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妃大典上。
斑台下,站着一群意欲飞上枝头当凤凰,嫁给俊俏大皇子的豆蔻少女。
斑台上,坐着个一如往昔般面无表情,即便是在自己的“好日子”里,仍是端着一副遥不可及神情的楚国大皇子马希尧。
反倒是站在他身旁的福公公,一脸兴致勃勃,颇有种婆婆帮忙代挑媳妇的热呼劲。
“底下有几个人?”
埃公公在马希尧耳边叽哩咕噜地说了一大串,马希尧却只问了这一句。
“启禀大皇子,这里共有六十位秀女,但这只是头一批。”
“还一批?”俊眉打结了。
“不,还四批。”
老天!他怎么不知道他们楚国竟然有这么多急着想嫁的少女,更不知道怎么她们都生得同一副德行。
不骗人的,马希尧先是眯眸接着瞪大,再眯再瞪,再瞪再眯,但无论他怎么放眼望去,都像是见着了六十根……树桩。
大大小小,高矮胖瘦不一,上头画着不同五官的……树桩。
老天!见山不是山,见女不是女,莫非他的眼睛真的出了问题,除了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妖女之外,再也看不进任何女人了吗?
“福公公……”马希尧难得会向福公公开口求助,“你不觉得她们……全都生得一个模样吗?”全部都是树桩。
“怎么可能会一样呢?不一样,不一样,全部都不一样的!”为了帮主子安下心,不再胡思乱想,福公公急匆匆地将莲花指往左比去。“例如这一位,韦都督的长女,风华绝代,端庄守礼,安静娴雅……”
马希尧举掌打断他的话,“我不喜欢太安静的。”太闷。
埃公公听了暗翻白眼。
想也知道,他家皇子就是太静,才会喜欢上那麻雀似的小麻烦精,虽说他是觉得安静贤淑的女子比较适合当大皇子妃,但重点还是得大皇子喜欢,这样才能将他家主子的心给留在家里,并且快点为谨言宫里添个小宝宝。
回想起天骥游那个可爱到爆,却连看上一眼都得付钱的宝贝儿子,福公公心头火热,赶紧将莲花指改往右移。
“那就这一位吧,姜太尉的独生女,此女自进殿到现在,脸上就没停过笑,五官清甜,身材窈窕,眼神娇娆,嘴角还有颗小红痣,端的是风情万种……”
“你当我现在是上妓院里挑花娘吗?”
那倒是!埃公公心虚抹汗,重新再挑。
“那么就祖丞相的外甥女,犹如小家碧玉般的清秀闺女……”
“登不得台面。”
“张将军的妹子,磊落大方,性格率真……”
“我不喜欢和说话太直太冲的人在一起。”
“那就……”
接下来福公公口水都快说乾,几乎将六十位秀女全轮过了一遍,却见他家大皇子个个都能挑出人家的毛病,除了摇头还是摇头。
“没关系!”福公公强逼自己打起精神,僵着一脸快抽筋的笑容,“这一批的都没看上眼,咱们再看下一批。”
“你让她们都回家去吧。”
马希尧淡然作声,赫然立起,举步准备离去。
“大皇子,您不再多看看、多瞧瞧吗?”算奴才求您吧!埃公公那原是僵掉的笑容,眼看都要转为哭容了。
“不了,别再浪费大家的时间了。”
不再多说一字,马希尧踏步坚定离去,抛下一屋子与福公公大眼瞪小眼的美女。
唉!马希尧边走边叹息,没想到还真让他那无缘的大哥给说中了。
天骥游说他就算再如何强迫自己去试着接受其他女人,但早已在心头根深柢固的情丝,却是不会容许他这么做的。
情难自已,心动无由抗拒。
他头一回在树上看见那个小女人时,他的心,就已不再是他自己的了。
所以他才会在见到各色各样的美女时,全都像是瞧见了树桩。
也才会在还未能弄清楚飘飘的感情,是否已由别人转回到自己身上时,依旧惦记着她不放。
再去试一次吧!他告诉自己,在她恢复记忆之后,两人重新来过一次。
这次他会以马希尧的身分去追求她,去爱她,而不需再委曲求全地顶着别人的影子。
伸手至怀中,马希尧拿出天骧游带着妻儿临走前,交给他的彩色丝环。
天骥游当时是这么说的——
“找到飘飘时,记得把这条丝环交给她,姣兮当日跳进水里就是为了捡这玩意儿,她听说这玩意儿能为人带来幸福,她跳入水里是为了想帮飘飘捡回幸福。我这傻娘子总觉得对飘飘过意不去,再加上她知道我疼这小师妹,为了想让我安心,总是将能让飘飘得到幸福视为首要之务,姣兮认定你是那个能为飘飘带来幸福的男人,所以让我把这东西交给你,并祝你们能早日把心结解开,长相厮守。”
马希尧盯着丝环,好半天后才挤出话来。
“我不保证能让她如愿,但我必须说,你有一个很懂事的好妻子。”
天骧游拊掌大笑。
“没错!那个天底下最懂事的已经让我给娶走了,所以兄弟呀,你也只能将就那个天底下最不懂事的了,不过不懂事归不懂事,换个角度想,也能算是一种生活乐趣,只是心脏得练强点,因为你得每天接受她给你的惊喜。”
一番玩笑话言犹在耳,没想到他还真让天骥游给料到,眼里再也看不进其他女子,非天飘飘莫属了。
马希尧仰天长叹,也该是它放段,抛开自尊,去向那小使坏精求和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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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希尧骑着绝影,纵马奔驰。
这一次少了个捣蛋鬼在旁拖延,他只花了不到两天的时间就到了乌龙观。
只是等他来到观前时,便愕然的瞪大眼,也不过才相隔数日,这乌龙观竟已被改了名。
悬挂在门楣上的镶金牌匾,上面的“龙”字被撬去,改安了个“贼”字上去,登时让“乌龙观”变成了“乌贼观”。
不但被更名,就连上回他来时那些熙熙攘攘的香客也都不见了,几扇髹漆大门不见影子,台阶上有群正忙着粉刷修缮的小道士,以及一个双手抱头,愁眉苦脸地坐在台阶上的胖道士。
认出了是仁慈,马希尧翻身下马踱近。
胖道土抬头先是眼神大亮地喊了声:“游儿!”但看到马希尧摇头后,眼神立刻黯下,再度愁眉不展。
“道长,这是怎么回事?”
乌龙观被改成了乌贼观,告诉人家里头住着一群贼?哪个香客还敢上门来当冤大头?
“唉!一言难尽,总之是世道不佳,妖孽横行哪!”
“知道是何方来的妖孽吗?”
仁慈懒懒地以手扇风,没好气道:“外头的妖孽哪有这种本事?还不就是那个咱们自个儿家里养出的小妖孽!”
终于明白了眼前一切是谁的杰作后,马希尧在仁慈身边坐下,眸底有着同情。
“飘飘又给您添麻烦了?”
“何止是麻烦,这丫头这次回来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比往常更加恶劣!原先咱们瞧她恢复了记忆,还兴匆匆地帮她办了个『飘飘重生宴』希望她经此教训后能体会到家庭的温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再使坏,却没想到……”
回想起当日之事,仁慈脸上余悸犹存。
“这鬼丫头一脸感动,泪眼汪汪地跟我们敬酒,说是谢谢大家,哪知她在酒里搀进了巴豆及睡药,让咱们大夥全挤在茅坑里三天三夜出不来,拉完了睡,睡饱了再拉,臭气冲天,人人无语,只能泪眼以对,惨况直比人间地狱!”
马希尧在脑海里想像着那个画面,鼻端彷佛真嗅到了臭气。
“三天三夜后,等咱们终于有力气爬出茅坑,却见不但是道观大门让她给拆去卖掉,脾匾上给改了名字,她还把神坛上众神明的塑像或添上胡子,或抹黑牙齿,或戴上眼罩,弄得神不像神,个个像鬼,将信徒全都吓跑,尤其是那尊以骧游的模样雕塑成的商神,还被她给扛到观外,套上红肚兜,抹上红胭脂,头顶插红花,脚踏臭狗屎!”
再也忍不住了,马希尧噗哧一笑,立刻得着了仁慈的一记大白眼。
“笑?你居然还敢笑?亏我当日还想着你就算没本事改变她,至少能将她给控管在身边,这世上我只看过她怕两个人,一个是她大师兄,一个是你,怎知你这小子还真是叫我失望!”
敛起笑容,马希尧轻咳开口。
“道长知道飘飘此时人在哪里吗?”
就算是为民除害吧!他现在愈来愈想将这坏丫头绑在身边,省得她日后因为恶作剧过多,招来天怒人怨,被人报复,甚至是像她那回的误喝忘情汤,而自食恶果。
因为爱她,所以他心甘情愿承受她使坏的一切,只求她能平安无事。
仁慈没好气地摆摆手。
“这丫头坏透了,将观里给闹成这个样子犹嫌不够,还跑到她二师兄、三师兄那里使坏,闹得人家鸡飞狗跳、人仰马翻,苦不堪言。去!若非这丫头是神人托付给我们的任务,我和她大师父早就『大义灭亲』将她绑送到官府去了,至于此时她人在哪里,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求神拜佛,要她别再回来寻我们晦气了。”
虽说仁慈并不在意养出个被人怨声载道,又邪又坏的徒儿,但前提得是,那遭到凌虐的对象可不能是自己呀!
“马大哥是来找我家小师妹的吗?”原本帮忙整修大门的天养,在瞧见和二师父说话的马希尧后,便过来打招呼。
马希尧点头。
“你不怕让她给缠上?”那可是人人敬而远之的使坏精喔。
“我喜欢……”马希尧想了想后,坦白开口,“让她给缠着不放。”
天养眸中出现了浓浓的钦佩及惋叹,惋叹着这样一个大好青年,脑子却给烧坏了。
“马大哥,若按佛家的说法,你还真是个地藏王菩萨,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哪,成全你吧。”他递给马希尧一张纸,“这上头写着的正是小师妹最近在忙的事情,你拿这个就能找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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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捉着天养给他的“入帮申请表”,马希尧来到了一间破庙前。
破庙外头挂着一块摇摇欲坠的木招,上头写着“混世恶人帮成立大会”。
这丫头!
马希尧无奈的摇头,如果他再晚点来找她,难道她真要去当个女魔头?
当个使坏精已经够让世人伤透脑筋,她居然还想升格当混世恶女?而且还组团成帮,就为了那日他骂她是恶女,她就非要当个恶女给他看吗?
马希尧在庙门外让个身着乞丐装,蓬头垢面的小女丐碗儿给拦了下来。
“喂喂喂!你穿这样不符我们入帮规定,回去换一套再来。”
他淡嗓请教,“那我该怎么穿才对?”
“按我家帮主的意思,要穿得愈是惊世骇俗,愈是丑怪可怖,愈是怪诞离经愈好,你穿得像个正人君子,那不是明摆着来砸咱们招牌的吗?”
“你家帮主是否叫天飘飘?”
“哇哇哇!”碗儿捉起竹棒跳了起来,“好大的狗胆,居然敢直呼我家帮主名讳!耙情是来找麻烦的?”
“不这么喊该怎么喊?”
“她喜欢我们喊她『天上地下万劫不复混世邪魔妖精打架霹雳无敌恶女』。”
马希尧强捺笑意,“本事!这么一长串念下来居然舌头不会打结。”
“废话!能进咱们帮来的人帮主可都先筛选饼了,牙不尖、嘴不利,舌头不够灵活的都别想蒙混进来,说到了这里,废话一大堆的正人君子,都叫你回去换套衣服了,你还杵在这里做啥?究竟有没有诚意呀……”
马希尧面无表情地自怀里掏出三锭金元宝,搁在桌上。
“你觉得我有没有诚意?”
让金元宝的光芒闪得都快瞎了的碗儿,在目瞪口呆兼流口水好半晌后才终于清醒。
“有有有!诚意十足,十足诚意,纯金般的诚意……”
碗儿快手快脚地将三锭金元宝塞进口袋里,再将腰际上一块烂木牌连同她手上竹棒,全交给了马希尧。
“恭喜你了,就从这一刻开始,你已经是混世恶人帮的八袋长老了,见牌如见人,这块牌子你得收好,我走了!”
“你要去哪?”
“月兑帮独立!记得帮我跟帮主说一声,说碗儿要她老人家自己保重!”
话声方落,那叫碗儿的小女丐便在马希尧面前跑没了踪影。
这是什么帮?
他不禁要皱眉想,道义摆两旁,利益放中间?果真是恶得可以。
算了,管它是个怎样的乌合之众,重点是他心爱的女人在里头便成了,于是他举步踱进破庙里。
前厅空荡荡,后头园林处却是人语扰攘,他循声过去,尚未走进园子,就已先听见了那把会让他心跳加速的俏生生甜嗓。
“总之,恶人万岁!咱们每个月集合一次,每个人都要提出一个新点子,看要如何整治得那些卫道人士,虚伪君子哇哇跳脚,生不如死。”
“我反对!”
马希尧懒懒举手,顿时便将全场,连同站在台上的“女魔头”在内,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给集中了过来。
“我觉得这么做早晚会引来官府关切,以驱散邪教的名义,请我们去吃牢饭。”
其他人尚不及有反应,天飘飘便咬牙切齿的开口质问。
“是谁许你进来的?又是谁给你权力说话了?”
马希尧气定神闲,将那块他用三锭金元宝买来,代表他八袋长老身分的烂木牌举高。
“现在,我有权力说话了吗?”
“没有!绝对没有!我是帮主,这里只有我说的话才能算数!”
天飘飘见了那块烂木牌后火头更高,在心底将碗儿臭骂了千遍,骂她这么轻而易举就让敌人给收买了。
包可恨的,饶是她平日诡计多端,慧黠善言,却在一见着这该死的男人时,没来由地一阵心慌,脑子里居然一片空白。
可恶!她究竟该用什么办法才能将他赶走?才能让他别再来骚扰她!
“大家听我说……”天飘飘念头一转,水眸看着台下四、五十名帮众,想以众人之力来赶跑这讨厌的男人,“这个家伙是个大坏蛋……”
没想到马希尧一个提气开嗓,硬是将她的声音给盖过去了。
“没错,诚如帮主所言,我是个大坏蛋,正是本帮最需要的人才,现在我就将方才我在来此的路上,听见的好消息跟大家分享,就在乌龙观……喔,不,乌贼观前,仁慈道长因为被逆徒气到了神智不清,正在开金柜,广发金砖,想要得到金砖的就得赶快过去,去晚了,怕连个金屑都捡不着。”
他这话才刚说完,眼前众人便一哄而散,只留下满地的狼藉及一双互瞪着的人儿。
“你……”天飘飘恨得握紧拳头,“你居然撒谎?”
马希尧定定觑着她,“是你逼我的。”
“我?!”天飘飘气得跳到他面前,眸中怒火炽烈,“我怎么逼你了?”
“你说你要成立『混世恶人帮』而且只收恶人,为了符合你的要求,成为你忠贞不二的门徒,我只好从撒谎开始学起。”
“你来这里到底想做什么?姓马的!咱们不是说好了从今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了吗?”
“那是你说的,我并没有同意。”
“是你自己说的,你说我是个恶女,你说你……”吸气吸气,她不许自己眼睛出现水气,“后悔爱上我,难道你也喝了忘情汤,所以把自己说过的话忘光光了吗?”
马希尧神情不变,眼神却专注得彷佛可以燃起火焰。
“我没忘,只是人生里有太多会让人后悔的事,我长这么大,最后悔的就是那时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了你,还说出那种混帐的,非我心意的气话。”
“所以你现在已能分得清楚青红皂白?所以你现在后悔打了我?所以你现在是想向我求和?马、希、尧!”天飘飘一字一字地森冷出口。“你是太瞧得起自己,还是太不了解我?你以为我是个会吃回头草的笨马吗?见了人家反悔来祈求原谅,我就能云淡风清当作一切没发生吗?”
“我知道你不是!”马希尧叹口气,眸光带着无奈,“飘飘,这一次我来,是抱着要来捱苦受罪的心。”
“哼!可笑!如果我连能捱苦受罪的机会都不打算给你呢?”
“我知道你不会。”
马希尧淡淡扯笑,抛了个香饵过去。
“因为你生命中素来以整人为至高目标,既然你那么恨我,那么讨厌我,又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个能够折磨你最恨的人的大好机会呢?”
天飘飘无法相信,自己居然有些被他给说动了。
但他那句“能够折磨你最恨的人的大好机会”实在是令人心动了,不得不动摇她原本打算一辈子不再理他的决心。
他说得没错,恨一个人,气一个人,光是恨在心里对方又不会少一块肉,甚至还能更逍遥快活地少个人来烦,尤其是像她这样的小使坏精。
而气得内伤的人是她自己,搞不好时间一拖长后,对方压根就忘了你这一号人物,也忘了曾经伤害过你。
唯有亲近相处,然后伺机报复,才有可能让对方痛不欲生。
唯有这样,才是报此血海深仇的最佳方式,对不?
他给了她一巴掌,还伤透她的心,她誓言要以两项加起来百倍以上,不!万倍以上的痛楚归还给他。
非得要这么做,才能不枉她“天上地下万劫不复混世邪魔妖精打架霹雳无敌恶女”天飘飘的盛名。
那么,什么又是整人使坏的至高表现呢?
对于一个皇子而言,权?他有,钱?他比你还多。
无论是长相、力气、武功,智力,他样样都高人一等,少了一点也无所谓,那么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他痛不欲生,被伤到了极致呢?
答案就是——
偷走他的心,掘光他的灵魂。
让他对于人性下再抱存任何指望,让他愤世嫉俗到了极点,让他觉得死了会比活着快活,让他跪爬在地上,抱着她的大腿痛哭,说是宁可她多甩他几个耳光也不要离开他,不要抛下他不顾。
愈想愈觉得意,天飘飘忍不住两手擦腰,仰天得意地大笑了起来。
“我能将你这笑,解释为同意吗?”
马希尧带着无奈的嗓音,终于将她由想像中的快乐画面给拖回现实。
“没错!我同意!”
天飘飘得意笑着,满心蜘蛛行将攀上蛛网,将缠黏在蛛网里的猎物,吞落月复里的快意。
马摇摇!你完蛋了!你,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