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爱上她 不要爱上她(一)
作者:亦舒

其实我不一定要从家裏搬出去住,家裏有三房两厅,虽然挤一点,还是可以的,我有自己的房间。

但是忽然之间我与家裏的关系觉得有点不对路,我想反正我已经十八岁了,搬出来也不会过份,况且我又有一份半职,可以维持自己的生活。

母亲很不耐烦,这也难怪她,她不会明白的。

但是一个男孩子,到了年纪还孵在家裏,太不对劲。

这不是我要搬出去的原因,总之家裏管得我太厉害。

我要一点自由。

有人打电话来,我不想家裏问长问短,不想妹妹偷听。

我出去看电影,不要妈妈一直不睡,等我的门。

在家真一个人是长不大的,我还是搬出去的好。

於是我祖了这个房间,花了点钱,但是很值得。

那个房间,有张单人床,有一只衣柜,很是整洁。

一张书桌很是考究,我怀疑以前是个女房客住的。

房租很合理,房东是个老太大,老太太有老丈夫。

他们两夫妻很客气,其实我也下知道五十多是不是老。

反正要比我的父母老一点,尊他们老总是没错的。

他们问:“你为什么要搬出来住?”那样子很好奇。

“家裏离学校太远了。”我说:“往来太不方便。”

“家裏会放心吗?”他们很是怀疑,“我不明白。”

“家裏随我的。”我微笑,他们当然永远不会明白。

“看样子你也是规规矩矩的孩子啊。”他们说。

我很开心,我的确是规规矩矩的,我不过想自由。

搬离了家,我不一定会在酒吧留恋到举夜三更。

但是最低限度我可以在房间裏静静的读书。

以前在家裏?妈过半小时便要来张望一下,当我三岁。

这叫我吃不消,我决定反抗。所以才搬离了家。

妈哭了。

我说:“真奇怪妈,你为什么哭呢?我又没离开这裏。”

她还是哭,她说我永远不会知道妈妈的一颗心。

我又说:“妈,如果我明年考了一个奖学金,又如何?”

她呆了一呆,“怎么样?当然只好放你走了。”她说。

“就是嘛,你现在就当我得了奖学金离开好了。”

“当?”她问:“这怎么当法?这是不能假设的呀!”

我太不了解妈妈——正等於妈妈太不了解我一样。

但是妹妹因此很不喜欢我,她觉得我不孝顺妈。

我想解释,孝顺不是一辈子黏在父母身边不走。

我有一日得志,把父母的各关好好的一揣,岂非更妙?

这是我的功名论。很少有人看得穿功名,我不例外。

一辈子陪着父母是女儿的事!我告诉妹妹,这是实情。

但是妹妹也难担保她没有一天去家人,组织家庭。

所以儿女大了,总是要离开父母的,根本是迟早问题。

我不过早一点实行,就成了罪人,真是寃枉之至。

不过我终於答应母亲,准她一个星期来看我一次。

目前我必须勤力读书,好好的考一个试,弄点成绩出来。

我实在想到外国去读书,那时候妈会真的让我自由。

这许多男孩子在外国,大半是为了怕妈妈噜苏吧?

至少我是为了怕妈妈噜苏。妈太爱坐在我房间裏说话。

那么而且一说便十数小时,滔滔不绝,她真行。

而所说的题目,不外是“张家的儿子多听话”,或是“李家的女儿真是乖”,这些话。

言下之意,大有人家都乖,就单单是我不乖。

这叫我很难受,我实在听不过去。其实我也很孝顺。

妈妈为什么一定要坚持我做那种第九流的孝子呢?

难道父母对我们的要求,就是这样了吗?我害怕。

难道我妈妈只要我做一个乖儿子,除此以外都不重要?

我曾经听过一位太太这样的话,当时她还在叹气。

她说:“养儿子,普普通通就算了,不必太聪明了,太好的儿子,毕了业出国,人影儿都不见,说不定娶个外国老婆,才倒霉,到不如生个中等儿子,在此地找一份工作,妈妈还能分享到一点好处。”

生儿子就是为了可以分享好处吗?这是正确的吗?

当然父母养育儿女是辛苦的,应该获得报酬。

但是这种报酬应该是精神上的,不是物质上的。

为什么父母变得这样现实?或者这世界根本是现实的。但是妈妈这样,令我伤心。

她对我的要求,我似乎没有一样做得到的。

天晓得我已经尽力而为了,这真是不容易的。

我这样努力讨好她,我用功读书,我不留长头发。

这都是为了妈妈,我并不要年年考第一,我真的不要。

宝课过得去是我的目标,但是为了妈妈。我考第一。

但是母亲还是不满足。

我的感觉是痛苦,所以这也是我搬出来住的原因。

住在这个小房间真,我是开心得多了,我轻松。

一个人生活,心情是最重要的,其他都是次要。

我在小房间裏住了半个月,更发觉了这一点有理。

案母对我这样好,离开了家,享受无异是差多了。

但是辛苦一点,对男孩子是很重要的。在家菜来伸手,饭来开口,妈妈连毛巾都绞给我,家中虽然不富裕,但我过的照样是少爷生活。

这多不好,仿佛我是特殊阶级似的,享受得不得了。

现在我洗澡用冷水,吃饭自己张罗,倒是自在。

房东太太问我要不要包饭,我拒绝了,她却以为我没钱。

“来吃好了,当一家人一样哩,不要见外。”她说。

我发觉她渐渐也更像妈妈了。于是我拒绝了她。

我渐渐习惯了新环境,这房间的好处是很静。

老太太与老先生很少有亲戚朋友来访,没有人声。

有一天我放了学,用自己的锁匙开了门,发觉屋子裏没有人。於是我月兑了衬衫,洗了一个脸。

老太太有时会出去买菜的,老先生还要上班呢。

我光着肩膀推门进自己房间,马上呆住了作不得声。

我床上躺着一个女孩子,她正在看书,见到我进去,她跳起来,瞪着了我。

半晌我们都作声不得。

然后她问:“你是谁?”

我连忙抓住衬衫,套在身上。“你是谁?”我也问。

“这是我的家!”她理直气壮的问:“你怎么进来的?”

“笑话!”我说:“你怎么进来的才真,这是我的房间!”

“你房间?”她问:“瞎说!这张床是我的床呢?”

“这些书都是我的书。”我指给她看,“我住这裏。”

其实我已经知道她是谁了,她大概是老先生的孙女。

“你是房客?爷爷说过要把房间租出去的。”

“是,我的确是房客。”我说:“我没见过你。”

“我也没见过你,我根本不知道这房间有人住。”

我笑笑,“这真是误会,你祖母出去买菜了。”

“是的。”她说:

“我知道。她是这个时侯去买菜的。”

“你有锁匙?”我问得很笨,但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她答。

她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一个男人到了某个年龄,总会碰到一个女孩子的。

她有一张很甜的睑,很白的皮肤,长长的头发。

“请坐。”我说:“你不要客气。”我替她把椅子端过去。

她坐了下来,我与她不知道说些什么话才好。

“以前你住这裏?”我问:“你自己的家呢?”

“有时候我来住,陪爷爷他们,现在功课太忙了。”

她大概有十六七岁的样子,身上还穿着校服呢。

“我到爷爷房去了,”她说:“不好意思妨碍你。”

“没有关系。”我客气着,“这根本是你的家。”

“但是已经租给你了呢。”她抿咀唇,笑了一笑。

我傻头傻脑的跟着也笑了,我觉得我自己真蠢。

这个女孩子出房去了,我只好随手把房门关上。

房东太太,可从来没有说过,她有这样的一个孙女儿,

这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看来我也许会得到个伴。

我不是指女朋友,我只是指伴,有人说说话,谈谈天。

没一会儿,老太太挽着菜篮回来了,在外边叫我。

我出去。

老太太和颜悦色的道:“来见见我孙女儿小芸吧。”

我向那个女孩子点点头,她还是在微微的笑着。

“小芸,我把你的房间给这位陈先生了。”老太大说。

“他又没比我大几岁,干么要叫他陈先生?”小芸问:

她有点调皮,老太大也不好意思起来,但是怎么叫呢?

我说:“叫我阿国好了,家裏都是这样叫的。”

老太大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小芸,你们说说话吧。”

她自己到厨房忙去了,留下我与小芸在客厅裏。

我看着她。

她在看着我。小芸的衬衫很是洁白,深色的呢裙熨得很挺。

她是一个乾净的女孩子,有些女孩子很肮脏。

小芸的头发特别亮,我第一眼看到她,就注意到了。

她睑上腼覥的笑容,很是吸引我的注意力。

事实我从来没发觉女孩可以这样的可爱活泼。

我的妹妹是一个刁蛮的女孩子,从来不会这样笑。

老太太出来,“喂,你们怎么不讲话啊!”

老太太放下了两个苹果在桌子上,又回厨房去了。

小芸拿起一个苹果递给我,我伸手接过了它。

小芸把她那个咬了一口,很文静的吃着,两只眼睛还是看我。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是我想不说话也是可以的。

这就是我认识小芸的过程了。

那天晚上,她没有回来,她睡在她祖母的房间里。

她告诉我,“我是寄宿念书的,不太回家里去。”

“你妈妈不想念你吗?”我问:“我妹妹也想寄宿,但是母亲不肯,吵了很久呢。”

“我妈妈?我没有妈妈,是有后母。”她忽然说。

“啊。”我不响了,我曾经听说过后母的心肠。

“我有很多小弟小妹,只有一半与我有关系。”她说。

“他们乖吗?”我同情的问。

“还好,你晓得小孩子啦,我与他们相处不太好。”

我不便问太多,不过小芸是个大方的女孩子。

她看着我,笑了。“我有没有说得太多?”她问。

“不会不会,”我说真心话。

她回房间去睡了,第二天她与她祖母出去了,我没有见到她。我也没有与她再说话。

我有空,于是也回家去看看妈妈。妈妈照例诉说我。

“好好的房间不住,搬出去,你看现在都空下来了。”

我看看那间空房间,不敢出声说话。

“明天我就把它租掉!”妈狠一狠心说:“你别后悔。”

妹妹说:“怎么家里可以多一个陌生人来住呢?”

“有什么办法?租金这么贵,难道白白浪费地方?”

“都是你不好,哥哥!”妹妹白了我一眼,“你看。”

“妈妈的决定,”我说:“我没有什么办法的。”

“你不可以搬回来住吗?傻蛋!”妹妹咆哮道。

“立下了的主意,很难改变,”我说:“而且你的声音那么大,当心嫁不出去。”

“我?才怪呢!大概是你吧?那个房东有个漂亮女儿是不是?”妹妹反攻我。“哼!你瞒得了谁?”

妈妈喝止她,“妹妹,别乱说,知道了没有?”

我看妹妹一眼,这女孩子,谁娶她谁倒霉。

可是不知道她见了陌生男孩子,会不会这么粗鲁。

希望她不会。

我不希望人家说:“喏,那个粗鲁的女孩子,是阿国的妹妹:”

但是妹妹真是有点不可救药的,我对她不抱希望。

妈妈问:“你到底搬不搬回来呢?说一声呀!”

我摇摇头,“对不起,妈妈,这是原则问题。”

妹妹说:“妈妈迟早要给你气坏的。”她瞪着我。

“妈妈,你不要生我气吧,现在我们不是更好吗?见了面也不吵架,大家有商有量的。是不是?”

“随你去,反正这房间,我是要租给别人的了。”

我笑笑,我想起了小芸。

我那个房东,并没有女儿,倒是有个孙女儿。

但是我心裏并没有那种念头,我不是那种人。

我与妈妈的谈话,这样告一段落,没有结果。

到了自己的房间,小芸已经回来了,她看见我就说:“在这裏吃饭吧,好吗?”

我点点头。她开心的笑笑,她在厨房里帮祖母。

“吃完晚饭,我还要出去做事情的。”我说。

“做什么事情呢?”她好奇的问:“告诉我好吗?”

“替孩子补习,教一位中年人外文,赚点外快。”

“哦。”她羡慕的说:“多好。我也想象你这样。”

“你是女孩子,没有什么关系,何必找事情?”

“女孩子也一样啊,如果我可以赚钱,就不必靠家了。”

我笑小。她是一个奇怪的女孩子,她还很年轻,正是应该靠家的时候呢。也许她的后母……

我不好意思再提,到房裏去换了衣眼。

幸亏小芸倒是很乐观的,这叫我为她高兴。

“其实小芸是我的小名字,我叫做美芸。”她说。

“两个名字都很好听。”我说。

“不会太俗气吗?”她问:“你真的认为好听?”

“是的。”我说。

“家裏叫我小芸,但是我后母从来不叫我的名字。”她说。

“怎会?”我好奇的问:“那她怎么称呼你呢?”

“她『喂喂』的叫我,所以祖母不喜欢她,叫我去寄宿。”

小芸笑,“其实后母也没有怎么样,她只是对我冷淡。”

“啊,这样子。”我很同情她,冷淡也够受的了。

“爷爷就叫我住这裹,我也乐得轻松。”她说。

“你还有几年毕业?”我问:“明年还是后年?”

“明年。”她说:“还有好长的一段日子呢,是不是?”

“那还不简单?马上可以自立了。”我劝慰她。

“你呢?”

“今年。”我说:“但是我想升学,希望考个奖学金。”

“有时候我不得不承认,男孩子是比较雄心万丈的。”

“是吗?有时候情势所逼,不得不雄心一点。”

“怎么说法?”她笑,“祖母说你怪,可不是?”

“为了父母,为了世俗啊,不争气也不行?”

她点点头,“我是为了自己要争口气,让他们看。”

“他们是谁?”我问。

“后母与她的孩子。”小芸坦白的说:“就是他们。”

大概她心裹还是气苦的,我不怪她。她还很小。

“我不怪爸爸,”她说:“有时候一个人很怕寂寞。”

直到那天我去补习的时候,我还是记着她那句话。

——有时候一个人很怕寂寞——

她是一个懂事的女孩子。不过我不知道寂寞是什么。

她会不会知道呢?小芸,还有很好的祖父母照顾她。

她不是一个太幸运的孩子,但是生活还过得去。

那两个小学生问我:“什么叫不劳而获?先生?”

我替他们好好的解释了一番。

我的生活是相当忙的,天天要上学,只有放学那几个小时有空,晚饭后又得出去了。妈妈不赞成这种生活,她觉得太辛苦,最好辞了补习工作,搬回家里去住,但是我……另外有想法。

搬在外面住是独立的方式,看到更多的东西。

在家我只以为每个女孩都象妹妹,到了外头,才知道有小芸这样的另外一种。

小芸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她是值得亲近的。

有时候我替小孩补习回来,她还没有休息。

“这几天下用上学吗?”我问她:“放的是什假?”

“谁说放假了?”她问:“才没有呢。这几天我走读。”

“不觉得辛苦?”我问她,“你的学校很远呢。”

“也不过是比你早一点点起身罢了,那时候的车子没有那么挤,更好。”她笑说。

“我还不让父亲知道,否则他会不开心的。”小芸说。

“为什么?”我奇怪的问:“他们是你祖父母呀。”

“但是后母怕我诉苦。其实我才什么都不说呢,说了有什么好处?徒然叫他们替我白难受,我才不干。”

我听了默默不响,没有母亲的孩子,总是痛苦一点的了,不要说是女孩子,就是比较粗心的男人,也不好过。

然后我想到了母亲,她虽然噜苏一点,但是爱我。

下次回家,我将好好的忍耐她的多话,下再皱眉头。

母亲总是母亲,这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人。

以前我对妈妈,真是挑剔得过份了一点,我想。

我向她的要求是这么高,要她不要干涉我,要她了解我,要她迁就我。

我毕竟只是她的儿子,我对母亲太不体贴了。

小芸问:“你在想什么?为何忽然不说话了?”

我摇摇头,“我想起我对我母亲不太好。”我说。

“你为什么搬出来住?”小芸好奇的问:“与母亲吵架?”

“没有。”我涨红了睑。

每个人都要问那样的问题,叫我怎么回答呢?

我已经答过一百多次了,我有我的道理,但他们不了解。

“你有几个兄弟姊妹?”小芸问我,“是不是很多?”

“没有,我只有一个妹妹,她其实是不错的。”

小芸用奇怪的眼色看牢我,我知道她心裹在想什么。

她在想我为什么要搬出家来住,但是我不会再提了。

小芸不错,她也没有再问。她比我低一班。功课很忙。

她在我们那儿住了一个星期左右,忽然人不见了。

开头我还以为她上了街,不好意思追问,后来有一整个上午都见不到她我就奇怪。

于是我问房东太太,“小芸呢?她那里去了?”

“回学校去了。”老太太眼睛红红的,吞吞吐吐。

“为什么小芸不在这里多住几天?”我问她。

“她母亲不让她住,说会影响功课,一定叫她回去。”

“这又是为什么呢。”连我都替小芸抱怨,“真是。”

谁晓得那女人长的是什么心眼,老太太不开心。

我不出声。这是人家家里面的事,我不便说太多。

“她就是看小芸不入眼,处处与小芸作对。”

“你可以把小芸留下来的。”我说:“为什么不呢。”

“我不要跟她吵,真是难为小芸了,一直那么瘦。”

我听着。

“可怜的孩子,她虽然什么都不说,我也知道她心中不快乐,她从来没有眫过,成天忧忧郁郁的。”

是的,我也发觉小芸很瘦削,身体并不是太好。

“寄宿读书,多么辛苦,又得照顾自己,唉。”

这个时候,我巴不得我是一个女孩子,可以说一些话来安慰老太大。

但是我并不是太善词令,很多话都说不出口了。

我回了自己房间,除了同情小芸外,没有办法。

她几时再来呢?有她在这裏,的确热闹很多。

但是她的后母,彷佛有无上的权威,操纵了她的生活。

我就是不想被父母控制得过分,才搬出来的。

但是比起小芸,我实在太幸运了,我的生活环境已经很合理想,显得我搬出来住,是不合理而无理取闹的。

我觉得内疚,这样跟父母作对是不太正确的。

小芸打过一个电话来”老太太叫我去说几句。

“你好吗?”她问我。

“我很好,你呢?”我傻傻的反问她。她笑了。

看,我一见到女孩子,就是这样子的了,真可怕。

“我有一个假期,希望可以再回来住几天。”她说。

“那太好了。”我从心裏开心出来,“欢迎你回来。”

“你没有欠房租吧?”她调皮的说:“爷爷说你很好。”

“你的妈妈,”我压低了声音,“没有怎么样吧?”

“哦,她并不敢。”小芸说:“你替我放心好了。”

“不敢就好。”

“她就是会在爸面前噜苏噜苏我的,其他也没什么。”

“好吧,你当心自己。”我说:“还有什么么要与祖母说的?”

“没有了,再见。下次有空,再给你打电话。”

后来老太太就说:“小芸很像她妈妈,所以后母不喜欢。”

在学校里寄宿,学生是不准打电话的,我知道。

老太太又说:“小芸的后母又怪我们太宠她。”

哪里有这种事情?即使比较宠一点,也比较应该,她又没了亲生母亲,怪可怜的。

其实小芸也够识相的了,遇到什么都不说话。

我希望她的后母不要过分逼她才好,她是很倔强的。

虽然表面看来,小芸很沉静,但是这样的女孩子,往往也最坚硬,不易屈服。不让她在祖父母家居住,真是太过分了,我不喜欢她的后母。

同时我也觉得小芸的父亲是个懦弱得很的男人。

他连保护女儿的能力都没有,根本不能主持公道。

而小芸对她的父亲,却是这样容忍,她说有时候一个人怕起寂寞来。她原谅她父亲再娶。

小芸才十六岁半。

妹妹也十六岁半。

两个一样年龄的女孩子,真是有幸有不幸了。

妹妹糊涂得像只小猪一样,妈妈又疼她成那样子。

她是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女孩子,小芸就不同了。

环境使小芸变得这样懂事,她根本不像十六岁多。

我想介绍小芸给妹妹,好叫她看看她有多幸福。

但是在假期的时候,小芸并没有回来住多久。

她才来了三天,“爸说我也得回自己家去住几天。”她说。

“你在这裏不好吗?”我问她:“有什么不好?”

“别这么说,给我祖母听见了,她会不高兴的。”

我不响。

“爸说得也对,那裏到底是我的家,对不对?”

“只在这裹住三天?”我问:“我们出去玩玩好不好?”

“你不用做事?”她笑笑问:“那份补习呢?”

“不用!还去补习,那些小孩子会哭出来的。”

她低下了头,“我去问问爷爷,看他准不准我出去。”

她真是一个规矩的女孩子,比起她,妹妹是太任性了。

她去问了老先生,老太太咪咪笑的走出来。

“好极了,你陪小芸出去玩玩吧。小芸,阿国是好孩子,我们很放心,他妈妈也常常来这裏呢。”老太大这样说。

小芸轻轻的说:“这么好的妈妈,还搬出来住。”

老太太对小芸说:“小芸,就过年了,你要开开心心的,知道吗?不要与她一样计较。”

小芸点点头。“她”当然是那个不太好的后母了。

“她大概又要你替孩子们补习了吧?你把自己的功课弄好再说,知道吗?她就是爱省这种钱。”老太大说:“请个补习又需多少呢。”

老太太也奇怪,同样是孙儿,她就单单喜欢小芸一个。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引起坏后母的反感吧?

小芸实在是个不幸的女孩子,我想,夹在她们当中。

我决定陪她这三天假期,让她开心一下也是好的。

既然大家都有这样的空闲,真是再好也没有了。我问她:“小芸,你喜欢到哪裏去?你说好了。”

她笑了一笑,“我?哪裏都可以,去看一个戏吧。”

“好的,一言为定。”我说:“我们早一点出去买票子。”

我陪她在茶室裏喝了一杯茶,两个人坐得很舒服。

老实说,我还没有把女孩约出去过呢,这是第一次。

但是我倒觉得还自然,因为我把小芸当作妹妹一样的。

她穿了一件新衣服,加一件外套,很是整洁。

我问:“你父亲买的新衣服吗?”这是很自然的问法。

她低头喝了一口茶,答道:“不是的,祖母买的。”

“那么你父亲呢?”我奇怪,“过年总有新衣的。”

“算了,他也不理这些事情,后母也很忙。”

“弟妹们有新衣服吗?”我又问:“他们总有吧?”

“他们小,两样的,去年的衣服都穿不下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反正祖母疼你,也是一样的。”

她点点头,笑了一笑,那种笑容,是有点无可奈何的。

小芸常常这样子笑,心事重重的样子,叫我看了难过。

但是我可以帮她什么呢?一点也不可以。

或者解解闷是可以的,所以我赶紧转了话题。

“要三文治吗?”我问。

“不要了。”

她又垂低了眼睛。

我做个鬼脸,又抓脸皱鼻子的,她笑了出来。

“阿国,你真是一个好朋友啊。”她大声的说。

“谢谢你。”我说:“时间差不多,我们可以走了。”

“我来付账。”她抢着说:“祖母给了我一点零用。”

“谁告诉你的?”我扳起了睑,“我是男孩子!”

她看着我,“男女平等嘛。干么一定叫男人付账?”

“那么我又比你大呢?我又比你早赚钱呢?”

“那么我请看戏。”她说。

“不准来这一套”,我说:“否则我马上送你回家。”

小芸笑了。

我看得出来,这一次的笑容,是真的笑,一点不勉强。

我与她散步到数院,买了票,没想到看到了妹妹。

起先我没看见她,是小芸问我的。她问:“阿国,那个女孩子是谁呀?一直瞪着你呀。』

我倒吓一跳,女孩子?什么女孩子?谁?哪一个?

等到停睛一看,原来是妹妹这小表,我才放下心来。

“那是我妹妹。”我告诉小芸,“顽皮极了。这小表!”

我扬手叫她过来,“过来,别装神弄鬼的了。”

妹妹走过来,看看我,看看小芸,“你们看戏?”她问。

“废话!”我笑道:“不看戏到戏院裏来干么?”

妹妹皱起眉头对小芸说:“我哥哥这人很凶的。”

小芸一听,可又乐得笑了。

“那几个是你同学吗?”我问妹妹,“一大堆人。”

“是的。这位姊姊是谁啊,以前没见过。”小表很厉害。

“帮你介绍,这是小芸,未必比你大,与你同年的。”

小芸连忙说:“我是一月份生日的,妹妹一定比我小。”

“小半年。”妹妹说:“我是七月份生的,几个月而已。”

我说:“那你就叫一声姊姊好了,规矩一点。”

妹妹正正经经的说:“以后请姊姊到我们家去玩。”

“好的。”小芸开心的说:“我一定来拜访伯父母。”

“我同学叫我了,”妹妹说:“我先过去一下。”

“好,你去吧。”我说。

妹妹走了以后,我们进戏院看戏,小芸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她说:“你们家里,兄妹感情真的太好了。”

“妹妹?她是个淘气鬼,给爸妈宠得要命!”

“她幸福得很。”

小芸的意志有点消沉,我吃了一惊,这是不对的。

我说:“小芸,幸福有时侯得靠自己,努力一下就行了。”

她看了我一眼。

电影开场了。那是一个笑剧,看得我们很畅快。

散场的时候不见了妹妹,我也只好作罢,不去找她。

“要不要在外面吃饭?”我问小芸,“找个馆子。”

“不不,爷爷等我们回去的。”她说:“陪陪他们老人家。”

“嗯,你说得对。”

“年纪大的人的确需要我们体贴的。”小芸说。

她倒懂这些。妹妹?妹妹才下管呢,又粗心又任性的。

但是她刚才没有跟我捣蛋,我也就下怪它了。

我们陪老太太老先生吃了晚饭,坐在客厅裏聊天。

妈妈给了我一个电话,我一听就知道是“东窗事发”。

妹妹的小报告上去,妈妈就急了起来,召我回家。

太没自由了。

我晓得妈妈妹妹对我都关心,但是这些女字旁的人物,总是紧张过度,行事慌忙得厉害。

我告诉小芸我要回家一趟。便去看妈妈有什么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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