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人说你这个人很变态?”麦嘉璇趴在后车座上,跷高被他扭疼的脚,讪讪然的表情映在窗玻璃上。
楚振灏拧紧眉头,一张俊颜臭得可以。
他不吭声,甩上车门,开了音响,任爵士天王强尼哈特曼的声声细语充斥了整个车厢,《MyOneAndOnlyLove》努力营造出缠绵悱恻的情境。
嘉璇奇怪地偏过头来。
看楚振灏发动车子,看吉普车在笔直的车道上平稳行使,一板一眼,一如他此刻紧抿的唇线。
“呵——”她笑起来,小手攀住驾驶座靠背,探出骨碌碌不安分的眼,“没想到你的爱好这么特别,喔?”
他手扶方向盘,脸色阴郁难看。
“原来你是需要这个东西来控制你的脾气啊。”她跪在车座上,下巴枕着手背,一脸的善体人意,“可是,你不觉得这样子太压抑了吗?”
明明是一头暴躁大恐龙,却偏偏要学那乖顺的小绵羊,啧啧,眼前这个男人也太可怜了吧?
楚振灏哼一声,继续保持沉默。
她翻个白眼,觉得无聊,随便哼着《MyOneAndOnlyLove》的调子。车行缓慢,阳光正好,如果不是光着脚丫子,她会觉得更惬意。
唉!可怜的白皮鞋喔。
不过,被他扔掉鞋子总比被他跺掉脚指头要好,是不是?
嘻嘻!呵呵!
“请你不要随便荼毒别人的耳朵。”前方传来沉闷的指责。
“咦?你终于肯说话了?”嘉璇眨眨眼,凑过来。
楚振灏嫌恶地用指尖顶开她的额头,“坐好。”
他命令她。
她偏不。大半个身子挂在椅背上,斜脸,红唇几乎贴上他的耳朵,“你从来没有像刚才那么生气过,是不是?”
她刻意压低的声线轻轻划入他的耳朵,敏感的耳垂被近在咫尺的呼吸烘暖了,那慵懒的语调仿佛生了牙齿的春风,一路畅通,灌入耳道,轻啮耳膜。
“你这个人哪……”她叹息,“屋子要一尘不染,步子要一丝不乱,面子要一成不变,说话要一锤定音,做事要一马当先,为人要一清二白,妄想要一步登天,其实是……”
他身子一僵,略略偏开头去,“你有完没完?”
她笑而不语,亮晶晶的眼瞅着他,扰乱他的视线。
他无奈,蹙眉,行车速度比拟乌龟,“还有什么话你就快说。”
她挑眉,温柔的笑容从唇瓣扩散到眼角眉梢。
“其实只不过是——”她低喃的语气像是情人间的呢语,配合着强尼哈特曼的抒情献礼,如一根细小的针,蛊惑着他的心,撩拨着他的耳,亲吻着他周围的空气,“一……”她一字一顿,四周热气上升,他目不斜视,盯紧前方道路,“场……”她慢慢向后靠,拉远他和她之间的距离,他急剧的心跳声反而显得过分清晰,“春……”她终于靠向椅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他的身体如一根绷紧的弦突然失去张力,“梦……而已。”
她说完,掩嘴吃吃地笑。
他从恍惚中惊醒,搁在方向盘上的手,闷出满掌湿汗。
“你闭嘴!再吵我扔你下车。”他僵着脸,从嘴角挤出话来。
她满不在乎,耸耸肩,“反正已经出了御苑山庄,就算你现在扔下我,我也没话好说。”
他双眸冒火,这死丫头,欠揍、欠揍!
忍耐着想要掐死人的冲动,楚振灏再一次刹住吉普车。
“下去。”
她双手抱胸,巍坐不动。
他回头,对她吼道:“叫你下去你听见没?”
她“嗤”的一声笑了,“我自然是会下去的,不过,在你没有说出你找我的目的之前,我不会再给你下次见我的借口。”
轰!楚振灏脑门充血,气怒攻心。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知羞耻、毫无自知之明的人?
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半晌,才咬着牙说:“你以为我很想见你吗?若不是你爸千求万恳,你就算倒贴给我,我也懒得看你一眼。”
他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一点受到了麦教授的青睐,在他提出要拒绝接受此项重任的时候,教授居然放低身段,苦苦请托。
于是,他又做了第二番努力。原本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只是尽尽人事而已,却没料,他居然连说出此行目的的机会都没有,就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这个丫头惹怒。
好,现在,他认输,他放弃。
他承认自己无能,他愧对教授的托付,他没有办法做到喉咙里卡住一根刺,却还不吐不咽,微笑如常。
“你别说得跟真的一样,老头子会为了我求人?”脸上的笑容维持不下去了,麦嘉璇闪烁的眸子藏不住受伤的痕迹。
瞧,他说得有多么冷酷,倒贴他也懒得看她一眼。
她早就该知道,自己在他心目中有多么的不齿。
寒从脚底起,那光着的脚指,根根,仿佛都在嘲笑她的无知。
她陡然间哽住的话语,令他忆起教授的良苦用心。
天下父母心,在麦教授的眼里,无论多么叛逆的儿女,也是值得他们用全身心去呵护的吧?就像当年的星河,无论他有多坏,多别扭,无论多少人对他失望、唾弃,而她,始终将他温柔地呵护在掌心。
十年前,星河能够做到的事情,十年后,他为什么做不到?
楚振灏的目光柔了、软了。
他伸手,按住她欲拧开车门的手。
“你爸爸没有放弃你,他将你交给我,我也不会放弃你。”
是了,这就是他找她的目的。
他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然而,她最不需要的就是老头子所谓的怜悯。
麦嘉璇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你可以不放弃我,然而,我选择放弃自己。”
可恶!振灏覆在她手上的手加重了力道,“别高估自己。年轻的时候,每个人都可以选择叛逆,但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回头。”
就像他,若不是遇见星河,他不敢想象自己会沦落到何种地步。
“何况,”他的眼神落在她的白棉裙上,“你并没有完全放弃自己。”她心里还有重要的人,她还会在那个人面前掩藏部分真实的自己。
即便,她和那个人的关系有可能不被世俗接受。
“刚才那个人就是邵什么衡?”他突然想起。
那天,在酒吧里遇见的几个不良少年,他们要找的人是叫邵什么衡吧?
“是邵志衡啦,笨蛋。”嘉璇瞪他一眼,蓦地又忍不住笑,“你说他是志哥?拜托,他哪一点像黑社会老大了?他样子够酷么?他打架够狠吗?他开车的速度够快吗?他说出来的话够劲爆吗?“
她一个一个问题丢出来,他的表情一点一点变得难看。
原来,她的金主不止一个。
莫名的,他感到一丝不快。
他忽然凑到她的面前,嘴角漾起笑意,闪亮的瞳眸里隐着某种危机,“我知道了,你喜欢速度?喜欢劲爆?喜欢刺激,是不是?”
他故意说得很慢、很慢,看她膝盖发软,看她戒备紧张。
“是、是又怎么样?”嘉璇退缩、迟疑,感觉到他的手像一炉火,熊熊包覆着自己。
为什么一切都变了?原本不是她在挑逗他的吗?
她再退,脊背抵着车门,眼前的男人让她觉得迷惑。他或许正直,或许冷漠,可能在其他人眼里,也是优秀的。
然而,在她的眼中,他易怒,他善变,而且,他危险。
她无路可退,他继续逼近,庞大的暗影笼罩着她,他的呼吸喷进她的胃里。
她颤抖着,感觉到某种陌生的情绪在搔动,直觉有什么要发生了。他帅气的脸在她眼前放大,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她感到呼吸困难,仿佛他是要吻她了,而她,竟然不想闪避。
她闭上眼睛。
他的唇逼近,快要碰到她的……
她口干舌燥,紧张得要厥过去。
“那么,我们再来比一次——飞车。如果你输了,就给我乖乖地坐在家里复习!”
迫近的唇瞬间移开,吉普车又平缓地向前滑去。
麦嘉璇倏地绷直身子,失速的心跳,如撞毁的飞车,一度停止。
小人!
楚振灏是真正的小人!
麦嘉璇咬着笔头,瞪着摊开在自己面前的习题簿,怄得要死。
飞车耶!
谁会想到平安街的飞车女王居然会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古板小子?
她捶胸,她顿足,她悔不当初!
“怎么了?不会做?”楚振灏英俊的面庞好比笑面虎。
她咬牙瞪他,半晌,从齿缝中挤出声音:“刚才的……不算,我们重新比过。”
他摇头,眸中笑意加深,“怎么可能?说了比飞车的,你也同意了。说过的话要算数。”他温和的语调好像在哄闹别扭的孩子。
她气恼地拍桌子,“飞车就飞车?,为什么去玩云霄飞车?”
提起来就火大。
这男人是铁打的啊?连坐三圈,还没事人一样,害得她一下来就大吐特吐。这比的是什么呀?
“云霄飞车不是飞车?”他挑眉反问。
她哑言。
他好心情地拍拍她的肩,“不要不服气,这好比你站着投篮,球进筐的道理是一样的,我们一人一次,算扯平了。”
谁跟你扯平了?
她翻白眼,上次他只不过是接了一封告白信而已,而她这一次,却是输掉了一整年的时间。
亏大了。
麦嘉璇捧住脑袋,一脸哀怨。
“不要发呆。”楚振灏伸指弹她额头。
“喂,你别太过分啊。”她瞪死他。杀杀杀,用眼刀解尸、剖月复、剜心。
“不要奸笑。”长指再度亲吻她光洁的额。
这一次,她气极反笑,睐睐眼睛,双手交叠,声音异常温柔:“你从没带女孩子回过家?”
他一怔,本能地点头。
“那你又为什么肯带我回家?”她撑住下颌,笑得越发动人,“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楚振灏哭笑不得。敛容,曲指,赏她一记爆栗,“做、功、课!”
嘉璇倏地站起来,气得发抖。
“你干吗?”他眯眼,周身散发危险的气息。
她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松,松了握,最后,从嘴里吐出几个单字:“上、厕、所。”
他侧身,让开路。
嘉璇慢吞吞地走进洗手间,在关门的瞬间,她听见他冷漠的声音,“今天的作业不做完,就别想回家。”
“不回家就不回家。”她从门缝里瞪他一眼,用力摔上门。
四周的空间一下子变得狭小,可摆设依然简单有序。
死老头!挖到宝了。
她恨恨地踹一脚马桶。
怎么办?
那家伙软硬不吃。
她用什么方法才能逃离魔掌?
一分钟、两分钟……时间在她呆怔的眼前缓缓流逝。
“砰砰……”敲门声单调有礼。
她回神,烦恼地扯扯头发。
“小麦——”
她火大,用力拉开门,“说了不许叫我小麦!”
他淡淡地瞥她一眼,转身,留下话:“你可以叫我小楚,我没意见。”
“小楚?”她撇撇嘴,忽然间眼睛一亮,冲着他的背影问:“那我可不可以叫你小灏?”
他脚步不停,“随你。”
她嘻嘻一笑,拖长的尾音带出最后一个字:“……子!”
小耗子?
楚振灏蓦地顿步,摇摇头,失笑。
她挑衅地扬眉,等着接招,却只见到他走向书房的背影。
嗟!没意思。
嘉璇无聊地坐下来,继续盯着练习簿发呆。
饼了一会儿,她转头,瞪着书房没关上的门,发呆。
再过一会儿,目标:天花板;事件:还是发呆。
最后,她无奈地发现,做习题才是此刻最佳杀时间的方式。
一小时过去。
麦嘉璇捧着脑袋,抓着头发,自来笔芯如蚂蚁艰难地爬过题山书海。她很怀疑,楚振灏是不是脑子有病?
要一个掉车尾的问题学生在一夕之间成为解题高手,这根本就是不可能之任务嘛。
咻——两小时飞去!
嘉璇两眼呆滞,目光无神。她恨恨掷笔,瞄一眼毫无动静的书房。
那家伙不会是在里面睡死了吧?
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一圈,蹑手蹑脚地起来,她很庆幸,自己选择在客厅茶几上写作业,这样逃跑起来也比较方便。
缓步挪往大门,手已经覆上门把。
只需轻轻一扭,她便可以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无菌空间!
麦嘉璇慢慢勾起唇角,微眯的瞳眸极力掩住兴奋眸光,不敢表现得过分得意。心在跳,手在抖……
咦?
她傻眼。
手握紧,用力扭动门把。
奇怪!她使劲扭,她使劲开!门却毫无动静。
啊?嘉璇瞠目,门锁不会在这关键时刻罢工了吧?
她用脚顶住门——再扭。
门还是无动于衷。
Shit!这什么怪门?她抬脚踹,她用力敲。
她气愤、她沮丧、她郁闷得发狂。
天哪,这就好比精心设计了好久的逃犯在越狱的最后一刻失败一样。呃,不。逃犯是罪有应得,而她又是招谁惹谁了?嘉璇欲哭无泪。
咻——又是一小时飞去!
楚振灏面前的橡木书桌上按住一只小手,练习簿以投掷飞镖的方式笔直射入他的视线,“啪”的一声,好死不死地打中他手上摊开的画册。
嘉璇得意。
振灏凛容,抬眼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