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才破窗而入,梅绛雪已经醒了。事实上,她几乎是一夜未眠。
梳洗罢,柳儿正好端着早膳进房里来。
“梅姑娘,你瞧,今天的早膳比平常更丰盛呢!”柳儿笑眯了眼道:“这可是冷爷特别吩咐厨房做的哟!”
梅绛雪停住了整理医箱的动作,欣喜地转过身来,瞧着桌上的饭菜。
“你是说,这全是他特别吩咐厨房为我做的?”
柳儿点点头,“是呀,我听冷爷对杜爷说,今儿个你要替虹姑娘输血治病,可得耗掉不少精力,早饭千万不能随便,还特别嘱咐要你多吃点,虹姑娘就靠你了呢!”
像突然被泼了一盆冷水,梅绛雪一颗暖呼呼的心瞬间冷了下来。原来……原来雁哥哥并非完全是为了她。明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小心眼的,可心头却控制不住直冒出一股酸酸涩涩的感觉;望着丰盛的早膳,她忽然间完全没有了食欲。
勉强吃了几口,才搁下碗筷,一阵敲门声陡然响起,柳儿赶紧开了门。
一名身着藕色衣裙的丫鬟走进房里来,恭谨地道:“梅姑娘,门主要我告诉你,他和虹姑娘在琼苑里等着你。”
梅绛雪怔愣了下,随即回道:“我随后就去!”
丫鬟离开之后,柳儿忍不住皱眉嘟囔道:“怎么急成这副德行?再怎么紧张虹姑娘,也得先让人把饭吃饱哇!”
梅绛雪一听,心里又是一阵难过,但她不让自己继续沉溺在这样的情绪当中,只是站起身,低着头,默默背起医箱,走出房间。
屋外,秋末的阳光柔柔地洒映在她身上,将她纤细的身子在地上拖映出一道长长的、落寞的影子……
一踏进琼苑,梅绛雪便听见俞一飞宏亮的声音从花厅里传来,急促的语气彷佛正和人争执什么似的。
她微感讶异地步入厅内。一抬眼,只见俞一飞、杜鹤和冷雁全都齐聚一堂。
“大师兄,你让梅姑娘给虹姐输血治毒,这、这怎么成呢?虽说咱们是请了梅姑娘来医治大伙儿的,可也不能教人为我们卖命呀!”俞一飞神情激动的道,完全没留意冷雁已绿了一张脸。
“这事我已经决定了,而且雪儿也已答应,我看不出你有什么反对的立场!”
冷雁沉声回道,语气坚硬冰冷得毫无转圜之地。
“大师兄,你——”
正当俞一飞不放弃地想再据理力争之际,梅绛雪柔润的嗓音适时地响起——
“俞大哥,我来这儿便是要医治你们身上的毒,请你不必替我担心,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会贸然行事的。”
她微笑的芙颜有着坚定的神情,散发着动人的傲然丰姿,就像寒冬里的一株冷梅;登时,俞一飞有些看呆了眼,再也说不出一句反对的话来。
“杜鹤,把一飞给我带下去!我不希望有人干扰雪儿的心思。”冷雁不悦地冷斥了声,心里没来由地泛起一股躁怒,他非常不喜欢一飞看着雪儿的神情。
杜鹤识相地模模鼻子,赶紧拉着仍处于呆怔状态中的俞一飞离开琼苑。
待两人走后,冷雁才抬眼睇向梅绛雪,“你准备好了吗?虹姐能不能恢复原来的模样就靠你了!”
梅绛雪轻点了下头,而后仰起脸专注地看着他,显得欲言又止。
“雁哥哥,你、你很担心虹姑娘是吧?你们师姐弟之间的感情真好……这也难怪,毕竟、毕竟你们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她辞不达意地吞吞吐吐,心中想的全是柳儿跟她说的那一番话。雁哥哥和虹姑娘真是一对恋人吗?这个疑问自昨天晚上便在她心头萦绕不去,让她彻夜无法成眠。
冷雁有些讶异地抬高一眉,“怎么了?你怎么忽然说起这个?”看她嗫嚅不定的模样,像是有什么事情困扰着她似的。
“没、没什么。”她有些无措地咬着下唇,“我只是觉得你与虹姑娘的感情真好,你这么在意她、为她担心……”说到最后,她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她根本没有勇气直接说出她心里的疑问,只是一脸惆怅地低垂眉眼。
冷雁见状,心里已然明白她想说些什么,正确说来,应该说她想问些什么。
他的眼瞳瞬间掠过一抹了然的精诡幽光,唇边淡淡地扬起一弧似有若无的深沉笑意;若他猜得没错,他的小雪儿必定是从下人处听到一些有关他和虹姐之间的事,很明显地,她是在吃醋呢!察觉到这一点,他竟觉方才不悦的心情忽然间大好了起来。
“雪儿,你可是在吃醋?”他走近她,柔声问道。
梅绛雪乍然一愣,小脸瞬间染上一片红潮,“我、我没有,不是这样的……”
她心慌地急忙否认,脸蛋垂得更低了。
“看着我!”冷雁伸指轻抬起她的下颚,让她无法逃避地直视着他。凝视她红通通、无措慌乱的脸蛋,他忽觉一股从未有过的柔情涌上他的胸臆间。
“雪儿,我很高兴你会为我吃醋,这表示你很在乎我。”他温柔款语,指尖爱恋地抚上她酡红的女敕颊,他确实很高兴她有这样的反应,因为他要她眼里只有他的存在,心里只装得下他一个人。
“就像你在乎虹姑娘那样吗?”梅绛雪垂下眼睫低声问道。
“小傻瓜!”他爱怜地捧起她的脸蛋,“我在乎虹姐是因为她是我的师姐,对她我有义务也有责任;虹姐今日会变成这样,完全是因为我的缘故!”
说着,他忽地长叹了一口气,半晌后,才又幽幽地接着道:“若不是为了帮我对抗师父,她也不会弄至这般模样!虹姐年纪长我数岁,又早我几年入师门,这么多年来,是她帮助我熬过师父给予的种种折磨;为了我,她不惜得罪师父、反抗师父,我欠她的实在太多了!”
梅绛雪听了不禁动容,更为自己的小家子气感到羞愧,“雁哥哥,对不起!我、我只是……”
冷雁以食指轻点住她的嫣唇,柔情款款地笑道:“你什么都不必说,我明白的;我只是要让你知道,虹姐之于我就像是亲姐姐那般,和我对你的感情是完全不一样的。”
话语未竟,他陡地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说!
一直以来,他总认定瞿虹是他这一生唯一的伴侣,只待报了仇、解开众人身上的毒后,他便准备和她结为夫妻。他心里应该是爱她的,可方才那一番话却骇着他了,因为那些话并非是他为了让雪儿死心塌地而存心欺骗的,它们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自他口中冒了出来。
“雁哥哥,我完全了解你的意思了。”梅绛雪羞涩地垂眸一笑,完全没留意到他的异样。
突然间,一声轻咳陡地响起,震醒怔愣中的冷雁。回头一望,只见一名丫鬟搀扶着颤巍巍的瞿虹步入小花厅。
霎时,一股深深的歉疚感攫住了他,让他立即放开梅绛雪奔向她。
“虹姐,你怎么起来了?”
瞿虹双眸恨芒一闪,随即堆起一脸柔煦的笑,吃力地道:“我只是有些紧张,忍不住出来看看你们准备好了没。如果雪妹妹改变了主意,那也不打紧的。”
“没这回事!”冷雁赶紧回道,“雪儿她已经准备好了,等会儿便能为你进行换血。”说罢,他一把抱起瞿虹走进内室。
梅绛雪微怔了一会儿,随即背起医箱跟在后头。
历经了数个时辰,换血的疗程总算大功告成,随侍的丫鬟立即捧上以紫绦草熬制而成的汤药。
“让我来!”始终搂着瞿虹的冷雁接过汤药,一口一口小心翼翼地喂进她嘴里,完全忽视了坐在一旁脸色惨白的梅绛雪。
“雁、雁哥哥……”她虚弱地轻喊了声。
然而,全副心神都放在瞿虹身上的冷雁却像无所知觉,未曾抬头回应。
连续唤了数声后,梅绛雪终于放弃,转身吃力地自医箱中取出一颗自制的活血丸吞下,而后疲惫地闭起双眼,盘腿而坐,努力调运着体内虚弱的真气。
片刻后,她缓缓睁开眼,试着站起身,一阵晕眩却忽地攫住了她,她不动声色地顿住身子,待晕眩感稍稍减弱了些后,才勉强踏出步伐,慢慢地走出琼苑。
直至她的身影即将消失,冷雁才缓缓地抬起头来,深邃的黑眸里净是复杂难解的神情。
“怎么?很舍不得是吧?”瞿虹的声音突然冷冷地响起。
冷雁收回目光,淡凝着眸回道:“没有的事,虹姐你多心了。”
“哦?真是我多心吗?”瞿虹目光灼灼地逼射向他,“今天早上你和她说的那些话我全听见了!”
冷雁微微凝住身子,“虹姐,你别误会,我说那些话只是为了哄她罢了!”
“真是这样吗?”瞿虹仍是一脸怀疑地盯着他,跟着忽地戚然一笑,“其实,我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你心里始终存在着梅绛雪的影子,根本不曾忘记过她!也罢,若你改变了主意不想报仇,我也不勉强。等我的身子完全恢复后,我会自行离开这里,不让你为难。”
“不!虹姐,你别走!”冷雁抓紧她的手,神情黯然地道:“父母之仇我一刻不或忘;你对我的好,我更加忘不了。报仇之事我绝对不会改变主意,今早那一番话,确实是为了哄她而已,完全不具任何意义。”
闻言,瞿虹低敛的眼眸迅速闪过一抹得逞的诡芒,而后幽幽地轻叹了一口气:
“雁,虹姐并不想逼你,也非心狠之人,可你身上的毒实在教我不得不狠下心;除了她,我想不出还有谁更适合做你的替死鬼!俗语说‘父债子偿’,只能说,这是她的宿命吧!”
见他沉默不语,她抬起眼戚然地瞅着他,又道:“雁,有一件事你必须牢记在心,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绝不独活!若你真舍不得你的雪妹妹,我也只好认了!唉,没想到咱们终究斗不过师父他老人家,最后还是他赢了!”
“不!他没有赢,我不会让他得逞的!”冷雁冷怒地低吼了声,神情顿显阴鸷深沉。“虹姐,你放心,我很清楚自己该怎么做,报仇之事我绝对会彻底实行!”
听到他斩钉截铁、决绝冷断的话语,瞿虹不露痕迹地轻勾起一抹淡淡的阴冷笑意,心里暗忖:看来距离她复仇雪恨的日子不远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必须加速计划的进行,也许……她该提早让梅绛雪知道她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