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予和大泽搭同一班飞机从罗马回来,她暂时抛开心中那永远打不开的死结,让自己在大泽面前表现出一点点结婚的喜悦。大泽很高兴,他果然不是在感情上很苛求的人,这令倩予放心。在罗马,他们买了一些漂亮的衣服,结婚要穿的啊!倩予的工作就有这种方便,可以买各种新颖时装、用品。
鲍司的交通车先送倩予回家,再送大泽回酒店。在车上时大泽开玩笑的说了一句“不如我今夜就住你那儿?”看见倩予沉下来的脸,他立刻顾左右而言他,他对倩予有一份难得的尊重,这也是他能赢得倩予的原因之一吧?
倩予独自提着小箱子上楼,小箱子很重,里头多半是她的新装,不过买得很满意,重也是值得的。
才进门,就听见电话不停的响,谁知道她现在回来?时间算得这么准?母亲吧?大概是!扔下行李,奔过去抓起电话,听筒里竟传来一阵“呜呜”的声音,对方已挂断了。
她也不在意,母亲来电话也不会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说来说去还是别傻,别再见杜非。上次和母亲不欢而散,接着她又出了几天差,她该打个电话给母亲,母子还有什么事说不开呢?
才洗了一把脸,还来不及打开行李,便先拨了母亲那儿的电话,接电话的正是母亲。
“妈,是我,刚从罗马回来。”倩予用开朗愉快的声音说:“买了些漂亮衣服,结婚时好穿。妈,刚才是不是你打电话给我?”
“没有,我没有打给你。”母亲一口否认。“我回来过,知道你不在台北。”
“哦——”倩予意外了,那会是谁?当然不该是卧在病房里,行动不方便的杜非。“百合好吗?乖不乖?”
“她总是那么听话的啦!”母亲说:“你来不来看她?她已问起你好多次了。”
“来,当然来,晚上我和大泽一起回去吃饭,”她愉快的。“我们一起回来的。”
“他——现在在你那儿?”母亲的声音有点犹豫。
“怎么会?”倩予呆怔一下。“他回酒店了,飞了十几小时他累得要命,黄昏时睡醒才来接我。”
“那——你也休息吧!”母亲说。
“我想跟百合说几句话,她在吗?”她问。
“到隔壁小朋友家玩去了。”母亲说:“要不要叫她回来?”
“算了,晚上再见她,”她笑。“这么小的小孩就懂得交际?一天到晚去别人家?”
“隔壁的小玲和百合是幼稚园同班,她有个三个月大的小弟弟,百合喜欢小婴儿。”母亲说。
“让她去陪小婴儿吧!晚上见。”倩予放下电话。
正想换睡衣、洗澡、上床时,电话铃又响了起来。
“老天,什么人找我找得这么急?”倩予喃喃念着,从浴室冲出来。“我坚决拒绝公司再派我飞一班,哪怕是香港。”
拿起电话,只听“叮”一声,“叮”——啊!长途电话,不经国际台的直接长途电话。
“哈罗。”她本能的用英语。“我是任倩予。”
“倩予,终于找到你了,”传来的是士廉的声音,啊!竟是士廉。“我找了你三天,起码拨了两百次电话,你不在台北吗?”
“士廉,没想到是你,”她叫。有些难以形容的激动。“我飞到欧洲去了,刚刚才回来,进门不到十分钟。”
“我运气还不错,若再迟些,恐怕会吵到你睡眠了。”他永远温文、有礼,永远为人着想。
“你那儿是深夜了吧?什么事找我找得这么急?”她问。
“我——”他犹豫一下。“心颖打了个电话给我,杜非受伤了,是不是?”
“是,大约一星期前的事,那时我正在台北。”她说。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淡漠。
“你可知道他为什么?”士廉问。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吸一口气。“他的事已完全与我无关。”
“我——也许不该说什么,也不该打这电话,”士廉非常婉转的。“但是——我想了很久,考虑了很多,我觉得——你该再考虑一下。”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说。她是明白的,只是她不承认,许多事她都明白,却拒绝考虑或承认。
“我的意思是——倩予,四年前的事或许是一个遗憾,一个错误,如今有机会了,为什么不弥补或纠正一下?”他说得很含蓄。
倩予的脸色变了,眼中也有了泪光,但——她倔强的维持着声音的平静、冷漠。
“我记得你祝福过我和大泽。”她说。
“是——我祝福过,”他是不善言辞的老实人,听得出来他是尽了全力。“可是——事情不是我所想像的,杜非也不能只单看表面——”
“心颖一定对你说了很多。”倩予笑了。
士廉一定睑红了,虽然万里之隔,倩予似乎也能看到。她为自已略有嘲讽的语气不安,她不能这么对士廉,士廉不像其他人,士廉对她,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
“倩予,请原谅我,也许——我太多事了,我没有资格说任何话,我知道。”他说:“只是——我不希望你后悔或是遗憾,真的。”
倩予沉默,她知道士廉是真的关心她,但是她——她也有她的难处,她能为同一个人而伤父母的心两次?
“我对大泽英雄绝对没有成见,可是日本人——我无法对日本人有好感,”他说:“日本人曾经那样欺凌,压迫过我们的国家,在感情上我容不下他们。我知道这种狭义的民族意识很傻、很蠢,也会被人笑话,这是真的。而你——是我心目中最好的女孩子。”
倩予已经完全清楚了,士廉是因为不能接受她的丈夫是一个日本人而提前离开台北,与他的感情是无关的,士廉是真的喜欢她,而又从没想过要得到她,占有她。士廉,士廉,怎样的一份感情。
“很抱歉,”她吸一口气。“但决定的事不能改变,我对大泽——也有感情。”
“对杜非还有情吗?”他突然问。
她目瞪口呆,对杜非还有情吗?叫她怎么回答?又——怎能回答。
“我——没有想过这件事。”她硬看头皮说。
“那么想一想,好不好?”他柔声说:“世界上已有太多遗憾和悲剧,我不想在朋友身上再发生一件。”
“现在再想,岂不是太迟了?”她轻声说:“结婚的事已经在筹备了。”
“只要真心去做一件事,永远不会迟,”他立刻说:“我知道伯母对杜非成见很深,可——你想过没有?结婚的是你,幸福也是你的,伯母虽是你母亲,她不能也无法替你生活。”
“这道理——我明白,士廉,就算我想一想又怎样?事情又怎能改变呢?”她说:“你和心颖的好意和关怀我都心领了,你从小对我好,士廉,我是明白的。”
“不,不,我不是说我们,”士廉急切的“我们怎样都没问题,重要的是你和百合。”
百合!她心中一紧,每次想到百合,她都是这样子,百合是杜非的女儿,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是不是——百台和杜非也有权知道这件事?
“大泽——会对百合好,我有信心。”她勉强说。
“谁都会对百合好,她原是个人见人受的孩子,”士廉是抱定破釜沉舟的决心吗?这是长途电话啊。“你不觉得这件事早点让杜非知道会好些?”
“我们会带百合去日本。”她说。
“倩予,你怎么了?”他问。“躲到日本就能解决问题吗?我想——这事不可能瞒一辈子。”
“我也没打算瞒一辈子,是妈妈紧张,”她已不能再保持冷静了。“我不在乎杜非知道,孩子是我生的、我养的,他——没有资格说话。”
“他是百合的父亲,你别忘了。”士廉叹一口气。“倩予,我现在才知道我讲什么也没有用,是不是?我——也不讲了,无论如何你记住一件事,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我始终是站在你这边的。”
“谢谢,士廉,”倩予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掉下来。“有你这句话,我安心好多。”
“那么——好好休息,”他又轻叹一声。“你的婚礼我不能参加,不过以后我们还会见面的,是不?”
“是,是,当然——”她的眼泪不停的流。“我永远记得——你为我做的一切。”
“我为你做的一切?”他不知是笑,或是叹息,声音却是充满遗憾和无奈的。“你根本不让我为你做什么。”
“士廉——”她大吃一惊,难道士廉对她也有怨恨?怨当年她不肯接受他的一臂之力?
“抱歉——哎!祝福你,”他显得有些慌乱。“再见,再不挂电话下个月我会破产,再见。”
她轻声说再见,然后放下电话。
她没有立刻进浴室洗澡,她坐在沙发上发呆。似乎周围的人都不赞成、不喜欢她的这次婚姻,父亲母亲是无可奈何的接受了,大泽总比杜非好,他们是这么想。但是她呢?她嫁大泽是否也是无可奈何?
她的心乱了,思想也乱了,乱得——完全理不出个头绪来,她是不是也无可奈何呢?是不是?
紊乱中,她也无法好好考虑对与错,她拨了大泽住的酒店的号码,接到大泽房里。
“大泽英雄。”低沉而性格的声音,不因疲倦而失色,总给人一种安全感和信心。倩予安心了一点,大泽是出色的,有他本身的好条件,她也不全是无可奈何。
“大泽,我是倩予,你在做什么?你怎么了?”他一连串的问。“发生了什么事呢?”
“不,没有,”倩予否认。“只想——跟你聊聊。”
“睡不着,是吗?”他笑了。“我刚洗完澡,也睡不着,可能太兴奋了,还有二十天就是我们的大好日子,是不是?我们会是最出色的一对。”
“哎——是的,”她吸一口气,想说的话说不出口,大泽对她是一心一意的。“刚才——跟妈妈通电话,她叫我们晚上去吃饭。”
“一定去。”大泽开心的。“我在罗马替她买的鳄鱼皮皮包正好送给她。”
“你什么时候去买鳄鱼皮皮包?我怎么不知道?”她叫起来。
“你在午睡时我悄悄去的,想让你惊讶一下。”他笑得好孩子气。
“你这人——”她轻叹。大泽对她那么好,连对她的家人也一样,她还能说什么呢?
“你好像不怎么满意哦。”他问。
“不必买这么贵的东西,妈妈用不着,”她只能这么说:“她只是个普通的主妇。”
“我不是讨好她啊!是一点点心意,真的,”他说:“下次我不再买就是。”
她沉默半晌,她不是想和他讨论这个问题的。
“大泽,有一件事,”她鼓足勇气说:“我只是假设,如果——我不想现在结婚,你会怎样?”
“我会等,等到你想结婚的时候,”他说:“但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假设?”
“我不知道,我只觉得矛盾。”她说。
“因为杜非?”他敏感得很。“他来找你?”
“我没见过他,你知道他受伤在医院,”她说:“我只是想——这么匆促就结婚,对你不太公平。”
“你不答应才是不公平。”他说。
“不——大泽,你有没有考虑过,我对你的感情到底有多少?”她问。
“这——重要吗?”他呆怔一下。“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有多深就行了。”
“但——这是不公平。”她挣扎着说。
“公不公平是我的感受,你不必替我担心。”他笑。“不要胡思乱想,你太累了。”
“不——我的话还没说完,”她不肯罢休,难得有这机会,又已讲了个开头,她不肯放松。“你能一辈子都对我说同样的话?抱同样的态度?”
“为什么不能?我爱你啊!”他叫。“你怎么突然对我没有信心了?谁对你说了些什么吗?”
“没有人对我说什么,我只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她再吸一口气。
“你后悔了?”他不再笑,声音变得严肃。“不是后悔,你是这么一个好人,又出色,”她不安的。“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矛盾得厉害。”
“这是每个女孩子出嫁前的心理,所有的人都一样,你不用害怕。”他放柔了声音。“我会是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相信我。”
好父亲?!不,不,大泽不是父亲,不是百合的父亲,他们俩会相处得好吗?百合跟他之间的言语都不通,他们能好好相处吗?
“怎么?不相信我?为什么不出声?”大泽问。
“百合——我不知道她能否习惯东京的生活,”她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从小她就跟着我母亲,她又不懂日语,我真的很担心。”
“你是舍不得父母,是吗?”他笑起来。“我们可以想办法申请他们一起去,这不是问题。”
“不,他们不会去,”她急切的打断他的话。“我也不是舍不得他们,实在是——我矛盾。”
“好,告诉我实话,你的矛盾到底是什么,”他认真的说:“我们一起想办法来解决它。”
她的矛盾——又怎能告诉他呢?若能说出来,又怎么算得是矛盾呢?
“其实——也没有什么,是一些心理障碍,”她不安的,话也有些结巴。
“心理障碍。”他笑。“倩予,这样吧!我去找杜非谈一谈,当面解决所有问题。”
“不——”她叫得惊天动地,他怎能去见杜非?这算什么?“不能,为什么要跟他谈?”
“不要否认了,所有的问题都因他而来,”大泽是清楚一切的。“我友善的找他谈,相信不会有什么事。”
“你——想跟他谈什么?”她终于问。很奇怪的,她的声音突然平静了。
“他该知道百合的事,也该清楚你和他之间已不可能复合,”他理智的说:“我叫他不要再来麻烦你。”
“不——不要说百合,他也没有麻烦过我,”她忘形的叫。“要谈——我自己去。”
她去跟杜非谈?!
她终于想到该去了!
考虑了整夜,犹豫了整夜,矛盾了整夜,倩予终于决定去见杜非,因为她明白,这是唯一解决矛盾的办法。
大泽搭飞机回东京了,他在东京有许多事要办,譬如找好房子等倩予和百合去住,因为倩予已经声明了,她不和大泽的父母同住。可肯定的是,大泽会是个好丈夫,倩予的意见他永远尊重,而且很替她着想,这是十分难得的。只是好丈夫也不能使她心绪平静。
是的,她别无选择,唯有找杜非说明白,否则她无法解开心头的死结,她决定去一趟。
十点钟,她到达医院,她知道那是医生刚巡完病房的时候,不会有什么人打扰。站在病房外,她先深深的吸两口气,才伸手敲病房门。
“进来。”是特别护士的声音。
倩予轻轻推门,一眼就看见杜非靠在床上,什么都没做,他只是瞪着天花板发呆。“请问——”中年的特别护士问。“我想和杜非谈一谈,”倩予说。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杜非她的声音就变得又冷又硬,虽然她的心是柔软的。“我们是朋友。”
杜非的视线从天花板移下来,没有表情的看了倩予一眼,似乎既不意外,也不惊奇。
“请坐。”他说。声音里没有喜怒哀乐——一点也不像杜非,怎么回事?“陈小姐,请出去一会儿。”
特别护士点点头,一声不响的走出去并关上房门。
“很抱歉,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你。”倩予十分不自然,她和杜非是那么熟,熟得就好像自己一样,然而却要讲这么陌生的话。
“不打扰,任何时候你都可以来,”他摇头,视线停在她脸上。“我以为你早该来了。”
倩予十分意外,早该来了?
“以我的情形,探病——似乎不大方便,”她说得很冷淡。“我不希望给你添麻烦,我来——只是谈一点事。”
杜非淡淡一笑,非常淡然的一种笑容。
“当然是谈一点事,我这种人是不值得你来看的。”他自嘲的。
倩予一怔,她多想告诉他,她已经来看过他了,但她不能说,她只能放在心中。
是了,就是这样,杜非和杜非的一切今后只能放在心中,默默怀念而已。
“我——没有空,昨天我才从欧洲回来。”她说。
“欧洲是个好地方,有文化、有历史背景,但不适合我这种不学无术的粗人去。”他说。
“我去——只是为了工作。”她说。
杜非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说话呢?他恨自己?厌恶自己?不满自己?
“我也没去工作过,”他又笑了,还是那么淡漠的表情。“事实上,电影不论在欧洲或在亚洲放映并没什么不同,反正观众看的只是打架。”
“你不必说这种话,”她吸一口气。“就算是打架,别人打得也没有你好,所以你成功。”
“成功?你真这么想?”他摇摇头。“倩予,我现在才知道,我是个失败者,彻底的失败。”
她不语,杜非真是完全变了,他肯承认失败?
“怎么不说话?不以为然?”他问。
“不,如果你算失败者,谁才算成功?”她说。
他想一下,很认真、很心平气和的说:“大泽英雄。”
她真的愣住了,她想不到他会提起大泽,她——心中乱得一团糟,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是个幸福的人,真的。”他再说。
“不——”她硬生生的把自己从一个越旋越深的漩涡中拉出来。“我不是要谈这件事的。”
“好,你说,你想谈什么,”他叹一口气。“无论什么事,到如今——我都会依你。”
“不,不要你依我,我只是来告诉你,因为——我考虑过了,无论如何,你该知道。”她说得很乱,她以为杜非不会懂,可是,看样子他却懂了。
“那么你就说吧,”他完全不在乎。“什么事是我该知道而不知道的呢?”
倩予深深吸一口气,可以看得出来,她的内心矛盾,而且激动得厉害,她的双手在轻微颤抖着。
“我说这件事——只是让你知道,”她双手紧握,但也帮不了她什么。“因为除了知道之外,没有其他权利。”
“你说吧!”他不置可否。
她再犹豫一下,咬咬牙,说了。
“我有一个三岁的女儿,叫百合,”她的脸色变得十分青白,眼中的光芒却很炽热,那是因为说起女儿的关系。“她就是——就是四年前那个孩子。”说完之后,整个人像泄了气一样,虚月兑的靠在椅子上。她——终于说了出来。
“一个叫百合的女孩子,”他一点也不意外。“很好,很好,女孩子总是比较听话,比较好管教。”
倩予挺直了身子,怎么?难道杜非还不明白?
“我的意思是——”她再咬咬牙。“这孩子就是你让我去打掉的那个。”
杜非眼光一闪,还是那么淡漠——他是没有人性?听见有关自己女儿的事也毫不在乎?
“很难得你没打掉,这几年——难为你了!”他说。
倩予心中的怒火直往上冒,这人简直是冷血,他为什么比外人更漠不关心?他——没有人性。
“一点也没难为我,”她愤怒得进声音也在颤抖。“百合个可爱的孩子,我完全不后侮生下她,是她支持我重新振作,过崭新的生活,是她支持了我的精神和意志。”
“很好,真的很好。”他说。
“冷血,”她忍无可忍的叫起来。“告诉你这件事我以为——以为——你却毫无反应,你这人——冷血、绝情、没有人性,你——你——”
杜非摇摇头,再摇摇头。
“不要激动,倩予,”他叹息说:“你说,我该怎么做,怎么说才算有人性?”
“至少——你该关心一点。”她胀红了脸。“我告诉你这件事,可是你看来——全不惊讶。”
“如果我太关心,你会不会以为我另有企图?”他一针见血的。
她呆怔半晌。
“不,你没有赞格另有图谋,百合是我的,”她喘息着叫。“我生她、养她,她完全属于我。”
“是,那么我是否该漠不关心一点?”他说话的语气竟是那么难得的心平气和。
倩予怔怔的望着他,不,不,他不可能是这么深思熟虑的人,他是冲动的、急躁的,他绝对做不到心平气和,他——他——
“你早知道这件事?”他念头一闪。“心颖告诉你的?是不是?是不是?”
杜非没有作声,不承认也不否认。
“你们——你们——”倩予咬咬牙,站起来转身就往外冲。
心颖早就告诉他了,她矛盾、痛苦了这么久是不是多余的?心颖——果真如母亲所说的“女孩子心软,不可靠。”
“慢着,你等一等,”他在背后大叫。“你别误会心颖,她前两天才告诉我的,她没有恶意,真的,没有恶意,她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倩予站在门边,眼泪已经流下来了,她觉得委屈,又替自己不平,她来做什么?心颖已经告诉他一切了。
“她是鼓励我,”他软软的靠在床上,刚才——他用了很多力?他也挣扎过?为什么?“受伤以后我很颓丧,完全失去了信心和力量,她——鼓励我。”
“告诉你有一个女儿来鼓励你?”她不相信。“她错了,她该知道她自己更有力量使你振作。”
“倩予——”他邹眉。
“我来错了,我根本不该来,”她抹一抹眼泪。“心颖已经告诉你了,我来只是多此一举。”
“不,无论如何我很感激你来,”他说:“你别误会心颖,她——只是当哥哥般的对我好,她——”
“我不想知道她当你是什么,”她硬起心肠。“我告诉你关于百合的事只是——只是想在婚前了一件心事,这件事你应该知道。”
“了一件心事?或是使自已心安?”他问。
“我没有理由心不安,为什么会不安?”她扬起头。“你认为我做错了事?”
“是,”他努力使自己坐直一点。“以前是我的错,现在是你,你竟想带着我的女儿去嫁日本人?”
“我不理他是什么人,他对我好、关心我、照顾我,也爱百合,”她气坏了,为他那蛮不讲理的口气。“这就够了,你明不明白?”
“不明白!难道我不能关心你、照顾你?你为什么不给我机会?”他怪叫。
这才像杜非,刚才的淡漠是装出来的吧?他知道她迟早会来。
“机会是你放弃的,四年前。”她说。
“那怎么算放弃?我是无能为力,”他还是大叫。“我穷无立锥之地,口袋总是空空的,你叫我怎么抓牢机会?我连自己都养不活。”
她吸一口气,她自然知道这是事实,只是——只是——她说不出自己为什么就是会硬起心肠来拒绝他。父母的反对?不,这并不重要的,真的。不再爱他?当然不是。各方面的不能适应?也不尽然,她只是——只是——啊!她只想折磨他,看今天正红得发紫的他受挫的样子?让他在一边干着急,她好整整他?是这样吗?似乎是——又似乎不是,她自己也说不出来,真的。
“不谈以前,反正——我要结婚,这事绝不改变。”她靠在门上。
“那你为什么还来?”他脸红脖子粗,额上青筋直冒。“你来——告诉我你要嫁给大泽英雄,你分明想折磨我,报复当年我不顾你,你——这黑心的女人。”
“我不是报复——”
“为求心安,是不是?自私,”他口不择言。“好,你去嫁,我看你会不会真的心安,带着我的女儿去嫁日本人,我告诉你,你会一辈子良心难安。”
“杜非——我不是来吵架的,”她又气又急,这么变成这样的呢?“我——我——我走了!”
“你走,你走,我一辈子也不要见你,”他大叫。“你可恶、可恨、可卑、可——”
倩予一出门,一个花瓶摔了出来,砰的一声在地上摔碎了。她回头望望,杜非痛得整个脸都歪曲了——啊!他断了肋骨,怎能用力摔花瓶?他一定气坏了、急坏了,他——她的心软了,正想转身进去,一盒糖果迎面飞来,几乎砸到她脸上,她连忙闪开。
“你滚,你滚——”他还在吼叫。眼泪却已流下来,他是胸口疼痛?或是——“我不要看见你,永远不要看见你,你这恶毒、可咒的女人。”倩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收场,又骂又打的,杜非——她心中一阵疼痛,转身急步而去。
她同样的也希望不要再见到他。
“发生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特别护士急奔着过来。“杜先生怎么了?”
“他在发睥气,”倩予轻叹一声。“你最好暂时别进去,他在摔东西。”
“是你——惹他的?”特别护士皱眉。“他是个伤者,那么重的伤,你怎能——唉!真是。”
特别护士不理倩予的劝告,直奔进房。杜非叫骂的声音还是一阵阵的传出来,她是无法忍受一个这样粗鲁凶暴的丈夫,也许是她改变了,也或者——十几岁的小女孩时并不是真的懂得爱情?
爱是容忍,她发觉——她无法再容忍他。
百台的事已经解决,让她迎接未来的崭新日子吧!
☆☆☆
还有两天就是结婚的日子,虽说只是在法院公证券婚和在圆山饭店举行一次亲友的小型晚宴,却也令倩予感到紧张和莫名其妙的不安。
大泽和她都开始放婚假了,昨天晚上大泽已从东京来了,还带来他的父母,他是很郑重其事的。
只是,倩予说什么也轻松不起来,笑容也勉强得很,她心中挥之不去的是那天在医院杜非发脾气、摔东西的样子。杜非骂她冷血、绝情,骂她是可恨、可恶、可卑、可咒的女人,她——是吗?难道她不能带着百合嫁给大泽?她有权这么做的,是不是?百合是她的女儿,百合从来都不知这父亲是谁,她应该很容易接受大泽,对吧?
她呆呆的望着桌上一大束百合花,事到如今百合花还是不停的送来,她却已无心情把花插在花瓶里,无论如何,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大泽安排了一次晚餐,让双方父母见面。这是很可笑的,四个老人家彼此语言不通,叫他们谈什灭亡?当然见面是必须的,以后就是亲家了。
她轻轻叹口气,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爱的是某一个人,嫁的却是另一个人,真是阴错阳差,为什么不能有更圆满的事?上帝是祝福人们幸福的啊!
想出去洗个头,打发烦闷的几小时,在人多的地方,总比困在家里胡思乱想好些。正待出门,电话铃响起来,真会选时候。
“任倩予。”她拿起电话。
“倩予,有一件事——”母亲惊慌的声音。“百合——不知这跑到哪里去了!”
“什——么?!”倩予脑袋里“轰”的一声,冷汗已冒了出来。“怎么回事?百合不是和你们一起在家里吗?”
“是,她放学回来,吃过午餐,我让她午睡了一会,后来她去隔壁找小朋友玩,可是刚才我去接她时,他们却说——百合早就离开了。”母亲似乎要哭了。
“怎么会呢?她怎么会一个人离开呢?每次都是你去接她的,不是吗?”倩予六神无主。“她为什么要独自离开?没有理由——”
“对不起,倩予,我太不小心了,”母亲终于哭出来。“据说——百合和小朋友吵架,他们——骂她。”
“骂她什么?小孩子吵架也不是——”倩予停下来,她听见母亲悲伤无奈的声音说:“他们骂她——是日本人的女儿。”
像一记闷雷打在心中,倩予再也支持不住的倒在沙发上,日本人的女儿——受过战争苦难,吃过日本人大亏的中国人,心理上还是排斥日本人的,是吧!连小小的孩子都会这么骂人,百合竟也会为这点而受气——
“倩予,倩予,你听见我说话没有?现在要不要报警?或是——”母亲叫。
“不,先别报警,我立刻就来,”倩予勉强让自己从紊乱中理出一个头绪,这是两年的空姐生涯所训练出来的职业冷静。“你们在附近找一找,她走不远的。”
“叫大泽一起来帮忙找吧!多一个人好些。”母亲叹息。
“好,我打电话。”倩予说着放下电话。
她考虑了几秒钟,事情因他是日本人而起——罢了,百合总要接受这个事实,多个人找好些。
她与大泽通了电话,然后匆忙出门。
坐计程车飞快的赶到母亲那儿,母亲正泪眼汪汪的站在大门口张望。
“还找不到?”倩予一下车就问。
“附近——没有,”母亲哭得唏哩哗啦。“大泽已经先到了,他说再找一次。”
倩予望着母亲,心中突然涌上几许疑惑。
“百合——会不会是被人带走的?”她问。
母亲一震,眼泪也吓得停止了。
“你是说——是说——”
倩予点点头,推门进去。
“我打个电话。”她说。
电话打给心颖,心颖在家,正在整理行装,几天之后,她就要启程赴美了。
“杜非也去?”倩予问。
“也许迟些吧,他对那个圈子已厌倦了,”心颖淡淡的说:“我收到你的请帖,不过——我不来参加婚礼。”
“我——明白,”倩予吸一口气。“百合失踪了。”
“什么?!”心颖怪叫一声,然后就沉默了,好半天之后,她若有所思的说:“杜非今天出院了。”
“啊——”倩予证实了自己的疑惑。“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我想知道他家的电话号码。”
心颖说了电话号码,倩予便急促的挂断了。
她手指颤抖的拨了杜非的电话,但——他不在。
他不在,会带百合去哪里?倩予几乎认定是杜非带走了百合。
他们——他们会去哪里?杜非的脾气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一定是以此要挟,他真卑鄙。
这一刹那,愤怒代替了她心中的恐惧和紧张,她不怕他,她不会对他屈服的,永不。
母亲匆匆推门进来。
“有个邻居说,在公园里看见一个女孩子很像百合,距离得远,她不敢肯定,”母亲激动的。“有个男人带着她。”
“公园?”倩予头也不回的冲出去。
一个男人带着百合,那当然是杜非——真卑鄙,他无法令倩予回心转意,却在无辜的孩子身上做手脚,她绝不原谅他。
几乎是一口气冲进公园,这个公园不大,只有些秋千供附近的孩子玩耍,她一眼就看见站在秋千架旁边的杜非,正全神贯注的望着在荡秋千的百合。
谢天谢地,她终于找到百合了。
她气喘吁吁的跑了过去,一边告诉自己,不必对杜非客气,她该迎面给他两巴掌——但,她的脚步渐渐慢下来,她听见百合开心的笑声,也听见杜非温柔的声音,她——不能相信。脚步更近了,她举步艰难的,她看见百合甜蜜、愉快的笑靥,看见杜非专注又慈爱的眼睛,他们——他们父女俩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对方身上,完全不知道倩予已来到身边。
杜非的衣服遮住了绷带,左腿也上了石膏,他用一支拐杖支持着站在那儿。他看来瘦了许多,连他那引以为傲的一身肌肉也都消失了。
“叔叔,你可不可以每天来陪我玩?”百合天真的说。细柔的童音非常好听。
“如果叔叔有空,一定来陪你玩,”杜非柔声说。倩予几乎不相信那是粗暴的杜非的声音。“你没有好朋友吗?”
“有,但我不喜欢,”百合岔岔的说:“他们骂我,所以我不跟他们玩了!”
“小孩子不能吵架,也不能记仇,听叔叔话,明天找他们玩,要记住他们是你的朋友。”
“不,”百合的倔强像极了倩予。“他们骂我爸爸是日本人,我不跟他们玩。”
站在一旁的倩予看见杜非的脸色变了,但是,他只摇摇头,又轻轻的推着百合的秋千。
“爸爸是哪里人,是什么人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爱你。”他说。
“但是我听不懂他讲的话。”百合天真的。
“以后——你就会懂,”杜非的声音开始不自然了,但他却勉强的让自己平静下来。“叔叔要走了,你得记住叔叔告诉你的,以后一定要听妈妈的诂,做个好女孩。”
“你现在就要走了吗?什么时候会再来呢?”百合跳下来,抓住杜非的手。“叔叔别走,我喜欢叔叔。”
倩予的眼眶红了,她彷佛看见杜非的眼中也有泪光。也讦是亲情吧?百合竟会喜欢从未见过面的杜非,看她抓看他不肯放手,倩予的心都扭曲起来。
“叔叔有事,明天再来,好不好?”杜非温柔的说。“小女孩出来这么久,妈好会担心的。”
“妈妈不和我们住一起,”百合摇头。“妈妈是空中小姐,那——那个日本爸爸是飞机师。”
“那么——你有爸爸吗?”杜非忍不住问。
“没有,”百合摇摇头。“婆婆说爸爸死了!”
杜非皱眉,却什么都没说。
“我喜欢叔叔做爸爸,”孩子的话天真无邪,大人却是痛苦的。“叔叔,别走——”
倩予再也忍不住的上前几步。
“百合——”她的声音竟哽咽住了。
“啊——妈妈。”百合奔跑过来,喜悦的、快乐的叫着。“你来了,我认识了一位很好,很好的叔叔——”
“你不应该不声不响的带百合出来,你可知道别人有多担心?”倩予搂紧百合,望着杜非。
“对不起,”杜非摇摇头。“我——抱歉,以后不会这样了!”
“你还不快走?大泽——就来了!”倩予叫。
“妈妈,你认识叔叔?”百合好意外。“你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有一个好叔叔?”
倩予的眼泪不停的流着。
“请你立到离开,好吗?”她泣不成声,心如刀割——是百合的话令她如此。
杜非并没有离开,反而慢慢的,一拐一拐的走过来。
“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流泪?”他凝望着她,也是泪眼模糊的。
“请你离开,”倩予不看他,只搂紧了百合。“请你走!”
“你告诉我,我立刻就走。”杜非动也不动的站着。“倩予,看在百合的分上,你告诉我!”
“不,你不必知道,”倩予痛苦的挣扎着。“请你离开这儿,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我不会离开,除非你说。”他固执着,他有固执的理由,那是他一辈子的幸福,不是吗?
“你不走,我们走。”她拉着百合的手,转身就走。这个时候,她必须硬起心肠,不是吗?
“倩予——”他伸手抓她手臂,扑了个空,却误打误撞的抓住她脖子上挂的一条链子。
“妈妈,别走,”百合也挣扎着不想走。“叔叔——哭了,妈妈。”
倩予心中一阵疼痛,就在这个时候,垂在胸前的玻璃鸡心链子断了,是杜非拉断的,他怕她离开,所以拉得很用力——玻璃鸡心坠子掉在地上。
“倩予——”杜非一眼看见,他不能置信,惊喜万分的叫。这不是他做的那个玻璃鸡心,用一小块飞机上破裂的玻璃慢慢磨成的?
“妈妈,这是谁?”百合拾起玻璃鸡心,仔细的看一看。“这——妈妈,这是叔叔?”
倩予望着百合,心中千头万绪交织着,千百种感情在心头汹涌,她深吸一口气,勉强说:“我们回去,百合。”她不理一切的抓着百合急步往前走,她看见大泽英雄从公园门边走了进来。
“倩予——”杜非大喝一声,撑着拐杖跌跌撞撞的追上来。“你不能这样就走,你要凭点良心,百合是我的女儿——”情急之下,他这么说了。也许是那个玻璃鸡心坠子给他的勇气,倩予心中还是爱他,他明白了,他才有不顾一切的勇气。
“妈妈——叔叔是爸爸?”百合是小精灵,她居然听见了。她挣月兑了倩予的手,朝杜非扑过去。“叔叔,你——真是爸爸?”
杜非泪流满面的扔开拐杖,一把抱住百合,他的女儿。
“百合——”倩予惊叫,百合对第一次见面的杜非竟然那么深深喜爱,父女情深,是天生的,不是任何力量可以改变的,她明白。
“倩予——”大泽越走越近了。他似乎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由他的脸色可以看出来。
“任倩予,你凭良心,”杜非大吼大叫。“你不能那么残忍,让我们骨肉分离,你——凭良心。”
倩予咬着唇,看看杜非,又看看大泽,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杜非和大泽——她已作了抉择,后天她就要结婚,怎能又让她面对这样矛盾、痛苦的场面?
“倩予,”大泽已站在前面,神色十分严肃、认真。“这种情形我不怪你,只是——不希望再发生。”
倩予猛然抬头,他在说什么?怎么完全不像他的口吻?他向来是关怀、细心、殷勤、体贴的,他永远是温柔而大方,怎么会用这种教训、命令的口吻?
“我也不希望有这种情形出现,但它已经出现了,我有什么办法?”她扬一扬头。
“你明知是他带走了百合,对吗?”大泽摇摇头,笑了。“我现在才明白,你从来没有真正愿意嫁给我,你只是用我来逃避他。”
他指指杜非,又摇摇头。
“好在现在一切还不迟,是吗?”他又说。
倩予没有出声,心中却渐渐平静下来,矛盾也渐次消失了。
“我无意把一切弄糟,”她叹了一口气。“我已尽了力,真的。”
“我明白,也相信你的话!祝福你!”大泽点点头,再看杜非一眼,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大泽英雄是好人,倩予始终这么认为。嫁给他会幸福的,他善解人意,而且爱她,只是——他取代不了杜非在她心中的地位,从来都取代不了。
一直等大泽走出小鲍园,杜非才能透一口气,他用手拭干了眼泪,现在——机会来到他面前了,是不是?他拉着百合,一步步走到倩予面前。
“请相信我的诚意,以往的一切我会好好补偿,”他说:“我会从头开始做,直到你原谅我,接受我为止。”
倩予动一动嘴唇,想说,“从来没有恨过你。”但却没说出口。杜非是需要从头做起的,目前他们之间有太大的距离,他必须放弃目前的生活习惯才行。
她看杜非一眼,这一眼已不再复杂,很单纯、很坦白的眼光。
“我们回家,百合。”她说。
百合已被三个大人的行动、言语弄呆了,她的小小心灵中实在无法明白很多事,现在她唯一知道的是,好叔叔就是爸爸。
“那——叔叔爸爸呢?”她细声问。
“倩予,我——可以约你出来吗?吃一餐饭,看一场电影,或去郊外走一走?”他诚惶诚恐得像个孩子。大泽的离去带给他天大的希望和喜悦,虽然行动不便,而且神情憔悴,却也变得神采奕奕了。
“我会等你的电话。”倩予说。
带着百合,她渐渐远去。
杜非看着百合还给他的玻璃鸡心,人远了,心灵却接近了,不是吗?四年来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然而,却是真实的人生,包含了任何人都逃不开的悲欢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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