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公主号游轮的二等甲板上一样可以看到一弯新月芽儿高悬在深紫色的天空里。
少妇与她十五岁的女儿坐在甲板近围栏处,两人都怔怔地看着月亮。
太像一个梦了,少妇觉得轻快的凉风吹上脸庞似一只温柔的手,安慰她安抚她,不禁舒出一日气。
十五岁的少女已经很懂事,这三个星期的旅程可能花尽了她们最后的节蓄,所以一定更加要好好享受。
“美得像假的一样。”她转过头去同母亲说。
抬起头,她可以看到头等舱甲板近泳池处在举行舞会,衣香缤影,淑女的娇笑声清晰可闻。
没上船之前,真没想到一只船上也有阶级可分,头等有头等的餐厅、游乐场、电影院与活动范围,二等客另有去处。
小女孩总觉得头等那边总好似热闹点,于是抬头想看个仔细。
她穿着一件过时但是精致的白色蝉翼纱舞衣,那还是她母亲三年前当红时的行头,见她长高,便让她穿,并不十分合身,但是少女秀丽身形沐浴在月色下,一头天然鬈发在微风中飘拂,实在是幅美丽风景。
楼上甲板有人看到了。
他手持香槟杯子,十分寂寥,也在抬头望天边的新月,忽尔看到月下有个小仙子似影子,一怔,手中杯子松跌在地。
那是谁?
小小的瓜子脸,大眼睛,像在看着他笑。
他把身子向前倾一点,想看真一点,后边已经有人叫他,“刘爵士,请过来主持仪式。”
一个中年男子也说:“爹,都准备好了。”
他才不得已抿一抿花白的鬓脚,依依不舍地掉过头,在掌声中去办他的正经事。
下一层的少女,走到母亲身边坐下。
“妈,你在想什么?”
少妇微笑:“我与你的生日在同一日,你十五,我三十二。”
“妈,还很年轻美丽。”
“既然如此,为什么已经没有有人找我唱歌。”
“明年妈妈的运气便会好起来。”
“我们已经没有钱了,怎么等到明年,房东已把我们赶出,又欠学校三个月学费,”少妇耸耸肩,“山穷水尽。”
“不怕,”少女异常乐观,“还剩两个礼拜。”
“是的,”少妇喃哺说:“两个星期十四天,可以发生很多事。”
这些年来,母女俩都尚可逢凶化吉,安然渡过难关,但愿这一次运数未尽,照样能够化险为夷。
这个时候,有人走过来向她们打招呼,“冯太太,冯小姐,你们在这里吗,真是难得的雅兴,今日月色多美。”
说话的人,是位略嫌肥胖的中年人,四十多年纪,有点俗,有点土,也有点喜气洋洋,昨日甫见冯太太,就立刻表示了罕有的好感。
他是一个鳏夫,现开着一间塑胶厂,两个女儿早已出阁,外孙都三四岁,身边有点钱,便想享享福。
少妇很明白他的意思,因此加倍感慨,如果还有另外一条路走,她绝不愿意敷衍这个人。
但是此刻少妇不想开罪他,向他点点头,“董先生,你好。”她哪里是来渡假,她是来完成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
董某搭讪地坐到她身边,“冯太太好像有心事。”
少女已经看惯这种场面,识趣地走到另一角落去看海。
这是她第一次坐船,只觉好玩,且莫管船泊了岸之后母女俩命运会怎么样,此刻的她是快乐的。
海浪被船身冲激溅起白花,看久了少女觉得有点愉快的晕眩。
她身后忽然有人问:“你可知道这只船驶往何处?”
少女飞快地回答:“日本,横滨,你不知道吗?”
那人笑了。
少女看到的是一位头发斑白穿着礼服的男人,年纪很难猜,约五十多六十吧,也许还不止,这种绅士养尊处优,保养得极好。
“你一个人在船上?”绅士问。
“不,我与家母一起旅行。”
绅士颔首。
剪完彩,他赶下来,只见少女还在甲板上,他心中无限欢欣,近距离看,女孩子的皮肤五官,迹近完美,一点瑕疵都没有,宛如一件艺术品。
他不敢逼视,缓缓转过脸去。
少女天真无限,自由自在地与他攀谈。
“你呢,”她问:“你又是不是一个人?”把他当作身分地位平等的朋友。
绅士微笑,“我的家人都在船上。”
“那多好,我姓冯,你呢。”
绅士忍不住说:“冯小姐,你像足我少年时代的一位朋友。”
“是吗,那是多少年前的事?”
他想说,那是几乎半个世纪前的事了,唯恐吓怕少女,不敢出声,过一会儿只是答:“我姓刘。”
平日叱咤风云的他,在毫无机心的少女面前,竟小心翼翼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少妇急步过来,唤道:“星星,星星,你跑到哪里去了。”
绅士看着少女,“你的名字叫星。”
少女点点头笑答:“是,我叫冯星。”
少妇见到女儿,“来,我们回舱房去吧,夜了。”
她的目光何等样厉害,一眼瞥见绅士袋角的表链,式样别致,分明是件名贵的古董首饰,她立刻着意,收敛一下,含蓄矜持地打个招呼。
“妈,这位是刘先生。”
“你好,冯太太。”
没说上两句话,绅士的随从已经走过来,“刘爵士,原来你在这里。”
爵士便向少妇与少女道别,“明天见。”他欠欠身。
少妇抢在前头答:“明天见。”
看着他走远,才问女儿,“这人从哪里来?”
少女摊摊手,“我不知道。”
第二天一早,少妇便出去打听刘爵士是什么人。
得到的答案叫她满意,太理想了,同样是鳏夫,比起老董,刘某既有身分又有地位,高出不知多少倍,还有,那天文数字的财产,不得了不得,手指缝里漏一点点出来,已够普通人丰盛地过一辈子。
少妇芳心忐忑,真的要交好运了吗,昨夜临别时刘某那一个深沉的眼色展示还有下文。
她匆匆回到舱房,打算部署下一步,只见女儿正在洗脸。
“妈妈,”少女抬起头来,“刘爵士差人打电话来,约我们到头等舱吃中饭呢,十二点派人来接我们。”
少妇一怔,咀角微微透出笑意,渐渐笑意越来越浓,她懒洋洋地倒在床上,呵,宝刀未老,又一次被看中了,耽会儿该穿什么衣服呢,所有的家当都带在身边,可以见人的只得一套衣饰罢了,不过不要紧,人家看中的是人,不是衣裳。
少妇立刻动手化个精致的淡妆,但不论多么小心,粉却总是不贴脸,唇上皱纹太多,眼皮也太肿。
一边女儿已经穿好,一套水手袋,静静翻画报等她。
这孩子好耐心。
少妇就这样折腾了个多小时,等到有人来敲门,才勉强放下眉笔。
母女俩由随从带着走上船的顶层,门一打开,只见豪华私人平衡舱宽敞一如大酒店的套房。
刘爵士迎出来,“请坐请坐。”
少女识趣地坐到一张小小安乐椅上。
母亲与男人谈条件,她见过许多许多次,再也不觉委屈、难过、羞辱,她已引以为常,母女俩并不懂其他谋生方法。
少妇见到这种阵仗,自然喜心翻倒,却表现得更加含蓄,以免别人把她当作掘金娘子。
老爵士倒是诚心诚意,他取出一盒糖果送给少女,与少妇寒暄起来。
“冯太太,”他说:“听说冯先生过身已经多年。”
他也把她打听清楚了。
由此可知他完全知道她是什么人。
也好,少妇暗地里咬咬牙,不必伪装了。
咀里答:“孩子一出生他就故世。”
“可有十七年?”
“那倒没有,小女才十五,长得高大。”
爵士点点头。
“独自带大一个孩子,真不容易。”
少妇一怔,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体贴的话来,不由得有点心酸。
“冯太太对将来,不知有什么打算。”
少妇忽然心乱如麻,他说中了她的要害。
她低下头,那种傍徨绝非做作,“打算?我们不过去到哪里是哪里,倒处碰运气。”
爵士微微笑,“吉人天相,不要紧。”
少妇也凄惶地赔笑。
老绅士满以为她会十分难缠,此刻看清形,少妇不过是另一个可怜人,不难打发。
午餐准备好了。
在桌子上,大家都没有怎么说话。
少妇不大敢笑,怕眼角露出细纹。
少女见老人家注视他,便朝他笑笑。
少女很会讨人欢喜,她已经是母亲的负累,不能叫客人讨厌。
饭毕,刘爵士说:“晚上请两位再赏脸到甲板小坐如河?”
这上下,连少女都看出他对她们有好感。
少妇也不再推搪,“好的。”
“谢谢你们花时间陪我,我有小小礼物聊表心意。”
少妇接过他递过来的盒子,喜出望外,“谢谢你才真,刘爵士。”
他把她们送出去。
少女把礼盒扔下便去游泳,留下少妇拆开礼物细看。母女俩收到同式的碎钻手镯,少妇忍不住把一对都套在自己腕上,她不是没收过类似礼物,那是多年前的事了,早已当掉卖尽。
适才的紧张令她疲倦,她打一个中觉。
做梦了。
梦见少女的父亲走到她身边,殷殷地问地:“好吗,生活还过得去吗。”
少妇流了一腮的热泪。
在生之时,他是何等样疼惜她们母女,如今如有在天之灵,他一定死不暝目。
当年他们夫妇何尝不是一对璧人,但是命运往往另有安排,叫人走上一条匪夷所思的路。
十五年来吃足苦头。
那天黄昏,刘爵士把冯氏母女转到头等舱住,居高临下,光景又自不同。
少妇吊在半天的一颗心,像是重新归位。
晚上他们谈得比较多。
——“孩子的书总得念下去。”
“那当然,她功课可好?”
“是个优异生。”
“那非进最好的大学不可。”
“从学校回来,最好有个舒服的家。”
“没问题,你们喜欢什么地区什么尺寸尽避告诉我。”
这不是闲谈,他们谈的是买卖的条款。
非得小心翼翼讨价还价不可。
要少了,吃亏,要得多,怕拿不到。
少妇不自觉出了一背脊的冷汗。
少女在不远处玩滚球,秀发飞扬,真正好看。
少妇垂下双目,“有人肯照顾我们母女,真正万幸。”
老绅士十分公道,“不必感恩,你们亦需付出十分大的代价。”
这话是真实的。
少妇低头不语。
两人之间,相差三十年的岁月,叫她在以后的日子里,长期跟在他身边,听差办事,又要侍候得他高兴,并非易事。
但是生活有了着落,女儿能够过比较正常的日子,想必是值得的,看样子,刘某是个斯文人。
少妇额角唇边都冒出凉晶晶的汗珠,她的神情,有点紧张,有点恍惚,静态的她,别有风韵,两母女的样子其实非常相似。
不过刘爵士的目光从头到尾没有落在少妇身上。
他有点疲倦,缓缓站起来,“今日到此为止,明天我们再商量。
少女立刻警觉地过来问:“你要走了吗。”
刘爵士点点头,眷恋少女如花笑靥,他伸出手想替她理一理乱发,终于没有那么做,只静静转身离去。
少妇看着他的背影,“倒底老了。”
少女坐下来,“他并非那么老。”
“你倒似对他有好感。”
“他人不错,细心,体贴,真诚。”
“出手的确很大方。”少妇伸个懒腰。
少女犹疑半晌,欲语还休。
少妇知道女儿想问什么,于是笑道:“不要担心,我会处理一切。”
少女过去搂住母亲,大风大雨,她居然也把女儿带得这么大了,做好做歹,衣食住行都由她张罗回来,其中辛酸,不足为外人道。
案亲去世之后不多久,母亲也曾改嫁过一次,那是个不堪的男子,以为年轻的寡妇身边有钱,失望之后,不久便离异,母女一直过着流离生涯。
少女说:“刘爵士看样子愿意照应我们。”
“是的,他付出的条件非常非常好。”
少妇想说,其实不用那么好,但随即抬起头挺起胸膛,觉得自己身价十倍。
这时候,她看见一个胖胖的身形企鹅似向她们走来,那是那个老董。
少妇连忙拉起少女,“快点走。”
少女问:“为什么?”
少妇嘀咕,“他怎么跑到头等来了。”
立刻与少女急步往前走。
姓董的不知趣,一边追一边叫“冯太太,冯小姐,请留步,是我呀。”
少妇逃以加快脚步,一溜烟似去得无影无踪。
第二天一早,少女仍去游泳。
清晨,池畔没有太多人,少女一游便是十个塘。
伏在泳池裙边上略作小息,她发觉刘爵士独坐太阳伞下,少女活泼地向他招手。
她披上毛巾衣上前去问:“我可以坐下来吗。”
“当然可以。”
“要不要我把母亲叫起来?”少女一贯地天真。
“不用了,我同你谈谈。”
少女微笑地看着他。
“听说令尊年少有为,是位律师。”
少女点点头,“苦学成功,才执业两年,不幸罹病,随即去世。”
刘爵士有点感喟,“痛失英才。”
少女十分伤怀,“人人都那么说。”
“你愿意继承他的志愿吗?”
少女说:“我一定会努力。”
刘爵士宽慰地笑,“你同你母亲是两个人。”
少女一怔,听得出他语气中贬多于褒,“但是我长得非常像她。”
“不,不像,我猜想你性格似你父亲。”
“家母一向是个斗士。”少女为母亲辩护。
刘爵士却说:“但是,她无情而你有情。”
少女不语,她有点不悦,她极受母亲,没想到刘爵士给母亲如此评语,过一会儿她说:“我得走了,失陪。”
年轻人喜怒形于色,真正可爱,刘爵士莞尔。
舱房中,少妇刚刚睡醒,伸伸懒腰,想到昨夜谈到一半的协议,笑出来,嗳,男人就是男人,身分地位财势并不能控制他们原始的,女人只要有办法,还不是把他们治得服服贴贴。
她,当然算是个有办法的女人。
一抬头,看到女儿闷闷不乐回房来。
“谁惹你生气?”
少女只是不出声。
“好日子快来了,届时要什么有什么。”
少女没有先头那么乐观,“他靠得住吗?”
“谁管他靠不靠得住,银行存折牢靠就行了。”
少女蹲下来,语气有点悲哀,“妈妈,不要这样说话,听在别人耳中,好似一点感情也无。”
少妇一楞,随即笑了,眼神十分悲切,“感情?它从什么地方来,又到什么地方去?哪来那么多感情?”
一连串的问号,把少女问得哑口无言。
老爵士的要求太苛了,一个女子经过那么多,早已把一切感情看淡,怎么还能奢望她有真情意。
“妈妈,”少女说:“船往回驶泊了岸,我们从头来过,倒处有工作,卑微点不要紧,我们吃得了苦。”
少妇勉强地讪讪道:“你在说什么呀。”
“妈妈,让我们自食其力。”
少妇有点愠意,“我几时借过赊过?”
少女气馁,颓然坐下。
“你发什么脾气,人家都答应了:安家费、学费、房子、车子……”
少女仍然发呆。
少妇的声音又转柔,“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妈妈已近人老珠黄,作为一个教师、律师,什么都好,三十多岁才刚刚开始,但我是欢场里打滚的女子,你不明白吗,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机会。”
少女尽最后努力,“你可以找分工作。”
少妇凄凉地说:“我找过呀,节蓄花光之后,做过工厂、餐馆、文员,哪里都有色迷迷的眼睛,哪里都有想在你身上捞一把便宜的黑手,这才咬一咬牙,跳进海里,小鲍主,你不会明白,你毋须明白,你甚至不用原谅我。但你必须爱我。”
少女哭了。
“嘘嘘,这是干什么,”少妇拍打她的背脊,一如女儿还是婴孩,“苦难快要过去,还哭?”
那天傍晚,刘爵士派来一名律师,在舱房中与少妇又谈了很久。
少女倒处逛。
船上不是没有与她年龄相仿的少男少女,她却不想结交朋友。
她怕与人家交换身世。
不,她并没有羞愧的感觉,她只是不想解释,既然一切苦难都由她们母女俩承担,还失复何言,还何需向任何人交待。
她不要他人同情。
有人悄悄蹲下坐她身边。
少女一抬头,看见刘爵士。
她朝他点点头,今早介蒂忘怀大半。
刘爵士的手一指,“看到那堆人没有?”
少女顺势一看,果然有十来廿个男女也正朝他们看来。
“那是我的儿子,我的女儿,我的媳妇,我的女婿,还有我的孙女孙子,他们有一个共同点,他们统统想在我身上得到赏赐,却不肯给我丝毫温情。”
他的声音十分落漠。
“他们想早日得到遗产,希望我早日弃世。”
少女忽然笑了,“他们可还需等上很长很长的时间。”
刘爵士听了这话,犹如注射一支强心针,“真的。”
“当然,那个穿红衣服的是你孙女?”
“她比你还大三岁。”
“她看上去不太友善。”
“你不用理会她,你做得到吗?”
少女笑,“难度更高都没问题。”
“好孩子。”
少女看他一眼,“你偏心于我而已。”
刘爵士不语,这孩子聪明得惊人。
少女低声问:“你会照顾我母亲吗?”
刘爵士答:“只要是合理的,她要什么都有。”
少女笑,“放心,她的要求很低,绝不会要飞机大炮。”
“你呢?”刘爵士问。
“我想读好书,养一只小狈,天天放学有热饭吃,以及有人陪我说话。”
“你的要求也不高。”
少女答:“可是一生都这样,我于意已足。”
这个时候,律师毕恭毕敬的出来,对刘爵士说:“冯太太已完全同意,我们可以签署文件了。”
少女的脸微微苍白起来。
爵士进舱去,少妇矜持地迎出来。
律师把文件摊开来。
少妇用兰花指取起文件轻轻读出:“立约人刘余庆与冯星——”她错愕地抬起头来,“冯星?”
她瞪着女儿,少女神态异常镇定。
少妇沉默良久,胸头如被人重击一下。
她再转过去看刘爵士,刘某亦静静地看着她。
少妇霍地站起来,“你与她,你要的是她?”少妇觉得怪异得不能再怪异,荒谬得不得再荒谬,又有种被人骗入壳的感觉,急痛攻心,心绪失去控制,竟哈哈大笑起来,直到笑出眼泪来。
一间房内四个人,包括律师在内,除出少妇,都知道合约中的甲方是刘余庆,乙方是冯星。
少妇太过自信,低估了刘某人。
律师清清喉咙,“冯太太,你要的,全在协议书里面了。”
少女忽然也开口:“对,妈妈,你要的,全在里边。”
少妇看着女儿,声音颤抖,“你一直知道是你?”
问得多么多余。
“你愿意?”
少女轻轻答:“你说这是最后的机会。”
少妇跌坐,勉强看完合约,白纸上黑字一个个似会跳舞。
合约措词非常含蓄合理,当作刘某欠冯氏母女一笔债项,协议分期偿还,条件是,期间冯星必须住在某街某宅。
冯星未满十八岁,由母亲代签。
少妇拿着笔,无法书写。
少女仍以那天真的语调说:“船快泊岸,母亲,凡事想太久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