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在了解自己、了解别人上面的爱,才不是盲目的爱。
——傅雷
“你真的要这样做?”张伟杰看着正在收拾行李的男子。
“嗯!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更好的路!”在即将合上行李时,像想起了什么停住,从口袋抽出一封已被翻阅多次的信件,男子将之摊平后,再仔细地收进皮箱里。
看着他的动作,张伟杰摇头露出无声的微笑。“你会去法国吧?”
男子闻言停了停,然后关上皮箱,上锁。“或许!”
“啥!真不干脆!”张伟杰走向他,从怀中掏出另一只信封。“如果你下定决心,想去法国找某人的时候,再打开这封信看。”
男子接过,眉头微皱。“这是?”
“记住!别犯规喱!除非你真心想去,不然别打开。”
张伟杰离开后,罗信峰独自看着那封信,轻轻叹一口气,然后将信封收进怀中,拿起行李,大步往外走去。
抬抬斑
“你说什么?”王竘愕然地看着继子。
“我想辞职。”
“为什么?”王均皱紧眉头。“不是做的好好的吗?”
罗信峰低垂着头。“请成全我。”
“我不准!你可知道这一辞影响有多大吗?那些恨不得坐上你位置的人会像蝗虫扑上来,”老人皱紧眉头。
“我知道。”
“知道你还——”
“请成全我。”
王峋张了张嘴,最后合上,重重叹口气。“你跟菲丫头之间怎么了?小俩口吵架了吗?”
如果是像吵架这样单纯就好了。无从解释,亦难启齿,他只能低头不语。
王竘往后靠着椅背,面露疲惫。“算了,随便你们了,年轻人的事,我这个老头子也管不了,只是——你在王氏企业做的有声有色,能有今天的规模,功不可没,将来我也打算将事业全交给你的,你为什么要放弃呢?”
老人家的平和态度令他原本有些不安的心绪平静了不少。
“从我母亲嫁到王家这些年来,您对我视如己出,不断地栽培我,让我这一路走来,几乎无风无雨,都很顺遂……”
“哎!说这个干嘛?”王竘挥了挥手。“我只是在旁边拉一把,如果你自己不争气也没用。”
这话让罗信峰深深一震,他抬起头看向老人。“老爷子……”他停了停。“有件事很早以前我就想问您了,只是一直没勇气。”
“你问吧!”
“您在娶我母亲进门时,可知道我的过去?”
老人炯目定定望着他。“你是指你小时候做过的那些浑事?”
“……是的。”
“知道!你母亲都一五一十清楚地告诉我,并且和我说,如果要娶她进门,就得要好好栽培你。”
他胸口微微一疼,母亲呀……真的是为他煞费了苦心。“既然您知道我做过的事,为什么还可以……”接下来的话他问不出口,想知道当时老人是否为了讨妻子的欢心,硬压抑下反感,然后带着一张可亲的面具去接受他?
“你是想知道我那时对你的观感吗?”
“……是的!”
.老人沉默了一下,目光飘向远方,慢慢回忆着。
“你母亲嫁给我的,你才十三四岁,在我的眼中,就跟个婴孩一样,都还没长大,但我也的确担心纠正了你以前的偏差,所以你刚来时,我也花了好长一段时间观察你,发现你本质真的不是个很坏的孩子,尤其那时你拼命地想讨我欢心,表现得非常乖巧、懂事,简直难以让我相信你是你母亲口中那个人。”
“……您那时不会认为我只是装出来的吗?”那时的他刚进到王家富宅中,真的觉得自己好像麻雀变凤凰,走进了梦中的屋子,拥有像梦一般的家人,当时他的确是带着非常珍惜的心情,也告诉自己要抛弃过
去,重新开始,于是他尽所能地讨王竘的欢心,因为他害怕会失去这一切……
老人微微一笑。“即使是装的,但你也很努力,不是吗!”
蓦地,一股暖流从他心底升超。“我是!”他挺起胸膛。“我的确很努力!”
老人定定注视着他,半晌后才开口:“孩子,每个人都有过去,如果你问我以前是不是好人,我的答案是否定的,在我生命的前六十年,我是个自私、惟利是图的奸商,为了赚钱可以不顾一切,发达了之后,
胡天胡地,陪我一起吃苦奋斗的老婆被我弄到忧郁症,抑郁而亡,可即使如此,我还是不知悔改,弄得我独子跟我翻脸绝裂……”
老人拿起摇控器,按了一下,书房一侧的墙壁滑开,露出一幅壁画,罗信峰认出那画中人物分别是王竘的第一任妻子以及独子,那两副画栩栩如生,就像正站在房间另一侧凝视他们。
“我伤透了菲菲父亲的心,但我依旧不承认我错了,直到那孩子意外身亡,我才觉悟,彻底地改头换面,不再计较那世俗的一切。”
老人看着已逝的妻子和独子——这是他在这世上最亏欠的两人呀!
“我从来就不是好人,可我也清楚,这一辈子我将会背着这份遗憾以及悔恨活着,直到我两脚一伸的日子到来。”
背负着曾经犯下的错继续活着吗?
多沉重的人生,却又是不可避免的。
蓦然的领悟像闪电般击中了他,他转向老人。
“老爷子,您真的打从心底伺意我跟茗菲结婚吗?如果不是茗菲坚持的话,您还会赞同吗?”既然老人对他的过去一清二楚……
老人抬眼正视他,“你以为我答应你跟茗菲的婚事只是因为那丫头至死都不放弃你的缘故吗?”
“……是的。”
老人突然笑出声,然后摇摇头。“唉!婚姻大事岂可儿戏,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我好歹也比你们这些娃儿多活了几年,这道理我可是很清楚的。我说你呀虽然我老眼昏花,但看你们两个娃儿却看得很仔细,
明明郎有情、妹有意!只是不了解你们在玩什么?为什么拖拖拉拉这么多年?”
老人顿了下,喘口气后才又继续说道:
“多年前你拒绝了菲菲,那丫头就说要等你想清楚,而我也不想管你们两娃儿的事,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顺其自然,何况你们两个都还年轻,选择的机会还很多;可是这几年来,别说那丫头没几个男人蹦
进她心里,再来看看你巴!日子过的跟个和尚差不多,然后每年又花大钱派人跟在那丫头后面到处趴趴走,差人注意她的行踪兼保护她的安全,哼哼!可别说那是为我这个老头子做的。”
很难得,罗信峰脸上出现一抹红,尴尬地不敢再接触老人充满睿智的凝视,没想到老人家模得一清二楚。
.“你的心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磨了这么些年,或许你们还可以再磨下去,不过我这身子骨可就没那么好商量,所以忍不住多事了一下,不过——”老人直望进他的眼中。“若你真的打从心底不肯的话,事情也不可能成的,不是吗?”
对此,罗信峰完全无言以对。
阳光从窗户透进来,落在墙上的人影身上,老人表情闪过一丝悔恨。
“好吧!如果你觉得现在要做的事比在王氏企业工作重要的话,那就放下一切去做吧!有些事一旦迟了,真的就会来不及,连再来一次的机会都没有……”老人目光朦胧地望着那已逝去的妻与子。“你可以先别急着辞职,我会找人来代你的工作,如果你还有意愿回来的话,工作就还给你。”
他抬起头,表情有些激动,得费尽全力克制住,只能将所有的情感都化作一句话。“谢谢您!”
在他离开书房前,老人又唤住了他。
“信峰!”
“是。”
“虽然你没冠上我的姓,但你一直是我心中的好儿子……而且我是真的很高兴你成为我的孙女婿。”
罗信峰闭了闭眼,没有转过身,用力点个头后,便将门关上,背靠在门板半晌,心中清楚知道一件事
他,准备好了。
翁抬抬
白色浪花拍打到岸边,然后又退了回去,似乎在与沙岸做拉距战。
两个女子手挽着手一起沿着沙岸漫步,踩着浪花,姿态极为悠闲。
美丽的女人总是能轻易引入注目,海风拂起她们的发,拍打身上的衣物,熨贴出窈窕优雅的曲线,虽然其中一位小肮微凸,但若不细看不会察觉到异样。
“累了吗?”林颖雅问着旁边正望着远方海平面的好友。
“还好。”王茗菲对好友笑笑。“不要那么担心,医生说宝宝很健康、很强壮的待在我的子宫里,适度的运动有益无害。”
“哼!也不晓得谁才刚刚出院的?”
王茗菲笑笑,只是紧紧握住朋友的手臂一下。“知道啦!谢谢你特地跑回来陪我。”
两人在岸边的一块大浮木上坐了下来,暂时休息一下。
静静倾听海浪拍岸声,天地间自有一番静谧,抚慰了躁动不安的心灵。
“要不要跟我回法国去?”林颖雅问道。
王茗菲望着前方一会儿,然后摇摇头。
“你想等他来找你?”
“……嗯!”
“对了!他知不知道你人根本没去法国,还待在台湾?”而且正在垦丁度假饭店待着安胎。
“不知道……”王茗菲耸耸肩。“但如果他想找我,就可以轻易地找得到!”她有留下讯息,只要他愿意开始找她……
“那他都没来找你的话,你又打算怎么做?”
“一年!”
“什么?”
“我只打算给他一年的时间去思考,如果他还走不出来——”她眯了眯眼,到时就在他面前,抱着孩子转身离去,正式遗弃他。
看到她脸上的表情,林颖雅有些心惊胆跳。“你又有什么想法了?”
“哪有什么想法?”脚趾深陷在沙中,任沙粒淹没。“只是不想放弃任何可能的机会,如果他还是不愿意,我也…没话说,就认了。”气归气,她真怀疑自己是否可以那么狠的对他……思及此,真觉得自己好悲哀呀!
“认了?”林颖雅扬扬眉。“这真不像会是出自你口中的话。”
“就像你以前说的,强摘的瓜不甜,但又非想要吃上一口不可;如今——吃是吃到,虽然味道完全超乎预料,但是,我却再也回不到当初从未尝到味道的那个人,而那个瓜……”她深吸口气。“同样无法回到过去那份完整……”说到最后,声音轻若低泣。
她真的很不应该吧?
是不是弄巧成拙了?是不是已搞得两败俱伤了?
林颖雅看着她,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问世间情为何物?花了一辈子的时间寻觅真心,到头来却弄到心死,为什么会如此?突然间,她非常厌憎起这一切情情爱爱,太虚假不实,甚至深深地厌增起那个
像阴魂般纠结在她心底的那个男子……
懊死的家伙!噢!男人……更是世上最麻烦的生物了。
“我去游个泳。”那家伙的脸孔一浮上来,便心烦意乱,需要运动一下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林颖雅站起,月兑下外买的白衬衫和布巾围裙,露出只着白色比基尼的姣美身材,然后用力向前跑,毫不犹豫地奔进大海的怀抱里。
王茗菲望着好友,心中有着歉疚和感激,若非颖雅不顾一切立刻赶过来陪她,只怕她…—.
她从未感到如此脆弱过,手抚着肚子,她现在最想依偎的人却不在身边,想他、念他,却触不到他,这样的怅然和折磨,是不是得要在余生中反复品尝?
思及此,她就不由胆颤。
一年的时间好长,但是跟过去只能空相思的那几年比起来,算短的了!最重要的是她还有人陪呀!
抬起头,将泪水逼回去,宝宝呀!对不起!妈妈只能自私地依靠你了!
昨日听到爷爷说信峰已经辞职,接下来却没人知道他要做什么,心急之下有些责怪爷爷为什么要那样轻易地让他离开,结果却被爷爷教训了一顿。
“用有形的绳子是绑不住无形的心,你就让他先冷静思考一下,这不是你原本的用意吗?”
明知如此,但还是舍不得,多怕他会一去不回头…—就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
尽避为了安胎,不可以让情绪起伏太波动,只是想到未知的未来,仍旧有放声大哭的冲动呀!
闭上眼睛,让思绪充满了大海的蓝,使心平静下来,口中开始轻轻吟唱。
‘轻轻的游、慢慢的走,喔!今夜请到我梦中……”这是她最爱听他唱的歌,如果可以的话,时光能倒流,回到那无忧无虑的年少吧!
蓦地,一朵乌云罩在她头上,她心下一震,那熟悉的感觉、熟悉的气息,令她整个人为之震颤、呼应,有点害怕,不敢立刻睁开眼睛,怕只是一场空,只是空期待。
“欢乐的笑语,怀念情钟,那声声是,声声是轻慢……”低沉、熟悉悦耳的男青在她耳边悠悠唱着。
她立刻睁开眼睛,见到了那张教人心悬意念的脸孔,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奔流出来。
“你叫我准备好就来找你……”来者声音有丝紧张。
她则激动得说不出活来,只能定定望着他点点头,任凭泪水肆流,朦胧了她的眼。
他向她伸出手。“走吧!请你陪我一起走。”
她看着半晌,然后将手搭上,紧紧握住,抬起头看着他。“这一握,我就不会再轻易放开了。”她轻声却不失坚定地说道。
他看着她,更加紧的回握,温柔地拉她起身。
当林颖雅白海中起身,正好看到那对俪人离去的身影,愣了愣,随即没好气地叹道:“啐!见色忘友!”
居然也不跟她打招呼就离开,好歹也要让她有机会臭骂那男人一番。
不过她神色很快就放柔。“好友呀!你可要幸福啁!”
再度潜身下水,继续做只快乐、悠游自在的美人鱼,至于会不会遇到那个将她的人生搞得天翻地覆的王子,那就看机缘了。
窃翁豁
王茗菲睡着了,带着倦意的脸庞仍残有泪痕,而两手仍紧紧纠缠着罗信峰的右臂,似怕他会突然不见般。
只凭左手操控着方向盘,虽然不方便,但他仍不愿抽回右手,任凭酸麻一阵阵地泛过他,心甘情愿让她绊着。
从两人一起离开海边后,便未再开口说过话,她只是一直紧紧抓着他,含着泪水,未浯先咽,直到哭累了,才枕着他睡着。
这样的茗菲是他前所未见的,如此地脆弱、担忧,她一向是充满自信和光彩的……
是他让她变成这样的吧!他有着心疼歉疚,亦有着不舍。
看着前方,这条路是通往他出生家乡的地方,自他十四岁离开后,就没有再回来过了。
十几年已过,路标早已改变,他还得看着地图辨别方向,是多了些可以到达目的地的路,但这些新增加的路反而让人更无所适从。
看到路边有个加油站,便将车子开进去,在等待加油的同时,他轻轻摇着茗菲。
“菲菲醒醒,先去上个洗手间。”
王茗菲睫毛揭了揭,然后才睁开惺忪的眼,一醒来先是慌张地看着四周,然后一看到他,就伸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告诉我!这不是梦!你是真的!”
是苦也是甜的回拥她。“我在这,我就在你的身边,菲菲。”
闻到那熟悉的气味和体温,她那慌乱的心绪才平静了下来。
“我们先下车休息—下。”他柔声说道。
加好油后,他先将车子停在一旁,她进洗手间梳洗整理一番。怀孕再加上这几日没睡好,所以精神很疲惫,想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睡着了,不觉有些羞窘,泼了泼水,看着镜中的自己,期待能以最佳的面貌面对他,出来后,看到他正拿着一张地图询问加油站的员工。
缓步走到他的身边,听着他们的对话,直到那名员工再度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后,她才开口问道:
“为什么我们要去宜丰镇?”
他将地图折了折。“因为那是我出生、成长的地方……你不是说愿意跟我一起去面对我的过去?”
她握住他的手。“我愿意,可是……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去,就不要勉强自己。”她脸颊贴近他的心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只要你有这个心意和勇气就好,我只是要你不要再被困住了。”
他下巴轻轻顶在她的发项上。“没关系!我是真的想回去看一看……路有点不熟,得费时间找找,所以如果你太累的话—….”
“不!我不累!”抬起头看着他。“你到哪,我人就到哪!”态度毫不迟疑,坚定地说道。
他心头一紧,将她用力抱在怀中。“对不起,我直到现在才有勇气面对这一切,因为我真的害怕……”
她回拥他。“没关系!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两人默默相拥好一会儿,再度搭上车子,朝目的地出发。
霖韶需
绕了许久,终于到达了宜丰镇,王茗菲稍微伸展一下手脚,抒松有些僵硬的身子。从加油站离开后到现在,这段车程长达三小时,中途他们还弯错了路,又费了点时间和心力才又绕出来。
真的不容易呀!这段回乡的旅程…
她转过头看着动也不动,直望着前方的他。“怎么了?要下车了吗?”
饼了一会儿,他才像听到她的话似的转向她。“喔!好!”
他们找了个地方停好车子。
“变了很多吗?”看见他表情仍是忡愣。
“……也不是,只是我记不得了。”印象真的很模糊。
“算算,你离开也快二十年,变化自然大。”她挽着他的手和他并肩走着。
“嗯!路变宽了,感觉人变得……好少。”两旁有不少商店在大白天就拉下铁门,路上也多半是中老年人,偶尔可以看到几个小孩子,像他们这样穿着人时的年轻人,反较引起人家注意。
“你以前住在哪里?”
他停下,四处打量,然后他问了旁边的人XX国小的位置后,才又继续往前走,面露苦笑。“我现在得从以前学校所在位置推算回去。”
来到了XX国小后,对那翻新的校舍,除了感叹人事物变化之快,也不知能说什么?甚至连原先的正门都变成偏门了。两人绕了一下,才来到另一边的门,看到那边的街景,他眼神一亮。
“这里我就认得了!”
语气有着欣喜和放松,令她忍不住抬头看他,对他情绪的转变有些困惑。
“那家杂货店还在呢!还是一样暗暗脏脏的。”说着就拉着她走了进去。
他注意到老板是个中年妇女,不是以前那个先生了,他买了两瓶饮料,在给钱时他忍不住问了那妇女:
“我小时候有常来这里买东西,那时顾店的阿伯,他……”
“你是说我公公喔!他已经‘过身’好几年了!”
“是吗?”说不上有什么感觉。“啊!你不用找钱给我了!”
“这怎么行?先生,你给我一千元耶,那饮料才三十!”
“没关系!我……”
“不可以!”
熬人很坚持地把钱找给他们,罗信峰就不再多言,但王茗菲注意到,在他们离去时,他偷偷又将两张千元大钞塞在收银机的下方。出来之后,她才问他原因。
他沉默了一会儿,“以前我常到这家店晃,身上虽然没钱,但是看看、闻闻味道也能稍微满足一下好奇,直到我开始学会了偷,现在回想起来偷的那些都不是什么很贵的东西,不过偷就是偷,现在有机会还,就当作是赎罪了。”他苦笑道。
她握紧他的手,点头表示支持。
两人又向前走了约莫十分钟,他又停下,四处看着,脸上表情是困惑。
“又认不出来了吗?”她柔声问道。
“嗯…”有些沮丧的。“太多房子都改建了,连路的名称和巷弄都改了!”
她想了一下。“不然我们问人家区公所或警察局在哪?也许他们可以提供过去的资料。”
警察局?!听到这个名词,他本能地缩了一下,发现到自己居然还有惧意,除了无奈之外,更有其他更多复杂说不上来的心情。
他摇摇头。“不用问人了,我们到处走走看看,这里离我叔叔的家不会太远。”
“嗯!”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强的失落感?明明在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刻意想要抛弃、忘却的,可做梦也没想到,当他鼓起勇气回来面对时,却发现根本已经找不到了!
他什么都没说,可她可以感觉到他的无奈和无力感,但此刻除了静静陪着他,别无它法。
突然,他停下脚步,眼睛睁大,然后放开她的手,独自跑步向前。
“信峰?’’她愣了一下,本能地想跑步迫上去,司顾念到肚子里的孩子,只能快步走,但他动作很快,只见他左弯进一条巷子里后,就不见人影了。
站在巷口,有些无助,也有些埋怨,怎么可以丢下她先走……
突然,像变魔术一样,他从某条巷子钻出来,脸上有着激动。“找到了!”他走过来再度握住她的手。“找到了!”
“你的老家吗?”发现这边的巷道有点像迷宫,小路不少,穿过去,便又接着另一条巷弄……
“嗯!这边巷子我认出来了,现在再左转……到了!”可当他站定,看见眼前的景象时,原本兴奋的神情立刻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震惊。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了在几间房子之间,突兀地多了一片空地,周遭用铁丝网围着,里面杂草丛生—…
天!这就是吗?
抬头望向他,他脸上的神情令她心再度揪紧,忍不住伸手用力环抱住他,如果她可以让他不再受到伤害就好了。
涝滋梧
橘红色的夕阳,正缓缓地从天际下沉,海平面上一艘大型货轮缓缓驶过,使景色更具另一种美感。
只是当心境不同时,却又觉得人生如此刻天际的浮云,在绽放出一天中最绚丽灿烂的颜色后,便转为暗沉,让黑夜而取代……平添一份凄凉和无奈。
看着那云随着天色而变化,王茗菲的心蓦地一紧;这不就和玻璃鱼一样,总靠着外在来显示?
抬起头,看着信峰不发一语直望着前方大海的侧面,读不出他在想什么,心抽了抽,但她不会再开口逼问他,要他说出心中在想什么了,只是紧紧挽着他的手臂,螓首靠在他的肩上,暗自祈祷自己可以成为他的支柱。
从邻居的口中得知,罗家十几年前曾发生过意外,若依时间推算,大概是罗信峰和母亲离开一年后发生的,因为他们母子已完全和罗家断绝联络,所以也不知道这情况。
据说,罗信峰的叔叔在一次酒醉驾车时,把车子开进桥下,伤重不治身亡,而他的婶婶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房子就一直空在那,过了几年,因为隔壁的房子失火,将整排房子都烧掉,包括罗家的房子,后
来左邻右舍全都重盖,惟独罗家,因为没人出面处理,所以就一直荒废…….
在谈话中,没人谈到罗信峰……他似乎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而这些“老邻居”自然也认不出站在面前问话,看起来英挺非凡的男子就是当年那个闯祸捣蛋、行径恶劣的小表。
在知道叔叔、婶婶家的消息后,罗信峰再度变得沉默,他们回到车上,然后他一直开,开到离宜丰镜不远的海边才停下,接着再带着她来到防波堤……
冷不防地,身后爆出了好大声的欢呼,宁王茗菲惊跳了一下,而一直陷在自己思绪的罗信峰也震了震,回过神来。
两人同时转过头去看,原来是有个在堤上的钓者钓到了一条好大的鱼。
罗信峰拉回视线,定定注视茗菲一会儿,然后月兑’上的外套被在她身上。“海风变大了,有点凉。”
她拢紧外套,他的温暖瞬间包裹住她,偷偷眷恋吸取一下,然后再月兑下还他。“你也会冷呀!穿上去,我没事!”
他接过,思索了一下,穿上外套,再伸手将她揽进怀中,直接用身体为她挡住海风。
背靠在他温暖的怀里,她满足地轻吐一口气,那种奇异的归属感就只能在他的怀中寻找到,而在短暂的幸福感过后,对他的担忧再度升上。
“还在想吗?”她轻声问道。
他脸颊偎在她的头顶,看着前方,轻轻叹口气。“只是有种荒谬感而已,我原以为……来到这边可以得到……”他想了一下。“解月兑!。结果最后却只感到…失落。”说完后,他露出自我解嘲般的苦笑。
“……对不起,若不是为了我——”
“不准你说这些!不过——”他顿了一下。“什么都变了!但是惟独这里没变。”
王茗菲不解地望着他。“你是说这个海边吗?”
“嗯!就是这个防波堤!只有这里完全跟十几年前一模一样,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不可思议?!”愈听愈不明白了。
“你还记得曾经问过我,我是怎么月兑离帮派的吗?”
她点点头。“是因为离开了这里,才没有和那些往来的,不是吗?”
“不是。”
咦?
他仰起头,深吸口气后才开口说道:“当年发生事情后,我母亲从警局带走我,之后,我们就来到这里……”即使过了这么久,回想起依旧心如刀割。“就在这里,我妈对我说:‘我们母子俩一起死!”’
什么?王茗菲不禁倒抽口冷气,死?!
“我无能教导你,与其让你成为社会败类,还不如现在就去死,免得将来危害社会!”当年他母亲如是说道。
“我从来没想到这一点,仔细想想也的确如此,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用处呢?将来一定是蹲苦窑、吃牢饭,跟着兄弟在黑社会血里来、血里去,与其将来被人一刀砍死,还不如现在就死,免得伤害更多人,
所以那时我便决定——我要死!”
听到这,她再度揪紧他的手臂,为他那时的自毁感到心疼不已。
“放心!如果那时我死了,现在就不会在这。”感受到她的不安,他低头安慰她。
“我知道……可是一想到你那时的心情,我就……”说到这,她还是忍不住哽咽。
他搂了搂她。“没事!继续听我说下去吧。”
“嗯。”
“有了那样的念头后,原本乱糟糟的心绪却突然变得很清楚,尤其一想起过去的所作所为,更加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活在这个世上,不过——我死就好了,怎么可以拖累我妈呢?所以我推开了我母亲,毫不犹豫
地跳进海中……”说到这,他眼睛不禁闭上,过去的回忆清楚浮现
在落海的刹那,他脑袋一片空白,海水从他张开的嘴巴涌进,连喝了好几口咸得发苦的海水,鼻子也因海水呛进而引发剧烈的头疼。
好难过呀!他急得想立刻浮出海面,想月兑离这种痛苦……
可记起了原先的意愿——求死,于是他不再惊惶、不再抗拒,整个人突然平静下来,然后——双手张开,任自己的身体下沉……正要张开口鼻,任海水灌进时,却听到身旁响起了好大一声扑通,天!是他母亲,她也跳进海中了,他睁大眼睛看着母亲往下沉……
不!不行!妈妈不可以跟他这个没用的儿子送死!
他惊慌地开始摆动手脚,想游到母亲的身边救她,但是他的身体却笨拙的不听使唤,尤其他的肺部正因极度缺氧而发痛着,全身根本都失去了力量,就在他看着母亲面露痛苦的面庞,完全陷入恐惧、绝望时
奇迹发生了!
突然有人抓住他的手臂,开始带着他往上游,然后也有人游到他母亲的身边拉住了她……
原来是附近的钓客发现他们母子跳海了,便立刻呼朋集结过来救他们,不过一被救上岸,他就昏过去不省人事了。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我跟妈都被救起来了,从医院清醒过来的那一刻,我就对自己发誓,绝对不要再做坏事,让母亲伤心、难过了……”说完这些之后,等于再度历经那段回忆,那份绝望以及怨恨自己的无能,依旧刺得他心与身疼痛不已。
原来如此!王茗菲听完后感慨不已,当年若不是婆婆死谏,信峰也不会是眼前这个令她倾心爱上的男人,思及此,心中不觉充满了对婆婆的感恩。
她从他怀中转过身,半跪起伸手抱住了他。“我衷心谢谢婆婆和救起你们的人,因为你还可以在这里……”重新再活一次!
迟疑了一下,他抬起手环抱住她。
“你真的不会瞧不起我吗?”这依旧是他的死穴,怕她嫌弃他。
她摇摇头。“你已经为过去的错误付出过代价,不用再背负罪过了,我要你放心大胆地爱自己,还有……安心、自在地接受我的爱!”
多奇妙呀!她的话如和风般,瞬间抚平了他的疼痛,老爷子和她,他最重视的两个人都不在意,那他又为何要一直在意,无法宽心呢?
想到这里,他父亲和叔叔的身影突然跃进脑海中,蓦地,他终于发现自己最深的恐惧,不禁倒喘一口,全身再度一颤,伸手推开了她。
“峰?”
“老天!我不能!”他踉跄地站起,背对着她。“我不能!”天!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一点?不!应该说他早知道了,只是不肯面对而已!
“你不能什么?”她惊骇地问道。
“我——我无法……爱我自己。”他转过头,一脸慌乱地看着她。“我身上流着是罗家的血,我会变得跟我爸爸还有叔叔一样,会失去理智、会有暴力倾向……就像那一天,我失控喝了酒,所以才会对你那么粗鲁,就差那么一点我就……”
那一天?!她想了一下,才记起他说的是哪一天——也是他们摊牌的日子,难怪事后他会呕吐,不是因为醉酒,完全是出于心理因素。
现在终于了解他真正的心结,他对父亲的失望与恐惧,仍深深侵占了他,这在短时间内是无法解得开,得一步步来。
她走走望着他。“你想跟他们一样吗?”
“当然不!”想也不想地就大声否认道。
“那就对了!你已作了选择,不是吗?我所看到、认识的你并不是会喝酒、会施暴力的人!相反地,你温柔、体贴,又孝顺,对下属虽严厉,但处事公平,对朋友又讲义气,所以下属尊重你、伟杰挺你、婆婆疼你、爷爷信任你,而我——爱你!”
他又是一震,脸上的狂乱亦慢慢消逝。“……是这样吗?”
她走进他怀中,紧紧环抱住他。“就是这样1”
是时候了!
仰起头,伸手捧住她最爱的男人脸庞。“你一定要学会爱自己,不然你要怎么爱着同样也流着你的血——我们两人的孩子呢?”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不敢想要孩子的原因。
他睁大眼睛,孩子?!
她拉住他的手覆上她的肚子,露出柔柔地微笑。“你要做爸爸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