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你真是的,怎么又在府内爬树了,还在离姑爷如此近的地方?让他看见了,他当然会生气啊!”
陪嫁过来的索拉,没好气地帮仁娜换上干净的轻盈衣裙,顺便把沾了尘土的衣服拿出去洗。
“我哪知道相公会突然走出来?再说,我也是好心要帮小孩拿回纸鸢,又不是做坏事。”房内的仁娜叹了口长气,长而密的睫毛如小扇般低垂,高声回应索拉。
“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自身的安危吗?”刚进门的秦逸磊听了她的话,边说边走近她的身边。
“相公,你回来啦!”她跳了起来,但没有如往常般热情地跑过去拉住他,而是有些似犯错怕被惩罚的学生。
“我以为你能好好反省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不恰当,没想到你还是没有。”他的脸上不见笑容。
“我想过了,你是否如张大人所说,觉得我丢了你的面子,才会不高兴吗?”她嘟囔。
张大人训她的每个字,她都记在心里了。他们同是书生,又相识久了,应该有差不多的心思。
“不是!”他打断得干脆,也发现他必须郑重地对她说清楚。“我是希望妻子能对丈夫柔顺,但不是一定要奉我为天,再把自己的事视为一文不值。”
“我只是……”
“我不要你什么事都只为我着想,做个事也要事事顾忌着我。我不是怕丢脸,才对你爬树的事生气,我是怕你有什么万一,如果掉下来怎么办?你是格格、是金枝玉叶啊!”秦逸磊认真地说。
无可否认,仁娜真是一个在外表上无可挑剔的美女,但她仍与他理想中充满才气的妻子差很远。
他原本也不想苛求她,毕竟为了嫁他,她要离乡背井,来到京城生活,于是他想给她最大的自由,让她做喜欢的事情,例如跟小孩玩耍,在后园架起火炉烤羊,请下人们吃……
可今天他发现自己似乎太放任她了。今天她爬树,难保下次不会去爬屋顶,偏偏又没人能制止她的疯狂!
“我、我早就没把自己当作是金枝玉叶了!”仁娜气结地别开头,眼中充满难过。“我知道了,你把我当作格格,怕我受伤了会受到皇上刁难,是不是?”
就算他生气,她也觉得很幸福,因为这情绪全是因为她一个人,不过,他的种种反应,都不是因为在意她,而是怕受皇上的压力!
“皇上早就答应我,不会过问我们夫妻的事,我怕他做什么?”秦逸磊难得地被她挑起了脾气。“你没顾及自己的安全,不代表我这个当丈夫的就该置之不理,我还没冷血至此!”
“你……说真的?”她的眼睛瞪得好大。
“你认为呢?”他脸色也变得抑郁。“仁娜,为夫在你眼里真的如此……不懂怜香惜玉?”
她似乎完全没有期望过他会对她好。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不仅,真是不仅这个明明在爱慕他的妻子……
“不是,你是个好人。”仁娜连忙摇头,甜甜地说。
她认定他是个又闷又憨的书生,不擅表达感情,而且听说关内的男人都不会随随便便把“喜欢”、“情爱”挂在嘴边,所以她不在乎他有没有说爱她,她只要他在乎她,把她放在心里。
“就只是好人吗?”秦逸磊无力重复,但正事要紧,马上对她说:“我知道你在学堂外偷听我授课。”
“原来你发现了啊!”被发现的她脸红了。
“既然你有兴趣读书,为免你太闲,又去做些危险的事,从今以后我一有空,就会教你学识字,例如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他先定好规定,免得她怪他没先说清楚。
“好啊!”有秦大才子亲自教她,她何乐而不为?而且只要她努力学习,他就会高兴、会喜欢她多一点吧?
“你啊,在高兴个什么?你肯定忘了刚才我要训你的话了。”秦逸磊不满地刮了一下她的俏鼻。“记住,不能再玩危险的事。”
“知道了,嘻!”仁娜笑了一下,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可爱得让他的心怦怦怦跳得厉害!他把她紧拥在自己怀里,深深看向她浓密而又卷翘的眼睫以及那清澈的眼眸。
“那就乖了。”他满意地笑了。
她俏皮的唇碰上他的唇,轻盈如蜻蜓点水,放在他胸口的小手发现他的心跳加速,便觉得很好玩,朝他又亲了下。
“仁娜,不要玩了。”她玩得不亦乐乎,他却要受煎熬。
“可是你的心跳加快了。”她的丈夫在为她而变得不同呢,这是多难得的事!
“仁娜,天色尚早,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有点不甘愿地叮嘱道:“你得学会清心寡欲一点,这对你也有好处。”
“我们是夫妻,还清心寡欲来干嘛……”有时候她也很讨厌那些繁文缛节,为何情到浓时还要担心天色如何。
“……夫人说得妙。”他的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富有磁性的嗓音,喑哑说道。
他的吻落在她的额上。唉,算了吧,闺房之内就别再管外头那套礼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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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书香世代,人才辈出,历代子孙中不乏为官为商的,财富早就累积起来,不再是世人误以为“文人必穷”的境地。
从前朝开始,秦家便从苏杭北上至北京定居,但他们在江南仍拥有一座山头,经营木材和造纸生意。
秦老夫人苏芳郁十六岁便嫁进秦家,十八岁便生下秦逸磊,只可惜丈夫早逝,秦家只剩下秦逸磊一滴血脉。
自从丈夫过世,秦家的产业几乎都是苏芳郁一手扛起。秦逸磊虽然是秦家的主人,但身为朝官,公务缠身,因此商行、家中大小事情,多由母亲苏芳郁掌握大权,都得经过她同意才进行。
苏芳郁所做的事,为的全是秦家、全是她的独子。
皇上亲自赐婚给她的独子,令她感到无上光荣,也为自己有一个格格媳妇而骄傲,可是那只是满足了她瞬间的虚荣心,过后,她就明白自己有多不满意这个格格。
每天清晨,苏芳郁都会坐在大厅里,等着媳妇来请安敬茶,可是除了刚进门的头三天有见过她的影子外,这个月内,她没有一天喝到由媳妇亲自递上的请安茶。
好一个蒙古格格,架子比当朝公王还大,她甚至怀疑,那个格格媳妇是否在等她这个当婆婆的老人家去向她问安!
“老夫人,你回来啦?”服侍苏芳郁的陪嫁老婢苏银,一见苏芳郁从商行回府,便过来打点,顺便对她报告府内的情况。
至于今天由仁娜引起的一场小骚动,自然加油添醋地从苏银口中叙述一遍。
“爬树?”苏芳郁听得眼珠子快掉出来,随即盛怒起来。“成何体统?那个女人身为堂堂少夫人,把自己当成猴子不成?把我们秦家当成荒郊野岭不成?”
“可不是?这叫她如何在我们下人面前,确立少夫人该有的威信?这不也是让少爷为难吗?”
苏银虽身为婢女,但因自小苞随苏芳郁,也识得一些字和礼法道理,自恃甚高的她,对仁娜才进府一个月便莫名其妙受仆婢欢迎,感到妒意和不屑。
苏芳郁沉着脸,想了想后,问:“逸磊呢?他有说什么吗?”
幸好她的儿子似乎没有非常迷恋那个女人,向来守礼的他,应该不会坐视不理。
“少爷看来很生气,好像也去教训过少夫人了,听说连来府上拜访的张大人也忍不住说了少夫人几句。”
“那便好,看她还敢不敢有下一次。”苏芳郁安下心。“只要逸磊能控制她,让她严守本分,别再出丑,我这个当婆婆的也没什么好说的。”
“说得对,幸好这府里还有老夫人你当家作主,否则真不知会乱成如何了。”
“这家……迟早要给媳妇当,但我还未老到那个地步,只要还有口气,我也会守着的。”
她就要看看,这个蒙古女人要用多久的时间,才懂得如何当秦家的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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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茶馆,大体上可分三类:一是清茶馆,只供应清茶,偶尔加杂耍、鸟鸣;二是棋茶馆,茶客们在里面可边喝清茶边下棋。
而秦逸磊最爱去的,就是第三类——书茶馆了。
书茶馆除了喝茶之外,另外还有各种评书、京韵大鼓、梅花大鼓。茶客们买上一杯清茶,再弄点五香瓜子、焖蚕豆什么的,便可在此消磨一下午。堂官手持一把摺扇,上面写着鼓词曲目,茶客花几吊钱就能听了。
正午时候,秦逸磊带着仁娜,来到这间兼营饭所的茶馆,吃饭和听说书。
他先安顿她在八仙桌前的长板凳坐好,再到前面找相熟的店小一一打点菜色。
仁娜看着丈夫惬意的背影,不禁微笑了。
她今天高兴得很,因为秦逸磊第一次在婚后带她外出吃饭!
她肯定,这全都是她努力学习,讨夫婿欢心后的成果。自从正式跟秦逸磊学习后,这个把月下来,她真的觉得自己的气质大变,言语有节,姿态高雅,与那些文静温雅的千金小姐不相伯仲。
虽然很辛苦,但她也慢慢的体会出一些乐趣来,只是少了活动,她倒觉得自己胖了不少!
这也代表她渐渐融入相公的生活了,只是她这妻子比“博仁”逊色许多。“博仁”第二次就能跟他去妓院,她却要嫁给他两个多月后,才能跟他去茶馆吃饭听说书。
没关系,她有一辈子的时间。
正陶醉在自己对未来的美好幻想的仁娜,没发现有几个男人已向她走来。
她杏脸桃腮,一弯浏海,一双灵动流转的大眼,样子甜美可爱,更具些许关外风情,实在讨人喜欢。
已经点好菜的秦逸磊回头,发现自己的妻子被团团围住,就连店小二也驻足观望时,一向温文无害的他无法避免的涌起不悦。
他也是首次发现,仁娜真是一个很惹人注意的美女。在自家府内大家碍于身分会收敛目光,但一到外头去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其他男人对她虎视眈眈的视线,令他很不舒服。
秦逸磊硬碰硬的穿过人群,想坐回位置上。
“书生,别挤!先来后到你懂不懂?”有人大声嚷嚷。
“她是我的妻子,各位请让一让!”
“什么?她嫁人了?”人们这才发现她真是一身妇人打扮。真糟,太沉醉她的美丽,都没留意她的打扮,没想到她早已名花有主。
“相公,你回来了!”仁娜见到秦逸磊,开怀地叫他,但也皱眉对阻碍他的人说:“各位大哥,我相公来了,可不可以让路给他?”
人群齐说没趣,慢慢散了。
“那些人没对你怎样吧?”秦逸磊喝掉整整一杯茶水。
“没有,他们有问我的名字,问我从哪来,但我没有回答。”仁娜让店小二拿副碗筷,递到他面前。
“我真不该带你出来,让你抛头露面,太引人注目。”害他平白流了一大把的冷汗。
“不不不,我要出来走走!”对他的话她反对得很。“我在府里待久了会闷,偏偏下人们都说婆婆下了命令,说我没有你的陪伴便不能外出。你再不让我出来,我就快疯了!”
“偶尔出来透透气也好。”他感同身受,也深信他这心血来潮能取悦容易满足的小妻子。
他几时开始在意起这个可爱坦率的小妻子,几时开始这么紧张她了?也许,一切从不知不觉的时候便发生了。
“各位客官,小的就在此出一小小的文字游戏,请用五个字来做五种各有意思的句子,再写在台上的圆形茶壶上。”一个茶馆的堂官高声公布今天的竞赛内容。
秦逸磊笑了笑,马上写上五个字——可、以、清、心、也。
“仁娜,我为你题了五个字,你能做五种各有意思的句子吗?”真好,能给仁娜学以致用的机会。
“你可不可以不要连吃饭时候,也给我出这么难的文字游戏?”仁娜喜欢玩游戏,但不是这种绞尽脑汁的文字游戏。再看了下字的意思,她便红了脸一下,扁嘴道:“相公,我今天也没有……哎,让人不清心,你不用又藉机提醒我。”
什么嘛,她又不是故意要诱惑他,而是她太过喜欢他,太想亲近他,才自然地想……
“咳咳,仁娜,出门在外不要提那些有的没的。”秦逸磊坐正一些。“刚好这五字简单,又能符合要求。”然后他动笔在圆形茶壶上再写,变成——
可以清心也
以清心也可
清心也可以
心也可以清
也可以清心
“看,经过这样的排列之后,你会发现另一妙趣:直读的第一句,与左起横读的第一句完全一样,其余顺序类推,也都相同。”
“好好好,对得妙!”巡视的堂官阅读茶壶上的字,再发现了这是出自于秦逸磊。“原来是秦大人,难怪能作出如此好的作品。”
“献丑了。”他落落大方地拱手,似乎很适应这种场合。
“不,你一来简直就使我们茶馆锦上添花,生色不少!”堂官高兴地让店小二送来热腾腾的东西。“来来来,这是我们用来招待对得出色的客官的招牌菜,希望你们喜欢。”
“是红烧蹄膀,他们真大方呢!”仁娜高兴地动手挟了块蹄膀,去了骨头之后放到他碗内。
“你别只服侍我,你也吃。”秦逸磊的手也有了动作,挟了块蹄膀放进她的碗中。
“好,我们一起吃!”她快乐极了,心里满满的甜意。
秦逸磊吃饭的动作很优雅,不同于那些刻意装出来的人,而是种浑然天成的优雅,仁娜每次都忍不住把眼睛瞥向他。
她爱上了看他不疾不徐咀嚼的模样,和那种波澜不兴的安然。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餐桌上想到这些有的没的,不知不觉中,竟忘了偷窥者最基本的注意事项,然后她立时后悔了,或者说,连后悔都来不及,因他专注于饭菜的视线,不期然间,忽然转了方向。
幽黑深邃的视线蓦地探入她的眼底,看着她迅速垂下头。
她脸很烫,比她用力扒进自己口里的肉块还要滚烫……
秦逸磊看见看仁娜那副恍神的样子,随之,他轻轻一笑。
“人活在世上,要知人间道德规范,要知含蓄为何物。”他蜻蜒点水的相劝,却并不认为她听得进耳。
“我只是看你而已,又没碰你。”她为自己辩护。
他轻叹一下。他的妻子还不仅含蓄之道啊!在自家地方就算了,在大庭广众下,她非要流露这种诱惑人心的娇态,害他心痒痒吗?特别是她眼里只有他的瞬间,更让人意乱情迷。
夫妇俩都是人中龙凤,在茶馆内已够吸引众人注目,特别他们不时互挟饭菜,又相视而笑,更是羡煞旁人。
“坐那桌的男人就是秦逸磊,秦大才子吗?”食客们注意到他们,开始谈论起来。
“是啊,他身边的应该是他刚娶不久的夫人吧?”秦大才子过去从来没有带女人上过茶楼。
“莫非就是那个指婚的蒙古格格?”生平没见过蒙古人的食客,好奇地向仁娜再多盯两眼。“美,真是美极了,果然才子配佳人啊,皇上待他真不薄啊!”
“可惜那格格没多大学问,又不够娴淑。我有亲戚在秦府当工人,他们说秦大人和蒙古格格的性格南辕北辙,绝不是如大家所想琴瑟和鸣的景象呢!”
一个是豪迈不羁、大而化之的蒙古格格,一个是性情文雅、书卷气浓的文臣才子,那幅图画怎么也连不起来。
“不会啊,他们看起来多恩爱。”
“那希望他们能好好地相守,白头到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