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丰郁才十三岁,高祥已经二十五岁。
她坐在二楼书房阳台的栏杆边上,目光盯着花园里桑树下那对扭曲的人儿,手上把玩着自称五哥的男孩叫她藏好的打火机。
从这个角落可以俯瞰整个宴会的热闹样,包括那一对缠绵得难分难舍的俊男美女,画面实在有够唯美,女的美丽大方,男的高大帅气。
从一开始,男的进入大门的那一刻起,丰郁就注意到他了。
她二点零的视力,看得是一清二楚,那男人的眼是一道勾魂符,专门勾女人的魂,尤其是美丽又懂得风情的女人,只要他一个挑逗的眼神,女人就匍匐在地,甘心为他奴役。
他像是一颗闪耀的彗星,贵族般的脸孔还带着一丝邪气,身材颀长而结实,举止看似不羁却优雅,多矛盾的组合体,总是吸引众人的目光,耀眼的教人睁不开眼。
至于那个女的,则是她某位姻亲的女儿,排行老二还是老三,她忘了,倒是女人的嗲声嗲气、大胸脯、大教她难忘。
炳!真是无聊极了!丰郁冷眼旁观那对交缠的男女。
饼了好一阵子,纠缠的两人终于分开了,末了男人亲吻女人一下就要走开,忽然,男的将头转向她在的这方向,害她吓了一跳,手上的打火机“锵”地一声掉落到一楼,她立刻屏住气息不敢乱动。
他看到她了?不会的!距离很远,他不会看到的,更何况她隐身在角落里。
丰郁心里一阵惴惴不安,直到那对男女先后离开,她才放下高悬的心。
……古老的钟摆响了九下,九点了,是她这只丑小鸭该出场的时候了。
罢走近房门口,门就倏地被拉开,阿枝大嗓门的叫嚷:
“小姐,你是跑去哪了,大太太找你好久……”
阿枝是被派来照顾她的佣人,一口台湾国语,话讲得不太标准,人却颇善良,只是太嗦了点,一张嘴巴,可以从早讲到晚。
“小姐,楼下来了好多人哦……每个人都打扮的像电影明星一样,晶光闪闪,看得我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尤其是那个高家二少爷好帅……”阿枝口若悬河的道,把她带进大妈的卧房。
卧房里除了大妈之外还有三个女人。
雍容华贵的大妈排开众人,走到她面前,“你这孩子是跑去哪了?”姜美瑛看了她一眼,不耐烦地道:“你们愣在那里干嘛?还不快帮小姐打扮!”
很快地,那三个女人当丰郁是洋女圭女圭似的,月兑掉她的衣服迅速换上一套精致的洋装,并且很努力想做好她们的工作,可再怎么努力,还是没有办法。
她身材瘦弱,没有多少肉,怎样也撑不起这件美丽的衣裳;她肤色蜡黄,怎么看也没有富家千金的一身白女敕样;而她的头发更是枯黄地显不出润泽,还剪了个男孩头,参差不齐。
总之,无论她们再怎么努力妆扮她,所得到的结果仍是“难看”两字。
三个设计师纷纷举白旗投降,她们是人,不是神,不可能化腐朽为神奇。
她们告退后,阿枝也跟着出去,守在门外。
“你过来。”姜美瑛坐在沙发上。“你妈是怎么养的,把你养成这副德性……难怪德辉会把你接回来。你听着,待会出去可别丢我们丰家的脸,听见了没?”姜美瑛摘下慈祥的脸孔刻薄地说。
看丰郁木头木脑的,她不放心地又加了一句:“你给我好好听着,你是丰家的小女儿,自己什么身份要认清楚。”
丰郁虽点点头,但她宁可不要这个身份。
“还有,待会你露个脸就行了,其他的,我来处理……”
***
美丽的舞会、美丽的主人、美丽的侍从,只除了她像是上帝瞌睡之余的残缺作品,这里的一切都美得不像真的。
每个客人身上穿的、挂的、戴的都是名牌。他们在比较、在炫耀,在告诉世人,他们是名流,是一群高不可攀的高等动物。
画面很美,真的很美,在一层又一层的精致包装下,有谁不美呢!
丰郁的嘴角不自觉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很淡、很淡,几乎教人无法察觉出来,几乎……
斑祥一进门,就隐隐约约地注意到一道轻忽缥缈的视线在偷觑他,他知道自己向来是众人注目的焦点,他也习惯了。只是那道视线让他浑身不对劲,好像自己是实验室里的白老鼠,等着被人解剖、研究、分析,这令他非常不悦。
暗中察看四周,突然,他看到了她,隔着好几道人墙,他看到一个小女孩,一个闷不吭声的小女孩,安安静静的跟在丰家大夫人身后。
是他看错了吗?小女孩的神色是冷漠的,像是置身事外的局外人在看一出与她毫不相关的戏。忽而,一声清脆的笑声在他身后响起,紧接着一双小手环住他的腰。
“高祥,你在看哪里!?”一张芙蓉脸笑吟吟的对他瞧。
斑祥将她拉到身前,高高的把她举起,“哇!这是哪来的小美人,真是漂亮。”
围在高祥身边的女子,皆又妒又羡的盯着丰霖,虽然不愿承认,但丰霖的确漂亮,小小年纪已具有美人应有的雏形。
丰霖咯咯笑道:“高祥,你好大的胆子,还不把本小姐放下来。”
斑祥把丰霖放下,在她额上重重一吻,“你这小丫头又没大没小的。”
丰霖牵住他的手,撒娇地道:“我就是要叫你高祥,人家才不要叫你高大哥呢,平白无故矮你一辈。”昂起下巴,拉下高祥的头,在他耳旁坏心地说:“另外,我还要气死那些臭三八,你说好不好呀!”
美丽的大眼因恶作剧而熠熠发亮,嘴角噙着的笑意甜美的足以腻死人,只有那张小嘴说出的话恶毒的气死人不偿命。
斑祥咧开嘴角,纵容的对丰霖笑道:“你说什么都好,全听你的。”
十三岁的丰霖,有一张精美细致的脸蛋,白里透红的肌肤不需人工妆点,即完美无瑕,可以预见将来铁定又是个绝世红颜。
丰霖拉着高祥全场乱窜,一方面拿高祥炫耀,另一方面是想躲开她母亲,她不想看到母亲脸上那层虚假的面具。
“告诉你,我爷爷今儿个心情不好。”丰霖小密探似地低声道。
“我知道,是不是你闯祸了?”
“才不是呢!是没看见瑞姑姑来在生气。”
今天是丰家老爷的八十大寿,而他则是被爷爷派来祝寿的。
丰家向来阳盛阴衰,丰老爷有五个儿子一个女儿,凡事物以稀为贵,丰老爷老来得女,对唯一的女儿百般疼爱,几乎是有求必应,但这掌上明珠一天到晚到处跑,时常见不到人影。
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也不见丰瑞人影,难怪丰老爷怒容满面。
宾客一波接一波的到丰老爷面前拜寿,祝祷恭贺的话络绎不绝,可丰老爷的脸仍是臭得很。
这会儿轮到高祥拜寿,他重重亲了丰老爷的脸颊一下。
“丰爷爷,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丰老爷重重一哼:“你这小表,还真有心,你爷爷呢?”
斑祥嘻嘻哈哈的一鞠躬,“丰爷爷,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我爷爷怕你一见到他,血压又升高,女乃女乃会不高兴,爷爷又得睡沙发,所以,我就来啦!”
丰老爷开心一笑,不禁得意起来,“你这浑小子,连你爷爷女乃女乃都敢拿来取笑,比你老爸还有种。”
丰老爷的眼在人群中搜寻一会后,一张老脸不悦的拉了下来。
“德辉,瑞丫头呢!她给我疯去哪了,还不给我找回来……”丰老爷中气十足的吼着。
丰老爷的话还没说完,丰瑞就从人群中钻出来,身上叮叮作响,如旋风般席卷在场每一个人。
丰郁偷偷打量丰瑞,她很美,比在场任何一位精心装扮的仕女都还来得扣人心弦,真正的美女,应该就是这样,即使身上披挂着一堆破布,也难掩其天生丽质。
一个有灵魂的美女,丰郁为丰瑞做下评语。
“老头子,我回来了,你依旧健在唉!”
清脆嗓音一如往昔,丰老爷的冰冷脸色迅速解冻,好几个月不见,她仍是这吉普赛调调。
浑身颓废气息,双腕戴着铜环,头上绑着蓝色布巾,异国风太重,就连木头木脑的高靖也被她打扮的像个流浪汉。
丰瑞双瞳闪闪发光,一只手拉扯着她老爸的胡子,“老头子,你的胡子保养得真好,白的晶莹剔透,还闪闪发光。”
丰老爷拉回自己的胡子,对女儿的调皮行为无可奈何。
而直到此时众人悬在半空中的心,才放了下来。
丰瑞一双美目四处飘,突地落在丰郁身上。
“她是谁?老爸,该不会又是你的私生女吧?”丰瑞眼尖的从人海里把丰郁揪出来。
“你这个小疯子,又在胡言乱语了。”丰老爷吹胡子瞪眼,拿丰瑞没辙。
“不是你的啊!”丰瑞低头沉思,抬头问丰郁:“喂!你叫什么名字,是我哪个哥哥的私生女?”
“是呀!你是谁,我怎么没看过你?”丰霖也好奇地凑过来。这个人跟她穿得一模一样,可是怎么看都觉得不伦不类。
两双晶莹大眼同时瞅着丰郁,完全忘了今天谁才是主角。
丰老爷也不以为意,他也想知道她是谁?
“我是丰郁。”声音很轻很柔,温煦的有如一道春风拂过人心,教人听在耳里有说不尽的舒畅。丰瑞心一震,眼角余光闪过丰德辉,开口要求:“爸,我要丰郁,你把丰郁给我。”
小女孩的声音,让丰瑞想起一位故人,会是那个人吗?细细打量起丰郁,试着从小女孩身上找寻那个人的影子……
“不行,我也要。”丰霖抓住丰郁的手腕,“瑞姑姑,你怎么一回来就抢我的东西。”
丰瑞也不甘示弱,抓住丰郁另一只手腕,“我是你姑姑,我比你大,你没听过‘聋子让梨’?”
丰霖咯咯笑道:“是呀!我是聋子怎会听到嘛!”
宾客的脸上不约而同地浮上一抹笑意。高祥则兴味盎然地盯着这一幕双凤抢珠的戏码。
丰老爷脸上出现一片红潮,颇有养女不教父之过的感觉。丰瑞从小就没跟在自己身边,反而跟随她有吉普赛血统的母亲到处乱跑,读书不曾下过功夫,虽然聪明,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成语乱用一通,说错了,还洋洋得意。
“胡闹!胡闹,真是胡闹!”丰老爷虚张声势地大骂:“高靖,你怎么不好好管管你老婆?”把责任全推到女婿身上。
“是呀!泵丈,姑姑全被你宠坏了。”丰霖指桑骂槐:“书读不好也就算了,可是也该知道不可以抢人家的东西。爷爷,是不?”
丰老爷笑得咬牙切齿,“乖孙女,爷爷我还真是没白疼你。”转向高靖怒斥:“你这浑小子,还呆愣在那干嘛!”
斑靖一把揽住丰瑞的腰。
“喂!你做什么?”
“爸爸吩咐的。”高靖老老实实的说。
丰瑞调皮的亲了丈夫脸颊一下,促狭道:“你弄错了,爸爸是叫我们把丰郁带回家。”
斑靖脸孔涨红,手足无措,傻傻地看着丰瑞。
“真是个愣小子。”丰老爷摇头叹道。真不晓得聪明伶利的丰瑞怎会爱上这愣头愣脑的小子?“丰郁你过来。”
丰老爷命令式的口气,立即招来两道白眼。
“你们两个,干嘛这样看我?”丰老爷瞪了回去。
“爸,你叫丰郁做什么?”
“叫她到我跟前来看看,又不是要吃了她。”
“爷爷,你向来吃人不吐骨头的。”丰霖很为难的把丰郁带到爷爷面前。
丰瑞笑着点点头,很是赞同侄女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