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兰,我想吃臭豆腐,你去外面帮我买一份。”行云对亚兰吩咐着。
“太太,你最近怎么尽吃一些怪东西。”亚兰奇怪的嘀咕着。“以前不吃榴楗的,现在每天都要吃,还非要每顿吃辣椒不可,口味怎么变得这么多。”
听着亚兰一边咕哝,一边走出门,行云也觉得很纳闷,像昨晚,她就坚持非要吃到牛肉面不可,逼得以敬开车出去绕了好条街道才买到,而且她有异常的执念,要吃的东西就非吃到不可。
好象很久以前,她也曾经这样“怪异”过,到底是什么时候?
好象……好象是怀书纬的时候!
一有了这个认知,她几乎要当场瘫软下去,掐指一算,月事已经一月多月没来了,但是……但是生完书纬后,她明明已经做了结扎手术,怎么还有可能会怀孕?
按捺不住心里的猜测,她开车直奔医院,面对着那熟悉的医生,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尴尬。
“方太太,十几年前是我为你做结扎手术的,咳……你知道,这个……凡事都会有意外,就算是科学……”看到行云一脸的错愕,他的声音益发微小。
“你是说……”她睁圆了眼睛,屏息以待。
“你怀孕了。”他咽了一口口水,害怕自己的下场会很惨。
十几年前为她接生的事还历历在目,她难产,在痛了三天三夜后,为了胎儿的安全,仍坚持要自然生产,而她的丈夫却坚决动手术,在几乎快勒死他的情况下,为她做了刦月复手术,才顺利的生产。
之后,夫妻显然又起了争执,在取得共识后,他为她做了结扎手术,那时她丈夫是怎么说的——
“这种痛苦一辈子受一次就够了,只要有个儿子就行了,我会好好教育他,让他成材,不要让行云再受一次这种罪了。”
回想往事,医生已是冷汗涔涔,要是她那会使用暴力的丈夫发现当年的手术失败,他该怎么办?
怀孕?!行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跌坐回位置上。
医生下意识的模了模自己的脖子,只觉一阵胆战心惊。
“方夫人,你……你可以和方……方先生商量一下,有什么打算再说。”
他知道他有些懦弱,但他已经在盘算,剩下的年假要不要现在就开始请——趁她先生找上门之前。
行云恍恍惚惚的回到家,整个人还处在不可置信中。
她怀孕了!
她真的怀孕了!
天啊!她申吟了一声,双手捂住脸。她以为自己这辈子只会有书纬一个孩子,从没想过还能再有小孩,她到底该不该高兴,该不该欢迎这个意外?
在她和以敬的婚姻迈入另一个里程时,居然有了小BABY,这就像是上天送给他们的礼物……
她抚着依旧扁平的肚子,这里面正孕育着一个孩子,是她和以敬的结晶呵!十二年前怀书纬时,她只有十七岁,还懵懵懂懂就当了母亲,这一次一定会不一样的。
呵呵!她有一个孩子了,她又要有一个孩子了……
“儿子,我要和你说一件事。”她深吸口气,双手交迭在腿上。
书纬扬了一下眉,难得看到她这么庄重的样子,他放下手中的书本,打量着她兴奋又激动的表情。
“我还是坐好再听你讲。”他坐正身子。“你上次这么和我说话时,是告诉我外公死了,再上次是告诉我女乃女乃住院了。”
“啐!你怎么尽说些不吉利的话,这次……是好事。”她感到脸正微微的发热、泛红。
好事?家里财源滚滚,阖家平安,亲戚朋友也算和睦,还能有什么好事值得母亲这么慎重的宣布?
“好,我准备好了,你说吧!”方家富甲一方,也不差中个乐透头彩。他又否决了一个可能性,但脑袋仍迅速的闪过其它几个可能的状况。
她深吸口气,顿了顿说:“我想,你要有个弟弟或妹妹了,我觉得……可能是妹妹。”
书纬一顿,瞬间呆若木鸡,这表情千金难买,害她忍不住笑了。
饼了好几秒钟后,他皱起眉,下意识的瞄了瞄她仍平坦的肚子。“是和我同一个爸爸吗?”
她重重的往他的脑袋K了一下。“废话,你妈还没有情夫,我是个老古板,只有你爸爸一个男人而已。”
“哦!”他模了模头,若有所思地道:“想不到你们两人暗渡陈仓那么久了,连我都被蒙在鼓里,你们不是分床好几年了吗?”
“讲得真难听,我们是光明正大的夫妻,连法律都保护的好不好,什么暗渡陈仓。”
都怪自己平时太宠他了,忘了维持母亲该有的威严,瞧瞧儿子竟然对她这么没大没小的。
书纬饶富兴味的瞅着她,看到她都不好意思了。“嗯?光明正大的夫妻?原来你们是一对夫妻啊!”
“废话!”她又敲了他一记。
他露齿而笑,是真心的笑。“你可得多多保重身体。”
脸上的红晕加深,她气恼的瞪了他一眼。
“爸知道吗?”
“还不知道,我先告诉你的。”她期期艾艾地说。
“哦~~”他拉长了尾音。“那就好玩了,当你告诉爸的时候,记得要通知我一声,我想看看他的表情。”
她想象着那一幕,也忍俊不住了。
她再模模肚子,只有两个月的身孕,自然什么都感觉不出来,但现在,她仍有第一次当母亲的心情,整个人愉悦的好象轻飘飘的踩不到地。
而书纬也盯着她的肚子,对于自己还会有个弟弟或妹妹,一时之间也没有踏实感。
“你……想要这个孩子吗?”
她张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当然啊!这是我和你爸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会不要他。”
“你和爸的婚姻不是外公作主的吗?那不是你自愿的。”他不解的问:“为什么还要为他生第二个?”
她理所当然的回答。“当然是因为我爱他。”
“你……你爱他?!”
“为什么这么惊讶?我一直都爱他,从以前到现在,整整爱了十二年了。”她一脸的温柔。
他满脸惊异的表情,像是从没想过会听到这样的话。他一直以为她是被迫的、无奈的接受这个婚姻,为了他这个儿子才会百般忍耐。
因为爱,所以她可以忍受他眼中看似寂寞的婚姻,因为爱,所以她愿意过这样的孤寂生活。
他若有所思着,有些事,在这一瞬间他全明白了。
“书纬,以后你也会遇到一个女孩,为了爱,你会愿意为她做很多事,为她改变自己,到那时候,你就会了解我的话了。”
书纬的神色有些古怪,点点头说:“我想我了解了。”
“还没那么快,还得再等个几年吧!”儿子的俊秀外貌遗传自以敬,现在便人品出众,以后必然会更受欢迎。
“我想,我喜欢上一个人了。”
她的脸色大变,吾家有儿初长成,应该是可喜可贺的,但是……
“我想,你应该等你再成熟点的时候再谈恋爱比较好,年轻的时候有很多想法、感觉都是不成熟的。”
“你十七岁就结婚有我了。”他斜睨她一眼,提醒她。
“啊……那时代不一样嘛!”她咕哝了一声。“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我有说是女孩子吗?”他淡淡的说。
啊!她脑袋顿时呈现一片空白,脸上只有错愕。“你……你说……说……什……什么?是男……男的?”
“我有说是男的吗?”他没好气的瞠她一眼。
啊?
“儿子啊!你别折磨我了,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她紧张兮兮地问。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像极了方以敬。“是女孩子。”
她吁了口气,狠狠的往他腰部一拧,满意的听到他的哀叫声。“你敢吓你妈,要是你真是个同性恋,那我要怎么办?”
他又笑又避,努力躲着她下一波的攻击。
“你哪天把她带回家来让我看看。”能被儿子看中的女孩铁定不寻常。
“好的,迟早有一天会的。”
“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子?”
她兴致勃勃的问,对于儿子喜欢的对象,简直是好奇死了,虽然他才十二岁,但他一向早熟,又受西方教育长大,会对异性和爱情好奇也是理所当然的。
“时间到了,你就看得到了。”
喝,真神秘!看他紧闭着嘴,应该是再也吐不出一个字了,她只能哀叹,怎么这父子俩没有一个话多一点的。
两人聊了一会儿后,她突然扫视过满屋子的书,一个疑问自然的浮了上来,或许书纬会知道。
“书纬,你知道谁是拉班吗?”
那一夜,唐劲江的话一直回荡在她耳边,而这奇怪的名字也被她牢牢的记在心版上。
“拉班?”他很努力的挖掘记忆。“我有印象,得想想。”
他翻开书桌上的一本圣经,找寻着记忆里的章节。“找到了,难怪我觉得有印象,那是在创世纪里出现过的一个人。”
她精神一振。“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拉班是圣经里的人物,他很聪明狡猾,而他最大的资产就是他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儿叫拉结。”浏览完这一部分的章节,书纬道。
“创世纪里记载,有个年轻人叫雅各,他爱上了拉结,就自愿为拉班工作七年,七年后,趁着黑夜,拉班把自己的大女儿利亚嫁给了雅各,他说大女儿没有嫁,小女儿拉结就不能嫁,雅各因为很爱拉结,为了得到拉结,所以又为拉班工作了七年,才娶到了拉结,后来又为了得到自己的产业牛羊,又为拉班工作了七年,前后总共二十一年。
“雅各这个名字的意思就是『抓夺』,他和自己的兄弟争名分,被他父亲赶出来,是个很厉害、很能干的人,但为了爱拉结,他让自己在拉班底下做苦工做了二十一年,而拉班是一个很厉害的工头,把雅各压榨得死死的。”
行云感到很震撼,雅各爱上了拉结,为她做苦工,劲江说父亲是拉班,而她……就是拉结了,那以敬……自然是雅各了,他为她……
真的吗?不是想象?不是猜测?他对她的好,比她所想象的还要多?
“哈罗,魂归来兮,贺行云小姐,快回来喔……”书纬在她面前挥手。
她幽幽的回神,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又皱眉的,表情看起来真是怪异。
行云兴奋的抱着儿子跳了起来。“书纬,我有没有说过我很爱你?”
他愣了一下,笑了。“我也很爱你。”
行云笑嘻嘻的,蹦蹦跳跳地往外面冲去。
“别跑!”他冲出来大吼出声。
被他这么一叫,她险些踉跄跌倒,一稳住身子,便忙故作稳重端庄的轻迈着脚步。
唉!他摇了摇头,大概是父亲将她保护得太好,真感觉不到她已为人母了,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都比她还来得稳重。
“近期,美国宇航局公布一项新的太空探索计画,准备用红外光束扫描整个天空,搜寻靠近地球的白矮星、行星带和在宇宙中最亮的星系。这个计画被称为『广域红外采测器』,已经被批准实施,并且作为NASA下一个探索计画的一部分,进入了初步的设计阶段,这个计画的主旨是低成本、高聚焦、尽快研发出新型的太空飞船,并预计在二○○八年发射升空。”
电视里传来清晰的声音,随即镜头转到美国太空总署的画面,然后是参与这计画的人的发言。
行云走进房里,看到以敬正聚精会神的看着这段报导。她静静的走到他身边,他没挪开投注在萤幕上的视线,只是自然的拉她过来坐在他的身边。
看着太空中瑰丽奇诡的景象,听着复杂难懂的专有名词,行云懒懒的倚在他的肩头上。
直到看完这段报导后,以敬关了电视,拍拍身边的妻子,见她一副慵懒的样子,他横抱起她,她也自然的搂住他的脖子,让他把自己安置在被窝里。
夫妻关系改变,他们相处得越来越好,十几年的默契为两人加温,多年的夫妻生活此刻更胜新婚时的甜蜜。
“你会不会后悔?”
他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是问他会不会后悔离开太空科学研究,会不会遗憾只能看着新闻报导,却没有参与其中。
“不会。”
“为什么?”
“人的一生中,总要有所取舍,不可能一个人占尽了全部的便宜,对这个选择,我不后悔。”他坚定的说。
她咕哝一声。“你不可惜,我都替你可惜。”
他听到妻子的低语,只是平静的道:“你知道科学最难解的谜是什么吗?”
“唔……宇宙的起源、恐龙的灭绝……金字塔的秘密、有没有外层空间的生物、飞碟……”
“都不是。”他笑着摇头。“是生命的诞生。”
呃……她狐疑的盯着他,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科学再进步,也创造不了生命,当年,看着书纬出生时,我就有这种感动,而且,科学创造便利,却不能创造幸福,对这一切,我很满足,况且,知道自己还有经商的才能,不好好利用,未免可惜了。”
很好,他居然无意间导到了这个正题上,她正愁不知该怎么开口呢!她深吸口气,看着已经平躺在床上的丈夫。
“以敬,你会不会遗憾只有书纬一个儿子?”
“不会。”他实事求是的道:“我不想再让你受一次生产的罪,一个儿子就够了。”
所以,以敬准备把一个儿子训练得可当三个用,行云不免同情他那苦命的儿子。
她小心翼翼的问:“你想看到家里有小孩吗?”
他失笑。“等书纬有孩子还久得很,他才十二岁,还得等好几年。”
她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的感慨,老公太过实际,缺乏想象力,这对老婆来讲真的是一件伥辛苦的事情啊!
“那你……希望再当一次父亲吗?”
他骇然,错愕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他的答案。“你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我随便讲讲的。”她咕哝了一声。“真是死脑筋。”
他仍在为她的异想天开摇头。“那是不可能的,我们已经有个儿子了,而且你已经结扎了。”
方以敬闭上眼睛,准备入睡了。“快睡吧!明天我还有事要忙。”
她的嘴角慢慢地勾勒起一抹笑,她贴在他耳边轻语。“明天休息一天吧!不能上班,要陪我喔!”
他咕哝一声,模糊的应着。
“明天要做的事很多,首先,你得陪我去爸妈的坟前一趟,我有些话想和他们说;接着去看看婆婆,你好一段时间没回去了,她老人家一直念着你;然后陪我去逛逛商场,不管你多不愿意,也得陪我去买些东西;之后再和我去一趟医院,那个医生很怕你呢!”
他埋在她的颈边,又轻应了一声,手习惯性的为她拉一下棉被,她喜欢棉被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的感觉。
她知道他已经接近沉睡边缘了,她清清嗓子开口,“对了,以敬,我还要告诉你一件小事。”
“唔……”他的意识已是一片模糊。
“我怀孕了,你要再当一次爸爸了。”她淡淡的宣告。
“……”
“好了,晚安。”她闭上眼睛也准备要进入梦乡了。
“什么?!”
突然,方家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吼,在这夜深人静时分,听起来着实吓人。
行云被这叫声惊跳了起来,差点跌到床下,只见方以敬整个人跃起,双眼暴突,口微张,四肢僵硬,一脸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行云猛拍着胸口,也被以敬的反应吓呆了,过了几秒后,看以敬仍僵硬的立在床边,她才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而这一笑就笑得不可收拾。
“砰!砰!砰!”门外传来了剧烈的敲门声。
“开门,快开门。”门外是书纬的大叫。
三更半夜的,向来冷静自持的父亲突然发出惊天动地的叫声,让他吓了一大跳。
行云仍在笑,笑得快直不起腰了,她边笑边去开门让书纬进来。
书纬一进门,看到笑得花枝乱颤的母亲,还有仍是怔愕着的父亲时,这才了然。
他打量了一下父亲,嘴角也弯了起来。“我说过,你讲的时候我也要在场的嘛!”
“你现在不也看到了。”
书纬抿唇低笑,以敬权威的父亲形象在此时消失殆尽。“很有趣,应该拍下来的。”
“他清醒后不会饶了你的。”行云推他出房门。“别看戏了,你快去睡吧!”
打发完书纬,她轻拍一下以敬的脸。“哈罗!”
他迟疑的、不肯定的开口。“你……你……刚……刚刚……说……说……说什……什么?”
她莞尔一笑。“我怀孕了,你要再当一次爸爸了。”
他咽了一口口水,她甚至能听到他颈关节咯咯的声音。
“真……真……真的?”
他一定不知道他结巴了吧!她忍着笑,无比庄重的说:“真的。”
“多……多久……了?”
“两个月了。”
“怎……怎么……会……”
“医生说,就算是科学,也会有意外。”比起他的结巴,她流利多了。
他仍在发呆,她双手交迭坐好,含笑看着他的反应。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仍有一种作梦似的神情。
“是那个帮你剖月复做结扎的医生?”
她点头,他总算说话流利些了,但她会很怀念刚刚那个结巴的以敬。
他呆呆的看着她,然后慢慢的蹲子,抱着她的腰,将耳朵贴着她的月复部,仍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久久,他说话了。“我明天要去看看他。”
“那个医生很怕你,我听到他交代护士说要请长假。”她揉着他的头发。“你可别去吓他。”
他埋在她的腰间,声音显得有些模糊。“我要去谢他,还要送他一份大礼,谢谢这个意外。”
“你高兴吗?”
“我很高兴。”他沙哑的道。
她温柔的爬梳着他的发,任他闭着眼紧贴着她的肚子。
“不知道会不会又是个顽皮的儿子。”他皱着眉心说。
“是女孩。”她肯定的说。
“有做检查吗?这么快就可以知道性别了?”
她摇头。“没做检查,但我知道是女孩。”女人的直觉通常都是很强的。
“女儿好,我想要个女儿。”他满足的一叹。
久久,他轻轻的说出。“谢谢你。”
“雅各,你爱拉结吗?”她在他耳边轻声细语。
见他一脸惊讶,她才老实的说:“那天我听到你和劲江的谈话,他说我爸是拉班,那……我自然是拉结了。你爱拉结吗?”
他瞪着她。“你明明知道的。”
“那你可要付出很高的代价。”她仰高头,假装骄傲的说。
“我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
她笑着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颈项间,感受他的温暖。
“果然是父女,你们都掐住我的弱点了。”他叹息。“你问的话和你父亲一样。”
她磨蹭着他的脖子。“我们都姓贺嘛!”
“别人都说我厉害,但我却完全栽在你们的手里。”
“别恼嘛!拉结也爱你。”
他叹息。“为了这句话,什么都值得了,再做二十年的苦工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