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轻掬我的梦 第九章
作者:宋思樵

季眉跳下计程车,带著一种眩惑而新颖的眼光细细地打量著宏鼎建筑大楼那看起来气宇雄伟,神气活现的外观。

她不能自已地深吸口气,轻轻踏著铺著红毡的通道,再次为大堂内灯光闪烁,富丽堂皇的装演感到心疼而匪夷所思。

她搭著极尽创意和华丽之能事的电梯,心里暗忖,皇宫内院也不过如此吧!

她不以为意地撇撇唇,一双乌黑而滴溜溜的眼眸上上下下品味著电梯内镶金般的贵族气氛。

唉!还是医院的消毒药水味好闻,不知殷允帆知道她的想法会有怎样错愕的反应?

她眼睛亮晶晶地,眼波里流转著一股淘气的光华,今天她休假,她心血来潮,顽性大起,故意不告诉殷允帆,准备做个不速之客,给他来个意想不到的意外惊喜。

到了十楼,她扫量著两扇晶莹璀璨,宛如水晶的玻璃大门,再看了嵌印在圆型拱柱上的老鹰标志一眼。

她老是觉得那只老鹰的表情太冷峻锐利了点,不过,这倒跟殷允帆以前的自负傲慢、盛气凌人挺契合的。

一抹顽皮的笑靥浮现唇畔,她穿过两扇玻璃门,跟柜台小姐举起食指,教她不要知会殷允帆。“我要给他一个惊奇。”她笑盈盈的说,完全没有留意到柜台小姐焦虑不安的眼神。

穿过细细的走廊,她走到尽头的办公室前,发现坐在玄关前的女秘书林中慧并不在位置上。

她兴致高昂地眨眨眼,促狭地贴进殷允帆办公室大门,悄悄地,像个偷听爸妈话语的小孩子般轻轻推开了门,留个细缝,正准备出其不意地吓殷允帆一下。

倏然,她脸上的笑容冻结了,全身的血液都像凝固一般,她张大眼,不敢置信地注视著这令人呕心泣血的一幕情景,殷允帆的腿上竟然坐著一个女人,一个明媚娇俏、衣著入时的女人,而她的双手像蛇一般缠绕在殷允帆的脖子上!

她颤悸地握紧著门把,心碎地听到殷允帆低沉动人的嗓音:

“翠屏,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漂亮——”

她倒抽了一口气,脑中轰然大响,接著,愤怒和伤心的泪水排山倒海地涌向眼眶,她倏然掩面奔了出去,无视于其他员工惊愕的目光——

她像个失控的火车头一路奔逃冲撞,冲出了宏鼎大楼,冲进了一辆及时停下的计程车内。

她红著眼圈,拚命咬著唇,忍住泉涌的泪意,不准哭!她在心里疯狂地命令自己!

然而,那个令她黯然神伤的一幕情景却像恶魔一般深深缠住了她,让她无法自欺欺人地故作坚强。她看到一点接著一点的珠泪沿著面颊滴了下来,望著右手无名指上那颗绚烂夺目的蓝宝石,她冲动地拔下来,在泪眼朦胧中,在心碎痛楚下,在司机错愕好奇的注目下,她用力朝窗外扔了出去,更多的泪雾遮住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到车窗外的景物,也看不到司机惋惜的目光。

殷允帆冷冷地,带著揶揄的笑意注视著这个攫取他所有关爱,却成为他感情上污点的女人,一抹更冷、更深的讥笑浮现眼前,他扯动唇角,嘲谑地笑道:

“翠屏,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漂亮,只不过——”他眯起眼,无视江翠屏噘著唇,一脸娇俏的神态,慢条斯理地接口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寡廉鲜耻。”

“你!”江翠屏愤怒地跳下来,不敢置信地瞪著他。“你敢羞辱我?你忘了——我们有过婚约,我是你的未婚妻。”

殷允帆脸上的嘲讽更浓了,他挑起两道剑眉,淡淡地笑著说:

“翠屏,你的记忆力好像有老化的现象,不错,你是我的未婚妻,只不过是“曾经”,而且——忘了我们之间婚约的人是你,不是我,再说——”他无视于江翠屏微窘的表情。“你现在是别人的太太了,怎么还那么喜欢往别的男人的腿上坐呢?你不怕唐少文打翻醋坛子吗?”

江翠屏不安地拢拢头发,她强迫自己挤出一朵明媚的笑靥。“他——我和他之间——相处得并不融洽,而且——我也很后悔嫁给他,上了他花言巧语的大当!”

“哦?”殷允帆不置可否地掀起唇角轻哼,眼光深奥难测。

江翠屏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笑容差点僵在脸上。“呃——我早就后悔,想——想和他分开,可是,他不肯,另一方面——”她悄悄窥伺他一眼。“我——我也不确定你会不会原谅我——”

“哦?那你现在就确定我会原谅你了吗?唐太太?”

这声“唐太太”叫得江翠屏如坐针毡,赶忙使出女人最有效的法宝“撒娇”,她连忙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允帆,你——你别生我的气嘛!”她毫不忌讳地干脆把脸颊都偎在他的肩膀上,见他没有任何反对的动作,她索性放胆一搏。“人家——真正爱的人还是你啊,你忘了我的过错,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一定好好补偿你,做个贤妻良母——”

殷允帆面无表情的瞅著她,好半天,他才霍然抽起身,让猝不足防的江翠屏狼狈万状地一摔在地上。

“允帆,你——”江翠屏抗议地娇呼一声,她见殷允帆文风不动,丝毫没有伸手拉她的意思,她不禁鼓著腮帮子,红著一张脸吃力地站起来。“允帆,你还在生我的气,对不对?没关系,这表示你仍是在意我的,我不会跟你计较的,毕竟——”

她的自以为是终于让殷允帆失去玩下去的耐性,他蹙紧眉峰。“翠屏,你尽避多编些似是而非的理由来为你自己找台阶下,反正,你一向善于演独角戏,只不过我很忙,我要出去洽谈一笔很重要的生意,没空陪你演!”

看他一脸冷漠地套上西装外套,江翠屏实在自讨没趣地想夺门而出,但一想到唐氏岌岌可危的事业,她又强自装出娇媚的笑容。“没关系,男人嘛!事业要紧,你尽避去谈生意,我——”

殷允帆摇头打断了她。“翠屏,为自己留点自尊,也留给我一丝好印象吧!你以为我不知道唐少文的汽车工厂濒临破产的危机吗?”

江翠屏脸色倏地刷白了。“你——”她窘困而屈辱地武装起自己。“我知道我是自取其辱,但商场上的事本来就瞬息万变,很难预测,今天的赢家焉知不是明天的输家,所以,殷允帆,你也不必得意忘形,摆出不可一世的嘴脸来羞辱人。”

殷允帆撇撇唇笑了。“说得好,只是——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我好像并没有邀请你来宏鼎做客,当然,如果你是来商请借贷周转的话,我是当然会另当别论的。”

江翠屏气得咬牙切齿。“你!”她瞪大眼跺跺脚,然后,像只骄傲的孔雀般挺起背脊拉开门把悻悻然地离开了。

殷允帆目送她虚张声势的离去,摇摇头,坐进自己的沙发转椅内,有几分恍惚,不知自己以前怎会意乱情迷对她这样虚华不实的女人恋栈不已呢?

点根烟,他坐在椅内正准备打电话给季眉,约她晚上一块去看午夜场的电影时,内线电话蓦地响了,他放下听筒,接起内线电话:

“喂,我是殷允帆。”

“殷总,我是林中慧。”

“有什么事吗?林秘书?”他一副不带感情,公事化的口吻。

“林总,刚刚总机小姐周玉茹打电话告诉我,说季小姐半个钟头前来公司找你,然后——她大概误会了——”她嗫嚅地不知如何说下去,因为她已经听到殷允帆沉重急促的呼吸声,果然,殷允帆在听筒那端暴怒地向她低吼著。“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我——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而且——刚刚季小姐来的时候我并不知道——”

“那——周玉茹为什么不按内线知会我季小姐她来了呢?”

“她——她说,季小姐要她不要通知你,她——她想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林中慧结结巴巴的解释著,虽然她对殷允帆阴晴难测的坏脾气早就习惯了,但,她仍然挥不去那份畏惧的阴影。

“意外的惊喜?”殷允帆咬紧牙根,猛然摔上电话,然后整个人像闪电一般急速地冲了出去。

殷允帆连续吃了季眉几次闭门羹,到季家,他们大门深锁,拒绝搭起谈和的桥梁;到医院,医院的同仁都一鼻孔出气地为她搭起挡箭牌,他几次不得其门而入,气得差点没威胁圣恩医院的院长说要冻结医院的扩建资金。

殷太太见他连续十天吃不好,睡不著、整个人就像经历一场战火蹂躏,饱受摧残折磨的战俘一般,憔悴、疲惫而焦灼落寞,她心疼又无奈,只好将唯一肯伸出援手的救星汪敬成给请来了。

汪敬成人是被请来了,可是,他老先生的脸色可不好看,他阴沉著一张臭脸紧瞪著殷允帆,好像正在考虑应该怎样来拆了他的骨头才能一消心头的怒火。

“干爹,你别这样看著我好吗?我已经够难过了,简直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哼!”汪敬成重重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像你这种三心两意,左右逢源的花心萝卜,我看哟,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惩罚你那颗善变的心,生不如死?哼,还太便宜了你这个浑球!”

“我没有三心两意,我只是——”殷允帆没好气地吼道。“我只是——我那晓得季眉那时候会来?”

“是啊!都是她的错,谁教她不懂得敲锣打鼓、大肆渲染她的到临,偏偏撞见了你的好事,看见你“无辜”的让江翠屏坐在你的腿上。”汪敬成含沙射影地嘲讽著。

殷允帆脸涨红了。“我——”

“你怎样啊!你很冤枉是吗?谁教你恶习不改,喜欢“坐享”女人投怀送抱的风流韵事。”汪敬成冷哼一声。“你还当你是公共桌椅,还是人见人爱的摇椅啊!”

“我没有,我会容忍她坐在我的腿上,是想静观其变,看她玩什么花样?”殷允帆脸红得像秋天缤纷的枫叶。

“啧啧,原来你还是师出有名啊!这个问案奇招是谁教你的?是007呢?还是咱们调查局的稽察大人呢?。”

坐在殷允帆身旁的殷太太见儿子紧绷著脸,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不禁好言软语地向汪敬成求情:

“敬成,你就饶了他吧!他很爱小眉,他会让江翠屏进他的办公室,也纯粹想报报当年所受的怨气!”

“是啊!结果成绩辉煌,不但气走了前任未婚妻,也一并气走了现任的未婚妻。”汪敬成冷声回嘴道。

“敬成!”殷太太祈救地望著他。

汪敬成仍板著脸,他定定瞪著殷允帆阴骘而灰白的脸,看到他微微抽搐的嘴角,不禁怒火炽烈地骂道:

“你就会跟自己的老妈、干爹、部属大呼大叫的,自己闯祸,却要一家人、甚至全公司的人陪著你受苦受气,你这是那门子的男子汉大丈夫啊!”

殷允帆握紧了拳头,紧得指关节都泛白了,他的唇色苍白,喉结上下跳动著。

“干嘛!你有气没地方发,是吗?我建议你到木栅动物园走一趟,你会发现许多跟你一样鲁莽暴躁的同类!”

殷允帆的唇抿成一直线了,殷太太见状,赶紧要求汪敬成口下留情。“敬成,你何苦一直修理他呢?你没看到他有多痛苦吗?”

“痛苦?”汪敬成脸都皱成一团了。“他痛苦?那我老头子被他气得肝火上升,差点肝疾复发住院要怎么说?谁来同情我这个多管闲事又吃力不讨好的糟老头啊!”

殷允帆再也按捺不住了,他从沙发内弹跳起来了。“算了,求人不如求己,我自己惹的祸,我自己收场,不用你为难,拚命讨功劳??”他咬牙切齿地把心一横。“大不了,我打一辈子光棍。”

汪敬成怪声怪气地叫了好几声。“啧啧,看不出你还挺有骨气的嘛!打一辈子光棍?行,我就叫季眉赶快嫁给那个X光,反正,我老头子只要有干外孙抱就可以了,不像你可怜的老妈要望著光棍儿子兴叹了啦!”

“你!”殷允帆的肺都快气炸了。“你敢教季眉嫁给那个狗屁的X光——”

“至少,人家X光先生懂得敬而远之,懂得良禽择木而栖,不会动不动就伸出双腿当椅子让人家坐啊!”

殷允帆气得额上青筋暴起,他血脉偾张,却又拿汪敬成的冷嘲热讽役辙,只有懊恼地反转身子,准备冲回自己的房间。

“瞧你那副怒火冲天的样子,干啥?准备返回房间来个乒乒乓乓、惊天动地地大扫除吗?”

“你管我!”殷允帆没好气地扯著喉咙吼道,他刚踩著沉重的步伐踏上二楼的阶梯,汪敬成不愠不火的声音又再响起:

“是你要我不要管你的,到时候季眉成了X光夫人,你可不要暴跳如雷,怪我老头子不够意思罗!!”

“干爹,你——”

“干爹?你总算还记得我是你的干爹,瞧你刚刚怒火冲冠的样子,我差点都搞不清楚我们到底谁扮演老子,谁扮演儿子的角色。”汪敬成似笑非笑地说道。

殷允帆也觉得自己太暴躁冲动了,他步下阶梯,拉下脸跟汪敬成赔不是。“干爹,请你原谅我的鲁莽和粗鲁,我不是有意要冒犯您,只是——因为——”

“因为恼羞成怒、急怒攻心?”汪敬成笑著接口说。“年轻人脾气这么大,要是全世界的政治领袖跟元首都像你这么容易动怒,我相信第三次世界大战早就爆发了。”

“敬成,允帆已经跟你赔罪了,你就教教他,该怎么向季眉解释这个误会呢?”

“解释?”汪敬成挑起两道花白的浓眉。“我看还不如把他两条腿都打上石膏还来得有效,这样,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作怪?!乱伸腿让人坐。”

殷允帆脸又涨红了,不过,这回他大气都不敢哼一句,乖乖地坐在汪敬成面前,听候发落。

“哟,这回你倒挺受教的嘛!好吧!我老头子这个人一向懂得见好就收的骂人原则,看在你和季眉情投意合,你妈爱子情探,抱孙心切的份上,我老头子就勉为其难再赐你一个锦囊妙计。”他表情夸张地揉揉眉,模模下巴。“只不过——这回需要众多人物的配合演出,

包括你妈,还有你的大舅子、丈母娘在内。”

“要这么多人投入?敬成,你葫芦里到底是卖什么药啊!!”

“嘿嘿,我什么药都没卖,我仍旧是一百零一套,换汤不换药的绝妙好计——苦肉计。”

“啊!又要我陪我妈去挂妇产科吗?”殷允帆有点窘迫地搓搓双手。

汪敬成没好气地瞪著他。“你以为你是在示范教学录影带,可以每天重复同样的内容吗?怪不得人家季眉不睬你,你呀!连追女孩子都不会,简直只有幼稚园的程度!”

殷允帆瘪瘪嘴,闷声哼道:

“是啊!姜是老的辣,我怎能跟干爹相提并论,论风流、泡妞,你都是个中翘楚,一等一的唐伯虎作风!”

汪敬成龇牙咧嘴地拍了他肩膀一拳。“好小子,你敢调侃我老头子,唐伯虎是吗?好,我就把季眉当成秋香,自个收归己用,不用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毛躁小子来糟蹋她!!”

殷允帆立刻竖起白旗。“干爹,你手下留情,再怎么说,你是个长辈,怎么跟晚辈斤斤计较抢一个女人,再说,季眉也是你的干女儿,你怎么可以——哎哟——”他被汪敬成的一记重拳打散的所有嬉笑,原本凝重又充满火药味的气氛倏然鲜活轻松起来,一扫多日的阴霾和愁云惨雾——

今天轮到季眉值夜班,她在医院附设餐厅随便吃点消夜打发已经闹空城计许久的五脏庙。

她意兴阑珊沿著地下楼的走廊转向电梯口,还来不及按键钮,她被钱佩君突如其来的惊叫声,吓得心跳素乱,惊魂甫定之后,她没好气地瞪著钱佩君。“你要吓死我啊!这样冒冒失失地在我背后大呼小叫的,魂都被你吓散了。”

钱佩君却不睬她的责怪,连忙抓起季眉的手臂。“快,跟我去外科手术室。”

“干嘛!又有人被砍了?还是高速公路又发生连环车祸了?”

“不是,是殷允帆又出了车祸。”

季眉如遭电击似地呆楞在原地,她浑身震颤,脸上没有半丝血色。“你没骗我吧!”

钱佩君眼睛闪了闪,她马上摆出生气的脸孔。“干嘛,你以为我吃饱撑著没事干,要编这么恶劣的玩笑来寻你开心啊!车祸,不是拉肚子他,可以拿出来随便诓人的。”她见季眉脸上忽晴忽雨,一脸矛盾、踌躇的模样,不禁摇摇头斜睨著她。“你要是信不过我,你总不会连自己的大哥也信不过吧!”

季眉听得一头雾水。“我大哥?我大哥怎么也扯进来了呢?”

钱佩君摊摊手。“谁知道,反正——是他和你妈送殷允帆来的,好像听说殷允帆是在你家巷道附近发生车祸,车子还起火燃烧哩。”

季眉一听霎时心痛如绞,立即三步并做两步地冲上楼,钱佩君见状,连忙在她身后急急喊道:

“季眉,他是在六楼的手术室,你要一个阶梯一个阶级爬上去吗?七层楼吔——”怎奈,季眉像个火箭炮似的早就冲了出去,不见人影了。

钱佩君看在眼里,心底窃笑,看来,这个苦肉计已经成功了一半了。

她好整以暇地按了电梯的键钮,脸上挂著一抹懒洋洋的笑容,六楼的好戏正在开锣呢,而她这个素来最爱凑热闹的人岂可错过这么精采的一出好戏呢?

季眉气喘吁吁地奔上了六楼,心灵深处一直过响著一个尖锐的呼喊声: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然而,当她看见围在手术室外头那一群熟悉的面孔,她的脑中轰然大响,一阵晕眩猛烈地袭来,她虚弱得几乎无法抬起铅重的步履——

脆弱的泪珠已经慢慢地在眼圈内漫开,殷太太眼尖一下子就看见她了,她立刻上前含泪地握住季眉冰玲的小手,语声哽咽地说:

“小眉,你一定要救救他——他是为了你——才会发生车祸的。”

季刚和季太太、汪敬成也簇拥上来。“是啊!小眉,听说他喝了不少的酒,想藉酒壮胆来我们家找你解释。”季刚低声补充说。

季眉听得热泪盈眶。“他,他现在怎样了?”她颤声说。

“还在手术中,他的伤势不轻,流了很多的血……他一路上还一直迷迷糊糊地叫著你的名字。”汪敬成面色凝重的告诉她,一面还悄悄地向殷太太挤眉弄眼地使眼色。

殷太太接到暗号,立刻拿著手绢捂著嘴巴低低地哭了起来。“老天爷,你一定要保佑我们允帆——让他度过险关,我们殷家就只有他这么一个独生子啊!”

殷太太的悲泣让季眉胸口一痛,热泪倏地夺眶而出,她无尽酸楚地拥著殷太太。“伯母,他一定会熬过去,一定不会有事的。”

殷太太闻言,哭得更厉害了。“你瞧你,跟允帆闹别扭,连我这个婆婆也不肯认了,立刻把妈给改成伯母,听得我的心都痛了,小眉,你的心真是铁打的,允帆他纵有不是的地方,你不看僧面,多少也看在我这个做婆婆的佛面上,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你知道吗?这十几天来他一直郁郁不乐,每天都藉酒浇愁的,如果他命大能逃过此劫,可是他失去了你,他一定会活得很痛苦,他亲口对我说过,这十几天来他好像在地狱中一般,生不如死。”

季眉心头一酸,眼泪像破闸而出的潮水般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她倒在季太太及时伸出的臂弯里哭得像个泪人儿。

殷太太看在眼里,心情十分复杂,有感动,也有一丝淡淡的愧意。

就在他们这些奉派而来的“临时演员”被季眉伤心欲绝的泪和悲痛震慑得不知所措时,手术室的门开了,负责“操刀”的曹医生一脸凝重的走出了来,看到季眉泪痕狼藉的模样,他楞了一下,差点演出穿帮,幸好季刚机伶地走向前抓住他的手。“曹医生,我妹夫他情况如何?”

曹医生立刻拉长脸,面有难色地扫了季眉那凝聚著焦虑、紧张的脸庞一眼,他暗暗咬咬牙。“不、不太乐观,他出血过多,而且脾脏破裂,心脏有衰竭的现象——”

季眉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然后在众人来不及防备的情况下,她闪电地冲进了手术室。

曹医生大惊失色,正准备跟著进去,却被季刚和汪敬成有默契的双双架开。“曹医生,谢谢你卖力的演出,现在剧情正进入白热化的高潮阶段,我们这些好管闲事的闲杂人等应该赶快出场,不要再瞎搅和了,你说是吗?”汪敬成笑嘻嘻的对他说。

“我——”曹医生的话又被季刚一阵抢白打断了。“曹医生,你喝不喝酒?我请你喝啤酒好吗?”

“我——”他的下文立刻被汪敬成猛然敲在肩头的拳头打了回票。“走走走,和我这个臭皮匠一块去吃消夜,对面刚好有间啤酒屋,我老头子作东请客。”

“我可以加入吗?”钱佩君笑脸吟吟地扬眉问。

“可以,只要你别忘记教人盯著手术室,别让季眉逃出来功亏一篑就好了。”

钱佩君左瞧瞧,右打量著汪敬成,看得汪敬成大惊小敝地挑起眉问道:“咦,你这个大姑娘还真不害臊,哪有女人这样眼勾勾地盯著男人瞧啊!抛媚眼也不是这种抛法啊!”

钱佩君脸上一热,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汪先生,你还真是人老心不老,标准的鬼灵精投胎!”

“鬼灵精?哪有?我老人家只不过是足智多谋,智慧高人一等而已。”汪敬成大言不惭的口吻逗笑所有在场的人。

这份洋溢著趣味而幽默的温馨气氛和手术室里简直有天壤之别。

当季眉柔肠寸断地冲进手术房,她泪光闪烁地望著躺在担架上那个满头包里著纱布的男人,一股椎心刺骨的剧痛从她的心脏蔓延到全身每个毛细孔,泪像疯狂的洪水一般泛滥成灾,她跌坐在床榻的椅子上,哭得无尽伤心,无尽凄楚。

殷允帆好不感动,他再也无法伪装下去,他倏然睁开了眼睛,望著季眉泪雨滂沱、惊怒交织的脸庞,他轻轻牵动唇角,柔情万斛的说: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中国有个寓言说孟姜女曾经哭倒万里长城,原来女人的泪腺像水龙头一般发达。”

季眉气得脸发白。“你——你竟敢耍白这种下三滥的把戏来诓骗我!”

“不敢,而是情之所逼,情非得已也。”殷允帆淡淡地笑著说,老天,他真想吻去季眉脸上的泪痕,还有那份格外妩媚灵动的瞠意。

季眉恼恨满怀得真想把吊在上头的盐水针瓶扯下来敲昏他,也顺便敲掉他满脸得意的笑容。“你就会耍嘴皮,口蜜月复剑!”

“吔!那有做未婚妻的用这么恶毒、不堪的字眼来责骂自己的未婚夫呢?”

季眉脸孔一红,她恼火地瞪著他。“谁是你的未婚妻?我已经把你送我的戒指扔掉了,也一并把你的虚情假意扔出我的生命中。”

殷允帆不以为意地扬扬眉,眼光闪烁著一抹奇异的光采。“是吗?真可怕,你应该把它卖掉,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宁愿拿去折价换部跑车。”

“你!你真不愧是一等一的——奸商。”

殷允帆眼睛一亮,唇边的笑意更探了。“说得也是,做生意不奸怎么行呢?所谓兵不厌诈,你总不希望我做个道貌岸然、故作清高的企业家吧!”

季眉霍然站起身,挑著眉毛,连连哼了好几声。“你耍奸,耍诈都是你的事,反正,我跟你已经是覆水难收了。”

殷允帆胸中一阵刺痛,他艰困地吞了口水,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挽救这段感情,他相信季眉是爱他的,否则她刚刚不会哭得那么惨烈和悲痛。

“小眉,你真的那么坚持地认为我跟江翠屏之间有什么暧昧不清的感情纠葛吗?”

那一幕亲昵的情景仍刺痛著季眉的心,她挺直背脊,生硬的说:

“我相信我的眼睛。”

“这么说来,你是认定我有罪了。”

季眉抿著唇不说话。

殷允帆点点头。“好,我尊重你的决定解除我们之间的婚约。”

季眉一听脸色微微泛白,心倏地收紧了,她并没有预期中的释然快意。

殷允帆细细梭巡著她那怔仲而苍白的美丽容颜,声音温柔得教人酥软如醉。“你愿意亲手为我摘下你送我的婚戒吗?”他伸出左手无名指。

望著那只闪闪发光的白金指环,季眉五脏六腑都缩在一块,一股酸涩袭上她的鼻骨,她迟疑而震颤地伸出手,才刚碰到殷允帆温热的皮肤,她整个身躯都被殷允帆猛然一拉抱个死紧。“小眉,原谅我吧!别再折磨我,我是那么爱你——”

他炽热而充满痛楚的呢哺瓦解了季眉的防卫,两颗晶莹的热泪立刻冲出眼眶,她的泪珠震痛了殷允帆的神经,他本能地、反射地立刻俯下头歇止她的哭泣。

季眉挣扎了一下,瞬息被他缠绵而温柔的吻抚去满腔的怨怼和委屈、酸楚,她温驯地蜷缩在他宽阔温暖的怀抱里,任他灼热的唇辗转地游移在她的下巴和唇齿之间。

沸腾的激情搅热他们的呼吸,染红了他们的脸颊,殷允帆震颤地捧住她滚烫的脸庞,频频洒下细雨一般的抚吻。“原谅我,好吗?”他语声沙哑,心跳如骤雨。

泪像水晶颗粒般停泊在季眉细长浓密的睫毛上,她泪光莹然,芳心如醉地瞅著他。“你——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只要你不再跟我呕气,别说一件,就算你有千件,万件的要求我都答应你。”

季眉昂起小脸,轻噘著柔软湿亮的红唇,表情妩媚生姿地瞅著他,瞅视得殷允帆呼吸紊乱,心跳如鼓擂一般急促。“你以后不准再让别的女人坐在你的腿上,否则——”她咬著唇,思索适当的处置方案。

“否则如何?你要罚我跪算盘吗?”殷允帆笑意横生的注视她。

“不!我叫曹医生锯掉你的两条腿,看你——”她的话立刻被殷允帆朗声大笑阻断了,她半羞半恼地瞪著他笑得那么放肆而张狂,不禁娇嗔地哼道:

“笑笑笑,你尽避开怀大笑好了,我又没要跟你破镜重圆。”

殷允帆连忙煞住笑声。“你说什么?你可不能食言而肥,你刚刚分明说要原谅我啊!”

季眉俏皮地转动眼珠子,笑意嫣然地回嘴道。“没错,我是说过如果你肯答应我的条件,我愿意网开一面,既往不咎,可没说要和你再续情缘啊!”

“这!”殷允帆简直傻了眼。“敢情你是要我剃度出家,做个清心寡欲的大和尚罗?”

“你不想做和尚也可以啊!只要你肯重新向我求婚。”她见殷允帆一脸错愕的表情,不禁娇俏地瞪大了眼睛。“怎么?你不肯啊?那好,我们——”她的嘴巴立刻被殷允帆封住,殷允帆一边咬吻著她柔软的唇瓣,一边在她耳畔吹气:“你敢寻我开心,你喜欢享受被求婚的虚荣吗?好,”他重重吻了她一下。“仔细听清楚了,我殷允帆郑重地向你季眉求婚,不仅这辈子,下辈子、几千、几万世之后,都愿意和你牵手共度白首,这样你可满意了吧!”他的唇滑落到她白皙的颈窝上轻轻啃咬著。

季眉被他撩拨得心慌意乱,红晕满颊,她意识昏蒙还来不及理清思绪做任何反应,殷允帆又重新锁住她的呢喃,惹得季眉虚软如绵,只会傻傻得圈住他的颈项反应著他,一下子就被殷允帆缠绵悱恻的拥吻换取了亘古不变的爱情盟约。

从此,两情相悦,情意谴蜷,也无风雨,也无悲秋——

亲亲幼稚园。

楚梦安刚处理一份教材合约,正准备拨电话给季刚,请他下午替她跑一趟旅行社帮她拿机票,她下个月准备到英国一趟,和英国有名的儿童心学家强生·考伯得会面,研讨最新的幼儿心理成长测试的实验绩效。

才刚拿起听筒,她就看见缠了她许久,最近却突然消失踪影的徐克贤出现在她办公室门口,脸上挂著一抹神秘又带著几许兴奋的神情。

她放下听筒。“这么久没看见你了,你都在忙些什么啊?”

徐克贤扯动唇角,笑得好诡异,他走到楚梦安面前,迳自坐在圆型活动转椅内。“我这阵子都忙著跟征信社打交道。”

楚梦安好笑地挑起秀眉。“怎么?你又在调查哪个不小心惹上你的倒楣鬼啦!需要你大费周章花大把钞票来揪他的小辫子啊!”

“这个倒楣鬼你也认识,而且——还很熟悉。”徐克贤笑得眉飞色舞的。

楚梦安的心没由来地狂跳了一下,眼中的促狭敛去了,她僵直身子。“他是谁?”

“季刚。”

楚梦安脸色猝变,她愠怒地站起身,怒光迸射地瞪著徐克贤那张笑得令人十分憎恶的脸。“你居然去调查他?你到底是何居心?你不觉得你用这种方法来打击情敌,很卑鄙,而且下流!”

徐克贤不以为忤地继续保持他的笑容。“跟他的招摇撞骗、欺世盗名的行径比起来,我觉得我的行为实在不足挂齿,更谈不上卑鄙下流。”

“你——你说由这话是什么意思?”楚梦安怒不可遏的瞪著他。

徐克贤淡然一笑。“梦安,不要怪我说话太刻薄,而是我实在不忍心见你被一个虚有其表却暗藏诡计的男人骗得团团转。”他顿了顿,更换了坐姿,倾身审视著楚梦安那张被怒火燃得格外明艳动人的脸,慢条斯理地接著说。“你真以为季刚是个庸庸碌碌、胸无大志,喜欢跟女人、小孩打混在一块的男人吗?”

“人各有志,你不能用你那一套势利的标准来衡量别人。”

徐克贤摇摇头笑了。“梦安,不是我小看你,而是你实在太天真了,浑然看不见季刚温文儒雅下的真面目,其实,说穿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他会接近你,完全是别有居心。”

“你不要含血喷人!”楚梦安咬牙怒道。

“我就知道你被他的花言巧语给腐蚀了,不会相信我的肺腑之言,所以我不惜花大把的钞票雇用微信社来找证据,好让你洞悉他的虚伪和卑劣。”说完,他从资料袋中抽出一叠资料递给梦安。“你自己看看吧!”

楚梦安迅速地翻阅了一遍,她的脸色立刻白得像大理石。“不!不可能,他告诉我他以前是在广告公司做文案的。”

“是啊!专门编一些不实的个人广告来欺骗你这种善良可欺的女孩子啊!”徐克贤嘲谑的扬起眉毛。“你以为他两度获得金鼎奖是怎么来的?还不是贱买自己的良知和道德换来的,为了获得第一手的资料,他老兄甚至都敢扮演寻芳客到妓院去做“实地”采访。你想,像他这种发疯的工作狂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那他接近我有何目的?我身上并没有值钱的新闻价值啊!他何苦费尽心思来接近我?甚至不惜出资赞助亲亲幼稚园,到园里客串幼儿车司机。”

“这个嘛——”徐克贤模模下巴。“我有一个国中死党康荣伟恰巧是他们寰宇杂志社的记者,据他说,他是奉命接近你,以进一步从你身上挖掘你爸和冷晏妮的绯闻内幕。”

楚梦安如遭重创地跌坐在办公转椅内,她的手紧紧抓住桌沿,脸色苍白得吓人。

徐克贤见她一副深受刺激的模样,即忙收拾起幸灾乐祸的笑容,俯近她,仔细地斟酌字眼:“梦安,你别生我的气,我只是不忍心见你被他利用,玩于股掌里。”

楚梦安倔强地逼回泫然激动的泪水,佯装镇定地挤出一丝笑容。“我不怪你,相反的,我非常感激你,你让我见识到自己的“幼稚愚纯”!我——”一颗不争气的泪珠夺眶而出,她快速地擦拭掉,在情绪崩溃前仓皇地对徐克贤说:

“请原谅我不能陪你,我想到洗手间洗把脸。”话甫落,她也不管徐克贤有何想法,整个人像旋风般火速冲出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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