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又长又窄又挤,任惊鸿让小妻子先爬在前头,由他殿后捍卫防备,深怕大后方会出现的追敌。
不晓得年轻人是用什么招术拖延那帮追兵,但他由衷地感激。
“前面!”
惨了!他们赶上来了,任惊鸿听到彼端传来的叫嚣。
“前面有声音!”
“在那里!”
“快。”他抓紧魔美的手。记得年轻人提过,他并不知道隧道有多长,但是依据自己上回过山洞来到芙蓉村的经验,至少也要两个小时吧,倘若估计没有错误,只要一点点时间,只要再一点点的时间──
“哈!我看到了。”兴奋的叫声恍如就在背后一步之遥。
只要再一点点的时间就够了啊!
神哪,救救我们吧,请再给我们多一点时间。
轰隆隆隆──轰隆隆隆──
那种奇怪又有点儿耳熟的声响──就像是酷斯拉般庞然巨物“砰磅”倒地的连锁反应,在大脑及神经来不及回应,一阵令人头晕目眩的晃动使任惊鸿霍然领悟,将妻子女儿一把半揽在怀中,开始疯狂拼着老命朝前匐匍前进。
“鸿?”魔美惊魂未甫,方生产完、被下过药的身子是禁不起过多折磨的。
在妈妈怀中的小朱实则被不寻常的吵杂晃动终于吵醒了,正瘪起小嘴儿号啕大哭。
她想问他怎么了,但突如其来的猛烈摇动马上说明了整个状况。
地震!
后面的追兵也马上兵慌马乱。
“快逃哇!会压死人的!”九死一生中,每个人哪顾得了追逐或逃亡?
跋紧保命要紧哪!
土崩了。
岩落了。
石滚了。
山塌了。
“不──”任惊鸿卯出了吃女乃的全力才爬出那片黑天暗地,便昏厥得不醒人事。
尸遍鸿野,哀嚎不断。
倒塌屋舍中的断椽残梁,四分五裂的家俱。
苍天突然变得好高,地面一片冰冷。
来不及或走或避的人们负着鲜血淋漓的伤口,有的倒在地上申吟痛哭,有的昏迷不醒。
孩子们不知所措地放声嚎啕着,大人们一边须从这场天灾地变中冷静振作,一边开始检视四周,耳边偏偏又有刺耳的哭叫声在干扰思绪,那种被引点的暴烈情绪一发不可收拾。
好几栋屋舍全烧起来了,火光映天。
纱织却无法亲眼目睹这一幕。
坐得笔挺的她已经气绝多时,在耗尽所有的力量;在地震发生的同时,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她的手腕僵凉,瞳孔放大,嘴角尽是鲜红的血痕,唇线却往上扬,欢迎死神的到来。
几乎是同时,袖珍的身子也一抖,然后伴着主人永远地静止了。
这幕惨景中诡异的地方是──那张圆润女圭女圭脸赫然老化近骷髅状,满头黑发成银丝,看来就如年近百岁的老妪。
“病人还没有醒吗?”
“是的,中川医生。”
病人?
他们在说谁呀?魔美茫然思索,过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番对话竟是在说着自己。
“嗯,想来这三位病人还真命大呢。”
“是啊,他们躺在雪地上也不知道昏迷多久了,若不是地震探测的直升机在拍地面图时恰巧经过,才发现了人,否则再怎么急救也来不及,那名小女婴可能也就存活不了了。”
是吗?喂,你们在说谁啊?急于征询的话却无力月兑口而出,她再一次被睡神召唤……
“哇……哇……”有人在哭。是谁啊?在哪儿啊?为什么要哭呢?
“不哭不哭呵。”这道男声温存柔和。啊,她好嫉妒他所眷顾的对象,是谁呀?
“朱实乖,瞧,妈咪在这里。孩子的妈咪,你想不想抱抱朱实?她跟我保证她会乖乖的,不吵你休息噢。”
他在说什么呀?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一会儿便“送”上来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放到她的臂弯之中,那温暖的重量让她讶然。
“小妈妈,你瞧,朱实都乖乖静下来了,现在正眼睛大大看着你哟。”一只大手轻拂黏在她颊侧的发丝,依依不舍揉蹭着。
啊,好舒服。
当那只手终于挪开时,她好舍不得哟,真想叫他再把手模回来。
任惊鸿瞧瞧已经安静下来并转着滴溜溜黑眼的女儿,她绽着小嘴,发出咯咯轻笑,仿佛知道身置母亲的怀中。
一阵鼻酸,他的视线挪向那张消瘦苍白的秀丽脸孔。
“已经一个礼拜了,你还要睡多久呢?”瞧她手臂上扎管的点滴及注射营养剂所留下的点点针孔,他有着说不出的心痛。
“你在怪我吗?的确,是我没能好好保护你……”
不对呀,这怎么能怪他呢?她急于辩解,偏偏连一丝牵动嘴皮子的气力也无。
碍于无法动弹,她只能聆听他的娓娓道来。
原来那时他被灌下的毒药是假的,和魔美一样会立即呈休克状态。那时的任惊鸿接着被搬到神社,直至夜半人静才被年轻人弄醒,纱织则严肃的对整个情况加以解释。
这个好主意还是任惊鸿的故事──“罗密欧与茱丽叶”,给纱织的灵感哩。
“芙蓉姬一旦生下了子嗣,她和其村外召来的夫婿就没有了利用价值,也变成了二十年一度的主要祭品以谢天筹地。”
活人祭!?
“你说什么?”任惊鸿全身寒毛直立。“你们敢动她一根寒毛试试看,我会杀了你们。”
没有鸡猫耗子的尖叫,也没有凶神恶煞的诅咒,更不空口白话的威胁,他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淡然的口气是百分两百的铁定。
他言出必行!
“我知道。”纱织听他这么说就放心了。“七日后便是祭典,我会想办法送你们一家三口出去。”
纱织也言出必行。如果不是她的计划、她的大力相助,恐怕他们现在就不是在医院中接受治疗了。
任何人在生死鬼门关踅过,那种回想的滋味必定都是机伶伶地打哆嗦吧?
“你为什么肯帮我们?”他如是询问过纱织。
后者回他一抹凄凉嘲弄的笑。
“因为我注定是个妖鬼,无法拥有情爱、伴侣,而,魔美等于是我不曾有过的孩子,我要她得到我不曾有过的幸福。”完全是移情作用。
“你?”他仍露出半疑半信神态。
很早他就察觉纱织不是个寻常的池中物,但是他从未深思过这个小孩不寻常到什么地步……
小朱实咿咿唔唔的声响提醒了他,应该赶快将宝宝送返育婴室了。
看着这个活泼可爱的小生命,他顿然觉得不论有多少困苦危难,他都会挺身挡受于爱妻娇女之前……
“等你睡醒了,我们就准备回家喽。”
当天晚上,魔美终于从昏眠中清醒──
激动满怀的任惊鸿搂着她,掉下了男儿泪。
之后呢?
王子和公主从今以后过着平凡快乐的日子喽。
是?也不是啦,夫妻俩接下来又生了三个小萝卜头,形成一家六口的饱和局面。
“快点快点,我带你们去看兔宝宝及猴猴。”
率前为先锋,主动做动物园导游的是他们最小的爱情结晶──也因为这个女孩拖了十八个小时的难产,吓得她的爸爸真的真的不敢让妈妈再冒怀孕的风险,在小纱美生下的同时,自动自发乖乖的去做结扎。
月眉星目的五岁小纱美最爱和九岁的三姐玲爱斗嘴,啊,她们真是天生的宝一对。小纱美喜欢跑跑跳跳,小玲爱却喜欢涂涂画画,红润的脸蛋如西洋壁画中的小天使,剔透圆润,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把,嘴又甜得像抹了糖,见到初次见面的长辈乖得不得了,只有和她相处久了,才知道那张天使皮相下是个捣蛋的小恶魔。
“不要跑那么快,安静一点啦。讨厌。”最后一句“讨厌”是习惯性用语。而任织慧的家人都知道那句话是没有恶意的。
她的爸爸最喜欢这个二女儿的──鼻子。认为那是这个女儿最神似他的地方,清灵美丽且聪敏的任织慧独独脾气差了一点,不过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
走在织慧身旁的长女任朱实是个恬静可爱的漂亮孩子,也是嫡袭“芙蓉姬”能力的长女。奇妙的是,母亲的力量自从转移到朱实身上后,魔美就正常平凡的和一般人没什么两样了。
朱实的能力偶而会在家中制造出如电影中的“特殊效果”,也许会有数本百科全书在书房中腾空,翻页纷飞。厨房的冰箱门自动打开,再关上。或许叉子和汤匙会弹到餐桌上大跳豆豆舞……但这通常只有在她的负面情绪十分低潮时,才会出现的特殊景观。
任朱实在一年前养了一只迷你小猫,她给这只宠物取名“玲珑”。玲珑有着一身黑油滑亮的皮毛,琥珀灰的眼儿神秘地闪呀闪的,不只朱实,玲珑也被妈妈魔美格外宠着呢。
结婚十五年了,算是老夫老妻了吧?可是魔美却一点也不觉得她的丈夫哪儿有半点老态了。任惊鸿依然帅得让她心儿咚咚乱跳,慵懒的男人味流畅在一举手、一投足间,开朗的笑容始终都是她的最爱,不曾有丝改变。
她热爱目前的生活。任惊鸿是个好爸爸、好老公,但是也是一个平凡得有些臭硬脾性的大男人,偶尔耍的沙猪架式(这是她从电视上学会的)大得要命,她就会回几句嘴,好磨磨愈来愈伶俐的口舌。
家庭生活会有着不如意,也有如意之处。
她的心思骤迷,转到前天的结婚纪念日……他们在卧室内格外疯狂、炽情地缠绵整夜,雪白的四肢包拢着深黝结实的躯体,低沉的爱语及轻柔的娇喘,男性的麝味亲匿地揉入女性的香汗……
“爸爸爸爸爸爸!”小任纱美“咚咚咚咚”的迈着小胖腿儿,挤到这对一生的情侣中间,白女敕女敕小手儿各搭一边,鼓起小手臂一架,玩起身体悬空的单杠游戏。
“我也要玩!”小玲爱不甘人后。
两个较大的女孩也挤了过来,抢着巴在父母亲身边,聒噪如吱吱喳喳的麻雀。
她看着看着,啊,她的丈夫及女儿们──脂粉不施的素净秀美脸蛋柔柔晕漾甜蜜蜜的笑,心满意足。
“妈妈妈妈!”呵,她的家人在对她招手了。
“来了。”
很久很久,她问过自己──自己的生命中有着什么意义?
如今她已经找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