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呷一口酒。“他不适合我。”
她似乎没好气了。“你左挑右选,究竟喜欢谁?”
我扬起一边眉毛。“别再说了,他会猜得到我们在说他坏话。”
其实是我自己不想说下去。Luna一直有迫我再拍拖的意思。自与简文瀚分手后,她便努力地介绍男朋友给我认识,她说,她从不失恋超过一个月。
翌日,是我在公司做满一年的日子,我不独升了职,还收到花。花是一个叫Kelvin的廿八岁男孩子送的,他是年轻有为的律师,在他工作的律师行中,他是最年轻的合伙人。
我和他是在disco认识的,时间是两个月前。他一直有送花给我,也隔天便致电问候,我与他差不多每两星期约会一次,然而,就是没拍拖。
他的条件很好,好得,所有人都说我走运。但我就是放不下一颗恋爱的心,他身上散发着一些阻力,今我不能尝试投入。
我想,是他太年少气盛吧,他太有那得势不饶人的霸气。别误会他会呼喝的士司机、餐厅侍应,基本上,他很有礼貌,心肠也不坏。只是,他少了点和善的气息,他眉宇间,有太多的戾气。
是工作压力,是不休止的竞争心令他生出戾气。这其实是个大优点,可想而知,十年八年后,Kelvin会成为社会上很有成就的人,他会拥有位于半山的大屋,会驾驶一架紫色的保时捷,身边有选美得奖的美女相伴。
他身上有夺目的光芒,他是耀眼的,然而我就是不喜欢他。
这样批评他,实在不公平。但当你没法对一个追求自己的人产生爱意时,你便会像我这样,联想十万八千个理由来否定他。他有ABC个原因,令我不能爱上他。
其实只是一句,我觉得他不太适合我。
他的条件当然优秀,但我怀疑自己喜欢深沉一些的男人,Kelvin的一切,是好得来表面。大概就是这样。
Luna于是骂我不合情理,是抬高来卖。
“别说得这样难听。”我说。
“Kelvin很有诚意嘛,两星期才被你批准见一次面,但花却依然每星期一束。我明白你不想与他一生一世,但拍拍拖有什么关系?”
我吃着Cova的朱古力蛋糕,耸耸肩,没理会她。
“你不寂寞的吗?”她问。
“有你嘛。”我向她单眼。
“我那位会计师朋友你也大概完全没意思吧。”她捧起茶来喝,翻起眼睛望着我。
“Gilbert?”
“就是呀,他对我说,你与他上过一次街便不肯再出去。”
“Gilbert与我话不投机。”我抹了抹嘴。Cova的朱古力蛋糕真美味。
“你没给他机会了解你,当然不会投契了!”
“我对Gilbert半点感觉也没有。”
“但你依然接受他送来的花。”她质疑我。
“没理由抛掉嘛。”我回答。
“而且你纵容他与你说电话倾心事。”
这个嘛……我笑了:“有时候晚上会闷。”
Luna伸出手指指向我。
“你坏,你喜欢被人狂追,但却又装作不稀罕。”
“不是的!”我不承认。
“算了吧!”她把眼睛溜到我背后刚刚推出来的甜品上,“你应得的。”她胡言乱语。
“肥妹,再吃便肥死你!”我恐吓她。
Luna正在蜜运中。她这次的男朋友比起她在美国的那一个更厉害更有钱,是香港数一数二的地产富商,年届中年,有妻子有儿子。
因为这个男人,Luna搬到浅水湾的豪宅独居,屋是男人送的,当然还有送她座驾--是她梦寐以求的火红色法拉利。
男人每个月都会给她一大笔现金,还给了她一张白金附属咭。我取笑她这次是真的被包了,她也笑着不否认,不知多高兴。
她家里也有点钱,自己也赚到不少,然而她就是要过超级豪华的生活。是超级的,不是普通的。望着那无敌大海景,躺在紫色的丝绒贵妃椅上,她嘟长了嘴说:“总好过白白拍拖。与那些年轻男孩子拍拖,他们赚那三、五万,屋又买不起,却偏要耍些公子哥儿脾气,对女人爱理不理。与这些男人拍拖,赔上了感情,白流了眼泪,真是蠢材才会做。”
我捧着一大筒雪糕在吃,点了点头,大概我是同意的。
Luna突然感动起来:“阿彗!”
“什么?”
“只有你一个支持我!只有你明白我!”
雪糕是我喜欢的香橙雪葩。我滋味地舌忝舌忝唇,告诉她:“你开心便好了。”
她双手掩脸:“我爱你啊!阿彗!”然后她过来拥抱我。
我嫌她满身爽身粉,因为我对爽身粉敏感,于是一手推开她。
“留下来吃饭吧,佣人煮了手指般粗大的翅。”她竖起尾指说。
“不了,与你的男朋友见面像见客户那样,压力大。”我拒绝。
“他有新的股票贴士呢,我明天告诉你,让你嫌大钱。”
“不如叫他收购你工作的银行,让你做老板,然后我再向你讨便宜好了。”
“会的呀!”她叉起腰,“总有一天我的男人会助我事业一飞冲天,我要做华人女首富!”
“那么我预先恭喜你。”我与她戏剧性地握握手,然后放下雪糕。“回家了,要整理计划书。”我说。
我在她楼下等的士的时候,看见Luna的男朋友坐着那巨型的黑色劳斯莱斯来到。黑色劳斯莱斯,而且还是巨型的,对于我来说,压力真的太大了。
我明白,我也喜欢条件好的男人、上佳的生活,但不要有任何压力。生活、经济的压力已叫我好受,我不想要爱情上的压力。
我的日子就是如此地过,努力地工作,与上司下属相处愉快,对客户尽责热心。闲时与Luna他们吃喝玩乐,与Gilbert说电话,与Kelvin约会逛街。我的花费愈来愈大,也享受这种紧逼的生活,已经渐渐不接受便宜、草根的东西,每走一步,都要舒服、方便、质素高。
鲍司派花红,我拿了二十四个月粮,我看着存摺簿,笑得合不拢嘴;很久很久,也未试过如此快乐,居然,哈哈哈,薄有积蓄了。
我的即时行动是--搬了出来住。
Luna与我来来回回地看出租单位,我要求单位有五百尺左右,要光线充足的,宁静的,半新旧的。最后,我在跑马地找了个合意的单位,有翠绿的山边景观,颇开扬。
Luna与Kelvin帮我搬家和装修。看着Kelvin搬搬抬抬,那落力的样子,令我对他的观感改变了很多。换灯胆、贴墙纸、钻墙入钉这些小任务,他做得快捷又乐意,我站在一角看了一会,于是想,说到底,他也有收起气焰的一刻。
累了之后,他以手袖抹去额头的汗水,对我说:“我现在十足一个‘地盘佬’的样子。”
我递了一罐汽水给他,“不是啊,很随和。”
他笑着喝下去,汗水急急地从他颈上流下来。
Luna大呼小叫:“Kelvin很man哟!”
我只是笑。Kelvin不好意思地望了望我。
在跑马地睡的第一夜,一个梦也没有,睡得不知多熟。我真的很开心,这么大个人,第一次有种生命掌握在我手里的感觉,我独立了,自主了,我掌握了自己的幸福。
与简文瀚已没有联络。我对别人说是怕再见面便再分不开,其实,是他没再找我。
分手初期,我天天伏在电话旁等待他的声音,希望他告诉我他舍不得,我一边等一边哭,他始终没有致电。
后来我病了一场,在药力发作中,模模糊糊间,我忽然真的知道,我与他是完了,真的完了,他已不要我了。
或许,他要的从来不是我。他以为那个朴素、惯于吃苦的女孩是全部的我,他不知道朴素、吃苦、枯干瘦黄的女孩子只是被迫的,她的志愿并不在此。
好像真的忽然明白过来。我在病床苦笑。明白了。
和珀月也少见了,是我故意疏远她的。因为我知道,她与简文瀚会不时见面。在分手最初那个阶段,任何关于简文瀚的消息都会令我很痛苦。
而在今天,珀月打电话给我。
“你好吗?”她说。
“珀月!”我叫唤她。
“是不是很忙?”她问。
“还好啊。”我说。
“你的妈妈说你搬了出来。”
“在跑马地。嗯,不如你上来坐一会吧!”我邀请她。
“好哇,今晚可好?”
“好的!”我笑着和应,我是由衷地开心。
这一夜,我们坐在我的四柱大床上喝香槟吃芝士和德国肠,很快便有点醺醺醉。
珀月指着我的床说:“真奇怪,房间不算大,却要这么大的床,衣柜也没处放了。”
“睡大床是我的心愿。你不是不知道,小时候我要与姊姊睡在一张铁架床上。”
“你现在的经济环境好了。”她在我床上翻了翻身。
“那时候,我不知多羡慕你宿舍的床,又新又干净。”我记起大学时候,我最爱窝在珀月的床上与她谈天。
“阿彗,”她忽然问:“你可是快乐了?”
“嗯。”我毫不考虑地说。
“一切都如意?”她问。
我想了想。
“可说是罢。”
“你是否还爱着简文瀚?”
她这样问,我的心便一沉。
“我不知该怎么说。”
我是真的没有再去想他。
“我觉得简文瀚还是爱你的,他的眼神总带点忧郁。”
我没说话,今夜天上有星。
“简文瀚下星期去英国进修,为期九个月至一年,他觉得工作上该有更佳的发展。”她顿了顿,然后说:“我会和他一起去。”
我望向她,忍不住问:“你们一起了吗?”
她却笑,微微的笑:“他还爱着你,我们怎可能会在一起?”
我依然望着她。
珀月把脸凑得更近。“你还没有回答我。”
我坐起身来。“你爱上了他。”我说。
“如果你不要他我才要。”
我笑了:“别说什么要不要。”
“他依然是爱你的。”她重申,目光充满试探。
“我有我的新生活。”我尝试结束这话题。
珀月却突然说:“我觉得,他很快便会不再爱你。”
她的语气很有自信,我愕然了。珀月的眼内有怪异的闪光,气氛就这样僵下来。我和她靠在大床上,我望着天花板,她望着窗外的夜空,没有说话。
大约五分钟后,她起身告辞,我送她到大门去。
她说了再见,没有挥手,眼睛内也没有依恋,甚至没有特别的情绪,冰冰冷冷的。
一个朋友,是不会这样的。珀月,还是不是我的朋友?她说,我不要她才要。她是想要简文瀚,但怕我会和她抬吧。她今夜上来,目的是叫我不要抢。
忽然觉得月复痛,我弯下了身,很痛苦。
我蹲在地上,左手按着额角,右手护着小肮。珀月说,简文瀚依然爱我,而我,是否仍然爱他?
肮内一阵刺痛,我流出了眼泪。
电话铃响,我爬到电话旁边,抓起话筒。
“阿彗。”是Kelvin。
刹那间,我如获救星。
“Kelvin,我……”眼泪愈落愈急。
“你怎么了?”他着急起来。
“我肚痛。”
“我立刻来看你。”然后,他挂了线。
我掩住脸缩在墙角,居然真的乖乖地等他到来。十分钟后,他便在我面前出现。
“严重吗?”他扫着我的头发。我望进这双关心我的眼睛,忍不住扑进他怀内,我呜咽:“我很痛!”
于是,他急急忙忙扶我走到楼下他的小房车内,送我到医院。一路上,他都捉着我的手。
在医院内,医生说,我得了急性肠胃炎。
而Kelvin,整夜都在照顾我。
肚子不再痛之后,我明白了。
我不要争,不要与珀月争,我还有其他选择。
翌日,Kelvin告了一天假,给我读报纸,又陪我看VCD。我吃过药后,便睡得昏死,傍晚醒来时,家中飘荡着一阵热汤的香气。
我走进厨房,Kelvin正在搅弄着一大煲香喷喷的东西,“我煲了杂菜汤,有营养,又不肥腻,你可以多喝两碗。”他回头告诉我。
我点头。
他递我一小碗,“小心烫。”他说。
我喝了一口:“好味哟!”
“阿彗。”
“嗯?”我抬眼。
“让我做你的男朋友。”他说。
在这千分之一秒,我立刻清醒了三分,这个Kelvin,我没忘记我曾经大力否定过他。
“我会对你很好。”他那明确保证的眼神与声线,肯定得像买电视广告那样。我轻轻放下了汤,“忽然渴睡。”我小声地急急地说,继而逃避地走回睡房大床上。我缩回床上之后,他便跟进来。“我要走了。”他说,我看到他眼内的失望。
“谢谢你昨晚到今夜的照顾。”我是由衷的感谢他。
“你考虑一下吧。”他叮咛,说得像商业上的考虑。
我点头,我是明白的。
在他离开之后,我喝了他煮的汤,真的很好味。我站在那煲汤之前努力地去想他,想他的外形,想他的优点。然而我发觉,我还是喜欢这煲汤多一点。
不知是否药力关系或其他原因,一整夜我都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翌日早上,我上班时在大街上看到那些新挂出来的声援民运领袖横额,我才认真地想,不得不承认,如果我依然与简文瀚一起,我一定会为着这些事抱怨。
这就是他所说的价值观了。他与珀月才是拥有共同价值观的人。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下午,Kelvin致电问候我,然后他告诉我两星期后有个慈善舞会,想邀请我参加,我毫不考虑使答应了。他听上去很高兴,我也高兴起来,社交界的舞会,我没有去过,我不介意与他去。
我告诉Luna,Kelvin怎样在我病了的两天侍候我,她听后大声地说:“哗!看来他是真心的了,”
“他还说想做我的男朋友。”
“你和他培养了多少感情?”
我扁下嘴:“真的不知道。”
Luna便又哗啦哗啦地教训我。我无意听入脑,便打断她的话:“Luna,简文瀚要去英国读书。”
她瞪大眼。“什么时候?”
“后天。”我苦恼。“该不该去送机?”
“去嘛!他可能不会回来了!”
“但珀月和他一起去,”我垂下眼。“珀月是喜欢他的。”
Luna拍了拍台。
“那就更加要去了!吧吗要让赛?不过……你还喜欢简文瀚吗?”
我咬住唇,点头。“不可能就这样完全不喜欢。”
“那么,重拾旧欢吧!”
“不是这样简单的。”
最终,我没有到机场,简文瀚自分手后,真的一个电话也没有打过给找。珀月说他还是爱我的,有可能吗?
他走的那一天,我每分每秒都紧盯着案头的电话,但它根本没有响过。
最后,我低声说了句:“讨厌!”太讨厌太讨厌了,我等得快要哭出来。
结果又是Kelvin打电话来。
“Kelvin,我的男朋友与我最好的朋友一起去英国,可能永远不回来了!”这是我的开场白,声音歇斯底里。
谁知他说:“我没有到英国啊!”再加一句:“Luna也没有呀!”
不由自主地,我笑了出来。
“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吧。”他说。
“谢谢你,Kelvin。”但愿我能做到。
和他说了两句,放下电话之后,我又想,这种事情怎可能是“但愿”忘掉,要忘记,便要下决心。
决定了之后,心情仿佛在一秒间变得轻松起来。是不是一早就该这么想?不是我的,便不会属于我。
Kelvin很热心地为我选焙去舞会穿的晚装,试穿这些美丽的衣服,叫我心情很高涨,它们差不多每件都漂亮,有一件吊带雪纺的,我穿上身之后像林中仙子,我在镜前转了又转,舍不得月兑下来。“很美丽。”Kelvin赞道。
“但太贵了,比我预算的要贵几倍。”
“我赞助你。”他说。
我却拒绝了:“哪有人合份买晚礼服的?”
他坚持:“那会是我的荣幸。”
推推让让间他还是付了一半的钱。
我便穿着这件雪纺晚装与Kelvin一起参加我有生以来的第一个舞会。
我跟在他身边,让他把我介绍给其他人。他那些世叔伯,似乎真的很欣赏他,不停在我面前说他如何本事,是不可多得的好男孩。
我笑,有一点点尴尬。Kelvin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他告诉我:“你很受欢迎啊。”
我便说:“他们会不会误会了我是你的女朋友?”
刹那间他脸色一沉,但不消三秒却又挤出笑容来。“不好吗?”他反问。
我说想,就是觉得不好。然而,就在这一刻,我看到那张脸。
是那个高大长发的男人,眼神像鹰的那个,我的心一震。
他也参加了这舞会,与一个金发女子站在距离我十尺左右的位置,隔着人堆,他望着我。
已是第三次碰面了。先前两次还可以说是错觉,但今次我肯定,他是切切实实地望着我。
他的目光放软下来,脸容似笑非笑。
我吸了一口气,本来想对他笑的,但Kelvin却把我带进宴会厅中。我轻轻回望,他依然用相同的目光望着我。
我与Kelvin被安排坐在偏后的位置,而长发黑实高大的他,则坐近台边,那么重要的位置,想必是个重要的人物。
舞会的饭局很闷,我们这张台坐着一些年纪稍大的人,话题也不有趣。真的不知是我多心,抑或是错觉,每当我望到他那边时,他也总是望着我。后来台上举行拍卖会,大家明正言顺地望向台边,我更加肯定,他是目不转睛地望着我。那么深沉而具力量的目光,是有话要说吗?
我看得屏住了呼吸,台上干着什么也不知道。
我与Kelvin是分开坐的,他正好坐在我对面,现在大家面向舞台,即是说,Kelvin只能看见我的背部。
Kelvin也必然正看着我吧。那么长发的他也会看到了一切。我被一个我不爱的男人照料着,我有一张不在意的脸。他会这样想吗?
拍买完毕后舞会便开始,Kelvin说想跳舞,而我,想离开。“不舒服?”Kelvin问。
“原来我不喜欢舞会。”我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他耸耸肩:“我也不喜欢舞会。”
“那么我们离开好吗?”
他看了看表。“去喝一杯如何?”
我推辞。“肠胃炎未完全康复,有点累,想回家。”
Kelvin看上去不大愿意,但还是送我回家。