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炎夏,太阳下山已经是辰时了。沐府一干人等都提高了警惕,神经紧张得像拉满的弓,稍有风吹草动便马上射击。夜降临了,闹鬼的沐府上空笼罩着一股黑色直冲上云端。那股黑色叫做怨恨,它俯视着沐府怨恨地盯着里面的人狞笑着,欲手刃仇人。
相对于沐府上下人等的紧张与恐慌,入住在闹鬼起源地西北院的梅雨就显得平静,给予人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闹鬼的地方不是西北院而是东南院。
梅雨提着灯笼从房间里推门欲出却被门前的黑影吓了一跳。
“沐少爷到此有何贵干?”他走路就不能发出声音吗?梅雨被吓得有些愤怒。
“抱歉,我不是有意吓你的。”看到她愠怒的娇颜,沐慰风没什么诚意地道歉。瞧她生气的样子多漂亮,总算有些像人而不像一湖死水不生波澜。
压下怒意,梅雨冷淡地问:“沐少爷找我有何贵干?”
没回答她的问题,他径自问:“你要外出吗?”她手上提着灯笼。沐慰风觉得自己实在太小看梅雨了,她不但住进了西北院而且还敢在西北院四处走动。那么她真的是捉鬼大师?他相信了。
看来他之前的担心是多余了。
“沐少爷找我有何贵干?”梅雨也不是省油的灯,她是否外出与他无关。
“反正我现在亦没什么事可干,一起走走吧。”抢过她手上的灯笼,沐慰风微笑地说。除开书房里面那堆积如山的账本不算的话,他的确是没什么事可干。
“你……”自作主张!梅雨第一次有了想骂人的冲动,俏丽的小脸憋得粉红。
“你看今天月亮又圆又亮,如此月夜实在适合外出漫步。”无视梅雨的臭脸,沐慰风笑看着她,和她一起总会令人心情轻松起来。
自从沐府闹鬼以来他的心情一直处于烦躁的状态下,很久没试过如此轻松了。
“沐少爷,我的职责不是到处逛。”她外出不是因为景色的美好,而是因为工作。速战速决一向是她的行事作风。
所以,她没空跟他到处逛。
“无妨。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我可以帮忙。”他是赖着不走的了。
她希望他马上离开,就算是帮了她一个大忙了。“很抱歉,沐少爷。”梅雨扬扬唇,“我想你不能帮上我什么。”她把话说白了。
她竟然赶他走?要知道一个女子在西北院是多少危险的一件事,即使她是捉鬼大师。沐慰风因为她的话而有一丝怒意,“那就让在下见识一下捉鬼大师的捉鬼方法吧。”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离开。
梅雨的脸色沉下来,她感觉到阴风越来越强烈,冷得像秋天的深夜,“你真的不走?”她给他后悔的机会。
怎么突然冷了?
“不走。”他看见她凝重的脸色,意识到红菊的鬼魂可能会出现。
“你若有什么事,我是不会救你的。”梅雨警惕着四面八方。
“我有能力自保。”就不知道武功和鬼哪一样比较厉害。沐慰风静听八方,猜测着红菊会从哪个方向出现。
“自保?”梅雨冷冷地一笑,“首先你确定你会看得见她再说吧。”一般人都不会轻易地看到鬼魂,除了一些时运突然差的人会见到之外,就剩下像她这样的人了,她拥有一双阴阳眼。
她自幼就可以看到鬼魂,甚至能和他们交谈、接触。亦因为这个原因她的父母兄弟姐妹害怕她,村人讨厌她,甚至喊她妖怪。
被逐出村子以后,她遇到一个住在深山的道人。那人见她身世可怜便留下她教她驱鬼捉鬼等的方法。
十三岁那年,道人仙逝,临死前道人要她发誓今世只能驱鬼捉鬼以助人,不能利用鬼神之力去伤害他人。
于是她下山了,到处替人捉鬼谋生,独自一人漂流至今。算算日子,离道人仙逝至此已经五年了,她也厌倦了这种四海为家的生活。
沐慰风听了一阵头皮发麻,他忘了鬼之可怕是因为拥有一种无法预知的力量,包括无声无息地来到背后而无人察觉,“我们一起同生共死吧。”他故意地靠着她,马上感应到她全身一阵紧绷。
他不认为她是一个见死不救的人。
从来未有男人如此接近过的梅雨全身紧绷,背后的温暖提醒着她那个混蛋就黏在她身后。脸蛋因气愤而涨得绯红,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特别的妩媚。“别靠着我!”她气急败坏地大叫,平静的脸上起了波澜。
她温暖的身体叫他舍不得离开,“我好怕呀。”厚着脸皮喊害怕的沐慰风在她背后轻笑着。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盛怒中的梅雨气得直咬牙,手肘狠狠地向后一撞,身后的男人吃痛地轻唤一声,痛得直起了背。
冷风从背后吹过,少了依靠的背竟有少许的寒意,冷得心底莫名地怀念起刚才的温暖,那种温暖着内心的暖意。
好狠呐!沐慰风苦笑地摇摇头。
梅雨还来不及细细地回味着刚才的温暖,一抹鲜艳的红凭空出现。
梅雨看到了,就连沐慰风也看到了。
满怀怨恨的亡灵从高空睥睨着梅雨,看到沐慰风时眼神顿时变得凶狠。她好恨好恨,不是因为这个男人她就不会跳井自尽。她要杀了他,为自己报仇雪恨。
沐慰风看到红菊连他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原来这世上真的存在着鬼神之说。但为何她眼中的怨恨却仿佛直指着他而来?他并不曾对她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呀。
梅雨直觉地伸手护着身后的男人,冷漠的双瞳紧紧地盯着红菊。但心里不免对沐慰风有所测疑,他对亡灵生前做过什么不可宽恕的事吗?
梅雨的维护令沐慰风内心窃喜,但看到红菊眼中的怨恨却不由得担心。
一人一鬼互相对峙,各不认输。
“你到底想怎样?”良久,梅雨冷傲地吐出话。
杀了他。红菊的眼神迸射出杀意,狞笑着。
尖锐,沙哑的笑声像手指刮着木板般难听得令人捂耳,顺着风声而飘远。
红菊虽没说话,但她眼中的杀意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
梅雨皱皱眉头,纵使她心中有多大的怨恨死后亦只得下黄泉对阎王告状。生人有生人要走的路,死人有死人要走的路,既然已经死去又何必因心中怨恨而令已亡的灵魂双手沾血,无法重生而得打进十八层地狱?
每一个人都会做错,但审判者不是有私心的人而是大公无私的阎王。所有犯错的人都会受到应得的惩罚,报应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呀。
有时候执着只会令自己坠落深渊,噬脐莫及呀。
沐慰风目光深沉地望着红菊,对她的怨恨感到莫名其妙,他可以发誓他绝对没对红菊做过什么不可原谅的事,他甚至对她并没有半句的责骂。但为何她眼中凝聚着一股深不见底的怨恨,恨得要杀死他?
他不怕死,但却不能接受死得不清不楚。
深沉的目光一瞬间变得犀利,“红菊,我不曾对你无礼。”不是肯定而是一种指控。沐慰风坚信自己的行为作风。
那一种指控就像一把刀子般狠狠地切割着红菊的心脏,生前的回忆如片段般地重合、播放再放大。让她想起了生前那久违的回忆,当初她的父母生病她不得不卖身到沐府当丫头,却因为身体瘦小而被拒之门外。是谁说她可以留下来?又是谁说她身体瘦小得要安排些简单而轻松的工作?她犯错时又是谁微笑地不予以计较?
是沐慰风呀!
她自十一岁时把自己卖进沐府至今已经六年了,但在这六年里面她没被人骂过一言一语,只因她有一个好的主子呀。
可是如今她却忘了这种恩情竟然想加害于他?简直连禽兽都不如呀!
悔恨在胸口扩散,存在心底的良善苏醒,后悔的泪水淌下,一句对不起含在嘴里说不出来。
夜空中的那片孤寂的红所散发出来的悲伤,沉重得让人心口微疼。
咻的一声,红影消失得无踪无影,留下一片难以消散的凝重与悲哀。
她是不应该杀他的,她要杀的人不是他,是那个害她坠入怨恨深渊的执和那个恶魔似的女人……
“走了……”沐慰风喃喃道,他刚才好像看到红菊流泪了。但,鬼会流泪吗?
解除了警惕的状态,梅雨横睇了他一眼,红菊忏悔的表情她看到了,那是不是代表着红菊不再出现,不再寻仇?
倘若真的是这样,她应该为红菊感到高兴。能够远离仇恨去重生她会活得更开心,至少不会让沾血的灵魂迷惘而痛苦地留在地狱。
只是,为何她却感到压迫,心头乱糟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