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泛着满天的红霞,再过不久就要日落西山。
贾珍珠怕由山里砍柴归来的阿牛会饿坏肚子,她忙着在灶炉前张罗今日的晚膳。
突地,一阵恶心感由喉头升起,她难过地躲到一旁干呕。
唉进门的阿牛一见到这样的情景,着急地赶到她的身边关心。
“怎样又想吐了?”他想要拍她的背替她顺顺气,却被她阻止了。
看着贾珍珠苍白的脸孔,阿牛有万分的不舍。
“今天你有没有去看大夫?大夫怎样说?”他急忙地问。
今天一早看见贾珍珠在呕吐,阿牛急得要带她看大夫,她却说她可以自己进城,要他还是照着原来的计划上山去砍柴。
明天城里有市集,若是不砍些柴卖点钱,接下来的日子又得勒紧腰带了。
阿牛现下可担心了,他生怕贾珍珠早上说的话只是在安抚他,她根本没去看大夫。
“我今天进城去济仁堂之前遇到王大婶,和她聊了一下,我就没有去找大夫了。”她含羞带怯地垂首。
“既然都进城了,怎样不去看大夫呢?”阿牛气得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失控地怒吼。
“因为……王大婶说、说……”见他生气,贾珍珠急得想解释,却在紧要关头结巴了。
自从和阿牛成亲后,贾珍珠的脾气就收敛许多,平常虽然她偶尔仍是会对他大小声,可只要他一发火,她就会乖得像只小绵羊,完全不敢在他盛怒时撒泼。
“王大婶到底说了什么?”话也不一口气说完,真是急死他了。
深吸了口气,贾珍珠才缓慢地开口:“王大婶说我没有生病,我会想吐是因为、因为我有喜了。”她怀孕的消息虽然理所当然要告诉他,可是要她说出口,她还是会感到害羞。
“你有喜了!那我不就要当爹了!”听见这个消息,阿牛兴奋地抱起贾珍珠转圈圈。
“阿牛,快放我下来!”贾珍珠焦急地催促。
“怎样了?”
“你这样会害我动了胎气!”他们有了孩子,她不希望有任何的遗憾。
“对喔!”阿牛这时才傻傻地惊觉自己太冲动了。
现在她的肚子里可是有个脆弱的小生命,他若是害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万一,他会自责、懊悔一辈子的。
“明天的市集你就不必去了,安心地在家休养,我自己去就行了。”他不要她出门乱跑。
“这怎样行!我一定要去!”贾珍珠不放心让阿牛一个人去市集。
大家都知道阿牛这个人老实,若她不在身边,大家都会藉机占他便宜,害他卖得的钱少了一大半。
“不行!若太劳累动了胎气怎样办?”阿牛坚持不肯妥协。
“有你在我身边我怎样可能会太劳累,有你保护着我,我不可能会动了胎气的。而且,人家刚刚有喜,有些事想要请教王大婶;你若是不让我去,我若是有个疏忽,这对我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好。”
贾珍珠知道对付阿牛的牛脾气有时就要撒撒娇、想个小办法骗骗他,不能和他硬碰硬地大小声。
“这样的话,我明天让你跟,可是你不能拿东西,所有的东西全都给我扛,太累的话你也要跟我说!”他答应让她跟,不过,有些条件她还是要遵守。
“我会记住的!”贾珍珠表面上是应允,她的心底还是忍不住地犯嘀咕。
她还不知道自己有孕时,还不是上市集卖东西,甚至还搬东西,她和肚子里的孩子不也没事好好的,阿牛实在是太大惊小敝了。
“明天顺便去济仁堂让大夫把把脉,然后买一些补品给你进补,你实在是太虚弱了,需要养壮一点。”阿牛想着要买什么样的补品。
鸡、鸭、鱼、肉是一定要的,最好叫大夫开些安胎、养胎的药,二者配合着吃,相信她一定能生下白白胖胖的小子。
贾珍珠觉得他的话实在太夸张了,她感到非常好笑。
她这样若是虚弱的话,那天底下的女人可能都是病殃子了。
虽知阿牛太小题大做,不过,她还是觉得心头暖暖的;因为,他对她的关心,她全都感受到了。
他对她的好,她点滴都记在心头。
为了寻找布青云的下落,李民走遍整个江南,不管寻找的过程有多么艰辛,他都咬紧牙根忍了下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在还没有确切的结果,他是绝对不会放弃。
李民也曾想过布青云会不会遭到不测;可是,就算他真的死了,也该找得到尸首。所以,他想他大概还活着。
可反过来想,他若还活着,为什么不回家,也不跟他联络呢?
布青云就像是断了线的纸鸢,没有任何的消息。李民只得有如大海捞针般地茫茫找寻。
其实,他是可以画布青云的画像张贴告示,这样有助于他早日找到他的下落,可是他不敢如此胆大妄为。
布青云在商场上树立太多的敌人,若是让人知道他一个人流落异乡,铁定会招来杀机;若恰好他又没有自保能力,那他的性命就堪忧了。
基于种种的考量,李民宁愿一个人这样慢慢地找寻。
踏逼各大城,依然没有布青云的消息。今日来到紧华的扬州城,李民不知道这儿是否会有他的下落;不过,他希望人来人往的扬州城里会有人知晓布青云的下落。
在还没绝望之前,他就还存有一线希望。
每到一个城镇,李民就会先到当地的药堂、医馆,拿着布青云的画像问大夫;毕竟,以那时危急的情况判断,布青云受伤的可能性非常地高。
当他照着居民的指示来到济仁堂,他看了招牌一眼后就没有犹豫地进入。
“我找大夫!”他一进门就直接说明。
“来到我们这儿,每一个都是要找大夫的。你先等等,里头还有人看病,等会儿才轮到你。”一名年已四十的妇人在药柜前回应李民的话。
李民原本想要解释,想想后还是觉得算了,反正都已经来到这儿,不必在乎多等一会儿。
他找了张空椅子坐下,跟着病患一起等待。
“小伙子,轮到你了。”
等了约一刻钟,那妇人终于在病人出来后叫唤李民入内。
“你是哪儿不舒服?”当李民一进入,大夫连头都没抬就习惯性地问。
“大夫,我不是来看病的。”
这时,大夫终于抬起头来,看了李民一眼。
“你不是来看病的,那你来做什么?”大夫不解地问。
上药堂却不是来看病,这还真是奇怪。
“我是来向大夫打听一个人!”他取出布青云的画像,摊开在大夫的面前。
“不知道大夫是否见过画中的人?抑或者,他是否有来求过医?”
大夫看了看,觉得这画中人颇为眼熟,可为了要打发李民,他不加细想就摇头。
“没见过!”
见他如此笃定,李民就收起了画像。
“谢谢大夫!”谢过大夫后他就要离去。
“等一等!”大夫突然想起他在何时曾见过画中的人。
“这个人刚刚就有来看诊。”
“看诊?他是生了什么病吗?”李民焦急地问。
“别急!不是他病了,他是陪他娘子来把脉、买些安胎药的。”
娘子?安胎?李民不敢相信他所听见的消息。
以他对布青云的认识,他是绝不会轻易就成亲生子的,尤其还偷偷地在外头成亲。
虽然李民心里认为大夫口中所描述的是布青云的机率很小,但这么多个月以来,这是头一次有布青云的消息,他说什么也不能轻易放过。
“大夫,不知这对夫妻现下往何处去?”
“你去市集上找就可以找到他们!”大夫会这么笃定,是因为他们竟然拿木柴和药草来跟他交换安胎药,这令他印象深刻。
“谢谢大夫!”李民掏出元宝放在桌上,当作大夫提供线索的报酬。
若是他能因此而找到布青云,好处绝对不是这样子而已。
谢过大夫后,李民立即飞奔到人潮拥挤的市集上,寻找大夫口中像布青云的男子。
“珍珠,你会累吗?”阿牛替贾珍珠拭去额头上的汗珠,关心地问。
“我不累!”贾珍珠笑着摇头。
今天所有的工作都由他全包了,她哪还会累。
他们恩爱的表现令在一旁的小莲看了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们真是够了,在家里恩爱就算了,连在外头也一样,你们不觉得恶心,我都快要受不了了。”
对于小莲的取笑,他们毫不在意。
“你是羡慕还是妒忌?若是羡慕的话,那就快找个人嫁了。”贾珍珠对小莲开玩笑地说着。
“不必了!我还不想嫁人!”一听到嫁人,小莲的脸色都发绿了。
“是不想嫁人,还是不想嫁他?”
“当然是不想嫁他。”小莲一想到猪肉忠叫王大婶去她家说媒,她就感到?心,忍不住想吐。
幸好她够机伶,以死威胁,否则她娘大概就会以五头猪的代价将她嫁给满脸横肉的猪肉忠。
正当阿牛心满意足地看着贾珍珠和小莲谈笑风生时,突然有人冲了上来,令他吓了一大跳。
“爷!”李民一见到布青云,激动地冲上前,在他的脚边跪了下来。
他寻了好久终于找到他,皇天不负苦心人啊!
满街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给惊吓住,停下脚步及手边的工作睁大眼睛望着眼前这一幕。
贾珍珠也感到莫名其妙,怎样会有人跪在她相公面前喊爷的?
“阿牛,你认识他吗?”她在阿牛身后轻声地问。
“不认识!”阿牛一头雾水地摇摇头。
这时,贾珍珠判断,对方铁定是认错人了。
她的乞丐相公若是那种被人称为爷的有钱人,那她不就是金枝玉叶了。
“公子,我家相公不认识你,你肯定是认错人了。”贾珍珠代替阿牛发言。
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李民好奇地抬起头来,他想要瞧瞧,是什么样的女人能够将他的爷迷得神魂颠倒,连家也不想回。
当他看清那女人的长相时,他的心情不能用大失所望来形容,他简直快要吐血了。
他原本还以为是什么样的国色天香,怎样也没料到,会是个比在爷身边打杂的丫鬟都还不如的女人。
先别提她的脸蛋,光是那个身材,爷就会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这时,李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
他起身和阿牛平视,仔细地瞧了他一遍。
这人和爷简直是一模一样,就算是孪生子也没这么的相似;而且,爷连兄弟姐妹都没有,更不可能有孪生兄弟。
这人和爷那么相像,他应该不会认错人才是,可一看见旁边的贾珍珠,他又信心全失。
“不知这位公子贵姓大名?”李民想要和他攀谈,听他的声音再作打算。
“我家相公叫阿牛!”贾珍珠替阿牛回答。
阿牛!他的爷绝不会忍受这么低俗的名字加在他身上。
起初,李民已经大失所望,因为他觉得自己认错人;不过,为了慎重起见,他还是决定要问姓。
布这个姓氏并不多见,若他也是姓布的话,那就有可能了。
“那这位阿牛哥姓什么?”
“姓什么啊?”李民的这个问题可难倒贾珍珠了。
那时替他取名字时没有想那么多,忘了阿牛的姓,这下经由人家提醒,贾珍珠才惊觉事态严重;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知该姓什么。
“阿牛,你姓什么啊?”她询问阿牛。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记不得了,怎样可能记得我姓什么。”
“你再想想啊!”
“我连名字都是你取的,我怎样想得起自己的姓氏。”阿牛提醒她。
“对喔!”贾珍珠这才想起来。“那怎样办?我肚子里的孩子将来要姓什么啊?难不成跟我姓贾吗?”
阿牛又不是让她招赘的,孩子跟着她的姓会非常奇怪。
李民没想到阿牛的声音会那么像他主子的,再加上他们之间的对话,阿牛是布青云的可能性大增了。
看他的样子似乎是什么事都不记得,像是失忆一般。
现在只要能证实阿牛就是他的主子布青云,那所有的事都能迎刃而解,连她肚子里的孩子要姓什么都不是难题。
“爷,你真的是我的爷。”李民揪住阿牛的手臂激动地说。
失忆又何妨,只要他活着,那他就有恢复记忆的一天。
“你认错人了!”阿牛急得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李民哪肯放人,他现在恨不得能带他回开封去见老夫人,因为只有老夫人能够确定这人是不是她的亲生儿子。
“我家相公说不认识你,你快放手。”贾珍珠要将他们两人分离。
“你滚!你别插手!”
李民的眼中根本就没有贾珍珠的存在,他出手推了她一把,害她一时失去平衡地往后倒;幸好小莲眼明手快地扶住她,否则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见李民动手推贾珍珠,阿牛可火了,他的蛮性一时控制不住,甩了李民一巴掌,还在他的胸口打了一掌。
阿牛的这两掌并没有打伤习武的李民,他只是惊愣住了,他不敢相信爷会为这样的女人而出手打他。
“珍珠,你要不要紧?”阿牛现下眼里只有贾珍珠的存在,怕她会伤着身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我没事!”贾珍珠要他放心。
亲眼目睹贾珍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李民一时无法接受。
他的爷是不会为了一名女人如此着迷的!
“这个恶霸动手伤人、欺负人啊!镑位乡亲,你们得为珍珠评评理,为他们讨回公道,把这样的人赶出咱们扬州。”
小莲放声大喊,为的就是要争取众人的力量,好来对抗这个莫名其妙动手推人的恶霸。
一时之间,众人受了小莲的鼓动,个个情绪高张,将李民给团团围住。
趁着场面大乱,小莲要阿牛和贾珍珠快点离开,他们再不走的话,她怕那人不知又会对他们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来。
李民像只过街的老鼠般人人喊打,他慌得逃命要紧,不敢和他们硬碰硬。
见他逃跑了,众人还是追着他不放,不过李民使出了轻功,几个起落就甩离他们的纠缠。
既然知道布青云在扬州城出没,李民就在城内守株待兔,虽然布青云此刻想不起自己的身分,可他是不会放弃的。
再来,那个害他被追打的女人百分之百认识布青云,所以,他就躲在一旁监视她。
这样枯等了几日,他终于等到小莲去找贾珍珠的时机,也因此得知他们现下的住所。
看到这简陋的茅草屋,他不敢相信他的爷竟然委屈自己住在这种地方。
布云庄光是假山流水的造景都比这茅屋大,这破茅屋甚至不及澡堂里的池子来得大。
他躲在一旁看他们相处的情形,他简直傻眼了。
这女人不但尽其所能地指使他的爷做事,还将一切的苦役全丢给他;举凡挑水、洗衣、上山摘菜、采药和劈柴,这些粗活全交给了他。
在李民的心中,他对贾珍珠的评价是越来越差了。
他只相信他所看见的,殊不知这一切全是阿牛自愿的。
挑水的工作自他跟了贾珍珠后就自动自发地一肩挑起,贾珍珠根本没有逼他做。
他怕她洗衣时会滑倒,所以,他不让她去溪边,坚持衣服都由他洗。
上山摘菜、采药这事原本是两人一起做的,可他怕凹凸不平的山地会害贾珍珠跌倒,所以他也不准她做。
再来劈柴是粗重的工作,他一个大男人理所当然要做。
只要贾珍珠乖乖地在家休息,阿牛就会做得非常快乐,一点也不以为苦。
李民看了是既心疼又不舍,恨不得马上将布青云带回去;可是他一想到那天在城里发生的事,他忍住想再等等,待有适合的时机再出现。
不过,为免布老夫人担心爷的下落,他早就修函一封,遗人快马加鞭的送去给布老夫人;而她甚至不顾自己年迈,打算亲自来带布青云回庄。
这样也好,等到老夫人来确认过后,就知道他有没有认错人了。
“阿牛,你挑个水怎样挑这么久啊?”
听到贾珍珠像是怒吼的声音,李民不悦地皱眉。
“我捉了一条鱼给你补身子,才会迟些回来。”阿牛满怀歉意地把木桶里的鱼捉起来给贾珍珠看。
“你喔!”她真不知要责备他还是感谢他。
“以后我不敢再迟归了!”让贾珍珠担心是他的不对,他不会再犯了。
李民实在搞不懂,爷为何会看上这样一个不懂温柔、又没有才貌的女人,而且还对她百依百顺。
昔日在开封,开封第一美人楚依依老是赖着爷,甚至还愿意将她的终生许给爷;但爷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眼中无视她的存在,怎样现在会这么重视这个胖女人?
美人楚依依和这个丑八怪相比,就算是瞎子也会选择美人。
李民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心里想到的都是贾珍珠的坏处,完全没有去细想她怒吼背后的真正意思。
其实,她是因为担心阿牛会在挑水时出意外,所以一见晚归的他出现,口气难免就无法控制。
她的心思别人不懂没关系,阿牛懂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