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的夜显得特别黑,呼嚣的寒风吹过,露出了一抹皎月,月华如霜照在大地,将地面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
必冀威睁大眼睛,在林子里寻找。
冷风拨弄着夜林,更添寒意,关冀威不为所动,在每一个朱殷殷可能会出现的地方搜寻着。
有足音!踩在枯枝落叶上的细小声响,轻缓似是没有重量,但仍被他察觉到了。
脚步声正往这方向走来,他连忙没入树影之中,屏息静气的等待着。
是她!真的是她!
难以忘怀的绝世容颜如昔,虽然年纪增长,却不减她的美丽,更揉入了一股娇媚,一袭白裳在黑夜中特别抢眼,如昙花更为清雅圣洁。
真的是她啊!那纠结的心突然化为涓涓流水,长长的相思与凄楚,都在体内奔腾。
“殷殷……”
朱殷殷停下脚步,愕然的、怔怔的、不可思议的看着从密林中走出的男子,俊逸、挺拔,浑身散发出尊贵的气息,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祇突然降临人世,带来不可侵犯的距离与温柔。
“冀……冀威?”
必冀威走到她的面前,“是的,是我。”
目光像是凝结了,她像是被人点穴般浑身动弹不得,目光凝视着他,直到她看到他的右眼,欣喜与讶然、痛苦与悲哀,动荡起伏的情绪狠狠的撞击着她。
朱殷殷复杂而痛楚的看他一眼,接着身子飞了起来,她纵跃到树上去。
“殷殷?”关冀威大惊,立刻追了过去。
见到关冀威朝她飞了过来,朱殷殷不禁诧异,什么时候他的身手变这么矫健?
不能见到他,不能再看到他呀!她心头痛苦的嘶吼着,眼前也模糊了。
她是想他、念他,日日夜夜被相思啃蚀得椎心刺骨,可是不能相见就是不能相见……
泪水模糊了她的眼,伤痛乱了她的脚步,但身后仍清楚传来──
“殷殷!”
如雷巨吼般的声音,震动了她的心房,她心头一乱,脚步也跟着乱了,随即身子被一双铁臂箝制住,她想要挣扎,却因身在空中而使自己落入险境,急坠落地。
手臂的主人抢先一步落到地上,然后一个翻身将她压住,朱殷殷恐惧的大叫:“走开!走开!”
“殷殷,住手!”
“你为什么要出现?走开!”她双手挥舞,不断挣扎。
必冀威不想伤她,她却偏偏这么难缠,直至腕上传来剧疼她才认输,哭了起来。
“殷殷……妳为什么要跑走?”他将她的双手压在地上,免得她又从他手中溜走。
知道挣扎无效,朱殷殷泪流满面。
她的泪水引起了他的心疼,那泪水不适合挂在她的脸上,但又怕她跑走,于是他俯,缓缓地将泪水吮干。
朱殷殷眼睛一涩,泪珠落得更多了。
“殷殷,别哭,殷殷……”他的声音也瘖痖起来。
泪落得更多,换来的是他更多的吻,在她的眼睛、脸颊、鼻子、唇上,一到唇瓣时,他的动作便停了下来,温热的唇瓣紧紧贴着她的,然后他的舌尖伸了出来,在她唇边游移,她不禁一愣,小嘴微张,他的舌立刻钻了进去,吻得深入、热烈。
朱殷殷全身无力,只能被动的接受他的吻,他的气息炽热而迫人,他的吻亲昵而诱人,他的情涛狂烈而汹涌,一再勾起她深藏的情愫,就如同当初见到他时,便再也无法逃月兑了。
待他离开她的唇,看着她迷乱而微醺的眼眸实在醉人,如果他再不克制的话,就会发生更激烈的事,于是他平息下来。
“为什么一看到我就跑?”
朱殷殷没有回答。
他捧着她的脸,强迫她正视他。
“告诉我。”
“你为什么要回来?”她语气轻幽的问道。
“我来找妳。”
“你不可以找我。”
“为什么我不可以找妳?”他愤怒了。
朱殷殷看着他,还有他身后那片夜空,夜空上是一轮孤寂的月亮,大家都好孤单……
“你的眼睛……”她轻抚着他右眼,“看得到吗?”
“只有这只眼睛看得到妳。”他拉她的手去模他的左眼。
“我很抱歉。”
“所以妳拒绝跟我见面吗?”他忽然明白了。“妳这个傻瓜,我都不在意了,妳在意什么?”
“不只是这样……”
“那是为了什么?”
朱殷殷挣扎着想坐起来。
确定她不会突然跑走,关冀威才让她自由,不过双手仍环抱着她,让空虚已久的心灵得到充实。
“你怎么会找到我的?”
“是哑婆婆告诉我的。”哑婆婆当然不可能用说的,但关冀威和她自有沟通的方法。
“婆婆?”朱殷殷一怔,“她怎么会告诉妳?”
“本来我以为妳回华盖宫了,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去华盖宫,于是托人找哑婆婆,没想到哑婆婆告诉我妳根本没回宫,这些日子以来,妳一个人飘零在外。”
要怎么回去?在做了那些事之后,她还有脸回去吗?所以只好一个人流浪在外,无家可归。收容她的,只有哑婆婆和这她自小长大的华盖山了。
“你这是何苦呢?”她忍不住叹息,为他所做的一切。
“为了妳,不管妳到什么地方,我都会去找妳。”
酸楚再度在她心里翻搅,朱殷殷红了眼睛。
她何尝不想他、念他?更想要伴在他的身边,所以夜夜寻找当初见到他的树林,看着清冷的月光,都让她以为回到了过去。
“你好傻。”
“但是我找到妳了,不是吗?”如果他不傻一点,还会找得到她吗?“让我陪着妳,我们不要再分开,殷殷,我爱妳。”
这是当初他不畏大师姊的理由,也是害得他遍体鳞伤的原因,朱殷殷心里既酸楚又甜蜜。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爱妳,但爱上了就是爱上了。”
是啊!就像她。那些孤寂的日子,就是因为有对他的思念,才得以熬过来,而在见到他之后,才惊觉这些年来的自己是多么的紧强。
“冀威……”
月光温柔的洒落下来,将他们身上布满银色的光芒,像是要为了补偿先前的苦楚,而格外温柔。
“关王妃,我们敬妳是王妃,又和玟意是手帕交,才愿意让玉瑶到府上作客,没想到她却被冀威丢在悦宾楼。”童庆文声色俱厉,满脸不悦的向萧凤卿讨公道。“现在玉瑶镇日躲在房里不肯出来,妳说,你们关家要怎么给我一个交代?”
萧凤卿知道理亏,也只能道歉,“童大人,小儿行为不周,对不起令嫒,真是抱歉。”
童庆文官拜寺丞,童家声望非比寻常,如今女儿受到这种侮辱,他这做父亲的怎忍得下这口气?
“冀威呢?已经这么多天了,他还没去和玉瑶道歉。”这是童庆文最不满的一点,事情发生到现在,都不见他的踪影,反倒是关冀磊代弟弟上门赔罪。
“威儿他……不在。”
“不在?”童庆文爆跳如雷。“我童庆文的女儿是什么样的人,岂容得他如此玩弄?他到底在哪里?”
“庆文……”孙玟意轻拍丈夫的手,她和萧凤卿交情匪浅,见丈夫和好友就要反目,她不禁提心吊胆。
萧凤卿也很为难,要怎么跟童庆文讲,冀威从那一天开始,就没有回家了?
“爹!”童玉瑶缓缓走进关家大厅。
童庆文和孙玟意一脸惊讶的看着女儿。
“玉瑶,妳怎么来了?”
“我听雁儿说爹和娘来关家,就赶紧过来了。爹,你没有让人家为难吧?”
“妳这孩子……爹是在帮妳讨公道啊!”
“我知道,谢谢爹的好意,但是这件事,请爹不要插手好吗?”
“玉瑶……”
在童玉瑶的坚持下,童庆文和孙玟意先行回府,然后童玉瑶要求和萧凤卿单独说话。
“王妃,请妳告诉我威哥哥人在哪里?”经过数日她的心情稍微平复,决定找关冀威问个清楚。
萧凤卿对她充满愧疚,便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
从那一天开始,关冀威就没有回家了,是仆人在打扫他的书房时,看到他留下来的信,才知道他去华盖山。
等童玉瑶离开关府时,她明了了,她终于明了了!
原来他和她都在爱人,他所爱的人在天涯,于是他远赴华盖山寻找朱殷殷;而她就在他的咫尺,却得不到他的心,他甚至利用带她出去的机会,将她丢在悦宾楼里,然后去找另外一个女人。
他怎么可以这样?伤害她来达到他的目的!他为了完成他的爱情,却将她的憧憬打碎了,她不服,不服啊!
阳光从叶缝之间洒落,像是晶灿的珠宝,朱殷殷伸出手抓了一把,什么都抓不住,像是梦……那么他呢?抬头看着搂着她的关冀威,她不禁感到安心,他和她同在这棵树上呵!
她的眼眸对上他的,他温和而坚毅的目光令她的心怦然,那只银色的眼睛与阳光争辉,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还痛吗?”
“早就不痛了。”
朱殷殷模着他的脸颊,又是一阵愧疚。
“对不起……”
“不要再说对不起。”
“可是……”
“我都不在意了,妳又何必念念不忘呢?再这样的话,我可要不高兴了喔!”
“对不……啊!”自知失言的她慌得捂住嘴巴,见他满脸不悦,赶紧说:“冀威,你不要生气。”
必冀威瞇起眼睛,沉声道:“我刚刚说过什么?”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她又说错话了,朱殷殷懊恼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看来不给妳一点教训是不行的。”
“你要做什……唔……”她一惊,关冀威已堵上她的嘴,并毫不留情的进攻,她没料到他有此一招,差点跌下树。
必冀威一手抓住树干,一手抓住她,厉害的是他们的嘴唇并没有分开,依旧贴得牢牢的。
朱殷殷感到呼吸都被夺去了,无助的她只能紧紧攀住他,不敢放开。
须臾,他才移开唇,嘴角噙着笑意。
“好甜。”
“你在耍我。”
“谁教妳令人这么渴望。”他抚过她细致的脸颊,红通通的脸蛋是那么迷人,迷蒙的双眼令人心醉。
“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以前我不是怎么样?”他的唇瓣贴着她的耳畔,呼出的热气令人为之一颤。
“你不会……这样抱着我,也不会……这样跟我说话,不会……让我有这种感觉……”啊!她的骨头要酥了!这种感觉真令人羞恼。
“那是因为我想要妳,分离了这么久,我好想妳,殷殷……”关冀威轻轻唤着她的名字,将怀中虚软的人儿抱住,他纵身跃下树,在树上亲热不太方便。
将她轻轻放到地上,他的吻又要落了下来。
“等一下。”她的青葱玉指按着他的唇瓣。
“殷殷?”
“不要老是让人家不能呼吸嘛!”
必冀威低沉一笑,“这六年多来,妳还好吗?”
“六年多了吗?”她喃喃低语,只有六年多吗?对她来说彷佛已经是一生一世了。“反正没有了你,日子都一样。”
这六年多来,她过得浑浑噩噩,茫茫然然,完全失去了力量,看着日出和日落,她只感到空虚和无止境的哀伤。
看着她的凄然和苦楚,关冀威的心头又是一揪。
“是啊,那种行将就木、生不如死的滋味,真让人绝望。但是知道妳还在这个世上,所以我才没有放弃。”他很开心自己做对了选择。
“冀威……”
他的到来令她震惊,原以为就这样直到老死,没想到他又出现了。
她可以让他在身边吗?她可以有他作伴吗?恐惧又开始浮现,她忘不了过往的阴霾。
如果当初她没有把他带回宫里,他就不会被发现;不被发现的话,就不会眼瞎手废脚断。虽然他已经痊愈了,但她始终无法坦然地看着他那只银色的眸子,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的过失。
如果她和他再在一起的话,他的命运会不会因为她而不祥?如果他的命运因她而受影响,天哪!她怎么能原谅自己?
“殷殷,妳怎么了?”见她神色黯然下来,关冀威不舍的问道。
若他离开的话,他就没事了,可是看着他的脸庞、闻着他的气息、听着他的声音、抱着他的身体……失而复得太珍贵,她能放手吗?
见她不语,关冀威更急了。
“到底怎么了?告诉我,殷殷。”
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紧紧地抱住他,贪婪的汲取他的温暖。这是她所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啊,为什么不能待在她身边?这点要求,上天真的不允许吗?
淡紫、金黄、淡红、纯白色的菊花将青翠的山岭点缀得更为妩媚,站在菊花丛中的朱殷殷显得更为突出,明媚清艳抢走了花朵的风采,令人看得目不转睛。
突然狂风骤起,卷起了漫天飞花,而她像要乘风归去,彷若天女……
“殷殷!”关冀威出声打破幻觉,怕她真的飞走。
将手中的菊花插在她耳际,朱殷殷想起那一幕,羞赧的别过头,关冀威伸手捧住她的脸。
“妳好美,真的好美。”他痴痴的看着她,怎么舍得再让她从他的生命中离开呢?
她的心中一恸,“那么……好好的看着我,把我放进你的眼底、心里,好好爱我。”
“那是当然。”
“不要忘了我。”她似是恳求道。
“我怎么会忘了妳呢?傻殷殷。”
“记得你曾经说过我是笨蛋吗?”
必冀威沉声一笑,“妳记得这么清楚?”
“不论你说过什么,或做过什么,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所以让我好好看着你,让我记得你。”
“殷殷,妳在说什么?我不就在妳眼前吗?”
“我怕这一切……只是场梦,我好怕醒来……”
“傻殷殷。”他将她搂进怀里。“才说妳傻呢,妳就真的变傻了吗?我就在这里,在妳身边啊!”
“我知道,只是……”她用力嗅着他的味道。“怕我们会再分离──”
“胡说!”他打断她的话,“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可是……”
“殷殷,妳到底在担心什么?”他感到不对劲。
担心她会为他带来不祥,担心终会再度分离,担心以后就只剩她一人独自面对着漫长岁月。
看到他为她担忧的模样,她摇了下头,“没什么。”
“那妳为什么还是这一张脸?来,笑一个给我看。”
朱殷殷根本没心情,但见他那期盼的模样不忍违逆,于是她绽出一抹柔柔的微笑,像是阳光穿破浓雾照到花朵上,那染上一层薄雾的娇艳,美丽得夺人心魄。
漫天飞舞的花瓣中,只有两个紧紧相拥的人……
湛蓝的天空托载着流动的云河,真希望时间就此停留,让此刻化为永恒,那么,她便不用害怕分离的到来。虽然他就在她身边,她只要张开眼、伸出手,就可以知道他的存在,但是心头的不安,总让她无法安心。
“在想什么?”关冀威坐到她身边。
“你的轻功越来越好了。”她避开他的问话。
“为了配合妳呀!”他两只手上拿满野果。
“为什么?”
“妳的轻功那么厉害,我不努力练习怎么追得上妳?武功不高强的话,怎么让妳留在我身边?所以这些年来,我不断的习武,这些改变都是为了妳。”
“我有那么大的功劳吗?”
“妳就不用谦让了。”
朱殷殷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啊!靶觉真好,这宽厚的胸膛、温热的怀抱,圈住了她的人、她的心……
啪嚓!
突然传来异响,两人浑身一震,朱殷殷惊恐的想着,时候到了吗?她知道终究要离开他的身边,但……是现在吗?
“谁?”关冀威大喝一声。
从草丛间走出一名布衣老者,手上还牵着一匹马,当他看到关冀威时,惊喜的喊道:“关大侠,你在这里呀。”
“你怎么会在这里?包老伯。”关冀威带着朱殷殷跳下树。
“你要来找人也不同我说一声,让我在那老太婆的屋子前待了好久,最后还被她赶出来,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打扰了两位,抱歉抱歉。”包守博拱手行揖,当他看到关冀威身边的年轻女子时,眼睛发直了。
“你怎么会上山来?”
“我是来找人的,听说她们在这里,所以才往这边走,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真是巧合。对了,小泵娘,妳是这里人吗?”
朱殷殷退到关冀威身后,没有讲话。
“殷殷不习惯和陌生人讲话。”
“没关系,不过如果这位小泵娘是这里人,我想跟她打听一下,这里有没有一个叫边十燕的女人──”
“你要找师父?”朱殷殷大吃一惊。
“边十燕是妳师父?!”包守博激动的走上前。
“你是谁?为什么要找我师父?”她以为师父只有她们三个徒儿而已,现在竟然有男人来找她?师父不是最讨厌男人的吗?怎么还会有男人来找她?
“边十燕在哪里?”包守博紧张的追问。
“你为什么要找她?”
“我……我是受人之托,前来找她的。”
“谁拜托你找我师父?既然要找我师父,又为什么不自己前来?”朱殷殷连珠炮的问道。
包守博一脸为难,但好不容易才找到线索,不能就这么放弃,半晌才吞吞吐吐的开口,“找边十燕的是我家主子,因为他不方便亲自前来,所以就由我来一趟。小泵娘,妳是边十燕的徒弟,可不可以告诉我她在哪里?”
“师父不会高兴的。”
“小泵娘,看在我找了一年多的份上,妳就告诉我吧。”
不管包守博如何哀求,朱殷殷都无动于衷,最后她干脆拉着关冀威离开,她的动作十分迅速,眨眼间已离开数十尺之远。
“小泵娘,妳别走哇!小泵娘!”任凭包守博如何大叫,她都不曾停下脚步。
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包守博低喃着,“真像……真像啊!真像二十年前的朱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