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也温柔 第五章
作者:宋思樵

经过好几天的辗转反侧和激烈的天人交战,辜允淮终于决定拿出披荆斩棘的毅力,做自己的主人,为事业和爱情做绝不妥协的努力和奋斗。

首先,他想先解决自己的感情问题,让他和席紫若之间的爱情得以光明磊落的摊在众人面前,而不必再因种种扰人心悸的顾虑,而把问题弄得愈来愈复杂、愈来愈严重。

诚如他妹妹允蓝所说的,长痛不如短痛,有些事情是需快刀斩乱麻的。

在跟席紫若经过烦躁的争执和眼泪、亲吻、和解的商榷过程之后,他打了一通电话约席紫筑在中正纪念堂见面。

穿过巍巍斑耸的至善门,他们在一处绿意盎然,却颇具隐密性的坡地上坐了下来。

席紫筑优雅地抚平自己那翠绿得像一湖秋水的圆裙,妩媚地微侧着姣好而楚楚动人的脸,望着浓眉深锁、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辜允淮说:“你有心事,而且是跟我有关的,对不对?”

奔允淮打了个寒颤,立刻从恍惚迷离的思绪中清醒过来。望署席紫筑那张有三分古典、七分飘逸雅致的容颜,他发现要出口伤害她,是多么难以启齿而棘手的一件事。

但再这样暧昧不明地拖下去,对他们三个人来说,伤害只会愈来愈大,而且他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处理不当,而造成紫若和紫筑两姊妹之间的怨嫌和仇恨。

于是,他脸色更加凝重深沉了,他甩甩头,终于决定拿出破釜沉舟的精神来面对紫筑。

“紫筑,你还有一个月就要毕业了,你有没有什么打算呢?”

席紫筑思索了一下,不置可否地抿抿唇说:“不一定,也许会出国再念书,也许——就留在国内就业,更也许——”她爱娇地斜睨了他一眼,“我会考虑把自己嫁出去。”

奔允淮的心颤抖了一下,心中的负荷因她似有若无的暗示而更加沉重。“呃——我听紫若说,有个玩股票致富的曹姓小开,追你追得很紧,不知道——你对他的印象如何。”

吧嘛?他是想试探她的感情动向吗?席紫筑眨了一下眼睛,“紫若怎么连这种不足挂齿的小道新闻都告诉你,可见,你这个家庭教师的确驾御得住她这个精怪成性的调皮学生。哪天——你应该把窍门传授给我妈,好让她镇得住紫苦,不要只会气呼呼地破口大骂,弄得家里像座随时都会爆炸的火药库一样。”

奔允淮又被她这一番话搅得心湖震荡,情绪更加纷乱如麻而惴惴难安了。

他紧咬了嘴唇一下,甩甩头,决定直接切入正题。“紫筑,老实说,我并没有什么可以镇得住紫若的法宝和秘诀,我只是——情难自己的爱上了她,爱得既深刻又无力自拔!”

席紫筑被他这番坦率而充满感情的招供,褪去了所有血色,她震动而难堪地忘了掩饰自己受伤的神态。“什么?你——你居然爱的——是紫若?”她控制不住自己那颤抖而酸涩的音量”“我——我有哪一点比不上她?”

望着她那苍白、既怨尤又有些悲哀的神态,辜允淮虽有着内疚和不忍的情怀,但他还是决定以最坦白、最诚恳的态度来面对自己的感情,也面对着被他刺伤的席紫筑。“老实说,紫筑,从现实和客观的角度来看,无论在哪一方面,紫若都不是你的对手。坦白说,你纤细美丽,气质高雅,冰雪聪颖,你是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清秀佳人和窈窕淑女,但我对你的感情一直是以欣赏的成分居多,就像哥哥对妹妹一样,而紫若虽然没有你那么完美、那么优秀,但她的慧黠可爱,她的率真明朗却深深吸引了我,和她在一起,我不必辛苦的伪装自己,而能以最纯洁自然的赤子之心去爱她、疼她,像个平凡却有血有肉的人一样快乐自在,没有传统的包袱,没有文明的沉疴——”他停顿了一下,望着席紫筑那张仍然苍白而有些怔忡的美丽容颜,声音更温柔诚挚了,“紫筑,也许你很难相信,但我必须告诉你一个事实。

打从我十二岁那年跟我母亲到你家做客玩耍,而被紫若那个精力旺盛、调皮捣蛋的野丫头害得惨跌一跤、摔破额头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喜欢上了她,而这次意外的车祸所造成的重逢。

却重新把我的这份感情,凝聚成一份刻骨铭心的真心挚爱——一”

席紫筑脸上绽出一丝凄迷而感慨良多的微笑,“一份刻骨铭心的真心挚爱!”她闭了一下酸楚的眼睛,不知道自己被伤到的是自尊,还是感情的成分居多?“既然你们这么相爱,你们为什么要在我们面前作戏?不敢让这份感情见光呢?”

奔允淮苦涩地撇撇唇笑了,“那是因为紫若有太多太多的顾忌,她为了怕伤到你,又为了怕引起双方家长的震怒和反对。她给我订了一大堆禁令,不准在你们家和她卿卿我我,成双成对地进进出出,你知道吗?我跟她爱得有多么辛苦和煎熬吗?她一向率性爽朗,但为了我跟她这份出乎大人们期望之外的感情,她变得阴晴不定、忽喜忽悲,常常辗转于患得患失的深渊中。”

他郁郁地吐了一口闷气,“我说这些,只是期望你能体谅紫若的心境之苦,她很爱你,也很在乎你,她这个自卑的妹妹甚至常常弄不清楚,我怎么会舍弃你这个无懈可击的‘白雪公主’,而爱上她这个自惭形秽的野丫头呢?所以,如果你有怨气,也请你发在我身上,不要迁怒于她,更不要伤了你们之间的姊妹之情。”

席紫筑心中掠过一份尖锐的酸楚和微妙的刺痛感。“你还真是爱惨了紫若!为了保护她,你竟然不惜摆低姿态,把所有的罪疚都往自己身上揽。”她抿抿嘴,脸上带着一抹嘲弄的微笑,“好了,我已经很清楚地知道你的立场了,你也不必再忧心忡忡的,你替我去告诉紫若,教她不必担心,更毋需自卑,真正该自卑自怜的人是我。”

“紫筑,我——”辜允淮却有些忐忑不安了。

席紫筑却俐落而不失优雅地从坡地上站起身,她拍拍身上的细屑,“你不必向我道歉,毕竟自作多情的人是我,而一厢情愿的人是我们的父母,你和紫若不必背负这个沉重的十字架,你们已经得到我的祝福和谅解了。”她掠掠长发,佯装洒月兑的嫣然笑道。

对于她的谅解和释然,辜允淮只有感动和心折四个字可以形容。“谢谢你的体谅,紫筑。”

席紫筑露出了美丽动人却略含萧瑟的一笑。“不必谢我,这是你的选择,我只是尊重你的选择而已。”然后,她看看腕表,“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不跟你多谈了。”

“你去哪?我开车送你去。”辜允淮连忙说道。

“干嘛!你怕我会想不开,为你殉情吗?”席紫筑似笑非笑地瞅着他说。

奔允淮的脸微微泛红了。“不是,我只是想——表达一下做兄长的对妹妹的关怀之情。”他讷讷的解释着。

席紫筑巧笑情兮地甩甩那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不必对我献殷勤了,把你的温柔体贴全部用在紫若身上吧!我这个被三振出局的人可不想掠人之美!”话毕,她在辜允淮欲言又止,又有几许愧疚、尴尬的注目下,潇洒而高做地背过身,挺直背脊,又沿着原来的路径穿过至善门,离开了中正纪念堂。

一踏出中正纪念堂,她所有的武装便溃堤了,她倚在冰冷的石墙上,泪光莹然地慢慢咀嚼着这份痛楚,这份失落,这份有生以来最令她感到委屈和难堪的挫折。

席紫若如坐针毡了一个下午。当该死的电话铃声终于响起时,她立刻触电似地冲到电话机前,危危颤颤地伸手接起电话。当辜允淮温和而不失兴奋的声音在听筒那端响起时,她倏然放松了紧绷加箭弦一般的身躯,并以最快的速度放下电话,冲了出去。

她跳进最快窜到她跟前的一辆计程车内,火速地赶到绿湾西餐厅和辜允淮碰面。

一见到她,辜允淮神采奕奕地伸手握住她那微微发颤的小手,双眼亮熠熠地瞅着她说:“紫若,我跟紫筑沟通好了,她很坚强也很明理,她说她祝福我们。”

“真的吗?”席紫若有几分不敢置信的晕眩,“她——她说的是真心话吗?她有没有很伤心、很难过呢?”

奔允淮宽慰地拍拍她。“刚开始——她是表现得有些震惊和失意,但当她听完我对你那份由儿时就累积下来的真情之后,她就表现得很镇定和坦然,她说——她谅解我们,也祝福我们,更希望我们不要背负愧疚的十字架。”

席紫若仍是一副茫然恍惚的模样。

奔允淮伸手轻轻抚模着她那白皙光滑而稍嫌冰凉的面颊,“怎么了?你在担心忧虑什么?”

席紫若轻颤了一下,“我只是不敢相信姊姊她会这么洒月兑明快,因为她一向深沉含蓄,又一向骄傲,我只怕她表面上装得坚强大方,其实心里却在滴血。”

奔允淮震动了一下,但,他很快他又恢复了正常的笑容。“别把我高估了,紫筑并没有像你以为的那样爱我。”

“是吗?”席紫若那双明艳而慧黠的明眸漾起一片述蒙的愁雾。“难言的总是藏得最深,我们凭什么断定紫筑她只是受到些许的伤害和刺激呢?”

奔允淮的心头又是一震,紫若的话在他心海里激起了惊惧不安的浪花,脸上的笑容变得牵强而僵硬了。“紫若,不要再把这股压力扔回我们之间。无论如何,紫筑都已经知道我们相爱的事实,如果有伤害和痛苦也已经造成了,时间是最好的药石,它会治愈紫筑的伤口的。”

“是吗?”席紫若露出一丝沉重的苦笑。“就怕这份剧痛永远都不会过去,永远都会在紫筑和我们之间筑起一道穿不过的柏林围墙。”

“紫若,你——何苦想这么多呢?”辜允淮重新握住她那双柔软无骨的小手,正色而温柔地望着她,“别钻牛角尖好不好?,我并没有那么伟大而炙手可热,紫筑会找到比我好上几百倍的如意郎君的。现在,我们应该把重心放在接下来要面对的困境上,譬如我的事业,你的大学联考,还有——我们双方父母可能会有的反应或阻力。”

他的话像千斤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席紫若紧缩不已的胸腔内,愁云更是慢慢地扩散在她那张五官分明的小脸上。“唉!我原本以为——爱情只要两情相悦就天下太平了,我现在终于知道我太天真了,爱情是天底下最复杂、最能伤人的一道难题、一把致命武器。为了和你恋爱——我真的必须去伤害自己的姊姊,伤害自己的父母,还有你的父母吗?”

“紫若,别这样说,相信我,”辜允淮定定地看着她,痛楚而温柔的低声告诉她,“如果有可能,还有任何选择的机会,我绝对不会去伤害任何你所爱的人,真的,爱屋及乌,伤害他们也等于是伤害你啊!”

席紫若听得鼻端一酸,胸口发烫,双眼立刻被一层酸楚而感动的泪雾遮住所有的视线。

“允淮,你——当真这样爱我?!”她语音震颤地问道。

“是的。”辜允淮深深地望着她,语音喑痖的说,“紫若,你知道吗?”他眼中燃烧着一份不假掩饰的热情和令人心碎的痛楚。“我爱你爱得有多么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吗?为了治愈你那莫名其妙的自卑,迁就你那令人心折的善良,我压抑自己的感情去配合你所有的顾忌,甚至不惜装聋作哑,任凭所有人误会我中意的是你姊姊紫筑,更放纵你把我送你的丝巾拿去送紫筑当生日礼物,为的是不想增加你的痛苦和压力,为的是——怕你会缩起勇气,把我从你的生命中开除!”他顿了顿,露出了狼狈而深情的一笑,“你知道吗?你就像只风筝,握得太紧,怕你飞得不够自由潇洒,握得太松,又怕一眨眼、一不留神,你就会从我的手中飞走,永远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两颗晶莹的泪珠从席紫若雾气朦胧的黑眸中跌落,跌进了她桌前的咖啡杯里,搅动了一池涟漪,但她那刚柔并济、清艳照人的小脸,却绽放着一层出奇美丽而醉人的笑靥,透过那层氤氲的泪雾,她望着辜允淮那溢满深情、坚定而固执的男性脸庞,她动容而哽咽地发出一声轻喊:“我不是风筝,我是追随你的‘影子’,你到哪里,我就跟你到哪里,天涯海角,上刀山下油锅我都跟定你了,再也没有怀疑、没有顾忌了,你牢牢抓紧我吧!再也不必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了!”

“真的?”辜允淮浑身震颤地抓起她的手轻吻了一下,黝黑深远的睥子轻漾着点点闪烁的泪光。

“真的。”席紫若把他的手捧到自己那发热而愤张的心口上。“我以我这颗热腾腾的心向你起誓。”

奔允淮激动难已的眨了一下眼睛,“不用发誓,让我们用行动来证明一切吧!”他喉头梗塞的停顿一下,“明天我们就一起去面对你的父母,向他们说明一切!”

“好。”席紫若泪盈于睫的颤声说,但不知怎地,她身子却没来由地掠过一阵寒意,寒得教她情不自禁地紧紧握牢了辜允淮的掌心。

夜风徐徐,飘散着几许沁人的凉意,也一扫白天那股逼人的暑气。

席紫筑望着苍穹里点点透着微光的寒星,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不赶快回家,居然在踽踽独行了一个下午之后,还带着几近麻痹作痛的腿,站在聂子擎的家门外徘徊踌躇。

为什么她不赶快回到自己的房间,舒舒服服地睡个觉,让所有的挫折、烦恼和刺激都在梦里化成一阵不关痛痒的云烟?反而要虐待自己已经酸麻得快虚月兑的两只脚,像个傻瓜似的站在聂子擎的大门外,忍受着理智和感情的煎熬与争战?她嘴边挂着一丝自我嘲谴的笑容,望着贴在铁门外那张写着“严制”二字的白纸,她深抽了一口气,举手轻轻按着门铃。

一分钟后,铁门打开了。门内站着聂子擎那高大修长的身影,而他那张略带憔悴疲惫的脸庞上,挂着一丝冷漠的惊讶,然后,他那冷冷的、夹杂着几许嘲讽的声音,就像道令人瑟缩的寒风灌进了席紫筑的耳膜,刺戳着她已不堪一击的心靡。

“席大小姐,久违了!你今天是又来兴师问罪的?还是不小心按错了门铃?”

席紫筑的心紧揪了一下,她像个不胜风寒的人一般微缩着肩膀,疲惫脆弱地再也不复原来的冷傲冰霜了。“我——我听说你爷爷他——他前天晚上去世了,我——我是特意来——

致意的,希望——你能节衰顺变。”

聂子擎眼睛闪过一丝复杂难懂的光芒,“谢谢,我是个卑微寒伧的孤儿,再沉痛的打击和刺激,我也只能节哀顺变地咬牙挺过去,而没有资格自怨自艾、自暴自弃!”他淡淡地嘲谴道,“这点小事还不劳你纡尊降贵亲自跑来致意!”

席紫筑被他淡漠的讥刺和态度,弄得有几分窘迫和难堪。“我是好意来向你表达诚恳的哀祷,你即使不领情,也犯不着出口挖苦我啊!”

聂子擎微微扬起一道剑眉,掩饰着内心深处阵阵翻搅的情绪,故作惊讶地椰揄着,“我怎么敢出言不逊挖苦你呢?你可是高高在上、冰清玉洁的台大高材生,而我只是一名粗鲁又不相干的计程车司机,何劳你大礼相待呢?”

他的冷言淡语令席紫筑心如刀戳,好像突然坠入了冰寒刺骨、伸手不见五指的湖底。

“这么说来,我倒是白费心思,多此一举了?”

聂子擎吞咽了一口苦水,表情仍然冷酷得像一块千年不融的寒冰。“我不敢说你是多此一举,我只能说——我是一个渺小如沙粒的人,实在不值得你降低自己的格调来向我致哀,再说,我的痛苦和悲伤有你妹妹紫若安慰就够了,不劳你费神操心!”

他尖苛犀利的话像一条无情的鞭子,狠狠地抽过席紫筑已经在淌血的胸口。紫若?啊!老天爷,她这辈子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深深地嫉妒过一个女人更甚于紫若?!她这个从小到大事事顺心、样样如意,占尽世间所有光芒和锋头的天之骄女,竟然在爱情的跑道上狠狠而狼狈地摔了一大跤!输给那个样样不如她,只能拾她牙慧的妹妹——席紫若!

在这令她痛彻心肺、百感交集又万念俱灰的一刻,她仍不忘在凄惨万状中,拾起她仅余一丝的尊严和骄傲,昂起下巴、抬起胸,绷着脸对聂子擎露出同样倔强冷漠的微笑,一字一句地寒声说:“既然你有如此高杆的自知之明,自卑得不敢接受我的慰问和致意,我也不便再强人所难,省得你会自卑得连自己的心都找不着!”话甫落,她深吸一口气,凝聚全身的力量转过身,高傲地挺直背脊,在泪雨即将出匣前速速离开了这个挥着兵刀,让她痛上加痛、雪上加霜的男人!

这一夜席紫若睡得极不安稳,辗转反侧,翻来覆去,就是无法让紊乱如麻的思绪停顿下来。

她忧虑着自己的未来,忧虑着她和辜允淮所面临的感情难题,忧虑着明天面对父母时可能碰上的冲击……

天哪!她从来不知道人活着要背负这么多沉重的忧虑,而她又该如何一一吞咽和化解呢。

她又烦躁地翻了一个身,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想强迫自己赶快入睡。她轻轻地告诉自己,胡思乱想并无济于事,明天她和辜允淮还有一场艰苦的硬仗要打呢!她应该尽快闭目养神、养精蓄锐,好让这阵爱情的逆风,能在她和辜允淮白折不挠的努力及坚持下,幸运地转化为一阵温柔而又不伤人的和风……

和风!她脑海里蓦然涌现辜允淮那张漂亮斯文而充满了深情的男性脸庞,一抹甜丝丝而揉合了酸楚温存的醉意掠过心田,迅速涌上她那双晶莹剔透、乌黑生动的眼眸中,所有过于杞人忧天的哀愁和顾忌,在这一瞬间竟如魔术般奇妙地从她心头消失了。

拥着单薄轻软而渗着凉意的丝被,她再度闭上酸涩而略带倦意的眼睛。正准备安心人睡时,她听到一阵令人心悸而恐怖的尖叫声。

她愣了一下,立刻颖悟到这阵骇人的尖叫声是由她母亲的口中发出。

她立刻弹跳起来,像旋风般火速地冲出了房间,并循着母亲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奔到了浴室。

站在浴室门口,她看到父亲席镇远弯腰从浴白里抱起了紫筑,身上的睡衣被一大片腥红刺目的血渍染透了。

而那些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的鲜血,正从紫筑柔软纤细的手腕上一滴一点地流泄出来……

席紫若发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全部凝固了,而母亲近于失控的尖叫声和啜泣声,更令她虚软晕眩得几乎站立不住。她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也会神经崩溃地哭喊出来——

在这令人震惊、悲绝而深受刺激的一刻,她发现——她的整个世界已经崩塌了,在短短的一分钟内碎裂成千片万片了!

他们把紫筑送进距离最近的一家综合医院急救。

接到紫若紧急电话的通知,辜允淮也连忙开车赶来医院。一进入急诊室,他和面色惨白的紫若交换了一个无言而痛苦的凝注,所有的悲哀和心酸,尽融注于这番令人心碎的眼波流转中。

然后,他面色沉重地坐在席镇远的身旁,和大家一样默默无语的等候着医生进一步的消息。

在这漫长而令人难耐的煎熬中,忧心如焚又心如刀剐的关雅娴,突然直勾勾地紧盯着辜允淮,语气生硬地质问他,“允淮,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和紫筑吵架,或是做了什么令她伤心欲绝的事?要不然——她好端端的怎么会想不开割腕自杀?!”

奔允淮脸色倏地刷白了,一抹深刻的痛楚和愧疚闪过眼底,他艰涩地吞了一口苦水,还不知道该如何招架关雅娴来势汹汹的“审问”时,急诊室大门突然敞开了,医生满脸疲惫地走了出来,关雅娴连忙焦虑地迎了上去。

“医生,我女儿她!”

“放心,她的命已经救了回来,幸好你们发现得早,如果再晚一点,失血过多恐怕就没那么侥幸了。”医生低沉的说。

席紫若闻言,立刻泪影模糊地绽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苦笑。

必雅娴却又急急抓住医生的手,“我可以进去看看她吗?”

医生面有难色地沉吟了一下,“好吧,不过不能待太久,病人情绪仍然不太稳定,不宜说太多话,以免又刺激到她。”医生又语重心长地叹了一口气,望着他们说:“最好你们能弄清楚她割腕自杀的原因,对症下药。我只能救她的命,至于她心里的死结,还是要想办法打开,否则,下一次还是有可能会发生这种事的。”

医生的忠言像一把尖锐的剑,又狠狠地刺戳进席紫若汩汩淌血的心,让她在罪疚感的凌迟中不寒而栗地频频抖着。

而心情同样沉痛复杂的辜允淮,也没来由地掠过一阵痉挛,整颗心笔直地掉入深不见底的古井中,深刻地感受到一股冷透心扉的寒意。

老天爷!他怎么也没想到席紫筑会在给予他理性的祝福之后,竟演出令人心惊肉跳的割腕自杀?!这是祝福还是惩罚啊?!他不禁痛苦得在心底深处发出一声怆然无语的叹息了。

必雅娴则忙不迭乎地走进急诊室探视紫筑。

席紫筑躺在病床上,脸色和被单一样的惨白而憔悴。

吊着点滴,手上包裹着纱布,紫筑一脸疲惫而木然,望着母亲激动而盛满关切的形容,她缓缓合上眼睑,掩饰着心底那份愤张而酸楚的情绪。

必雅娴却无法克制自己那被焦虑和恐惧折磨了好几个小时的情绪,泪光闪烁地紧紧握住紫筑没有受伤的手,语音哽咽地责备她,“紫筑,你这个傻孩子!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

你知道你几乎把妈妈给吓死了……”

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席紫筑紧闭的眼帘中夺眶而出。“妈,对不起,我只是觉得——活得好累好累……一点也不快乐……也不充实……”

“为什么要这么说?!你还有一个月就可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了,又有辜允淮那么优秀出众的男朋友,许多人羡慕你都来不及,你怎么会觉得不快乐、不充实呢?”关雅娴柔声问道,并轻轻伸手抚模她那分散在枕旁的一头乌丝。

“快乐?充实?”席紫筑从嘴畔逸出一丝凄凉而嘲弄的笑意,“妈,你知道吗?我一直到昨天才知道这四个字离我有多么地遥远,而我是活在怎样孤独而寂寞的掌声下?!”

必雅娴心痛地替她拭去顺颊滑落的泪痕。“紫筑,你老实告诉妈妈,是不是允淮他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所以——你才会想不开而轻生?”

席紫筑只是飘忽而沧桑地抿了干燥且毫无血气的嘴唇一下,泪光闪闪地没有说话。

她出奇诤默而伤心落泪的反应,更加强了关雅娴心中的疑虑和揣测。“紫筑,允淮就坐在外面,我想他是爱你的,要不然他也不会接到紫若的电话就连忙赶来了,妈叫他进来跟你赔罪道歉好不好?”

席紫筑却用力地猛摇着头,“不要,我不要见他——”

“紫筑,再相爱的情侣也会吵架,也会有误会,你何苦——”

“妈!”席紫筑发出一声尖锐而无奈的低吼。这声激动的呐喊,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然后,她苍白得有些骇人的容颜上,绽出一丝悲凉而憔悴的笑容。望着关雅娴那难掩震动的容颜,她疲惫万状而心灰意冷地说道:“妈,你知不知道,辜允淮和我从来就不是一对恋侣,他真正爱的人是紫若。”

“什么?”关雅娴脸色瞬变,愤怒即刻如汹涌的潮水般淹没了原先的震惊失措,而席卷了所有的感觉。“紫若,她竟敢抢你的男朋友!她——”她咬紧牙龈愤声骂道,并火速绷着一张寒气迫人的脸踱着重重的步履离开了急诊室,浑然不理会席紫筑泪声哽咽的阻拦。

一跨出病房,望着并肩坐在一块的席紫若和辜允淮,她铁青着脸,怒不可遏的沉声喝道:“紫若,允淮,你们跟我到外头去,我有话要问你们。”

席紫若心里有数,她像一尊面无表情的泥女圭女圭立刻站起身,笔直地走出医院,任随风而来的寒意和萧飒再度包围了她。

奔允淮则像守护神般,一脸静默地伫立在她身边。

必雅娴最后出来,但她丝毫不给紫若任何辩解喘气的机会,一个毫无预警的耳光就重重地甩在紫若苍白如纸的面烦上。

席紫若踉跄了一下,重心不稳的她,立刻被心痛莫已又惊惶失色的辜允淮抓住了身子。

“伯母,你——不要生气,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必雅娴寒着脸,冷冰冰地瞪着他,“我教训女儿,还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干涉!”

“那,我这个父亲能问你,为什么要挥掌怒掴我的女儿吗?”席镇远低沉而稳重的声音,倏然出现在他们身后。

必雅娴的怒气仍然处于高度燃烧沸腾的状态,她怒光迸射地转过头,瞪着席镇远,咬牙切齿的说:“你还敢来质问我!你知道紫筑为什么会割腕自杀吗?都是她!她这个冷血无情又阴险善妒的妹妹,抢了姊姊的男朋友!”

“伯母,事情不是这样的——”辜允淮焦虑不安的急着解释。

必雅娴却面罩寒霜地厉声打断了他。“你不必替她说话!她是我生的、我养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她是个刁钻、自私、冷血又无情无义、六亲不认的人!她从小就嫉妒紫筑,为了表示自己的优越感,她明明知道紫筑非常爱你,却不择手段、泯灭良知地去勾引你,乘机打击紫筑,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亲姊姊的痛苦上?!只为了证明自己的高人一等?!”

“伯母,她没有勾引我,是我主动追求她的,是我——”

“够了,辜允淮,你不必替我辩解!”一直默默地承受着母亲毫不留情的攻击的席紫若,终于在面如白纸的镇定和麻痹中,开口打破了沉默。她抚模着火辣作痛的面颊,在心如死灰中,她兀自振作地昂起下巴,硬生生地逼回那一汪在眼眶盘旋已久的泪意,望着震怒不已的关雅娴,语音凄然而高亢的说:“妈,你还真是我的知音,我所有的优点和缺点都被你一言以蔽之地指了出来,不错,我的确是个善妒又自私的妹妹,我从小就有很深很深的自卑感,而这股自卑感在紫筑的优异表现下,往往会化成一股无以名状、无处发泄的憎恨和嫉妒。所以,我无时无刻不在绞尽心思地极想打倒紫筑,想证明自己的价值和优越,可是,我永远都不是紫筑的对手,她永远是你和爸爸心目中的骄傲,而我却是你们的负担、失望和包袱。所以,我在心理长期不平衡的状况下,只想抓住任何机会狠狠地打倒紫筑,打倒你们心目中的‘骄做’。而辜允淮的出现给了我最好的报复机会,我利用他给我补习的每一分钟,尽情地使出浑身解数去吸引他对我的注意力,把一个灵动活泼却暗藏失意忧虑的女孩子演得栩栩如生、丝丝入扣,让他由诧异好奇、关怀而对我产生了爱意。可是,我今天要老实的向你们招供,也向你——招供。”她笔直地凝注着辜允淮那张发白泛青的脸,心如刀绞地咬牙说:“我并不爱你,我费尽心机去亲近你,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把你从紫筑身边抢过来,好证明我自己的魅力,满足我被挫折感重挫了许久的自尊和骄傲。”她喉头梗塞的轻喘了一口气,任辜允淮用一双犀锐如刀的眸子凌厉地“刺戳”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我要跟你们道歉,我真的不是有意要弄成这种局面,更不晓得紫筑会这么深刻的爱着辜允淮。不管你们原不原谅我,我都毫无怨言。”

她艰苦万难地咬紧牙关,吐完这番撕碎了她的心的“忏悔和招供”之后,强自隐忍了一夜的悲痛情绪陡然崩溃了。在热泪即将夺眶而出之际,她迅速俺面狂奔,冲出了众人震慑而毫无防备的注目中。

席紫若的痛苦在见到聂子擎的那一刹那又再度失控了,满腔的凄楚和哀痛,立即化为点点泉涌而永远都不会歇止的泪珠。

聂子擎拥着她微微颤悸的身子,像个温柔而充满了解的父亲般不断不断地轻轻拍抚着她那抽动不已的背脊,直到他觉得她已经哭了有一个世纪之久,才喑痖地出声调侃她。

“好了,你再哭下去,不仅是万里长城,连整个非洲地区都要被你这个泪腺发达的超级水坝给淹没了。”

席紫若抽噎了一下,楚楚可怜地望着他,无助而述惘地含泪问道:“擎哥,你说,我该怎么办?为了我和辜允淮相爱的事,紫筑割腕自杀,而妈妈她也不谅解我,我只好——把辜允淮还给紫筑,可是,我又没有勇气去面对他们——面对辜允淮会成为我‘姊夫’的冲击和刺激……”

聂子擎蹙着眉峰没有说话,然后,他缓缓地松开了席紫若,点了一根烟,在一阵深思而静默的吞云吐雾之后,他语音深沉地说道:“紫若,我有一个办法可以救你月兑出困境,如果你肯信任我的话。”

“什么办法?”席紫若泪眼?NFDAB??NFDAB?地瞅着他,哽咽道。

聂子擎又抽了一口烟,“你可以嫁给我,跟我一块到美国去,那么,你就不必眼睁睁地看着紫筑——嫁给辜允淮,而我们也可以在美国那陌生的国度里疗伤止痛,远离所有的痛苦和打击。”

席紫若听出他幽沉低哑的声音里所蕴藏的苦涩和苍凉。“我最大的痛苦和打击是我跟我姊姊爱上了同一个男人,而我却不得不黯然退让。你的痛苦和打击又是什么,逼得你必须远渡重洋去逃避现实的残酷和无情?”

聂子擎的心颤悸了一下,他又快速地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抽了一口烟,述的烟雾?NFDAB?掩住了他那张深沉而藏不住痛楚的脸。“我去美国主要是学画画,遵循我爷爷生前对我的希望,而——这里是我失去爷爷的伤心之地,到另一个遥远的世界去经营梦想,难道不是另一种疗伤止痛的最好方法吗?”

“可是——你没有必要牺牲你的幸福而向我求婚啊!”

“可是我并没有牺牲的感觉啊!”聂子擎淡然一笑,然后捺熄了手中的烟蒂,缓缓蹲来,握住席紫若的手,目光温柔而郑重地望着她说:“听我说,紫若,我们从小一块长大,感情之浓厚是毋庸置疑的,我们可以以夫妻的名义一块出国,以兄妹的情份相处,不必履行夫妻的权利和义务;我学画作画,而你可以到合适的学校选修你有兴趣的课程,也可以出去打工。我们互相鼓励、彼此照顾,这样岂不是一举数得吗?”

“可是——”席紫若讷讷不安地说,“婚姻是一辈子的事啊!我不能让你为了帮我而一辈子被我这个伤心失意、另有所爱的‘妻子’拖着,赔上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聂子擎正视着她,黑黝黝的眸光里盈满了兄长般的关怀和宠爱。“听我说,紫若,如果你真的想退出,而成全紫筑和辜允淮,你就必须想出一个破釜沉舟的办法,让辜允淮对你彻底死心,而这个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嫁给我,然后跟我到美国去,真正的从他们的眼前消失。这样,你的牺牲、成全才会有真正的价值和意义,而你——也才可以逃开面对他们的痛苦。”

席紫若一凛,心弦震动得更厉害了。“可是——这对你来说是不公平的,你没有必要为我扛起这一切灾难!”

“我是你的守护神,不是吗?”聂子擎直视着她,幽沉地笑道:“哪一个守护神不该为他的眷顾者,提供一个安全而温暖的避风港呢?”

“可是——”

聂子擎伸手贴在她柔软如绵而欲语还休的红唇上,“别再‘可是’了,你累了一夜没睡,先到我床上休息一会,等你睡醒、养足精神,仔细考虑之后,再答覆我,我不会霸王硬上弓向你逼婚的。”他挪开了手指头,飘忽地又再笑了一下。“而且,这只是权宜之计,到了美国,只要你愿意,我们随时可以离婚。”

然后,他潇洒自若地站起身,正准备离开卧室时,席紫若出言唤住了他。

“擎哥,你要去哪?”

“我去客厅填一些申请学校的资料,你休息一下,别胡思乱想。记住,还是那句老话,即使天塌下来,也还有我这个不自量力的邻家大哥替你扛着!”聂子擎望着她,柔声说道。

席紫若胸口一热,眼眶倏地红了,她泪眼汪汪地哽咽道:“擎哥,我不想睡,你能陪陪我吗?”

聂子擎微微扬了一下浓眉,“好,我陪你,不过,你可不准再下雨喔!我可不想让我们家淹大水啊!”他笑吟吟地打趣道,“好了,别皱眉了,我这个毛遂自荐的老公弹吉他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席紫若只是怔忡而泪盈于眼地瞅着他没有说话。

于是,聂子擎擅作主张地拿起搁在床脚的一把咖啡色的吉他,他拨动着几根琴弦试了一下声音,然后,他调整了松紧度,又弹了一下。?NB232??NB232?琮琮的音浪,从他熟稔灵活的指间流泻而出;他演奏着一首由谭咏麟唱红的流行歌曲“水中花”,低沉动人而富于磁性的嗓音,也跟着吉他的音浪声飘散在空气中,唱进了席紫若揪紧莫已且阵阵作痛的心扉深处。

凄雨冷风中多少繁华如梦曾经万紫千红随风吹落蓦然回首中欢爱宛如烟云似水年华流走不留影踪我看见水中的花朵强要留住一抹红奈何辗转在风尘不再有往日颜色我看见泪光中的我无力留住些什么只见恍惚醉意中还有些旧梦感怀飘零的花朵尘世中无所寄托任那雨打风吹也寂寞仿佛是我(作词者/女圭女圭)当聂子擎优美低柔的嗓音,伴着那幽柔感伤而有份凄美的吉他声一块歇止时,席紫若发现自己早已成了珠泪滂沱的雨中玫瑰。

聂子擎放下吉他,心情复杂亦如万马奔腾,还来不及出言取笑席紫若惊人丰富的“降雨量”时,她已冲动地伸手揽住他的脖子,满心酸楚地带着汹涌的泪意告诉他。

“带我离开这里吧!我愿意嫁给你这个傻兮兮的守护神,只要——能快点解除这种生不如死的椎心之痛!”

聂子擎无言而凄怆地拥紧了她,发现自己的眼眶也不争气地跟着湿润了。

F夜好深好沉,诤谧中透映着一股奇异神秘的美。

席紫若终于在聂子擎的再三催促下,离开他那温暖而安全的避风港。

她意兴阑珊地绕过一排矮树丛,故意拖延着回家的时间。

老天爷!她真希望仁慈的上帝能伸出他悲怜而极具神奇的手,让她这个充满忧虑而心力交瘁的失意女子能暂时消失,不必再残忍地面对着已然变色的世界,和不再丰盈美丽的生命。

然而,现实即使再不美丽、再残酷,却也是每一个人必须去面对的真实。

于是,她只有拖着疲乏、沉重的步履,沿着台阶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像老牛拖车似的,然后,没有任何预警和前兆,一双结实而力道惊人的男性胳臂,由背后探出来紧紧攫住了她。

她一惊,还来不及发声呼喊,就已听到了辜允淮那焦灼沙哑而夹杂着怒意的声音,“我守株待兔等候了一个晚上,终于等到了你这个不负责任而喜欢游荡的女神!”

她转过头,望着他那张漂亮懦雅、却苍白紧绷得教人心痛的男性脸庞,一股尖锐的痛楚便狠狠地抽过她的胸腔。“你找我做什么?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了,不是吗?除了——对不起之外。”她听见自己嬴弱而可怜兮兮的声音。

“对不起?”辜允淮目光如炬地紧盯着她,阴霾而寒光迫人的黑眸里闪过一丝危险而且奇异的光芒。“不!”他慢慢俯下脸逼近她,灼热的呼吸吹在她那张冰凉而苍白的容颜上,烧炙着她每一根紧绷的汗毛。“我们之间的故事还没完,你还欠我一个完整而合理的解释。”话甫落,他粗暴的抓起她的肩头,猛然往自己怀中一带,托住她的头,在席紫苦晕眩虚软他还来不及做任何清醒有效的反应之前,便迅速俯下头,紧紧捕捉住她那张温软湿亮而隐隐颤抖的小嘴。

席紫若的理智拚命在她狂乱失措的脑海里尖叫呐喊,但,她的感情却远远地凌驾过一切的挣扎和矛盾。

他那灼热的唇,结实温暖的臂弯,急促紊乱的心跳声,洁净又熟悉的男性气息,在在让她晕眩而意乱情迷,她再也无力反抗,无力和残余的理智做顽强而狼狈的搏斗了。

于是,她伸出温驯而热情的臂弯圈住他的颈项,血脉愤张、双颊枫红的反应着他,任他像贪婪而绝望的困兽一般,辗转而饥渴的需索着她,带着心灵深处的激情和绞痛。

良久,良久,当他们的呼吸搅热了四周的空气,当他们都快被这股酸楚而窒息缠绵的拥吻,吞没了所有的气息时,辜允淮稍稍松开她,热情狼狈而凶狠地瞪着她,粗声驳斥着,“你这个撤谎而不打草稿的蠢蛋,你竟敢说你不爱我!”

席紫若的心抽痛了一下,她紧闭了一下湿濡红肿的双眼,语音凄凉地告诉他,“如果你能做我的姊夫,我会更爱你的。”

奔允淮如同挨了一记闷棍,脸上血色尽褪。“姊夫?紫若,你说得多么容易,又多么潇洒无情?!你以为这是什么,买错东西而拿去转手退货吗?”

“她爱你,她为了你不惜割腕自杀,难道你一点也不感动?一点也不内疚?一点也不怜惜她吗?”席紫若热泪盈眶地颤声说道。

奔允淮凄凉地笑了,憔悴而一夜未眠的眼眶里布满了血丝。“我感动、内疚、怜惜,但你要我因为这一时激动的情绪去娶她,而赔上我和她一生的幸福吗?”

席紫若泪眼婆娑的定定瞅着他。“你不会赔上一生的幸福,只要你能好好珍惜紫筑,你们会幸福的,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何况,紫筑本来就是一个可爱而完美的女孩子,而她对你又是那么痴心,那么一往情深,你怎么忍心辜负她呢?”

“我对你一样的痴心,一样的一往情深,你又怎么忍心辜负我呢?”辜允淮白着脸,直勾勾地注视着她,痛楚而沙嘎地质问她。

席紫若的心紧缩成一团,她摇摇头,眼中的泪意更清晰了,“我不能不辜负你,因为我已经决定退出你和紫筑的生命之中。我已经答应了聂子擎的求婚,只等他爷爷下葬、房子月兑手之后,我们就到美国去;他学画,我选修语文或一些传播媒体的课程,过着平静而没有干扰和烦恼的日子。”

奔允淮如遭电极般迅速变了脸色,他呼吸急促、面如死灰地连连踉跄了好几步。“你骗我,你骗我!”然后,他粗暴而用力的紧箝着她的手腕,紧得教她痛人骨髓、脸都扭曲了。

而席紫若的心早就鲜血淋漓了,但,她仍然铁着心,强忍着千刀万剐般的痛苦,泪雨交织地咬牙告诉他,“这是真的,而且,我可以坦白告诉你,我爱他,经过这次的冲击,我才发现——”她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毅然决然地在心碎的痛苦中,对辜允淮挥出致命的一击。“我真正爱的人是他!”

四周的空气顿时陷入了一片令人呼吸停顿的死寂中。

奔允淮的脸色非常可怕,在那又青又白的脸孔上,有着一股令人望之却步的狰狞和扭曲。

他呼吸沉重而血脉愤张地揪紧了席紫若疼痛不已的手腕,恶狠狠地瞪着她,好像恨不得一把撕碎她似的。

就在这令人紧张而僵滞的一刻,聂子擎霍然出现在台阶下,他面色深沉的厉声命令着,“放开她,辜允淮,你弄痛她了!”

奔允淮面罩寒霜地冷冷盯着他,“你心疼了,是吗?”

聂子擎也冷冷地迎视着他,犀利而坦白地沉声告诉他,“对,而且你没有资格抓着她,更没有资格爱她,你的爱只会带给她伤害。为了你,她姊姊自杀,她妈妈不谅解她,她父亲憔悴伤心;你的爱让她成了众矢之的的罪人,这样的爱,是一个男人应该给予他心爱女人的呵护和疼惜吗?”

他的话字宇句句、一针见血地攻击到了辜允淮的要害,也彻底击溃了他的武装、他的自制力。他像只负伤的野兽般,倏然从喉头里冒出一阵凄厉而放肆的狂笑,笑得既狂妄大胆又悲怆无奈!“说得好,说得好,聂子擎,她是你的了。”他像个深受刺激而被火灼伤的人,霍地松开了他的手,目光如电地紧瞅着聂子擎。“请你好好疼惜她,抚平我所带给她的创痛。”然后,他转向了泪光莹莹的席紫若,面色灰败、目光绵远而痛楚地望着她,语音凄凉而哀沉地说道。“祝你幸福,紫若。我不会再纠缠你了,诚如我以前说过的,伤害你所爱的人,也等于是伤害你,所以——我成全你,也尊重你的选择,更希望——你能幸福快乐,还有——”他顿了顿,憔悴而充满血丝的眼眶内,闪烁着点点若隐若现的泪光。“我会照着你的希望去向紫筑求婚的,这样,你更可以安心了吧!”然后,他重重的甩甩头,咬紧牙龈,步履踉跄地转过身,快速地掠过他们,消失在暮霭深沉的夜色里。

席紫若站在原地,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直到他的背影都化成了模糊的泪影,她才像虚月兑的软泥般,无言的瘫倒在聂子擎及时伸出的臂弯中,嘤嘤饮泣着。

泪,像断线的珍珠般扑簌簌地成串滚落着,迅速濡湿了聂子擎胸前的衬衫。

“紫若,我真的不想在你面前夸耀他,但,见鬼的,我真的欣赏他,他的确是个优秀又懂得诠释感情的男人,难怪你和紫筑都会情不自禁地爱上他。”聂子擎感慨良多的说道,心湖里亦翻扬着阵阵酸涩激昂的浪涛。

席紫若一听,更是心酸不已,啜泣得更加厉害了。

聂子擎的求婚像一枚威力十足的炸弹般,结束了关雅娴对席紫若延续了许多天“冷战”,更火速地引发了另一场斑张而气势磅礴的轩然大波。

必雅娴从容厅沙发内弹跳起来,暴跳如雷地指着并肩坐在一起的聂子擎和席紫若,怒气冲冲的说:“这桩婚事我绝对不同意,如果你们敢背着我私下公证结婚,我一辈子也不会承认你们是我的女儿、女婿。”

“妈!求你不要生气,成全我们吧!”席紫若白着脸,低声下气地恳求着。

“成全?”关雅娴爆发似的叫了出来,“你要我成全你和这个——一文不名、不学无术的浪荡子结婚!除非我死了,否则,我绝不同意!”

“我同意!”一直坐在沙发一隅,面色凝重、保持缄默的席镇远,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简洁有力的话。

必雅娴目瞪口呆了整整一分钟,然后,她的理智和怒气同时恢复了,她怒不可遏地瞪着一脸凝肃的席镇远,凶巴巴地质问道:“你发什么疯?你居然同意紫若嫁那个——永远成不了什么大器的野猴子!”

席镇远只是静静地瞅着她,不冷不热的开口反问道:“我如果再不开口表示意见,你这个气势咄咄的一家之主,就会继续在我们席家制造另一椿悲剧。”

必雅娴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地,她怒气盎然地咬牙问:“你说这句话是在指责我、讽刺我吗?”

“岂敢,我只是一个无能而悲哀的丈夫,面对你这个自私偏心而不自觉的妻子我已经做了二十多年冷眼旁观而没有声音的人,今天,我这个忍无可忍的父亲,不得不站出来说句公道话。雅娴,手心手背都是肉,紫筑的自杀,你以为最痛苦的人是谁,为什么你只看见紫筑的伤心憔悴,却浑然看不到紫若的苍白痛苦呢?”席镇远语重心长的望着她说。

他的了解和体谅让席紫若心头酸,霎时红了眼眶。

而关雅娴却心虚而内疚地一时无言以对。她挣扎了好半晌,才期期艾艾地解释着,“我——我反对她嫁给聂子擎,不过也是希望她能过好日子,而不会跟着他吃苦受罪。”

“伯母,我不会让紫苦跟着我吃苦受罪、受半点委屈的。”聂子擎一脸郑重地提出保证。

“不会?”关雅娴重重地冷哼了一声,“你这个画画的,连自己都养不活了,还敢吹牛皮说你会照顾紫若,哼!十个画家九个穷,等你真正成为第二个毕卡索之前,我们紫若恐怕早就活活饿死了。”

聂子擎脸色一窒,还来不及开口为自己辩解,席镇远又开口为他解危了。

“雅娴,你评断一个人的价值,只是从他有没有钱这个观点去衡量吗?那么,我这个一生平平凡凡、庸庸碌碌的丈夫,是不是也让你受了很多委屈,让你觉得嫁得很不值?”

必雅娴又被他的“话中有话”给堵得哑口无言了,而且,她已经开始敏感地察觉到席镇远平静外表下的异样了。

席镇远却把重心重新放在聂子擎和席紫若身上。

“子擎,打你还是顽皮好动的小孩子时,我就认识你了,依我对你的认识,和你从小就让着紫若的情形来判断,我相信你会好好善待紫若的。我更相信——你绘画的天分会在纽约的艺术殿堂里,找到伸展的空间。为了让你专心画画而毫无经济的压力和顾忌,我决定出卖以紫若的名字买下你的房子,让你们顺利在公证结婚之后到纽约安定就学。”

他这话一出口,聂子擎和席紫若都感动得胸口发烫,顿时噎凝无语。

而关雅娴却有不同的意见,但,她绷着脸气呼呼地刚蠕动嘴巴,还来不及发作,就被席镇远那双锋利如刃的眸于给震慑住了。

于是,她只好悻悻然地闭上嘴巴,表演了一记拂袖而去,任沉重有力的关门声来表达她堆积在心底的愤慨和不满。

奔允淮并没有立刻实现他的诺言向紫筑求婚。

自从那夜,他含泪和紫若黯然分手之后,万念俱灰而悲痛难已的他,立刻搭上国光号的夜车,跑到台南一个国中同学家住了下来,并藉以逃避感情和亲情所给予他的冲击、压力和痛苦。

一直到他得悉紫若和聂子擎结婚、双双搭机赴美的消息之后,他才真正死心了。抱着哀莫大于心死的心情回到了台北,约了毕业没多久、正在找工作的席紫筑,在和平东路的芳邻西餐厅见面。

服务生的咖啡才刚端上桌没多久,他就拿出一只镶钻的白金婚戒,单刀直人地向紫筑求婚。

望着那只闪闪发光、姗姗来迟的婚戒,席紫筑美丽动人的脸庞挂着一抹淡淡的嘲讽和悲凉。“你为什么要向我求婚?”

奔允淮只是抿着嘴没有说话。

“因为我的自杀,是吗?”席紫筑犀利地深深望着他,“所以,你和善良可人却愚不可及的紫若就迫不及待的分开,一个闪电结婚、飘洋过海;一个则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拿着戒指来向我求婚?”她凄楚地发出一丝冷哼,语音咄咄的说:“哼,你们这么做,根本是彻底的侮辱了你们自己,也侮辱了我。你们把感情当成什么?廉价品吗?如果有一百个喜欢你的女人都割腕自杀,你是不是要拿着一百枚钻戒去向她们求婚赎罪?”

奔允淮眼底凝满了一片无以言喻的痛楚。面对席紫筑尖锐的质询,他只是百味杂陈、心如刀割地吞咽了一口苦水,暗暗地发出一声苦涩的叹息。

“再说,我又不是那种乏人问津的老处女,非得你们这么伟大的牺牲自己来迁就我?你们轻易的就贱让了自己的感情,我可不!我是有尊严和骄傲的。所以,请你收回这只婚戒,我不能、也不会嫁给你,困为你根本不爱我!”席紫筑难俺激动的情绪,又咄咄逼人开口说道。

对于她声色俱厉的拒绝,心如槁木的辜允淮已分不清自己此刻苍凉而斑驳的心境了。对于命运的拨弄,他突然有种“人生至此,天道宁论”的悲怆和讽刺!

席紫筑从他的眼中读到他那份深刻而无言的痛苦,她的怒气和委屈不禁软化了。“对不起,我并不想这么情绪化而尖锐的攻击你,只是,你不应该放弃紫若,而紫若也不应该这么一厢情愿地把你让给我,这对我也是一种伤害和侮辱,总而言之,我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嫁给你,何况,我已经答应了曹君彦的求婚。”

奔允淮心头一震。“你爱他吗?”

望着他脸上那不假掩饰的震愕和关怀,席紫筑心湖里翻起一阵酸楚凄切的浪花。“这个答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爱我。”

奔允淮心头又是一震,突然发现自己背脊冒起一阵令人浑身发麻的寒意。这一刻,他真的好希望时间的轮盘能重新旋转一次,拨回到他十二岁还未遇见席家姊妹之前的那一段时空,回到那个至少还知道快乐和希望是什么的小男孩身上……

妞约的的春天,总是在朗朗微熏的阳光中,透着些许乍暖还寒的凉意。

席紫若拉开窗帘,望着一小群在中央公园溜着滑板、兴高采烈地大展灵活舞姿的青少年。

不知怎地,他们身上那份自然灵动又朝气蓬勃的神采撼动了她,让她不自觉地掠过一丝动容的微笑,也惊异地涌上一份“蓦然回首,往事成空”的感触和凄怆。

她不敢相信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已经待了将近三年,更不敢相信这三年来,她从来不曾回去过台湾那个令她极度思念,又有着深切近乡情怯心境之苦的家国。

这三年来,她在纽约普林斯敦大学选修了大众传播和电视媒体的相关课程,并在一家华谙电台担任实习的广播人员,生活过得充实、惬意而平凡自在。

而聂子擎则在模索绘画的天地里渐渐接近了他的梦想。他白天在纽约一家艺术学院上课,握着彩笔聆听专业画家的指导和薰陶;晚上,他则关在画室里全神贯注的作画,倘徉在由彩笔颜料和梦想编织而成的心灵世界里。

他的指导教授非常赏识他,更对他独异浪漫又不失敏锐的画风赞叹不已。

他一进人纽约艺术学校没多久,就在绘画创作的领域内大放异彩,除了获得校际油画第一名外,也屡次在州际及全国油画展中赢得首奖的殊荣,并经常应邀参加国内重要的美展。

他初期的作品给人的感觉是忧虑的、沉暗幽柔的,大块面的紫和大块面的灰,占据了整个空间,似乎想在幽暗深沉的世界里找寻一丝温暖绽放的阳光。

而这些似乎跟他在混沌社会所面临的挣扎有着密切的关联;现实的压力和人性的险恶,常教他感慨良多地握着彩笔,尝试藉着个人内敛和细腻的感触,画出人生仍然充满良善的光明面。

而他画里那份忽蓝忽绿的色彩跃动,也常常交集着令人困惑的感情纠葛,而呈现一种灰冷沉重的图案风貌。

但,经过名师的指导和个人内心世界的转折历练,这一年来,聂子擎有了极大的转变。

耀眼明朗的光线,布满了物体的表面,构图更常常洋溢着文学的内涵和古典的特质。

他作画的题材不但趋向多元化,画风也跳出抑郁之风,呈现另一番生气活泼的面貌,感觉上好像经过爱的滋润和人性的提升,画面是那样朝气蓬勃,予人神清气朗的鲜明感受。

这种“以形写意”的图象,有着强烈的节奏感和律韵感,透过视觉的传达,深刻而轻易地引起人们心灵上的共鸣。

尽避聂子擎迈进艺术殿堂的路途,是这般的艰辛和孤寂,但席紫若相信凭他对绘画的痴狂和执着,他一定能在艺术的领域内造就一番缤纷卓越的成绩,而展现他在创作绘画上的深度和广度。

看到她的守护神、她名义上的丈夫,能在行云流水、晨曦晚霞、绿氤浚涧、鸟语花香之中,对着画布一笔一笔的耕织,藉着画笔和色彩的勾勒,笔触和思绪的共舞,描绘着宇宙的瑰丽奥妙,尽情宣泄人生的喜怒哀乐。她知道,聂子擎已经在丰富生命的色彩里,寻觅到充实心灵真善美的大道,更找到了属于他的尊严和骄傲。

她真的由衷地替他感到高兴和安慰。

三年来寂寞的创作之旅,总算有了丰硕的果实。

而她——也在感情的门扉外,开启了另一扇通向知性和感性世界的窗靡。

唯一的遗憾是,近三年来她和台湾的家人好像断电的绝缘体一般,除了一、两封短短报平安的卡片,并没有任何亲密的联系,好像她和聂子擎是活在另一颗遥远的星球,而那颗星球的电讯和邮政系统,完全处于原始简陋而正待开发的阶段。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写回去的家书会得不到父母热络的反应,而她的姊姊紫筑也从来不和她联络。

她更不明白,为什么紫筑会拒绝了辜允淮的求婚,而偏偏选择了曹君彦那个令人讨厌的花心大少?!看来,当初的退让成全,如今只换来令人唏嘘不已的感伤和悲嗟!

唉!她呆立在窗口,默然凝思,一股淡淡而抑郁的乡愁从心湖里慢慢散开,迅速涌上了双眼,蒙上了一层波光摇荡的水雾。

就在这思乡病泛滥成灾的一刻,她听到门把转动的声音,然后,聂子擎那张性格俊逸的脸庞就出现在她朦胧的视线中了。

“我刚打开信箱,有一封你的信,是台湾寄来的,可能是你父亲寄来的,不过字迹清秀了点,有点像女人的笔迹——”

聂子擎的话还未说完,席紫若就迫不及待地一把抢过那封令她精神为之大振的信笺。

她雀跃地望着信封上面那工整清逸的宇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是我妈写来的。”

聂子擎戏谴地扬扬眉,“那可真是奇迹了,八成是台湾平地突然降下了大雪,要不然就是太阳真的从西边出来了,否则你那个铁石心肠的妈妈,怎么会写家书给你?”他耸耸肩,摊着手打趣道:“别瞪我,这的确是件令人跌破眼镜的事嘛!你想想看,你妈妈对我们有多冷淡而不近人情啊!从公证结婚到出国这一段期间,她都不跟我们说一句话,连临行前都不肯放下冷战的牌子前来机场送行,而这两、三年来,她更是连你的国际电话都不肯接,你说,她突然转变态度写信给你,是不是有点反常,有点稀奇啊!”

他瞥瞥她那满脸压抑不住的喜悦之色,不禁撇撇唇,半真半假的提醒她,“劝你先别那么高兴,搞不好她是写休书,要和你断绝母女关系喔!”

席紫若娇嗔地白了他一眼,不理会他的调侃和戏弄,迳自拆开信封,抽出信函,喜孜孜地仔细的阅读着。

紫若:写这封信给你,心情是悲哀、内疚,还有一份藏在骄傲和尊严下面,从来不肯严正面对的思念。

我知道在你的心里头,一定认为我是个冷酷而无情的母亲,否则,你去国三年,我竟然能狠得下心来漠视你从不间断的信函和电话问候。

我不想为自己的罪过编织籍口,因为,我深知我的倔强和好胜已经为你们、为我自己带来许多无法弥补的遗憾!

千言万语难以言尽此刻充塞在我心田深处的懊悔和愧疚,只能请你原谅妈妈,接受我迟来的道歉……

最近我常常在想,你爸爸这两、三年对我的冷淡和灰心,紫筑和我的疏远隔阂,是不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惩罚一个永远只会要求丈夫、儿女,却从来不曾反省要求自己的自私女人?

紫若,我写这封信给你的时候,真的是心乱如麻、六神无主了,因为,你爸爸三个月前突然办理退休,并拿了一份签好名字的离婚协议书给我,说要跟我离婚。

接着,他不容分说地收拾行李而离家出走。我四处奔波打探,找了整整三个月,然而他却像失踪似的,行影成谜,只留给我无限的痛苦和忧虑、恐慌……

而紫筑的际遇更是令我心如刀剐。她的好胜、骄傲和我如出一辙。自她嫁给曹君彦之后,就很少回娘家,即使回来也往往待不到两个钟头。每次回来都和曹君彦表现得亲亲热热、恩恩爱爱的,若非——半个月前,我收到他们管家的紧急电话通知,才惊痛莫名的发现,紫筑和曹君彦恩爱夫妻下的真实生活面貌。

若非这次紫筑在剧烈的争执干戈中,被曹君唐失手推下楼梯,造成流产和严重的骨折扣内伤,我真的被瞒在鼓里,一点也不知这紫筑的婚姻是过得这样凄惨可怜,而她——却骄傲的不肯向娘家求助诉苦,反而要辛苦地作戏,以维持她那只剩下一点点的自尊。

看她浑身是伤地躺在病床上,想到曹君彦加诸在她身上的屈辱和伤害,我痛苦莫名得心几乎都要碎了!

你知这她为什么会挺着三个月的身孕和曹君彦发生争吵,而被曹君彦恼火地失手推下楼梯吗?

原来,曹君彦一把紫筑娶到手,就露出了公子的庐山真面目。他常常夜不归营,在外面泡舞厅、玩弄女人、金屋藏娇,胡搞瞎搞,这些紫筑都强自忍耐下来。好强又好胜的她,把满月复辛酸和痛苦、眼泪都往月复里吞咽,只要求曹君彦在外人面前给她一点最起码的尊严,谁想到——紫筑怀了身孕,他不仅不怜惜体恤,还变本加厉地把外面的野女人带回家,当着她的面亲热,视若无人的打情骂俏,彻底撕碎了紫筑辛苦维持的尊严。

可怜的紫筑,经过身心俱厉的双重打击,到现在仍病恹恹地躺在医院里,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但,任凭我和医生绞尽脑汁地如何规劝、说破了嘴,万念俱灰的她,就是拒绝和医生合作。医生说,她已经丧失了生存的意志力,而对我声泪俱下的哀求,紫筑却置若罔闻,只是悲凉地对我说:“妈!你坚强一点,就当你从来没生育过我一场,放我自生自灭吧!”

紫若,我完全被她这番自暴自弃的话给击倒了,我只能伤心无助地看着她一天一天憔悴下去,一天一天走向慢性自杀的不归路……

天知道,我已经快崩溃、快倒下去了,而身边却没有任何一个亲人,可以和我一起分担这种无助而心魂俱碎的痛苦……

再这样下去,我想,等你学成归国之后,只怕我和紫筑已经成了两座荒凉而孤寂的坟冢了!

这封令席紫若读来心脏紧缩、泪雨交织的信函,到此便没了下文,只见一片被泪水渗过的水痕和墨渍。

聂子擎被她的泪流满腮吓了一大跳,“怎么了?你妈真的写信来休你、跟你断绝母女关系吗?”

席紫若噙着泪摇摇头,默默地将信函递给了他。

聂子擎迅速看了一遍,然后,他脸上的调笑和戏谑都敛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和难言的痛楚与激动。

“紫若,我们收拾行囊回台湾吧!你先走,等我参加完欧洲的巡回画展后,我随后就搭机赶回来。”

“谢谢你,擎哥。”

“不必谢我,我跟你一样都深深爱着紫筑!所以——我并不是为你才回去的,而是——

为她!”聂子擎深沉而坦率的说。

“什么?”席紫若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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