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想送娟子阿姨到飞机场,也被婉拒,现在都不流行送来送去,因为人三日两头往返,实在不胜其扰。
娟子甫出门,便有电话找她。
丹青据实报导:“她出门到巴黎。”
那边笑,男中音具有无限魅力:“我便自巴黎打来。”
呵。
“你是阮丹青?”
“是。”没想到他知道她。
“我叫胡世真,你阿姨的朋友。”
“你好。”以前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希望不久将来我们可以见面。”
丹青很礼貌的说:“是的,胡先生。”
他说了再见,丹青轻轻放下电话,关上电掣,锁上店门。
才转背,有人问:“这么早打烊?”
丹青一抬头,怔住。
“呃,”她说:“呃——”
丹青忽然涨红了脸,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
站在她面前的是为皱着眉头的年青人,但是他跟张海明及林健康不一样,丹青与他一招脸,便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被自己的直觉吓一跳,讶异之余,难以启齿。
他见丹青结结巴巴,松开眉心,笑道:“算了。”
丹青总算说出四个字来,“明日请早。”
他研究玻璃门上印着的营业时间,“好的,明天见。”
转身就离去。
但是他带给丹青的震荡感却历久不散,她一边耳朵发烫,走起路来,有点轻飘飘。
多次了,真的数不清多少次,大约自十四岁半开始,丹青便想象有一日,有人会走过来,对她简单地说句你好吗,便带给她震撼,心跳,欣喜,腼腆这些杂七杂八,难以形容,既快活又难受的感觉。
怎么都没想到是在今天。
今天!
她没有洗头,忘了化妆,旧衣裳裤子,弯着背蹭着身子在锁门。
完了。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似今日这种开始根本没有将来,第一印象最深刻,怕只怕以后在人家心目中,她都会是个不大不小,形象暧昧的中性人。完了。
她终于遇到少女时期最重要的人物,却不在适当时刻。
他出现得太不合时。
在许多漂亮得体的场合,明明可以遇见他,都落了空。
不过他说他明天会再来。
补救还来不来得及?
丹青百感交集,呆了半晌,才往车站走去,身后却又传来叫声:“阮丹青。”
她的一颗心无缘无故剧跳起来,连她自己都吃惊。
是张海明坐在他的小车子里,“丹青,我送你。”
丹青看着他,昨天已经坐过他的车子,真大胆,不错他长得一副老实相,但坏人一向不会在额角鉴字,她毕竟不知他的底细。
母亲在菲律宾,阿姨前往巴黎途中,此地只剩她一个人,丹青忽然小心起来,摇摇头。
张海明大惑不解,“丹青,为什么不高兴?”
“我还有事。”
“我送你,你看车站上的长龙。”
多数女孩子就是喜欢贪这点小方便。
丹青犹疑片刻,张海明却急起来。
他跳下车,“怎么一回事,丹青,为什么不睬我?”
丹青不好意思,“你送我到市区好了。”
他松一口气,“我还以为上次不知哪里得罪你,吓得我。”
她上他的车。
海明好似对她很有好感,太有了,需不需要及时澄清?
一方面丹青又喜欢这种被关心的感觉。
丹青知道不少少女同学都有一个以上的男朋友,一向认为她们自找麻烦,迟早会上演火拼一剧,太不道德了,对别人也不好。
但此刻,她有点明白被需要被追求的甜蜜。
忍不住转过头去,看着张海明笑一笑。
海明的心落了实。
他于是大胆试探的问:“晚上做什么?”
丹青觉得应当适可而止,“约了父亲。”
“呵,”停一停,“你们是否定期见面?”
海明的处境与她大有相同之处,一开口就很投机。
“没有,”丹青懊恼的说:“完全看他兴之所至。”
海明笑,“我也有这种彷徨。”
不由丹青不把他当朋友,她本来就寂寞。
她问:“你同谁住,父抑或母?”
海明摇摇头,“这次回来,跟祖父母住。”
“平常你住哪里?”
“伦敦,我在帝国书院念一年级。”
丹青肃然起敬,原来如此,佩服佩服。
“每年暑假回来,也没什么特别节目,除了忙着参加父母的婚礼。”
丹青骇笑,“海明,不要再拿这个题目开玩笑了。”
“玩笑,是真人真事。”而且永远是他心头的一条刺。
“算了,”她改变话题,“几时回去?”
“暑假后,一放放三个月,骨头都懒得酥了。”
“我有个好同学也在伦敦,她叫宋文沛,可以介绍给你。”
海明看她一眼,微笑,“你怕我追不到女孩子?”
“我没有那样想过,你别多心。”
但是,丹青也没有想过要把他占为己有。
“肯定不想跟我晚饭?”
“明天,让我穿得体面一点。”
“你这样就很好。”
但是今日丹青甚为自卑,一个人,在他所下的人面前,总是抬不起头来。
“那我不勉强你了。”
“谢谢你的体贴。”
不勉强就是温柔。
海明把她送回家。
那一天剩余的时间,令丹青回味的,却与张海明无关。
——这么早打烊?
——算了。
明天他会来吗?
说他英俊,又不见得,很多人长得比他好看、高大,有更动听的声线,也比他会打扮。
他留着短短的改良海军头,白衬衫、卡其裤,一双凉鞋,而且很明显有三分坏脾气,因皱着眉心说话。
但个人的感情是不可理喻,无可解释的一回事。
丹青与海明谈得来,是,但再给她十年,她仍然只与他是谈得来的朋友。
她可不想与他跳舞,她也不介意在情绪低落时给他看见,她也不会仔细咀嚼他的一颦一笑。
睡得迟,醒得也迟。
丹青洗干净头发,描上口红,自觉比昨日端正十倍,才出的门。
到了娟子咖啡店,也不换制服,很有点患得患失。
到最后,认为要争口气,意旨力战胜一切,才把制服穿上。
有人推门进来,丹青弹起。
是那个亮丽的女孩,林健康的女朋友。
“丹青,他有没有来过?”顾自由熟络地问。
“没有。”
她坐下,“请给我一杯咖啡。”
声音有丝苦涩,眼睛看着窗外,没有焦点。
丹青当然知道发生什么事。
还会有什么其他的事。
丹青问:“到一百三十号去看过吗?”
彼自由把脸转过来,“他不在家。”
“你的咖啡。”
“谢谢。”
“雨终于停了。”
“是的。”她心不在焉的说。
丹青微笑,顾自由,这一刹那,你可绝不自由,你的灵魂,早遭拘禁。
只听得她说:“……象你最好了。”
“我?”丹青指一指鼻子,“你是在说我?”
“可不是,”顾自由的语气带着由衷的羡慕,“还是小孩子哪,无忧无虑。”
丹青啼笑皆非,“谢谢!”
“怎么,不喜欢听?”顾自由扬起眉毛。
“人家好不容易熬到十七岁,被你前一声孩子,后一声孩子,什么地方都不用去。”
彼自由不由得笑起来,“对不起,我还以为你会接受恭维。”
丹青眼睛尖,“他的红色开篷车回来了。”
彼自由立刻跳起来,放下两张钞票,飞快奔出。
是不是,她早已失去自由,似有一根无形绳索,把她紧紧系住,绳头握在别人手中,任人操纵。
小跑车停下,她俯低身去,与他说话,慢着,丹青注意,吵起来了,虽然听不见说白,看他俩的表情也知道相当激烈。
发生了什么事?
丹青十分震荡,这么要好也会吵起来,恋爱有什么滋味?
她不由自主走近窗口。
只见顾自由一甩头,就开步往大路走去。
丹青握紧拳头,在屋内干着急,低嚷:“追上去呀,追上去。”
身后有人问:“追谁?”
丹青刷一下绯红整张脸,要命,连脖子肩膀都火辣辣,她转过头来,瞪着发言人。
发觉是笑吟吟的艾老太太。
丹青松下一口气。
“请坐,艾先生呢?”一边替艾太太拉开椅子。
再抬头望向窗外,红色小跑车走了,女孩也走了。
丹青惆怅无比,她错过风景不要紧,顾自由切切莫错过林健康才好。
只听得艾老太说:“艾先生出去了,我约他在这里等。”
“他一个人上哪儿去?”年纪那么大还到处逛,了不起。
艾太太还是笑,皱纹都聚集在眼角,一大把,象变魔术似,一层一层皮肤互相摺叠,笑完了,又松开来,宽宽挂在面颊上,这时候又有点似纱帐子。
但丹青不觉得这些皱纹难看,她专心研究,是因为有兴趣知道,她自己到了七十高龄,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去接从前的学生。”
“艾老是教书的吗?”
丹青端咖啡给老太太。
“当了四十年教书匠。”
丹青说:“那一定是桃李满门了。”
老太太笑,“你还知道这句成语,真不简单。”
丹青怪不好意思,“唷,我再不长进,还不至于象来自加玛星球的异族吧。”
老太太连忙轻轻拍丹青的手背,以示歉意。“我孙女儿都比你大哪,曾孙都周岁了。”
“真好福气。”
“不敢当,托赖,四代同堂,相处的还不错。”
丹青讨教:“有什么秘诀?”
老太太眨眨眼,“有一点心得。”
“请指教。”
“人与人要维持距离,彼此尊重。”
丹青一怔,“就这么简单?”
“过几年你会明白。”
丹青为之气结,几乎每一个人都寄望阮丹青过几年会得开窍,这不等于说此刻的她是个迟钝儿吗。
“你的娟子阿姨呢?”老太太看看四周。
“她有事,出去了。”
艾老太悠然呷着咖啡。
丹青怔怔地凝视,她稀疏的白发,到了这个阶段,一切都看开,工作也都已完成,心境平和,与世无争,也就象神仙似,可以御风而行。
艾老太这个头来,笑眯眯的问:“你在想什么?”
恰巧电话铃响起来,丹青去接听,扬声说:“艾太太,艾先生找你。”
“呵。”她颤巍巍站起来。
丹青把电话挪到她面前。
真要好,两个人还通电话呢。
只见老太太说了两句,放下话筒说:“他叫我上去。”
丹青有点失望,“过来喝咖啡嘛。”
“他要找点资料给学生,”老太太解释,“这个学生是他爱徒,此刻是个相当有名的作家。”
“真的?”丹青有意外之喜,但随即说:“但是所有作家在亲友心中,都是名作家。”
艾老太笑,“在你心目中,谁才算是名作家?”
丹青想一想,“要作品丰盛以及受读者欢迎的才算。”
“谁?”
“金庸已经收笔了,倪匡可算是。”
“那当然,除出他们,还有谁?”
“方渡飞可算是后起之秀,有华人的地方都有他的书。”
艾太太一听这个名字,哈哈大笑起来,“阮小姐,这可是你承认的啊。”
丹青既惊且喜,“什么,莫非老先生的学生正是他?”
“可不就是这个人。”
“可是我们都知道方渡飞长居北美洲。”
“他总得回来探亲呀。”
丹青吸进一口气,“真不知他那么多书,怎么写出来。”
“别问他这个问题,他说他最怕回答。”老太太笑。
“有机会,可以让我见见他吗?”
“这——”老太太犹疑一下,“我问问他。”
“他怕见客?”聪明的丹青马上猜到。
“嗳,确有一个孤僻。”
“那就不要勉强了。”
“真是个温柔的好孩子,我要上去了,不然他又要催。”
丹青送老太太出去。
多可惜阿姨不在,不然两姨甥又可兴奋半日。
阿姨最喜欢看方渡飞。
下午五点多,这上下,阿姨也该到巴黎了。
大抵,也见到那位胡世真先生。
丹青可以肯定时这位胡某人叫娟子阿姨到花都见面。
阿姨不容易为事为人动心,由此可见这位胡先生对她有多么重要。
丹青没想到中年人也会这么冲动。
傍晚,丹青关了店门,用蒸气吸尘机清洁地毯。
她有点惆怅,那年轻人到底没有来,白白紧张一整天。
有人推门。
丹青警惕地抬头。
见顾自由脸色惨白地站在咖啡室门外。
丹青连忙过去拉开门,“你不舒服?快进来坐。”
彼自由一言不发,坐下,把脸埋在手臂里,不肯抬头。
丹青太了解她此刻心情,斟杯冰水给她,也不逗她讲话,只是继续工作。
清洁完地毯,顾自由仍然维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丹青看看手表,不忍赶她走,索性把窗帘也除下来放进机器洗。
然后做一客青瓜三文治,坐在柜台后慢慢享受。
彼自由似一座雕像似坐着。
丹青恻然,同时心中不安,悸惧。
每个恋爱中人都会遭遇到这种惨事?丹青怕她捱不到永结同心已经生了癌。
丹青轻轻放下三文治,海明又来了,他冒失地推门进来,一边叫:“丹青,今天——”
丹青竖起一只手指,放在嘴唇,然后指一指顾自由。
海明即时噤声。
他脸上打着一百个问号。
这个时候,顾自由抬起头来,疲倦的说:“对不起,不好意思,阻你打烊。”
丹青趋前问:“不要紧,要不要喝什么?”
彼自由摇摇头。
她容颜失色,似彩衣误堕漂水,褪尽艳光,只余淡淡影子。
她站起来,缓缓搓揉麻痹的手臂,拉开门,走了。
丹青担心不已。
海明问:“发生什么事?”
丹青看他一眼,“来,帮我挂上窗帘。”
海明很愉快,“遵命。”
丹青悔约,她没有心情出去吃饭。
她说:“我一身汗臭,明天吧,明天由我请客。”
海明凝视她,“明天复明天,明天何其多。”
丹青笑。
“方才那女孩是谁?”
“伤心人。”
海明点点头,“看得出来。”
丹青无奈地摊摊手。
“何必让她的事影响你的心情。”
丹青一怔,缓缓的说:“也许因为我一向不算自我中心,也许我觉得物伤其类,也许我喜欢她这个人。”
海明听她这样讲,便不敢再说什么,怕得罪女友。
幸亏丹青说:“我做个蘑菇炒蛋给你吃。”
海明哭丧着脸,“怎么吃得饱,我是一只食肉兽。”
丹青忍不住笑,“不早说,冰箱里还有一块牛肉。”
他这才松口气。
一小步一小步,他俩熟捻了。
丹青选了一只田纳西华尔兹唱片播放,每次听这首歌,母亲与阿姨都会说:“该曲流行之时,我们比丹青还小。”象是不明白那些岁月,自指缝间流到什么地方去了。
有鉴及此,小丹觉得每过一天,都要聚精会神,以便日后说一句:我没有蹉跎光阴。
丹青的厨艺比她的功课好多了。
娟子阿姨曾说:“做得一手好菜,到了外国,男孩子排着队来追求,爱挑谁就挑谁。”她不担心小丹的出路问题。
所以张海明震惊的说:“你从什么地方学来烹饪绝技?”
心中又添了三分爱慕。
小丹只是微笑。
这是同她母亲葛晓佳学的,也颇讲天份,在这方面有才华的人似有灵感,放多少盐、落几许糖,拿捏得巧到好处。
但,这一手绝技并没有为葛晓佳带来什么。
所以丹青等闲不肯展露该项才能。
做人,好象怎么做都有遗憾似的。
丹青捧一杯咖啡看着海明狼吞虎咽,听着他击节赞赏,很觉自在。
不过,她的双眼仍然凝望窗外。
在等待什么?
她垂下脸。
海明帮她洗碟子,俨然好帮手模样。
他边抹手边建议,“丹青我们去看电影。”
小丹摇摇头,“坐在黑暗里个多小时,完全迷失自我,非我所欲。”
“你知道吗,”海明凝视她,“你真是一个奇特的女孩,可记得刚刚才告诉我,你并不自我中心。”
“因事因人而异。”丹青微笑。
漂亮女孩子难侍候,此话不假,海明此刻领教到了。
“你想做什么?”
“回家。”
海明失望,他想多见她一会儿,不要紧,还有明天,他又略为振作。
他看她关了电掣,锁上门,送她回家。
丹青也知道,在摩登时代,男孩子不轻易管接管送,他们不再为区区礼貌而费时失事执行这种无关重要的仪式。
海明的意思,丹青很明白。
但这是夏日,天气热到一定程度,人会晕眩恍惚,产生幻觉,所以夏日罗曼史是不能认真的,到天气一凉,头脑渐渐清醒,恢复正常,便会后悔,而且大惑不解,一个夏天,怎么发生这许多事。
“海明。”小丹认为要给他适当的警告。
海明在红灯前向她笑一笑。
“海明,你要是觉得我俩做好兄弟还不足够的话,那就太可惜了。”
张海明一闻此言,左脚一松,离合器失去控制,车子熄了火。
兄弟双眼看着街外霓虹灯,不作声,假装没事。
后面跟着的车子不耐烦纷纷响号催他们让路前进。
张海明总算从新发动引擎。
不过再也没有开口说话,刚才吃的牛肉一团铁似塞在他胃里,随时堕出懂洞来,苦不堪言。
小丹也知道自己言重了。
但她没有经验,不知如何转弯抹角,不懂维持距离。
这时向海明道歉,势必百上加斤,越描越黑,更加尴尬,她只得闭上尊嘴。
到家,她下车。
“小丹。”海明叫住她。
她转过头去,双眼充满要求原谅的神色。
海明觉得他自足部开始融化,感觉不停上升,到胸口都软绵绵之时,他叹口气说:“小丹,好朋友。”他伸出手去。
丹青松一口气,紧紧握住海明的手,雀跃不已。
海明也有点夫复何求的感觉。
小丹捏一把汗,这时才知道误打误撞,做对一次。
到家发觉一背脊都是汗。
人际关系之复杂艰难,她第一次觉悟。
晚间母亲来长途电话,简单的说了几句。
阿姨呢,她也应该报了平安。
但是她没有,象是统共忘了有这么一个外甥,这么一爿点。
小丹赌气地睡了。
空气调节开得太低,使小丹不能酣睡。她梦见娟子阿姨穿着白衣服、戴着白手套,推她,叫她。
朦胧间小丹觉得寒毛直竖,突然惊醒,坐起发怔。
她去关掉冷气,天边已经鱼肚白。
白手套。
真奇怪,阿姨送来不戴手套。
本市的冬天也不需要戴手套,小丹印象中只有五十年代陈年粤语片中的女主角个个神经兮兮装模作样戴帽子戴手套以示高贵。
梦中这双白手套如何闯进迷离世界,不得而知。
丹青看不真阿姨的脸容,不知她是悲是喜是惊是怒。
这个梦太离奇了,且具不吉之兆。
丹青连忙拉开百叶帘子,金色的阳光射到她眼睛,她呼吸新鲜空气,也就把梦境忘记大半。
真是的,又一天了。
我们最年轻的,不过时现在这一刹那,只须耽一会儿,又比方才更老了。
丹青对镜洗脸时喃喃说:他没有来。
永远不来,也就算了,最惨是来过不再来,所以索性不来,也是幸运。再说下去,快成玄虚的佛谒,丹青叹口气,放下毛巾。
趁有空拨几个电话找旧同学,但伊们旅行的旅行,做事的做事,全不在家。
小丹意兴阑珊,赌气说:我也有地方可去,便出门到娟子咖啡室。
到得巧,开了店门便有人送货来,一箱箱堆在门外,小丹照单点清数目,签了字,放工人走。
她嘀咕,凭店里生意额,这些存货,足够用到二零零零年,看样子大半自用。
她弯下腰去抬货。
“不行。”
她一怔。
“姿势错误,闪了腰就麻烦。”
小丹说:“那么帮我忙扛一扛。”也不管他是谁。
“你不早说。”
那人走到她对面,抬起一箱咖啡豆,与丹青一照脸,使她双眼睁得老大,动作僵住。
只听得那人问:“小兄弟,没有人帮你吗?”
小兄弟?
丹青几乎没即时因心脏衰竭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