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心俱乐部 第五章
作者:亦舒

林立虹颓然,“我还以为水到渠成。”

“你太过高估宇宙日报的号召力,又太过低估前辈的智能。”

“真没想到退休生活可以那样舒服,是故意叫我们去见识吗?”

诺芹摇头,“我不认为如此,假使想招摇,大可请周刊来拍照,人家是真想请我们喝杯茶。”

“唉,你还是照旧与文思做拍档吧。”

“我也退休。”诺芹怪艳羡。

“你,你吃西北风?”

真的,还穿着T恤搭地针,怎么言退休。

诺芹叹息,“原来,连一个写作人要走红,也得配上天时地利人和。”

林立虹接上去:“天时是经济向上,大把老板踊跃办报,地利是都会具言论自由,还有,人和是读者欣赏,缺一不可。”

“说得真好。”

“现在时势是差一点了。”

编写二人没精打采地回到市区,两人都不想回去工作,她们去逛商场。

“流行灰色呢。”

“已经灰头灰脑,不,我抗拒灰色。”

“那么穿大红。”

“凡是老女人想抢注意,都穿红色。”

“这个牌子好看。”

诺芹嗤一声笑,“一个编一个写,都是手作,一无大户,二无嫁妆,省着点花,充什么场面。”

“岑诺芹,你这人挺有意思。”

“林立虹,与你说话是赏心乐事。”

“别人会说你笼络编辑。”

“我一向不理别人怎么说,文坛历年来私相授受的黑暗说之不尽,有一阵子,个个都自诩是老板的客卿,欺压编辑。”

“嘘。”

“是长是,不宜多说。”

棒一会儿,诺芹想起来问:“有无见过伍思本女士?”

林立虹摇摇头。

编辑来,编辑去,无人挂念。

“关朝钦可是个好上司?”

林立虹淡然答:“至少不会叫助编斟咖昨。”

啊,原来一直记仇,伍思本实不该有风驶尽哩。

林立虹说:“我已把你小说题目改过,现在叫做‘二十岁了,有点感慨’。”

“二十岁有什么好感慨?”

“噫,考不上大学、失恋、姿色与资质一般平常,又不能做选美皇后,烦恼多着呢。”

倒也是。

“快点动笔吧。”

“再勤力,也写不回欧洲跑车。”

“人人那样想,那副刊统统得开天窗了,如此幼稚,亏你还做信箱主持。”

“真累。”

“我也是。”

两个人都苦笑。

结果,还是由诺芹把编辑送返报馆才回家。

前姐夫在楼下等她。

斑计梁这次更加褴褛,连西装外套也不见了。

不要说诺芹看到他有点心惊,连大厦管理员也不放心地张望。

“芹芹,一起喝杯茶。”

诺芹有点心酸,“好。”

避理员借故走过来,“岑小姐,没事吧。”

“没事。”

她把他带到附近茶室。

“你的平治车子呢?”

“断了供款,早就被车房拖走。”

诺芹低下头。

“芹芹,我后天到澳洲去,今日来向你道别。”

“什么?”

“那边还有生意可做,朋友愿意救我,我也乘机过去避债。”

诺芹一时不知讲什么才好,忽然说:“那边排华。”

“全世界最排斥的是穷人。”

诺芹不再出声,他说的都是事实。

“想向你借张飞机票。”

“呵有。”

她立刻开出现金支票,交到高计梁手中。

“谢谢你芹芹。”

“不客气。”

他忽然说:“叫你姐姐小心点,今非昔比。”

这是恐吓吗?诺芹声音生硬起来,“什么意思?”

斑计梁一怔,“你不知她做什么生意?”

诺芹抬起眼,“她做女性饰物像耳环头箍批发出口。”

“高计梁凝视她,片刻才说:“是,是,芹芹,我一翻身即时把钱加倍还你。”

“不要担心,你自己多多珍重。”

斑计梁感激,“芹芹,你是个好人,谁娶你有福气。”

他站起来走了。

一年之前仍是个挺胸凸肚的暴发户,一切该犯的罪都犯到十足:贪婪、色欲、狂妄、挥霍……今日连步伐都已踉跄。

原先以为都会在他脚底,此刻他成了这都市的脚底泥。

正在冥思,有人走近,“小姐,可以搭抬子吗?”

一看,是李中孚。

“你怎么在这里?”好不意外。

“我来送水果给你,管理员说有形迹可疑男子同你去喝咖啡,我不放心,便跟了上来,那是谁?”

“涤涤的父亲。”

李中孚诧异,“真不像。”

诺芹感慨得说不出话来,“财产都叫黑洞吸走了。”

“可是,一个人除出金钱之外,还应该拥有其它呀,不应减去财富,却笑于零。”

“我不明白。”

李中孚解释:“一个人的气质学问修养品德……与金钱统共无关。”

诺芹忽然哈哈大笑,“不不不,都会繁华了廿多年,渐渐进化或退化到除出s符号,一切都不重要,连写作人都只会四处招摇:我的稿费全城最高,没有人比我收过更高的报酬……凡事都标榜钱,结果钱没有了,一无所有。”

李中孚用手撑着头,“钱的确很重要,可是生活中应该还有其它。”

钱当然好,今时今日,即时不能捐官,也能捐种种博士学位,有了财富,可聘请退休外籍议学教授将作品翻译成英语,交名国际性出版社自费出版,举行盛大学术研究会,包飞机票食宿兼送礼物请多多美言……

何用去争取政府区区文艺津贴,争不到还起内哄,互相辱骂,惨不忍睹,真正有失斯文。

“为何沉默?”

“在想钱的好处。”

“有钱的唯一好处是你不必再担心钱。”

这时,手提电话响了。

诺芹去听,“喂,喂。”

“岑诺芹小姐?这是华人银行,你今晨开了一张三万元现金支票,可是支票户口存款不足。”

嗄?怎么可能,除非报馆没有如期存入稿费支票。

才说到钱,钱的麻烦就跟着来了。

“我们查过你定期户口内有现金,请立刻来办透支手续。”

“我马上到。”

到了银行一查,呵,某杂志已欠下五个月稿酬。

而岑诺芹毫不知情,糊里糊涂照开支票。

李中孚十分同情,“真的靠稿费养家活儿的又该如何?”

诺芹没好气,“兼职做公务员。”

“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向往做作家?”

“因为不学无术,没资格考公务员。”

“喂。”

“也有好景的时候,可预支稿费收取利息。”

“你试过吗?”

“我是老几,哪里输得到我这种二三线作家,我要是有能耐,早就做了公务员。”

李中孚见女友决意要调侃他,也就逆来顺受。

“你不打算追讨?”

“人家是殷实商人,搞到今天地步,必有不得已之处,给他一点时间也是应该,当然,他要是肯卖掉老婆的首饰,也足够支付稿费,但是,没有一个商人会那样做。”

“你还打算继续交稿?”

“我虽然没资格当公务员,却还不是傻子,当然不会白报效。”

“那么,杂志始终会受影响吧。”

“那看老板的算盘怎么打了。”

“已有多久历史?”

“三十年老字号了。”

“真令人气馁,一个浪下来,全军覆没。”

“你还泡在咸水海里?你还没上岸?啧啧啧,你还担心风浪?高级公务员,你应该早有打算才是呀。”

李中孚为之气结。

诺芹嬉笑怒骂,心中却十分积,年轻的她投身这个行业,牺牲良多,没想到甫出身就遇到世纪风暴。

穿不穿得过风眼,就看她有无通天澈地的本事了。

别的行业碰到欠薪减粮,立刻会到政府机关去示威抗议!可是写作人遇到这种事,

只会忍声吞气,唯恐宣扬出去,有损声誉。

诺芹摇头叹息。

回到家里,看到一大迭读者信件,编辑部留言:“请挑选比较有趣味的来信。”

诺芹喃喃咒骂:“是否要指导闺房耍乐?”

只怕有人嬉皮笑脸回答:“求之不得。”

有一封信颇特别:“我打算移民加拿大,可是听说那个国家实施半社会主义,福利好到这种地步:在公立小学,一个老师教廿六个正常学生,但由另一个老师专门照顾一名弱智儿,这样高福利自然由高税率支持,把宝贵资源丢入此类无底洞是否良策?人道主义泛滥的国家是否适合小资产阶级移民?”

诺芹微微牵动嘴角。

她电编辑部:“想看文思答案。”

片刻答案来了:“‘资料有限,无可奉告。’”

咦,倒还是老实,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为知也。

诺芹也写上答案:“外国奇怪的事多得很,暗勇至激,走之间想清楚。”

文思与文笔二人的意见第一次相同。

不知怎地,编辑却选择刊登这封信。

读者群情汹涌。

“加国就是这等先进。”

“人人有生之权利,先进国家不实施精英淘汰制。”

“什么样冷血之徒会妃忌这种福利。”

“当你有弱知子女,你会怎么想。”

“别看得人家太好,申请人有问题子女者往往不获批准移民。”

寂寞的心信箱还是那么受欢迎,其它模仿者望尘莫及。

这个俱乐部称淡市中奇葩。

每一件成功的事背后都有嫉妒中伤,也有许多人当文思与文笔是毒草,要除之而后快。

──“两支藏头露尾的隐名笔,每个字都像一个毒瘤,遗祸人间,荼毒读者心灵。”

哗,有没有那样厉害。

“一看就知道是甄素某与伍某娟的笔名,装神弄鬼,一唱一和,一对一答,做一台戏,扮小丑。”

诺芹读了,心里非常不舒服。

手里拿若冰淇淋筒,总有人妒忌吧,尤其是这种时候,好象只有这个信箱才站得住脚。

“文坛吹起一股歪风,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

这也是名刊路上必需付的代价:对付一双双红眼睛。

诺芹摊开了另一封读者信。

“文笔,我认识了一个漂亮的女子,她从来不在白天出现,我们只在黑夜见面,她把我带到她家裒去,啊,真是?个说不出奇妙的地方,没有窗、没有钟,只有音乐、美食,以及好酒,我遭到迷惑,不知怎么办好,请指教。”

诺芹真心羡慕,“像赌城拉斯维加斯,那里的赌场,也没有窗,没有钟,目的不想人知道是什么时间,也不想客人回家,方便永远耍乐,你女友家一定也没有顶灯,只有一盏盏柔和的小台灯吧,好好享受这种情调,你是一个幸运的男人。”

文思却这样答:“快回家,这个女人一定有不良企图,试想想,世上哪有免费午餐……”一直罗嗦了五百多字。

在文思眼中,钉是钉,眼是眼,我付你十元,赎回九毛九都不行,全身找不到一颗浪漫细胞,这种人教小学最好,怎么会从事文艺工作。

叫岑诺芹好笑。

不过,诺芹也明白,非得有文思在另一头唱反调才算好看,否则,就落了俗套,伍思本这旧瓶新酒设计得十分精采。

可惜,这位女士功未成身已退,不知去了何处。

要找,当然找得到她,可是见了面又该说些什么?

是故意遗忘她的吧。

在这之前,逼刊上也有不少歌功颂德的记录:“与本报三巨头之一伍思本女士茶聚……”

“伍思本小姐说得好,文坛需要新血。”

“在伍思本英明的领导下,副刊欣欣向荣,淤血去尽。”

现在一切不变,把伍思本三字割掉,填上关朝钦即可。

诺芹无限欷虚。

这是社会风气上一种倒退,本来已经进步到讲实力不讲人事关系,公平竞争,能者夺魁,现在又搞个人主义,联群结对,简直是往回走六十年代

岑诺芹当然不会说出心底话,她扫清自家门前雪算数,不过是一份工作,何用呕心沥血,这也是一种心灰的表现。

傍晚,来到姐姐家,看到小涤涤在扮大人。

诺芹忍不住笑了,也亏得庭风有那么多玩竟儿可以借给女儿。

看,钻石项链、珍珠耳环、羽毛披肩、纱裙、钉珠片的高跟拖鞋……”

诺芹哈哈大笑,“万圣节到了,穿这身打扮出去讨糖吃无往而不利。”

庭风在一旁也笑,“不少社交名媛的品味也并不比涤涤好。”

一会儿涤涤腻了,月兑下衣饰,做功课去。

诺芹顺手取饼项链,咦,她是识货之人,触手只觉沉迭?不像是假的,她再仔细看;手工那么细致,“姐,这是真货。”

庭风笑,“所以这个牌子大受欢迎,无比畅销。”

“呵,几可乱真。”

“真同假,不是看首饰,而是看身份,这种身外物能有多贵?戴得不好看,或是存着炫耀之心,姿态无比庸俗,真的也没有用。”

诺芹抬起头,她觉得有点不妥之处,可是一时间又讲不出是什么。

庭风问:“高某还有无来找你?”

“啊,又来过一次。”

“还是要钱?”

“他说要到澳洲去发展。”

“哼,澳洲那么大,哪个省哪个埠?”

诺芹说:“安顿下来,他会有消息给我。”

“钱用完了,一定会现形找你。”

诺芹不回答。

她手上拿着那副假南洋珠耳环把玩。

“喜欢?拿去戴着玩。”

诺芹顺手夹在耳珠上。

“他再来找你的话!你大可召警。”

一点感情都没有了。

她甚至不想他跌倒给她看,对他的潦倒,也不觉痛快,只有厌恶,怕沾惹上身。

完全是陌路人了。

诺芹一次这样答读音:“老实说,我希望前度男伴事业成功,名利双收,国际问名,不是想沾光,只是不想被连累,免得好事之徒嚼蛆,通常诽议别人夫妻关系欠佳,并非神仙眷属之类的不是享福太太夫人,而是寡母婆或老小姐,很难同她们分辩。”

叫他有一日后悔有什么用?像岑庭风,早已把前夫所有记忆洗得一干二净。

收到高计梁自澳洲寄来的明信片,诺芹松口气。

他没有骗小姨。

明信片上只有三行字,诺芹读了两次:“帮朋友在暇艇上工作,越南人多,很凶恶,每天做十二小时,极累,但是一条生路。”

文理不甚通顺,但是诺芹明白他的意思。

愿意这样吃苦,也真了不起,彷佛回到十年前,他跑佣金做经纪的时候,听他说,十天就跑烂一双皮鞋。

信上没有地址,邮戳是雪梨。

那天,诺芹睡得相当好。

第二天,她戴着假耳环上街,在商场里,有时髦太太追上来问:“这位小姐,耳环在何处镶?”

诺芹讪讪,顺手指一指某家法国珠宝代理,那位女士欢天喜地道谢而去。

诺芹吟道:“一天卖了三百个假,三年卖不出一个真,唉,假作真时真亦假。”

她约了林立虹喝荼。”

林立虹带着一个人来。

她提高声线介绍:“诺芹,这位是关朝钦。”

虽是意外,诺芹也不好说什么,笑容满脸地招呼:“久闻大名,如雷灌耳。”这八个字无往而不利。

那关某也礼尚往来,立刻取出几本岑诺芹原着小说要求签名,说是受朋友所托。

场面虚伪而融洽。

必君这新中年相貌学识均普通,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没想到岑小姐那么漂亮。”

“叫诺芹得了。”

林立虹觉得是次会面十分成功,有点洋洋得意。

必某有意无意探问诺芹过去。

已经换了国旗了,诺芹把留英一笔轻轻带过,一味含蓄地表示为宇宙出版机构服务是何等光荣。

那关朝钦全盘受落,彷佛他已不是打工仔,而是宇宙创办人之一,代表宇宙讲话。

他滔滔不绝,倾诉他的宏愿:如何改革文坛,提拨新秀,天将降大任于他,他辛苦得不得了。

诺芹一味唯唯喏喏。

也没有几个可以坐得暖位置,一转眼不知流落何方,但是今日岑诺芹必需应酬他,何必得罪这个人呢。

必朝钦对于岑诺芹相当满意。

“立虹,给诺芹做个专访,放大彩照,叫全市读者一打开报纸就看得到。”

诺芹连忙答:“谢谢,谢谢。”

那关朝钦忽然兴奋地把手搭在诺芹肩上。

诺芹轻轻一侧膊,不露痕迹的将他的手卸掉,“我去洗手间。”

林立虹看在眼里,暗暗佩服。

必某目光没有离开过岑诺芹苗条的背影。

“大眼睛,未婚,廿多岁,真值得捧红。”

口气有点似五十年代舞女大班。

“有无亲密男友?”

林立虹机伶地反问:“你说呢?”

“生活一定很正常。”

“那当然,不知多少人追求岑诺芹。”

必朝钦的口吻忽然又家电影公司总制片:“给她做一张合约,叫她独家为我们撰稿。”

林立虹踌躇。

“尽避试一试。”他鼓励助手。

诺芹回来了,她客套地说:“我还有点事,想早走一步。”

必某说:“我们下次再一起吃饭。”

诺芹一边笑一边退,走到街上笑容还末褪。

唉,以为从此大权在握,可大展鸿图。

她兜进商场。

忽然想起姐姐的皮夹子旧了,线口月兑落,她想顺便替庭风卖一双新的。

这时有两少女走过来围住她。

“岑小姐,我们是你的读者,请帮我签个名。”

诺芹欣然签名。

“岑小姐,我们最爱看你写寂寞的心俱乐部信箱。”

什么?

“文笔是你的笔名吧?”

“为什么叫文笔,叫文理岂不是更好?因为你的答案都是最理智的,与文思的温情主义刚刚相反。”

“要不,叫文智一样恰当。”

诺芹看着读者纯真的面孔,鼻子忽然发酸,呵,只有他们是明白人,什么都瞒不过他们的法眼。

他们一直知道文笔就是岑诺芹。

“岑小姐,请不要再拍彩照,爱登大头照片的女作家已经太多了。”

“请努力写作,一年两三部长篇小说实在太少,多写点,我们热切期待。”

“是是是。”

那样辛苦的工作,一字一字伏案写出,若不是为着读者,谁耐烦那样做,区区一分薪酬,什么地方嫌不到。

为读者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两个读者再三祝福她才离去。

诺芹长长吁出一口气。

真的,多久没好好坐下写小说了。

“一直说繁华都会无事发生,乏善足陈,终于大时代来临,社会动荡,可是,又有几人把这一切记载下来。

书评人一直怨说都会开埠迄今,没有一篇好小说,其实他也有纸有笔,为何不写,一味嗟叹。

诺芹决定动笔,一半时间为市场写,找生活,另一半为读者写,报答他们热情。

经过名牌手袋店,诺芹走进去。

她向店员解释:“我想买一只长方形皮夹子,外边有你们那著名C字标志。”

店员一愣,随即笑出道:“岑小姐,你好。”

诺芹没想到店员也认识她,连忙点头。

“岑小姐,我们从来不生产皮夹子眼镜套或锁匙包,只有冒牌货才做那些。”

诺芹耳畔嗡一声。

有几件事在该刹那彷佛匀连在一起了,可是,诺芹仍然只有模糊的概念。

她嘴里说:“是是是。”

“岑小姐看看我们最新款式的背包可好?”

“不用了,我改天再来,谢谢。”

一出店门,她就往姐姐家去。

明知应该静心动笔写作,可是仍然爱多管闲事。

一进门,不理女佣,就走进姐姐卧室。

她打开衣柜,就把庭风所有的手袋取出来,拉开窗帘,在阳光下细细检查。

呵,诺芹抬起头来,都是冒牌的假货。

己经仿得极之细致,几可乱真,但是,因为成本有限,功力不足,还是露出马脚。

诺芹一颗心突突跳。

是担心姐姐经济大不如前,用充头货撑场面?

不不不,她知道老姐的财政固若金汤,不用她这个妹妹过虑。

而是电光石火之间,她明白到,岑庭风很可能就是造些冒牌货的出品人,至少,也是集团的大批发家。

诺芹不住叫苦。

这是违法行为,海关追打其严,她想都没想过姐姐会是个犯法的人。

是高计梁一句话启发了她的疑惑:“你不知你姐姐做什么生意?”

真是,卖发夹头花,能赚多少,怎么会有能力送汽车给妹妹。

原来真相如此。

手袋什么牌子都有,法德意最吃香的贵价货统统在此,真叫岑诺芹傻了眼。

庸人进来,诧异地问:“是找手袋用吗?”

书房里还放着新货,浅蓝色亮皮,正是刚才在店里见过的最新贷色,魔高一丈,已经仿制出来了,只不过真货是真皮,假货是塑料,一时也难分真假。

诺芹呆呆地坐着。

片刻,庭风回来了。

看见妹妹捧着她几个手袋发岂,心中有数。

她不动声色,笑问:“什么事?”

诺芹瞪着姐姐。

“又是失恋?”

“我从来没有恋过,怎么失恋。”

“不愧是寂寞之心俱乐部主持人。”

“小姐,你的笔法若没有性格,也不会走红,既有风格,谁认不出来。”

诺芹低下了头,原来,谁也瞒不过。

庭风取饼手袋,若无其事,真是高手。

诺芹冲口而出,“姐姐,法网难逃。”

庭风转过身子来啐一声,铁青着面孔,“掌你那乌鸦嘴。”

诺芹急得哭出来,“姐姐,你快抽身吧。”

庭风给妹妹块热毛巾,“你眼泪鼻涕的干什么?”

“我害怕失去你。”

“我又不是打劫贩毒。”

“走私样是个罪名。”

庭风的声音越来越高,“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诺芹伤心得说不出话来,双手掩脸,眼泪自指缝中流出来。

一直以来,姐妹俩相依为命,庭风是她世上唯亲人,她关怀姐姐,多过自己。

想到多年来她俩的孤苦,庭风是一个年轻失婚女子,带着小孩,在这个所谓风气开放的社会不知受了多少委屈,诺芹哭得无法停止。

“芹芹,你怎么了?”

庭风静静说:“记得你第一次看到我抽烟,也哭成这样。”

诺芹抽噎,“我以为我的姐姐堕落了。”

庭风笑得弯腰。

“姐姐,为着我,为涤涤,请金盆洗手。”

“早已不干了,不然怎么会决定移民。”

“道上的兄弟肯放过你吗?”

“你看武侠小说还是黑社会漫画,那么多术语。”

“这些冒牌货从何而来?”

“东南亚几个热门地点制造。”

“输往何处?”

“北美洲几个大埠。”

“你负责什么?”

“出入口转运。”

“搜出来怎么办?”

“Nopain,nogain。”

“你晚上怎么睡得着!”

“讲对了,”庭风叹口气,“辗转反侧,所以衰老得那么快。”

诺芹拎起那双最新的银色晚装手袋,“这双款式我刚在一本杂志见过,标价八千六,你卖多少?”

“二千五。”

“那么贵?”

“这不是纽约华埠运河街的货色,相信你也看得出来。”

“你赚多少?”

“你来查帐?”

“好奇而已。”

“我赚百分之十五。”

“发财了。”诺芹惊叹。

庭风冷笑一声,“所以,杀头的生意有人做,亏本的生意无人做。”

诺芹感慨得跌坐在沙发里。

“这一年冒牌货生意暴涨,我却已忍痛撒手,你放心好了。”

“是怎么踩进这个水在去的?”

“想生活得好一点。”

诺芹不语,答案太真实了。”

“有人向我接头,我觉得可以合作!”庭风似不愿多说。

在那种紧急头7头,是与非,错或对,黑同白,都会变得十分混淆。

“高计梁也知道。”她警告姐姐。

岑庭风抬头,挣大双眼,讶异地说:“这件事由他接头,是他认为可以赚的快钱。”

诺芹颓然,“就我一人蒙在鼓里。”

“你小,不应该知道这事。”

“姐,你可是真的洗手不干了?”

“真的。”

诺芹已经哭肿了脸。

“你看你,由始至终,没有长大过。”庭风叹息。

这时,工人带着涤涤放学回来,小孩也懂事,看到阿姨眉青H肿,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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