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杨适后,山口容子到他的住处走了一圈。杨适走时什么都来不及带走,当然那本她从北京带出来的日记本也依然搁在他的桌上,她宝贝似的带走它。
但回到家里,她却有一种痛彻心扉的感觉。杨适已经忘了这段记忆,现在取而代之的是卢璧人,那么她留着这本日记本又有什么用呢?
她点了一根火柴,打算把日记烧了。
“住手!”一个男人从她的身后闪了过来,快速的打掉她手上的洋火。
“圣野上校——”容子吃惊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这个叫圣野上校的军官有着小麦般的健康肤色,眉眼细长,鼻梁挺而直,整个轮廓呈现出一种几近雕刻品般的完美线条。
“这本日记记录着你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为什么要把它烧掉呢?”
圣野的眼神闪着某种讯息,那是容子一时无法解读的。她的背脊忽然窜起一阵寒意,他今天来是为了她放走杨适的事情吗?
“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吧?”山口容子咬咬唇。
圣野盯着她,眼神忽然变得很凌厉。“你私下放走的杨适是个中国特务,你知道吗?”
容子诧异道:“我不知道他原来还有这个身分。”
“光凭这一点,你就死罪难逃。”圣野咬牙切齿的说。
山口容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如果我真的罪无可赦,就算死,我也希望死在你的手里。”
圣野紧紧的握着拳,用力的捶击桌面,恨恨的说:“自从你知道杨适另外有了恋人,你就不想活了,对不对?三年多来,你为了找寻杨适而活,为了杀掉姓曹的军阀而活。现在呢?支持你继续活下去的理由都消失了,对不对?”
“谢谢你帮我完成心愿,我的命是你的,你随时可以一枪杀了我。”容子抬头望着他。
圣野咆哮的说:“我是个军人,不是刽子手。”
“如果你下不了手,我自己来。”
容子说完便伸手去拔他腰间的配枪,但圣野用力的扣住她的手腕,气愤地说:“当年如果知道你根本不想活,我还救你做什么?容子,忘掉你的过去吧!你已经有了新的身分,忘掉过去吧!”
容子哭倒在圣野厚实的怀抱里,像她这样一个伤痕累累的女人,是不是只要找到一个温暖的臂膀就该心满意足了呢?
圣野温柔的亲吻她的唇,这是他第一次吻她,她感觉到他轻微的颤抖,因此不由自主的回应他的双唇……
相爱是一种缘分。或许她跟杨适的缘分已尽;而圣野在她奄奄一息时把她从滔滔的江水中救起来,那也是一种缘分,从那一天起,她就知道圣野爱上了她,只是她无法想像,他竟然会默默的等了她这么久。
圣野温柔的解开她前襟的衣扣,容子像坠入一场深沉的梦幻之中,她嗅着圣野身上的烟草气息,那种极男性的狂热似乎在转瞬间就要引爆,她在迷乱中又一阵恍惚,竟以为与她缠绵的人是杨适,于是轻轻叫着他的名字。
圣野忽然像触了电似的,一把将她推开,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受伤的痛楚。
“圣野——”容子嗫嚅的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圣野一言不发的走了。
在战场上,他经历过无数次的枪林弹雨,军队的人都说他是条铁汉,然而面对容子,他也有脆弱受伤的时候。
杨适离开上海后,大部分的职务都由丁怀楠顶替。
这一晚,他到医院巡视,心里却纳闷着,杨适说医院里有着极大的阴谋,但他来回走了好几圈,一点也感觉不出有什么异样。
“Miss陈,我先回夜总会去,如果医院有事,就打电话找我。”丁怀楠跟值夜班的护士小姐打了声招呼便走出医院。
丁怀楠上了车,后座却突然冒出一个光秃秃的脑袋。
他以为自己见鬼了,因为那个人活像个僵尸,脸色惨白又泛青,两排牙齿还直打颤。丁怀楠几乎要夺门而出,却听见那人断断续续的说:“丁先生……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丁怀楠鼓起差点被吓破的胆子问:“你发生什么事了?”
“我是从医院里逃出来的。”那人气若游丝的说道。
“从医院里逃出来?”杨适说的果然没错,这医院真的有古怪。
“平常我都在城隍庙卖点小扳饼……有一天晚上,我准备收摊回去,没想到却让人一棒打昏了……等我醒来,人已经躺在医院里,这里面的医生拿我们做实验……被他们做过实验的人,没多久就都死了,丁先生……你救救我,我还不想死啊!”那人又从衣服口袋掏出一瓶药剂,“这个,这个就是他们给我打的东西……”
丁怀楠接过这瓶黄色的药剂,很快的发动了车子。“老先生,你别担心,我现在就送你到别家医院去做检查。”
他还有些事想问他,那人却已经昏死过去;丁怀楠飞车的把那人送到近郊的一家医院急救。
币了红十字招牌的大门矗立在眼前,里面两名医护人员抬了担架出来,丁怀楠帮忙把那人抬进急诊室。
“什么状况?”慌乱中有人这样问怀楠。
“我不知道,他说他被人强行注射了这种药剂。”丁怀楠把药瓶交给一个医生。
“马上拿去化验。”医生把药剂交到另一个人的手上。
有个医护人员紧张的大叫:“病人大量出血。”
医生赶忙进去施行急救,丁怀楠在候诊室等着,天快亮时,医生却宣布病人已经死亡。
“他的死因是什么?”丁怀楠问着医生。
“细菌感染!我第一次遇见这种病例,他的五脏六腑全部受到感染,你是病人的家属吗?”
丁怀楠愕了一下,说:“我只知道他是个小贩,并不认识他。”
医生似乎松了一口气。“我们希望能解剖他的遗体作为医学上的研究,既然他没有家人,我想这就不成问题。”
“我想知道那瓶药究竟是什么东西。”
“是细菌的培养液。”
闻言,丁怀楠立即变了脸色,原来山口藤平竟然拿这些活生生的人来研究细菌。
医生沉重的说:“这种东西如果放在水源,或者散播在空气里,所有的人都会受到感染,情况会很严重。”
“我负责去查这瓶东西的来源,希望医生你能暂时保密,这个消息如果走漏出去,一定会引起上海市民的大惊慌。”丁怀楠交代医生。
“我知道。”医生点头允诺。
临走时,丁怀楠又问医生:“这种东西要怎么毁灭它呢?”
“很简单,一百度以上的高温就能杀死它了。”
“一百度以上的高温就能杀死它?”
丁怀楠想,那只要放一把火把医院烧光不就结了,可是医院里的病人该怎么办呢?
外面虽然下着雨,但气温已经有点暖和了,卢璧人拿了雨伞正打算出门,佣人立刻过来问:“小姐要上哪儿?”
“我到筱玉家聊聊天。”卢璧人当然知道是父亲交代佣人盯着她的,因此也不让人为难,清楚的把行踪报告了。“筱玉家的电话我留在茶几上,如果我爹地要找我,就打电话过来好了。”
“知道了,小姐晚上回不回来吃饭?”
“不一定。”她打了伞出门。
雨持续的下着,路面的洼洞也积了水,漾起小小的涟漪,卢璧人在路上叫了一辆三轮车,车篷上虽罩着油布帘,但座垫还是给雨水溅湿了。
“不好意思,麻烦你自己擦擦。”车夫递了一块抹布给她。
卢璧人拿布抹了抹座垫后坐上车,车子便往筱玉家驶去。而不自觉的,她又陷入一种沉重的思念之中;据说杨适已经离开了上海,但是他到什么地方去了却没人知道。北京?广州?还是哈尔滨?他身上的枪伤好了吗?
到了周筱玉家,只见筱玉兴奋得像只刚放出鸟笼的小鸟似的,拉着璧人的手直往二楼的房间跑。
“你发什么神经啊?”卢璧人自从杨适走后就变得毫无生气,食不下咽、睡不安枕,几个月下来,人已像一缕游魂。
“先跟我说谢谢。”周筱玉停在梳妆台前面,脸上尽是忍不住的笑意。
“谢什么?”卢璧人懒洋洋的问。
“我替你收到了一封信啊!”周筱玉从梳妆台上的珠宝盒里取出一封从香港寄来的信。
信上的收信人名字虽然写着周筱玉,但璧人一眼就认出那是杨适的笔迹。
她飞快的抽出里面的信笺,里面只简短的说自己一切安好并要她别再找他,信上并没有留下地址,显然还是有些顾忌。
“我想去找他。”卢璧人突地下定了决心。
“怎么找?”周筱玉睁大了眼睛:“你爹地整天派人盯着你,就算你真的找到杨适,也只会给他带来危险。”
卢璧人忽然灵机一动:“你老公是广州人,不如你们回广州看亲戚,我就说要跟你们去散心,然后我再转到香港去。”
“行得通吗?”周筱玉担心地问。
“我爹地不会怀疑你们的。”
“那好吧!看你成天这么要死不活的我也难过。”周筱玉叹了一口气说:“可是杨适连一点讯息都没有透露,我们怎么找呢?”
“我去请怀楠帮忙。”卢璧人知道怀楠一定会帮她的。
“卢璧人很快便找到怀楠,并将自己的计划全告诉了他。”
事实上丁怀楠也正急于想找到杨适,起码杨适可以告诉他要怎么样揭发山口藤平的阴谋,同时消除那些致命的细菌。
“虎头帮拿了那批军火,现在势力越来越壮大,而且据我所知,杨适有恩于他们,就算卖个人情,我想他们这点义气还有的。”丁怀楠抱着一丝希望。
“那太好了,我真希望立刻就能见到杨适。”璧人终于展露了这些日子来难得一见的笑容。
丁怀楠立刻动身去找虎头帮的人,他在四马路的青莲阁里见到虎头帮的老大,道上的人都称他为虎哥。
虎哥的肤色黝黑,身穿黑色亮绸短衫,嘴里叼着象牙滤嘴的烟,一个人坐在桌前喝酒。
“虎哥。”丁怀楠来到他面前,直截了当的说明来意。
“杨适救过我一命,他的事我义不容辞。”虎哥爽快的说:“只是你们虽然是兄弟,但毕竟你还是卢定坚的手下……”
丁怀楠点头道:“那就请虎哥替我带个话,说他托我调查的事有眉目了。”
“行,等我的消息。”虎哥干脆的答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