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傻站数分钟,任怒气汹涌。
直到眼前有一个人影映入眼帘,狂躁的气息扑面而来,倔强的黑眸里写着懊丧和不甘,额上的汗水沿着脸庞滑下来。
他一路跑过来,微喘着气,挣扎老半天才嚅嗫开口,“我……”
她抿紧了唇,转身就走,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她却撇过头,看也不看他。
“我……”他的焦虑更甚,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懊恼极了,后悔刚才冲动说出口的话,但当着她的面却开不了口道歉。
这么瘦弱不起眼的女孩,却有如此倔强的脾气,他原也不是特别坏脾气,却这么容易被她挑起怒气,其实他一点都不想那样对她,他知道那些话伤害了她,而他总在事后后悔。
她想甩开他的手,却怎么也甩不开,他的手抓得更紧,像烧红的铁,透过肌肤烧得她心头怒火更炽。
她再也忍无可忍,“你到底要怎样?”
他仍是绷着脸,一言不发。
她深呼吸一次,冷冷的瞪他。“纪靖远,纪大少爷,你这么尊贵的人跟我站在一起不嫌玷污了你吗?”
俊俏的脸上有一抹狼狈,他一咬牙,挣扎的道出:“对、对不起……”
她挑起了眉。“你是大少爷,何必跟我说对不起,你没有说错,说的每一个字都对,我是什么人啊!是我往自己脸上贴金……”
“苏以绵……”他打断她的话。“我喜欢你。”
她瞪大了眼,整个人顿时石化。
他恼怒的神色更遽,“你听清楚没有,我喜欢你喜欢你……”
他的声音急迫焦虑,神情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专注,这专注吓坏了她,她像窥视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秘密,炸得她的世界天崩地裂。
她呆若木鸡的样子惹怒了他,他豁出去了,“你不要再装傻了,我一直都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她转身就跑,拚命的跑着,把身后的声音抛得远远的。
他是开玩笑的吧!
他疯了!
她一路狂奔,惊恐得像有厉鬼在追她。
他说他喜欢她。
年幼时,两人一起玩耍,他总爱欺负她,她怕什么,他就拿什么吓她。他们在溪边追逐,她拿狗尾花扎成的花环给他戴,他拿家里各种好吃的东西给她……是的,她记得他曾经对她很好。
但是,他喜欢她?
那个总爱气她、逗她的纪靖远,那个在别人面前说她是丑八怪的纪靖远,那个在大宅里的纪家少爷?
他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以绵,我爸来接我了,我先走了。”同班的德馨收拾着书包,看苏以绵点了点头后又继续看书,不禁奇怪道:“你还不回家?都九点半了,你还要看书啊?”
“要期末考了。”
德馨受不了的翻了翻白眼。“拜托,你都全学年第二名了还那么用功,你是不让别人活了是不是。”
“我再留会儿,你先回去吧!”
不知过了多久,校工伯伯都来提醒要关门了,她才收拾书包回家。
夜里萧瑟微寒,她慢慢地走路回家。
远远的就看到纪靖远,他在路灯下等着,清俊的脸上写着不耐,她僵了一秒,下意识的转进别条巷子。
她知道他在等她,脸上明显有着压抑的风暴。
她已经躲他很久了,放学时,她留在学校晚自习,错开和他同时下课的时间,回到家常常已经很晚了;假日,她早早的和同学相约去图书馆,就是为了避开他,而现在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他仍在路口等着。
她快步的走着,打算钻进巷弄里,绕到后门去。
夜深了,只有路灯孤伶伶的照着,远处几声狗吠平添几许寂寥。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背上寒毛竖起,脚步越走越快,又钻进另一条巷子。
身后的纪靖远似乎也急了,追得更快,她东钻西躲,越走越远,心脏疯狂的跳着。
她喘着气,被追赶的紧张感压迫着,只知道要逃得远远的。
她跑得越来越急切,身后的人也亦步亦趋的跟着,有几次她以为自己甩掉了他,但下一秒却发现他更近了一步。
这里的巷子错综复杂,仗着她对地形的熟悉,硬是让他追不上她。
她喘着气,心脏几乎要跳出心口了,她已经快要跑不动了,一闪身躲进巷子里,路边砖头隔出一个空间,她迅速蹲在那里,这是有一次看到一群小孩玩捉迷藏时,一个小孩躲着的地方,即使是在白天,也不易发现这角落躲着一个人。
罢蹲下,还没平缓呼吸,眼前跑过一个人影,模糊的灯影下能看见他脸上的焦虑。
她屏住气息,用手紧紧捂住嘴,看着他跑出巷子。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敢呼吸,胸腔已憋得疼痛,侧耳倾听着,凌乱的脚步声时近时远的响着,最后终至消失。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浑身的汗都干了,狂乱的心跳终于平稳,两脚已蹲得发麻,她再也没法忍耐了。
巍颤颤的起身,扶着墙走出巷子,就着灯光慢慢的往回走。
等她回到家,少不了又是一顿骂。
“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都十一点多了,现在社会多乱啊!”婶婶皱紧眉头叨念着。
“老师留我们晚自息……”苏以绵细声说着。“而且,等公车等了很久……”
“好了,不要再说她了。”女乃女乃出声阻止。“以绵,快去洗澡准备休息吧!”
她松了口气,感激的对女乃女乃露出笑。
洗完澡躺在床上,她迷迷糊糊的听到叔叔婶婶在嘀咕着什么。
“少爷还没有回来……先生和太太都在找……好像……晚上又出去了……听说在门口待了很久……不知道去哪了……”
他还没有回来吗?还在巷弄里?是不是还在找她?
月夜下他那张写满焦急的脸庞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到底想做什么?他不知道他让她很烦躁很焦惧吗?
一边胡思乱想着,她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直到一声清脆的石子敲打玻璃窗的声音传来,她登的坐直了。
揭开窗帘的一角,看到月夜下一个少年扬手朝她的窗子再丢一块石子。
这次落在墙壁上,看来他是真生气了,三更半夜的,一点都不在乎会吵到别人,见他又低头找石子,吓得她连忙打开窗户。
他仰头看她,月夜下的他冷冽得让她打了个寒颤,他的唇紧抿着,如刀刻的五官凌厉愤怒,他做个要她出来的手势,她连犹豫都不敢,穿起拖鞋蹬蹬蹬的往外跑。
月夜下,他高大的身影给人莫名的压迫感,他狠狠的瞪着她,黑眸里有什么燃烧着,握紧的双拳像竭力的忍耐着什么,她下意识的退后一步,这样的他让她害怕。
“好,很好……”他用鼻孔重重的哼气。“你知道我找你找多久吗?”
她沉默着。
“三个小时……”他从牙缝间挤出话来。“我整整找了你三个小时,像白痴一样的找着,怕你出事,怕你遇到坏人,你到底知不知道!”
见她仍是一言不发,他剑眉拧紧。“你知道的,你都知道是不是?这样耍我你很得意是不是?你心里是不是很高兴?你说话啊!不要像个哑巴一样,为什么要这样躲我,我很可怕是不是?我很讨人厌是不是?”
想到这些问题的答案,他越来越烦躁,气闷的想找个出口发泄。
她动着唇瓣,几次要开口,在他暴烈的怒气下又忍了下来。
“说话,你给我说话,不要每次都像个闷葫芦一样。”
他愤怒地叫嚣,激动的想把她抓起来狠狠的摇一摇。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月光下,她脸上写着无可奈何和一丝惶恐。
他真的火了,干脆把压抑多年的不满都吐出来。
“你不知道我要干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要干什么,我一天到晚发神经似的跟着你转,看你的脸色,看你躲我跟躲一个杀人狂一样,我还能拿你怎么样,现在是我要问你,你要把我怎么样,你到底要干什么?”
一向张扬的纪靖远,浓黑的眉皱着,漂亮的脸上一片黯然,不知为何,她竟有那么一丝丝的心痛。
“以绵……”他沙哑地轻唤,她的名字在他的唇间,用一种缠绵的余韵吐出来,让她心里微微一颤。
“我……我喜欢你,我想对你好,这样有错吗?”
一个骄傲、优秀的少年,情窦初开时,拙劣的将自己的情意摆在她面前,着急的、不知所措的等着她的响应,情意真挚且直接。
“我不配你对我好。”这话讲得好轻好轻。
“那是我的事。”
他回得干脆,让她又是沉默。
“纪先生和太太不会答应的。”
“只要你答应就好。”
他黑亮的双眸有像火似的热情,这热情带着强烈的感染力,让她几乎被烧灼。
“你不要这样。”她轻声的说着。“我们快要高三了,还要准备大学联考,等我们考完试再说好吗?”
他眼睛一亮,像天上繁星都跃进了他眼里,灼热晶亮。
她知道他长得很好看,学校好多女孩子都在背后偷偷的谈论他,德馨曾说他不当明星太可惜了,虽然她对他一直有偏见,但不能否认他确实俊朗有型。
这一刻,他心里像有闪电蓦地画开了黑暗,有刹那间的震撼明亮。
“我们在一起?”
他显而易见的喜悦让她呼吸有些困难。“不是,我……不是,我的……我的意思是……”
他的眼眸暗了下来,她沉默了一会,艰难道:“一切等大学联考结束再说吧!”
他轻轻的握着她的手,她有些惊慌地想挣月兑,他却握得更紧了,朦胧的月光下,他的大手合拢着她的小手,坚定而温暖。
他看着她许久后微微一笑。“我们念同校。”
她微微一颤,有些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好不好?”
正迟疑着,握她的手又是一紧,她轻轻的应了一声。“嗯。”
这样的应许让他又惊又喜。
“以绵,我们在一起。”他再强调一次。“我们会在一起的。”
他说得那么坚定,彷佛再无可疑,彷佛誓言就此生根,终会蔚然成林。
他那样毫不掩饰的快乐刺痛了她的心。
夜晚,她将自己埋在棉被里,一片漆黑里只有她的呼吸声。
她默默淌着泪,害怕啜泣声惊扰到家人,咬着棉被无声的哭泣。
对不起,纪靖远,对不起……
她家是依附在纪家之下才能生存下去,先生太太因她和靖远同年也是同学,一向都很照顾她,因自己成绩好,小学、国中、高中的学费、餐费、补习费等都是纪先生付的,对他们而言只是举手之劳,于她却是再造之恩。
她一直知道,她和纪靖远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住别墅,她住小绑楼,他吃穿奢侈,一件衣服的价钱就让她惊得说不出话;他比她聪明,她是苦读型的学生,而他随意马虎,数学未见敌手,她把读书当成出路,若非她的成绩,先生太太岂会对她另眼相看,叔叔婶婶又怎会让她一直念下去,她可能国中毕业就去工厂当女工了。
读书对纪靖远没那么重要,他以后可以念贵族学校,可以出国念书,就算他放荡败家,他日后都是纪家的继承人,偌大的家产,雄厚的背景,注定了他未来的锦锈前程,而她,只是住在他们家外宅的下人而已。
没有人乐见他们在一起,狼和羊不能同群,就如飞禽和走兽分辖不同领地,她很清楚,可纪靖远却盲目的看不清。
他们一点都不合适,灰姑娘的剧情只有童话才会发生,独独不会发生在她身上,从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命运这东西是不可违抗的,她尽自己的努力去争取自己本分能得到的。
他不是她能高攀的,年少时的冲动,最终不能圆满。
不要经历那个过程,就不会有最终的伤心了。
不用美化可能,她早就知道了那个悲凉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