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如果撇开是因遭到“狐”算计才会沦落于此的前提不说,无论是宁为臣还是聂小鱼,都会觉得这一趟迷宫之行其实还挺……
有趣的。
在闯过“镜关”后,他们接下来到了“灵刹大殿”,遇到一只正在怒喷火舌的汤牡龙。
那是一只名唤“汤牡”,约莫有十个人高的一只喷火龙,因为搞不定火候大小,而烤坏了一炉烧饼,正气得蹦蹦跳。
在宁为臣为他解决了问题,并送给他一只“定时器”后,汤牡龙开开心心地亲自将他们送出大殿,依依不舍地和他们互道珍重。
他甚至还邀请他们在回程时,可以上他那里吃烧饼并休息。
在快乐地挥别了那只热情的喷火龙后,聂小鱼好奇地开口。
“你怎么会有那种古里古怪的东西随身带著?”
“会古怪吗?”
宁为臣淡淡笑著,微耸肩头。
“我觉得还好吧,因为我这工作没有拘绊、下受束缚,任我逍遥来去,再加上我又是个很喜欢结交朋友的人,所以不但走过丝路,去过西域,登过天山,甚至还曾乘坐过高桅大船渡过重重汪洋,去到了那些有著红发绿眼,被咱们中原人唤作洋鬼子的几个临海国家。”
“那些洋人的文化和咱们的不太一样,却对机械科学之类的什物极为专长,那只‘定时器’,就是我结交的洋人朋友送给我的,我身上常会有些小玩意,以备不时之需。”做人最要紧的是要懂得认清自我,既然本事不够,那么用来逃生或用来哄哄人好换取时间的小道具,总是少不了。
聂小鱼偏侧螓首,不可思议的看著他,“怎么听起来,你好像还挺满意自己目前的‘工作’?”当一个术法不济的道士?当一个随时可能得脚底抹油的江湖郎中?
“没错!”宁为臣无所谓的笑笑,甚至还点点头,“我是觉得还挺满意的,这毕竟是对我有养育之恩的师父,在过世前承继给我的吃饭家伙,做人哪……”他的表情半带著玩笑半带著正经。“可千万别忘了‘祖业本行’如果能有机会让我在术法上专精变强……”他想起了那块“狼牙”,不禁有些神魂不属,“那当然就更棒了!”
之所以会神魂不属,是因为想起了与姬商之间的交易,也想起了他会接近聂小鱼的初始原因。
但不知何以,在当时并下觉得不对的做法,却在此时让他觉得不太妥当。
按照他原先的想法,哄骗一只妖就同哄骗一个女人一样简单。
先让她动心,然后相约成亲,并在婚礼前要求监宝,再找人把姬商找过来,想法子制造出一场混乱,好方便他找机会夺宝。
这个计画听来简单,看来容易,做起来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在计画之初,他并没想到会有这一趟迷宫之行。
让他能深入地了解她,并且看见她隐藏在坏脾气、蛮性子底下的脆弱害怕、串直可爱、朴拙莽憨,以及那最令他难以忘怀的,柔软馨香、甜馥似蜜的唇办。
他对她的感觉,早已无法再同计画之初时那样地纯粹算计了。
想得太过专注让他错过了她的问句,聂小鱼气嘟嘟地提高音量。
“喂!臭道士!”
和他说熟不熟,说不熟却又不尽然,毕竟她都已经“吃”过人家了,但她还是习惯这样喊他。
“别当你这会儿手握有‘免揍’金牌,就这么的不怕死,居然敢不理人?”当心她用记帐的!
“对下起!你刚刚说什么我是真的没听到,你能再说一遍吗?”
“我是在问你——”聂小鱼没好气地重新问一遍,“你当时是哪根筋不对,怎么会突然想到要上‘鹿鸣馆’去求亲呢?”
他刚刚自个儿都说了,喜欢过没有拘束牵绊的逍遥生活,那又怎么会突然想去求亲娶妻?甚至还是去娶个非人的妖精?
“告诉你,我是最恨被人欺骗的了,你可别想乱编理由唬弄我。”
她或许性子鲁直,却还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于外只可能是“恶名远播”,绝不可能是“艳名远播”的。
所以他那时候的突然上门求亲,态度又很坚决,实在是让她怎么想也搞不懂。
向来能言善道的宁为臣,却让这样的一个简单文句给问倒了。
不为什么,只因他突然不想再继续对她撒谎,但不想撒谎却又不能吐实,自然就出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窘态。
罢好在此时他们绕过一处山坳,眼前出现一道银丝带状的长瀑,瀑布除了在谷问因阳光照射而出现一道美丽彩虹外,还夹带著像干军万马奔腾般的隆隆水势直冲谷底。
“上头是瀑,下头是涧,所以……”宁为臣开口,乐见到涧水淙淙,因为终于有机会转移话题。“我的直觉告诉我,或许是该往下跳的时候了。”
“往、往下跳?!”聂小鱼听了只能傻眼。
“是呀!‘逢涧直跃’的不是吗?”
“为什么你会知道?”她再度傻眼,而忘了该先问另一个重要问题。
“我早就说过了……”宁为臣避开她疑惑的眼神,“我的直觉是很强的,就在刚刚,那四个字就像闪电般打入我脑海,它像是在告诉我,咱们接下来的路,就在水里。”
“但是……”
他决定不再给她任何怀疑或是发问的机会。
“跳吧!”他以动作加上命令打断她,毫不犹豫地拉著她一块往涧底纵身跳下。
因两人之间被铐上了条“同命镶”,让她想临阵月兑逃也办下到,但因为是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往下跳,所以聂小鱼等于是让宁为臣给硬生生地往下扯落的。
随著身子往下落,她忍不住发出尖叫,刚刚忘掉的重要问题也跟著月兑口而出。
“不行——我不识水的!我不要——我不要哇——啊啊啊——救命——”
呃,他忘了猫都是伯水的,这只小莽猫自然不会例外,她宁可接受与人恶斗至死的战局,也不要接受那种会被水给淹死的感觉。
“别担心,闭上眼睛。”他在半空中将她揽入怀里,把她的脸压在自己肩头,“我既然敢带你一起跳,就自然有我的把握。”
“我不要!我不信!你太可恶了!居然未经我同意就逼我跳下来!”聂小鱼在他怀里挣扎不断,“我才不要信你这臭道士能够……能够……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话没来得及说完便换上一阵咕噜声,因为他们已经掉进水里去了。
他们一落入水里,那快速地由四面八方环簇压顶过来的沉重水压,几乎要将聂小鱼给吓得疯掉。
她长这么大除了洗澡外,向来是不爱碰水的,就算真去碰了,也从没像现在这样从头到脚浸在水里的经验。
她快要不能呼吸了!
她快要死掉……她真的就快要死掉了!
她想张口尖叫、想用力蹬足、想疯狂地乱捉一把,却不管她做了什么,结果都只是让她下断被灌进水……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因为怕水而濒临崩溃的时候,她终于被带出水面,跟著耳畔响起一把温柔、极有说服力的男性嗓音。
是宁为臣,是那个她从头到脚瞧不起兼不信任的臭道士,也是害她掉到水里的罪魁祸首。
“乖!你没事的……嘘!安静点听我说,放开你快要揪破我衣裳的手,呃……还有你那可怕的利爪,全身放松,把你自己交给我,你得要先学会信任我,然后我才能够帮你的,相信我!痹小鱼,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如果是在平时,聂小鱼肯定会对这样子的说法嗤之以鼻,然后一巴掌打过去。
但无论是人或是妖,当她在面临最害怕的事情时,方寸已乱,理智全无,只能够按著体内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去做出判断,而那个判断正告诉她,除了相信他,她已经别无选择了。
除非,她真的想溺死。
于是她安静下来,放弃挣扎,虚月兑无力地任由他摆布。
幸好他并没骗她,即便他怀里抱了个她,只能以单手划水,他的水性依旧好得叫人惊讶,自在得像条鱼,就像她的名字一样。
罢刚两人是由百余丈的高处向下跳的,重力加上骤急的速度,让这一跳几乎触著了涧底,也让他隐隐约约地看见左前方不远处出现了道微光,就像是有座水洞在那边一样。
但因为担心憋著的那口气快用完了,他只能选择先浮出水面换了口气后,再钻进水底去找路。
如果他身边没有多个她,他肯定能行动得更快,但因为有她在,他的所有思考模式都被迫重新做出修正。
既然甩不月兑,那就只好同命承受,他认了!
他抱著她再度潜入水里,寻找起所有的可能通道,还得时特留意著她钓反应,赶著在她小手揪紧,胸口生疼,—副快要没气时停止泅求,然后低头以嘴渡气给她。
就这样子边游边找,偶尔还得浮上水面换气后再度潜下,在经过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他终于能够确定水洞的位置了。
于是他抱紧她,一鼓作气地快游前进,倏地钻身进入水洞里。
水洞后方接连著一条水道,水道并不太长,在游过了短短水道后,两人耳畔终于出现了破水声响,而后他们便将头浮出水面。
往前望去一片豁然开朗,绿意盎然,他们甚至还听见鸟语、闻到花香,就像是经由那道水道,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一样。
“你还好吧?”这是宁为臣最关心的问题。
“一点也不好!”
聂小鱼仍在拚命地喘气,像是想将空气全吸过来,又像是想将她这辈子所有能够喘气的次数,一次给用完。
“那可恶的姬小婳,最好保佑我别活著回去找她。”
宁为臣没说话,先上岸后再将她拉上来,直至两人虽然模样狼狈,但至少平安无事后,他才忍不住嘲笑她。
“你呀,才刚没事就起了仇恨心?怨念太重了。”
她转过脸下悦的瞪著他,“别告诉我说你不会!不会讨厌人,不会恨人,不会生气时就想拚命骂人、踹人并砸东西?”
“当然不会罗!”他回答得自信十足,“因为那些事情都太浪费时间了,生命毕竟有限,总得要拿来用在有价值的事物上。”
她不屑的哼了一声,别开脸,“别告诉我用假术法骗人,也是一种有价值的事情。”
“怎么不是呢?”
他微笑著伸手将她的湿发拨至耳后,动作温柔,就像是在面对一只需要沟通、需要再教育的待驯宠物时,会出现的表情。
她对于他的举止有些不惯,但怪的是,她并没有想要拍开他手的念头,尤其是刚刚才被他一路护送离开水里,还三不五时得接受来自于他的“渡气”之后。
“当一个道士,最要紧的是要能够安抚人心。世人之所以会需要道士,有的是因为失去亲人而伤心,有些是因为曾经做过坏事而害怕,他们其实不一定都曾经见过鬼神,却因为心中执念作祟,而有了想见见死去亲人的念头,或是有了想做法事,祭祀鬼神,也好解了心祟的念头,而我们这些做道士的呀,正是为了要让这些人感到安心而存在。”
歪理一箩筐!
聂小鱼在心底咕哝,没说出口是因为毕竟人家才刚救过她,她也不好老给人家难看,还有一点,在经历过“镜关”及刚刚水中的那一场大劫之后,她真的无法否认,他确实是有点能让人安心的本事。
“那么好吧,小女子聂小鱼这厢有礼了,想请问伟大的‘安心道士’……”
由“臭道士”升级为“安心道士”,这样也算能聊表她对于他救命之恩的感激了吧?
“接下来若是按著你的直觉,咱们又该怎么做呢?”
宁为臣笑了,笑她难得也会有幽默感出现的时候。
“我的‘直觉’刚刚泡过水,坏掉了,需要暂时休息,所以接下来的关卡,不如就换小鱼姑娘来伤脑筋吧。”
他只是顺著她的话说笑,主要是为了不想露馅太多,让她知道他听见蘑菇精的交代,却没想到这句话竟让她听得脸儿红红,深觉挂不住脸。
如果她没记错,在刚进迷宫时她还曾将他护在身后,甚至还说出“不用害怕!一切有我在!”的大话,但现在回头仔细想想,就会发现那几个已经闯过的关口,几乎都是靠他一个人而破解的。
“你现在是在讽刺我……”她红了脸,嗓音也变冷了,“说我一路上都没出过力吗?”
看出她脸色不对,幽默感跑掉了,宁为臣赶紧摇头,“在下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没有’?!所以……”聂小鱼愤怒的跳起身,害他猝不及防地让手镣给扯疼地狼狈站起。“你真的是这么想?”
为了不想再发生两败俱伤的局面,他低声下气的开口道歉。
“小鱼,我真的没有这么想过,一点也没有,我喜欢照顾你,不但不会觉得你累赘,反而觉得能有余力照顾你是我的福气……”这话他说得真心诚意,“你需要我发誓吗?”
“我才不需要呢!”她表情不屑地扭开头,“听说凡是由人类所发出的誓言,尤其是经由男人嘴里说出来的,十之八九都是在骗人的,发得再多也没用。”
“你放心,我聂小鱼是不会认输的,前头那段看你,后面这段瞧我,接下来还有关卡要过,我相信我一定能够迎头赶上你,让你瞧瞧我的厉害,所以呢,让我好好地想想,我记得纳豆给我的第三句话,好像是叫做‘缝云上菜’还是‘逢迎下……下尿’之类的怪话,思,依照我的判断,我想它应该就是……呃,它的意思就是……”
她瞪大眼盯著他,好半天挤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在气氛微显尴尬的时候,宁为臣回瞪著她的眼睛,突然大声击掌。
“没有错!正是‘逢云上鹞’!”
话说完后,他竖起拇指大力的称赞她。
“小鱼姑娘这四个字解得真下错,刚刚我就发现这座山谷里除了花花草草外,就是云朵特多,多到了满山满谷,你这句话的意思,想必就是当看见云朵齐聚时,就该要登上纸鹞,或是找到形似于纸鹞的乘物,主要的目标,该是想让咱们从空中这个方向去做思索吧?”
“呃……”聂小鱼毕竟是个老实头,“我?是我解出的吗?刚刚我……我真有那么说吗?”
“有!你有!你真的有!你当然有!你绝对有!”他表情很自然的一再点头强调,“我瞧见你的眼神这么说了,只因咱们两个默契太够,我一看就懂了,彼此心领神会即可,是以压根就不需再由你的口中说出来。”
嘻,这话说得真好听,说得她不禁感到有些飘飘然。
原来,她并不如外人——如姬小婳那一类见识不足的家伙——所认为的鲁莽粗心,而是因为在这世上能够看穿她的眼神、能够了解她心的人,著实太少了。
靶觉重新拾回尊严的聂小鱼心情大好,眉开眼笑的。
“安心道士果然眼神锐利,我刚刚确实是这么想的,所以接下来我们得找出纸鹞,然后迈向下一个关口。”
就在对话间,两人下约而同抬起头,接著一块瞪大眼睛看著成群软绵绵、蓬松松的云朵全往他们的方向飘过来了。
只是那些云朵不只有白色的,黄色、绿色、粉红色……各种颜色都有,就像是被人以朱砂、石青、丹黄等涂料给晕染上色了一般,不单是色彩缤纷,它们就连形状也不太寻常。
有方块状、三角形、壶状、怪兽样,甚至还有个环绕成圈,中间破了个大洞的。
聂小鱼几乎看傻了眼,“好漂亮的云喔,让人忍不住想……想要吃一口……”肚子因此面微生蠢意的她陡地眼睛一亮,想吃东西的念头立刻抛诸瞄后,神情激动地捉住宁为臣的手。
“喂!你快看!快看!那一朵粉蓝色的云朵是菱形的,后面还拖著一条长长的尾巴,是不是、是不是……很像一只纸鹞?”
宁为臣边看边笑,真心地证美她,“小鱼姑娘的眼睛真好。”
“耶耶耶!找到了!安心道士,我们真的找到了耶!我们离成功又近了一步!快快快,快点跑!千万别让它飘走了!”
她兴奋地捉起他的手就往前跑,感觉到自己的心,好像快乐得就要疯掉了。
不为什么,只因为这“逢云上鹞”一关,嘿嘿,可是她聂小鱼破解的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