹青用枕头扪着脑袋,强逼自己休息。
她一早就知道这是一个黑色夏天,没有一件如意的事。
起床已经很晚,丹青吞服一颗亚斯匹灵,看到母亲留下的字条:已代你向娟子告假我有事到银行办妥即返自己保重。
一切象已恢复正常。
丹青郁郁不乐的坐在客厅中央。
连海明这只好耳朵都失去,丹青烦闷欲绝,屈在沙发里。
电话铃响起来。
丹青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葛晓佳小姐在吗,”是一位男士文质彬彬的声音,“公司说她告假,请恕我冒昧打扰。”
丹青一怔,这是谁,哪一国的君子,竟然说起文言文来。
“贵姓大名找?”
“敝姓章。”
“葛小姐出去了,有没有口讯?”
“请问你是哪一位?”
小丹想一想,决定说出真相,“我是她女儿丹青。”
“对,晓佳说过,你十七岁了是不是,今年升大学。”
“是的。”
“请同晓佳说,上次约会之后,我因公出差,到纽约忙了一大段时间,昨天才回来。”
啊,他。
“我一定告诉她。”
“再见。”
“再见章先生。”
原来是他,原来真有其人,并非虚构,他回来了。
丹青太阳穴上弹痛忽然消失无踪,一定是药效发作。
真没有办法,母亲是上一代女性,心理上无法克服雨不洒花不红的思想。
接着,娟子阿姨上来了。
“你一个人?”丹青问。
“嗯,老胡有点事。”
他最近仿佛很忙。
“阮志东说葛晓佳心情欠佳。”这是娟子做家访原因。
“母亲情绪沮丧不止一日两日了。”
“阮志东好似有点回心转意。”娟子一直连名带姓称呼老同学。
“母亲需要自救。”
娟子凝视丹青年轻明亮的眼睛,然后笑说:“说时容易做时难,少年人总是以为大人事事成败,乃是因为不够用功的缘故。”
丹青奇问:“难道还有其他原因吗?”
“小丹,你恐怕没有听过一个现象,叫做命运。”
“可以战胜。”
“过了二十年,你再来同我说。”
“好,娟子阿姨,一言为定。”
“希望届时我还在。”
丹青跳起来,“当然你还在,净说废话,也不怕人讨厌。”
娟子微笑,“葛晓佳有你这个女儿,羡煞旁人,已经胜我多多,我才真正一无所有。”
“娟子咖啡店是什么?”
“你要是喜欢,将来就送给你。”
“阿姨,今天你怎么了,快模模木头改口说些好话。”
任凭丹青跳起来,娟子只是笑。
“丹青,你几时动身,真不舍得你就这样飞走。”
丹青调皮的说:“你寄飞机票给我,我随时回来看你。”
“对了,”娟子想起来,“你母亲的蜜运如何?”
丹青顾左右而言他,“阿姨,我们出去走走。”
“天气毒热,哪里走去。”
“阿姨最近老懒洋洋。”
“也罢,同你去吃日本菜。葛晓佳的女儿我可占一半,将来要到我坟头致祭。”
丹青敏感地转过头来,过一会儿,没出声,也许因为阿姨刚自艾太太的葬礼回来,感触良多,冰没有其他的意思。
丹青留张字条给母亲,告诉她,有兴趣的话,赶来参加饭局。
先是清酒,娟子就喝了十瓶八瓶,葛晓佳来了,她又陪她喝威士忌加冰。
丹青不以为然地看着她俩。
梆晓佳笑,“丹青一定在心中嘀咕,她老了,才不要象我们这样不上进。”
娟子答:“我们也不见得很堕落吧,年轻人太残忍刻薄。”
小丹笑:“别多心好不好,我才在想,我到你们这种年纪,还有你们这种身段样貌,已算一项殊荣。”
“听见没有,”娟子哑然失笑,“‘你们这种年纪’。”
梆晓佳侧头问好友,“说真的,娟子,我俩是如何到四十岁的?”
娟子捧着杯子,牵一牵嘴角,没有说话。
“最怕秋日,”葛晓佳说:“天气凉快,金风送爽,心特别静,一有空就问自己,时间溜到哪里去了,怎么眨眼间,你我又老又憔悴又腌赞。”
娟子点点头,“不然,怎么叫做悲秋呢。”
丹青忍俊不住,差些儿喷茶。
“你看,笑我们呢。”
娟子说:“算了,你我十五二十时,何尝不把中年人当老丑角看待。”
“六月债还得快。”
“小丹才不爱听。”
“不,”丹青分辨,“我喜欢的。”
一句话没说完,迎面一男一女走进来,是张海明与宋文沛。
沛沛倒还好,光明磊落地过来同伯母阿姨打招呼,海明就有丝尴尬。
丹青表面爽朗,实则心细如尘,一眼便看出来,当下她热烈欢迎他俩,又同母亲说:“我过一过台子。”便高高兴兴与海明及沛沛坐到同一桌去。
梆晓佳扬起一条眉,这小子,明明钉在小丹身后有一段日子,如何……算了,少年人自有伊们宽阔之天地,她继续与娟子聊下去。
那边厢沛沛解释:“打电话找你,你已经出落了。”
越描越黑的样子。
丹青自问心中再无一丝芥蒂,便笑了,“你俩谈得来,我再高兴没有。”
“讲真的,”沛沛说:“不知恁地,我与海明一见如故。”
“缘分嘛,”丹青答:“海明认识我,就是为着要认识你。”
沛沛看着海明笑。
海明既感激又宽慰地瞄丹青一眼。
“你们俩大可结伴共往伦敦。”丹青提醒他们。
“不知道海明肯不肯照顾我。”沛沛忸怩的说。
丹青又笑。
梆晓佳扬声,“小丹,我们结帐了,你走不走?”
丹青自然识趣,马上站起来,“我们那边还有事,再见。”
在门口,葛晓佳问女儿:“那男孩子不是追你的吗?”
丹青笑,“哪里还有不二臣,看见更好的,又随人去了。”
“宋文沛比阮丹青好?”
“他认为如此,无可厚非。”
娟子讶异,“丹青真难得,竟不动容,看样子我们还得跟她学习。”
丹青说:“我也气,谁说我大方,足足气了半日,觉得划不来,立刻放弃,我想会找得到更好的吧。”
娟子缓缓地问:“倘若没有更好的呢?”
丹青笑,“怎么会没有,只要我努力做得更好,就不怕没有更好的人来配我。”
“听,听……力拔山兮气盖世。”葛晓佳说。
娟子浩叹,“年轻真好。”
这还不失是一个愉快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