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张朗约方姒到旺角吃韩国烧烤。
下班后,两人离开公司,直接走路到附近的“名居”烧烤店。
大概张朗和她一起颇紧张,和她走路时总是或前或后,一旦距离近了,就有点像亦步亦趋的随从,令她略觉不舒服,却有一种奇怪的优越的心理。
这算不算虚荣?
她不知道,却如此清晰记得,往常和徐做在外面逛街,他总喜欢一只手拖着她,另一只手摇来摆去,再不就搂着她的肩头走路。若要拐弯或过马路时从从不先说一声,手臂略一使力,就能领着她走路。那个时候,她从来不用知道将会走向何处,因为徐傲会一直领着她的手。
这种性情,本来就该做个对丈夫傻头傻脑,对腰包精打细算的小女人,可她不知在发什么神经,竟然和他讲尊严讲爱情讲感觉……
想到这里,方姒微叹一口气,张朗发现,连忙凑前来问:“怎么了?肚子饿了?”
“没有——啊,店子到了!”她笑了笑,领头走进外形简朴的烧烤店。张朗快步跟上前。咨客上前招呼,他摆了摆手,“我们订了坐位的,姓张。”
迎客微笑,几步上前带路。
烧烤店格局保守平均,二个中型大厅,数十个厢房。厢房人多热闹,情侣倒是喜欢在大厅对碰。烧烤食物的风格与在济卅岛民俗村的烧烤大同小异,小煤气灶上架一小铁制平底锅,锅的中央稍突起,向两边顺延,这样烤出的油向外流,保证烤出的肉焦黄、鲜女敕和爽口,油而不肥,肥而不腻。
窗台都是些名叫“玉观音”和“素心草”的小小的花草盘栽。厢房门前摆的却不是植物,而是一只只高高的青漆竹节雕饰。竹节的新牙和竹叶雕功精细,令平实的店子立地增添一份古朴高雅的氛围。
方姒顿觉心情好转,微笑观望每处墙角不同形态的竹子摆设。就在她扭头看向二厅南边时,感觉有两束尖利如刃的视线迎面射来。她定眼看去,竟是徐傲!胸口立时“怦怦”急跳。
他的身旁坐着一个穿着淡红衣裙的女子。一头金黄色的粟米卷发,长脸大眼外加性感厚嘴唇。为了突显后者,主子似乎刻意选用一种很新潮的紫红银光口红,一眼看去果然有满脸只剩一张嘴的特别效果。
方姒莫名地心慌,随即别开视线,像落海者寻找救生圈一样寻找张朗。他正和咨客聊着说二号桌改成三号桌,因为可临窗观夜景。
张朗心情很好,一手拖着她到三号桌,“来来,这位子好极了,侍者说迟点来就没有了。坐吧。”
“哦……”
他侧头看她,“咦,脸色这么白,不舒服?”
“没有……”她抿了抿嘴,视线悄悄向旁边一溜,猛然发现徐傲就坐在邻桌,与自己正对面。他正垂着眼帘,慢腾腾地用小钳拨弄炉里的火炭,似乎已经完全忘记刚才曾看到她站在这里。
方姒最怕他脸上这种表情,内里那种想法的样子,越发觉得满身不自在,便小声说:“这间店子挺吵的,不如……我们走吧。”
“这样啊?”张朗低叫,“我才刚和侍者要了两人例牌套餐呢!”
“那随便吧……”知他生性单纯节俭,她不想扫他的兴。
“你要是不想在这儿吃没关系啊。东西可以打包回家,不浪费的。”张朗果然体贴,未待她回活,便要招手叫侍者向来。
“不用了……还是……”她话未说完,耳边终于响起既渴望又害怕听到的戏谑声线,“嘿!张朗方姒,这么巧啊?”
“哎,是的是的,谁啊?”张朗抬头见是徐傲,不禁一愣,立即先溜了方姒一眼。她垂着眼帘像听不到似的。张朗只得回头朝徐傲笑,“真巧啊,你们也在烧烤吗……”
坐在徐傲旁边的女人笑了起来,“这位先生真搞笑啊,我们现在不在烧烤难道在开会吗?”她扭头朝徐傲娇笑,“喂,你的朋友越来越有趣了,快介绍我认识吧。”
徐傲恍若不闻,眼尾没动一下,女人噘了噘嘴,扭头朝张朗灿烂一笑,“我叫周雅,张先生你好啊!”
张朗连忙朝他她笑着一点头。
徐傲睨着不锈钢烤炉网隔上的猪排,不时用钢筷翻动着,嘴里随意说:“怪了,莫非徐某人得罪了方小姐?要不怎么连招呼也没一个?”
方姒抬起眼睛,努力按压紧张心情,平望着他说:“客气了,我只是怕妨碍你们。”
周雅迅速扭头看了方姒一眼,大慨觉得她只属中等货色,心情略胜一筹,为了让身边的男人觉得自己识大体,便堆起一脸的笑容说,“方小姐你好,我早听邻居提起过你了!哎,你们过来一块坐吧,四个人热闹呢,我们叫了很多肉,炉也是大号哟。”
方姒朝她笑了笑,“不了,我们也叫了食物。”
张朗也赶着说,“是的,你们慢用吧——徐傲,有闲大家一块喝酒。”
那边眼也没抬一个。
☆☆☆
张朗讪讪的。这时,侍者捧来烤炉和张朗点的肉类和小点。
徐傲朝那侍者一扬手,“放过来这边吧,我们认识。”然后朝他笑说,“你刚才说喝酒?当然好!只要打声招呼,我舍命陪君子——过来坐吧,你再客气就不当我是朋友!”
张朗一呆,看看侍者,侍者也看着他。没法,他只好看着方姒意作询问。
徐傲随即轻笑,“虽说怕老婆会发达,但你们既未公布情侣关系,更不知会否结婚,你怎么就听话至如此地步?”
方姒听得明白,怒火迅速窜升,却硬是按捺情绪,冷冷说:“我就是喜欢交往这类性格的朋友。徐先生是走在潮流尖端的时代人物,自是不会和我们这些俗人一般见识,为免扫了徐先生的雅兴,朗,我们就坐回这里,别碍着人家了。”
张朗连忙点头,招呼侍者把东西摆回三号桌子。
周雅“呵呵”一笑,把一块烤好的肉色金黄的猪排沾上辣酱和调料,加上一块黄瓜条用生菜一包,斯文地往嘴里一送,然后一边咀嚼一边捂着一半小嘴说:“方小姐定必是乖乖女,所以看不惯他这种浪子。”她娇媚地凑向徐傲,把手中吃了一半的肉菜卷子放到他嘴边,“亲爱的,张嘴。”
徐傲略一顿,张开嘴,就在她手里吃了一口。
方姒清楚看见,立时觉得全身血液一下子全部朝脑门涌去!胸口闷得发慌,头部嗡嗡作响,却清晰预感即将而来的徐傲的讽刺。她知道他必然会这样。
当日,要不是她和弟弟逛街置办生活用品,被徐傲亲眼碰见这条导火线,也不知道他为了一己私欲如此威胁她。当时她没有解释,后来他也没有怎么样。但弟弟高大英俊,张朗平凡稳实。徐傲精明,绝不相信她会放弃像弟弟那般人物而选择张朗。
突然,周雅一拍脑袋,挑起眉头睁大眼睛很天真似的朝她叫:“啊,对了,方小姐你还有一盘兰花未搬走呢!我虽然天天在那儿,却老不记得替它淋水,徐傲更不会理会,要是你不拿走它,只怕会活活旱死它喽!”
平常一句话,却要用如此话语表情配搭以作示威用途,此女何等素质立时体现。方姒郁闷的心情突然平顺了一些,便朝她笑了笑,“我不要了,你扔了吧。”
徐傲嘴角一抿,“放心吧,方小姐不会再要的,早前两个月她就有新的了,现下更来个备而少用,又怎么会记得起那盘将死的东西。”
郁闷在心中再度腾升,对有可能接踵而来的讽刺更觉微微害怕,她只得说,“是的,我不会再要。”
“方小姐够洒月兑,我欣赏!”周雅娇笑,“所谓旧欢如梦嘛!旧的去了新的又会来!现下你不也拖着个新的了?”
“闭嘴!”徐傲扭头低喝。
周雅一怔,大概不忿他当着方姒的面吆喝自己,便嘟囔道:“我有说错了吗?就算你们以前一起又怎么样,现下不也各拖着新的吗?!事实就是事实,不过由我嘴巴说出来罢了,犯不着怕谁听着不高兴!”
一股悲哀自心头漫延开去,方姒不想再说任何的话,不想费力遮掩任何的神色。就这么木着一张原本青白的脸,在徐傲面前泄光全部的底气——周雅说得没错!徐傲不爱她,同样不爱周雅。他对她有过不舍,而周雅,什么也不是。但他却把她留在身边,甚至很长的时间。
恍然间,那股原本恼怒的情绪莫名地消失——徐傲,这个矛盾的男人,曾经长久地和一群不太喜欢的女人一起生活。他不为爱情,只想取暖,却从未满足。他其实很寂寞。
或许,于他来说,明白地显示自己留恋一个女人实非易事,所以,他曾有如此尖锐的态度挽留过自己,她实在没有什么是要生气的了。
他帮过也伤过她,她却不气他了。他们之间除了钱,果真没拖没欠了。
耳畔,继续传来周雅故作天真的张扬,“现下什么世道了,玩一夜的大有人在,结婚几十年还会离婚呢!何况咱们青春年少的,总之男人和女人嘛,合则来不合则去才是正道!”
徐傲忍无可忍,大声吆喝:“我的话你听到没有!再不闭上尊嘴就立即给我滚!”
这一回不止吓着张朗和方姒,厅里其他客人也愕然张望过来。一众侍者对了几下眼睛,两个部长立即走前米。
张朗连忙半站起身子,递起双手朝他们扬着,陪笑说:“呃,我们都是朋友,妨碍了大家不好意思,我们在说笑呢,没事没事。”
现代人精明自私,深谙各家自扫门前雪的道理,大家果真垂下面继续吃东两,虽然仍然注意着,却装着毫不在意的样子。
周雅却觉失光了面子,大抵又不想和徐傲闹翻,只得强忍着,一个劲朝嘴里塞东西。
方姒淡淡的,脸色一如往常——他何尝未曾如此吆喝过自己?
☆☆☆
徐傲没有忽略方姒脸上的淡漠,便朝张朗说:“我这女人话多嘴贫,别放在心上。”
张朗一呆,随即呵呵笑,“你女人?你们要结婚哪?”
他淡笑不语。用钢筷子把钢网上的一块鱿鱼翻了个身,再挟起烧至金黄的墨鱼丸放在碗里,一边吹着一边塞进嘴里。
周雅和张朗却抬起头愣看着他。前者渴望自己得成正果,后者希望进一步消除威胁。
徐傲慢条斯理咽下鱼丸子,悠悠说:“我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侧耳细听的方姒脸一僵,烤着牛肉的手半天不曾动一下。
周雅脸色却刹时阴转晴,一手抓住徐傲的手臂,凑前去压着声连连追问。
方姒连忙垂下眼帘。她听不到周雅在说什么,胸口虚虚的,心底前所未有地绝望。仿佛他们是不认识的,所以她与他,不用结束,因为没有开始。
就在这时,徐傲隐带戏谑的话语从前方传来,“方小姐,你的牛肉要焦了。”
方姒没有抬头,也没有出声。
张朗连忙抢着说:“她替你们高兴呢,结婚可是人生大事,谁听着都会替你们高兴的!”
“多谢。”
周雅越听越有眉目,不禁眉开眼笑,竟不顾庭广众,嘟起嘴亲了亲徐傲的脸颊!
方姒脸色越发苍白。
周雅甜甜一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扭头叫,“喂,方小姐张先生,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啊?”
“很快。”方姒抬脸凄然一笑,抢着答,“可能比你们更快。”
徐傲脸一僵,拿着筷子的手不自觉停在半空。
张朗却既惊又喜,微张开嘴看着方姒说不出话来。
“哟哟,你这反应太夸张啦。”周雅脑袋一甩一扭,拈着一支烤牛仔骨走过来,老实不客气地坐到他们这边,瞄着张朗却压着声音问她:“喂,你说真还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方姒挣扎着笑了笑,“我一直渴望结婚,有个自己的家庭。”
周雅“扑哧”笑了,“所以对像并不十分重要,最重要是能达到你想要的目的?”
张朗心情绝佳,意外地口齿伶俐,“我们都是实实际际的平凡人,想过的也是平淡幸福的日子,如果有幸碰到一个也有着这种思想的人,就是情投意合!这比那些满口‘爱情’‘浪漫’的男女不知好上多少倍!”
周雅正要顶嘴,一眼睨见邻桌的徐傲乌云满脸,只得,朝张朗扬扬下巴,小声叫:“笨蛋男!木讷猪!活该一辈子尝不出爱情的滋味!”
“我们结账吧!”方姒突然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抹了抹嘴,挽着手袋朝大门方向走去,没有再看徐周二人一眼。
张朗立即招手叫来侍者,急急跟上她一起到前台结账。走了没两步,又回头叫了,一声,“徐傲你慢吃,我们先走。”
徐傲恍耳不闻。
半晌,徐傲缓缓抬头,望向窗外,方姒和张朗正站在店前的斑马线等过马路。她的头轻垂着,看不见表情。半晌,张朗凑向她不知说些什么,神态有些着急。
是求证她刚才说会和他结婚的可行性吧?他想。
“喂,你在看什么哪?”周雅凑前来顺着他的视线向外随意张望一下,然后兴奋地抓着他的手臂摇来摇去,“怪了……以前可是淡婚色变的人啊!现在怎么突然有结婚的念头?”她眨了眨眼睛,突然尖叫,“耶,会不会是和我分开后——直很想念我,现在有机会了,就特别留恋珍惜哪是不是?”她近乎不知羞耻的言行让他厌烦,两人的肢体接触更反馈出令他难以忍受的感觉。这么浅薄的女人,当初他怎么会和她睡在一床?想到这里,胸口越显郁闷。
脑袋只是暗暗想,如果方姒真的决心和张朗发展,必然以结婚为目的,那他……
心中越觉烦闷,身边的周雅却风情万种地靠过来,银红色的厚嘴凑在他耳边低低说,“上回我不辞而别呢是有原因的,但人家老家有事哪,我妈胃出血入了院呢,情急之下,我就……”
她离开时留的纸条可是说爸爸胃穿孔!徐傲极度烦燥,一手撩开摆在手臂上的周雅的手,冷冷说:“别再摇我的手臂!”
周雅吓了一跳,却忍着气小心问:“呃,你以前很幽默逗人的,也从不会乱发脾气,今天怎么了?”
“是吗?”他睨她一眼,“以前我有这么好?”
她一愣,讪笑。
徐傲拿起调味汁洒在早已煎得发黄的牛肉上,淡淡说:“如果我真是这么好,当日你就不会在我最倒霉时把我仅存在抽屉的值钱东西全数挟带一走了之——噢,说了不再提过去的事的,还是随口说出来了,没办法,记忆犹新。”
“都说是我妈病了!”周雅立即争辩,可惜短短数字却高低起伏,颇显突兀,“那些钱……我,我当时没办法嘛,医院里等着要的,后来我有发信息给你啊,过了不久,我的……手,手机被偷了……内中的电话号码全忘个一千二净,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你早说过了。”他笑了笑。
“是啊!事实……就是这样……”
“在你走后三个月,我在路上碰到你在酒吧工作时的同事,她说几天前才打过电话给你。”他没有望她,继续淡然无事地说,“我不曾气你拿走我的钱,因为你说给父母看病。只要是为了家人,我就算不吃不喝也会帮你,毕竟大家朋友一场。我只是讨厌女人说谎,是极度讨厌。”
“我没有……我又怎么会那样呢……”努力堆砌的娇媚在淡薄的氛围下毫无反击能力,周雅涨红着脸,企图提醒他刚才说过的话,“但我们曾经有过很开心的日子不是吗?一年半,不,足两年了!就算曾经和那方姒好过又怎么样!你现在还为她守身,她却沾上另一个……我看这女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只是空长个正经样子罢了,身边没个男人就过不下去!”
“你胡说什么?!”徐傲“啪”地放下烧烤叉,黑着脸吼,“你怎么能和她比?你贪慕虚荣,忘恩负义,离开我时甚至把抽屉里的几千元现金和两只劳力士金表卷走!而她二十多岁人,和我一起时还未经人事!若不是她背着我……反正我们分开是意外!外人没有资格评论!”话音刚落,只觉胸口阵阵赤痛!他一吸气,忆起刚才再次重伤她的心,万种思念和悔疚已如波涛般涌尽心口!
徐傲一腔悔恨,无处可泄,突然,他猛地抡起右拳,面前的朝烤网狠狠一捶!灼热的刚格自不锈钢炭炉上飞月兑朝墙壁撞去!冉反弹回来!他冷着脸以手捡起来慢慢放回烤炉上,以扣子固定。
烤炉上的网格沾满混和了各种酱料的灼热的肉碎粘在他的手背!手微微颤着,手背和指肚沁出片片焦黑的血痕,像一片被野火焚烧过的草地,黑黄斑驳,满目疮痍。
他没有出声,甚至连刚哼一声也没有。
周雅尖叫,“天啊,你干什么了,手要焦的!啊,糊糊的一片,要流血了!”
侍者听见,匆促转头,徐傲正铁青着脸缩回手,然后自袋里模出一千元扔在桌上,越来急匆而来的侍者,大步朝厅门走去……
周雅一愣,扬手“哎哎”叫着追出门外。见得徐傲呆立路边,怔怔望着对面马路处一处并排走着的男女背影。男人穿着蓝色衬衣,女的穿着米黄套裙。
半晌,她看见他发狂似的冲过对面马路,朝那对男女扑去,用灼伤了的手一把抓住女子的手臂再一扯……下一刻,他瞪大眼睛放开手,嘴里喃喃说了句什么……
那对男女吓了一跳,男人黑着脸猛回身推撞他一下,大概听得他道歉,也没再怎么样,拉起女友离开了,只是一边走着一边扭头瞪他几眼,嘴巴很正常地骂咧了好一阵子。
周雅皱了皱眉头,想跑过对面,见是红灯,只得站住脚。脑海里,却突然记起刚才张朗和方姒就是穿着一蓝一黄的衣服!她一怔,立即举目再望,那对走远了的男女背影竟然和他俩有点相似!
她郁闷,正要打起精神追上前去,努力给他发放糖衣炮弹。一抬眼,竟又见得前方的徐傲突然转身,朝这边马路飞快跑回来!
周雅吓了一跳,视线顺着他奔跑的方向一看,赫然见得徐傲直朝着这边路边一对自小百货商场走出来的男女冲去……奇怪的是,女的形同方姒打扮,男的却英俊斑挑,不再如张朗模样……
突然,一声车鸣划过闹市长空,把所有人的目光凝聚在马路中央!周雅视线一转,见得一辆红色的士停在马路中央,车身剧烈颤抖!徐傲脸如土色倒在前轮处,一手撑着地下,一手捧着左脚膝盖……
☆☆☆
晚上,灰云密布,夜雨潇潇,染出丝丝凉意。方姒把脸凑向玻璃窗,雨点拍面而来,却在服前断裂,划出错纵,零落,美丽。
把脸贴在玻璃上,拈起指尖跟着雨痕游走,曲折来回,自然随意。心是专注的,一种冰凉细致的感觉,沿着指甲上淡淡的粉红色,沿着脉搏溢出的丝丝寒意,点绘出如缀珠般的图案。
半晌,嘟嘴轻轻一吹,眼前迷蒙一片,一切又可以重新开始。方姒微叹一声——如果人生百事,也这般和美就好了。
小时曾看过一遍童话,故事主人翁是位年轻的公主,她流的眼泪会化作圆润晶亮的珍珠,颗颗叮当清脆流泻一地。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个秘密,无数有钱人耍尽手段,要成为她的丈夫。很奇妙地,她爱上了一位穷得两餐几近揭不开锅的男人。原因很简单,有钱的人渴望她流泪,而这个男人说他宁愿饿死,也不愿再看见她流泪。
她很喜欢这个童话。因为它表明了一个简单的道理——当男人爱上女人,会不惜用自己的痛苦换取女人的快乐。
而徐傲,竟然当着她的面许诺与另一个女人结婚!这重创了她的身心!如果他知此而为,无药可救,如果不知而为,证明他从来没有爱过她!反正无论何种结果,都不会如她的愿。
罢才,张朗不停追问她是否有意接受他,说就算她说和他结婚是赌气话,也不会生气,与徐傲相比,他更注重结果而非过程,因为他爱她,很早前就爱——她到律师楼上班第一天。
方姒问他爱自己的什么。
“总之你样样都好。”张朗搔搔头,“如果我们结婚,我可以保证自己对婚姻忠诚,徐傲却不一定能——呃,这只是我的想法,应该是这样。”
“是吗?”她喃喃问。
“是的,我爸妈都在乡下,家里就我一个住,虽然只有几百尺,好歹也比租屋住强千百倍!我还有一些存款,足够帮你偿还尚欠徐傲的三十多万!至于结婚费用,我们可以从简或者旅行结婚。还有还有,以后每月工资我会全数交给你!因为我知道你最擅长管家……”他急急说着,好不容易顿一顿喘了口气,又继续保证下去,“我觉得做人还是要实际些好!至于婚后孩子是一定要的,呃,我爸妈是乡下人,不过你不用担心,他们会把孩子带回去教育,乡间人朴实些,对孩子更好,那我们更没有后顾之忧!”
方姒顿一顿,“很好的计划,做你老婆一定毫无后顾之忧。”
张朗搔着头“嘿嘿”笑了。
“不过我必须说清楚。”她望着他,“刚才我和徐傲的确在说赌气话,请不要当成事实……虽然我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但现在,我要为这借口向你认真道歉。”
张朗张了张嘴,半天才“哦”出一声。
方姒微叹一口气,也没再说话。
日子悄然而逝,李扬似乎懒得再当传话人了,所以整整三个月,方姒对徐傲一无所知。
或许和周雅结婚了吧。有时,她会这样想,然后郁郁寡欢很久,很久。
☆☆☆
这天是周末,方姒清晨起来煮了早餐,拧开电视边吃边看。播财经新闻时,一则报道说晚公布的一份美联储会议记录!出席会议的委员们认为当前美国利息仍然“太低”,不足以抑制通货膨胀,部分委员担心利息长期偏低会释放大量资金,从而增加金融市场的风险。消息传出,华尔街拖累港股大跌,全球“热钱”大规模撤离香港,恒指跌空低开,导致股市近日蒸发量高达2000亿港元!
方姒猛觉心惊肉跳!她知道徐傲这阵子有点钱了,手上除了帮客户投资,不知有否替自己购买?如果碰巧购买的是这次大跌的基础原料股,那他才刚翻身,又得因为一些不可抗力的因素负债累累!
新闻播完了,她兀白脸青唇白坐在沙发发呆,想穿衣到外面逛荡,却在心里命令了自己千万次仍然不能动弹,
“可恶的男人,你现在究竟怎么样了?”她喃喃说着,眼泪莫名就流了下来。
这男人前辈子大概是个风流人物,穿绫罗绸缎,摇金边纸扇,借此俘虏无数芳心,所以这辈子就得欠债累累,和欢场中的女子纠缠不休。
只是,为什么别的女人可以欺负他,而她却被他欺负?莫非她前生是他的债主?把他拷完再炸,炸完再迫。今生的他便含着一口怨气,吆喝她,欺负她,伤害她……
人家说不是冤家不聚头,他和她才是冤家呢!
方姒叹了一口气,拿起电话,却僵在半空。半晌,她一咬牙,拨通李扬的电话,却不说话。
“准?”是李扬还没睡醒的声音。
“……”
“怎么不出声……”那边传来抱怨,顿了一顿,大概在查看来电显示,然后又说:“我认得这个号码了,是你吗?”
律师就是律师,这招似是而非果真凑效,方姒终于忍不住说:“是的。”
“啊?方姒?怎么会是你!”
狡猾的家伙!她只得说:“是啊,有点事想请教你……”
“洗耳恭听。”他语气一低沉,大概又倒叫枕上了。
她吞了吞口水,“先前我以一万港币委托徐……傲投资,刚才看财经新闻……”
“我知道你说什么。”
“嗯……”
“你那些钱没了。”
“什么?!”方姒低叫,“天啊,真是发生股灾了吗?徐傲呢,来不来得及抽身?”
“不止你的钱没了,我也损兵折将!”李扬叹了一口气,“前几晚突然传出美元加息的消息。华尔街反应强烈,港股必定大跌。徐傲这人小心,并无全仓购买股票,本来也没啥大问题。可惜周雅早阵被高利贷追债!财务公司的打手寻至周雅姑姑家哩淋红漆油写大字恐吓,周雅却躲在徐家不闻不问,徐傲看不过眼,开口向财务公司要合同看,不看犹可,一看之下可不活活气死他,原来那女人借的钱按日息计算!”
“老天,她怎么会借那么多钱?”
李扬冷哼,“好吃懒做的人借钱有什么理由!无非是在澳门赌博的结果。”
“赌博?”方姒倒抽一口气,“太夸张了吧,我看她斯文漂亮的,不像那种人啊。”
他轻笑,“你以为徐傲以前结交的都是什么女人?初恋那个倒是好的,可惜他被她伤得体尤原肤,啥样我就不说了,将来有空再说吧。反正后来他就专泡些低下层的漂亮女人,什么洗手妹,修甲女,舞女公关的。这种女人实际惯了,遇他倒霉不开溜才怪!”
方姒一窒,“我也很现实,怪不得如此收场……”
“你不同你不同,大大的不同。”李扬立即反驳,“没错你也是普通老百姓,却选择在他风光的时候离开,单这点,就令他毕生无法忘记了!”
“我离开他是因为两人不适合在一起,不是为了让他印象深刻!”方姒微愠。
李扬大笑,“早阵徐傲还说你有时天真直爽,有时古扳得婴命,又中了!”
她咬咬牙,“他什么时候提起过我?”
“闲聊嘛,哈哈!对了,你今天来电的目的不会是和我聊完时事经济又聊徐傲的情史吧?”
“才不是!”她连忙争辩,“我只是想知道我那一万元怎么样了!”
“怪了,你打电话给他岂不更直接?”
“我……”
“算了算了,我懂了!”李扬哈哈一笑。
“你懂什么懂!”她负气,“别以为律师就擅长自作聪明!”
“看来我真是自作聪明了,竟然想着你们一场朋友,会在徐傲折堕时关怀一下啦。”
方姒一窒,急急问,“他究竟怎么了?”
李扬拖长声音说,“他不忍心周雅会被高利贷迫死,手头又没这么多的现金,只好挪用客户的现金替她还债。为免客户追究,他兵行险着,拿着客户的钱匆促人市,至于结果,有目共睹啦……更惨的是,他不愿再与周雅同居,她便美其名曰帮他煮饭打扫把锁匙要回来。前几天徐傲炒股失败,她誓言旦旦说要支持他,可惜昨天就说要陪姑姑回乡下,临行时还厚着脸皮问徐傲要了二万元,说是父母病了,呵呵,老招数。”
“他……他给了?”
“当然。那死人最羡慕家中有父母的人,只要对手出动亲情,赢面非常大。”
“是这样吗?”她喃喃说,“那他现在怎么了?是不是要赔很多钱给客户?”
“小姐,你们好歹朋友一场,打电话给他当面问个清楚明白岂不更好?”李扬“嘿嘿”一笑,“不会怕了他吧?!”
“才不是!”方姒涨着脸,“我离开徐家时没拿他一分一毫,怕他作甚!”
“那就别烦我了,昨晚和朋友看球至深夜,现在要补睡!拜拜!”
方姒急急叫住他,“哎,别、别挂线!昨天是和他一起看球吗?”
“才不!他现在一个头两个大,那有闲情看球——啊,我还没告诉你早阵他在一天之内成了跛子……反正你欲知详情就自己问去,拜拜啦!”李扬绝情地“啪”一声断了线。
方姒的心“咯噔”一跌——徐傲变了跛子?什么意思?不会被人打了吧?
她忐忑不安地放下话筒,脑子乱蓬蓬的,越想越觉心慌,一咬牙拿起电话,颤抖着拨动那个曾经熟悉非凡,后来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拨动的电话号码。
仿佛历经了一辈子那么长之后,电话号码终于拨完,隐带戏谑的熟悉语调立即传人耳中——可惜只是一串毫无感情的留意录音!
悬在高处的心飞速落回原处,方姒既失望又庆幸。半响,再一鼓勇气拨打徐家的电话,接通提示音响了十来声,最终不得不自行停止。
胸口刹时揪得紧紧的!徐傲一定出事了!否则这种时候他一定窝在书房工作,不可能外出!
“你究竟死到哪里去了!”方姒红着眼咬牙切齿,“死人李扬,明知徐傲有事也不陪着,万一他独自在外喝得颠来倒去时惹着坏人或撞出马路可怎么办!也不知这回那客人是不是个好商量的人呢,要不是的话,他可能不止跛脚,还会……”她说不下去,只觉视线迷朦一片,脸颊如凉麻了一般,木木的。
突然,她撩起袖子一抹眼睛,抄起手袋冲出去再一摔家门,飞快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